这世上,能叫得出“月牙儿”这个名字的人,本就不多。

温蕙震惊看去。

人若是分别很多年,大多是很难通过容貌去辨认,特别是从少年时便分离的这种。

温蕙若是直接与冷山相见,的确是无法认出他来的。

但温蕙两年前见过了温柏。

温柏就是一个模子,冷山虽然一脸大胡子还有刀疤,可他的体型、眉眼、额头的形状,太鲜明有温柏的模样。

他又不可能是温松。温松和温柏一起在青州呢。两个月前温蕙才谴人去问过,只大哥不肯再见她。

眼前的这个人能是谁?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一个大家都以为死了快十年的人。

温蕙不敢相信。

她嘴唇动动,声音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喑哑:“……三哥?”

冷山热泪盈眶。

“是!”他上前一步,大声道,“是我!”

冷山,即是温蕙失踪了近十年的三哥温杉。

景顺五十年,山东空虚,大盗邓七登岸,温夫人战亡,温杉、英娘、莞莞还有许多温蕙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人都失了踪,不知生死。

温柏兄弟等了温杉足足五年,才死心,相信他是死了。将他与英娘完了阴婚,作了衣冠冢。

如今,温杉却活着出现了温蕙的面前。

他既然活着,为何这些年竟不回家?英娘呢?莞莞呢?她们又在哪里?

还活着吗?

温蕙心中全是疑问。

温杉已经大步走过来,对她伸出手。温蕙也伸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十年未见的两兄妹握住了手。

温杉却握了一手的湿黏。

温蕙的手掌心,是汗和血混合着。她虽在衣服上抹过,那指缝还都是血。

黏腻的触感刹那间将两兄妹从生死重逢的喜悦激动中拉回到现实里——温蕙的枪尖上还滴着血,地上还躺着数具尸体。

而温杉,他是和这些贼人的援军一起来的。

温蕙瞬间被打入现实。

她看了眼密麻麻的男人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兵刃,其中有一些人对她杀气腾腾。

“三哥,”温蕙手上用力,抓紧温杉的手,“你……”

她想问的话,问不出来。

若是从前,当岁月还静好的时候,她是会将什么事都往好处里想。

可经过了这许多,如今温蕙早学会了,将事情往最坏里想。

“冷大当家!”章东亭在这时开口道,“这怎么着?这是唱哪一出?”

今日的事稀奇。这海上边缘之地,竟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女子,冷山竟还认识她。像是许久未见的模样。

众人都好奇。

温杉抹了把脸,倏地转身,又是冷山了。

“叫各位见笑了。”他道,“这是舍妹,分离多年,刚刚竟一时没能认出来。”

竟是冷山的妹妹,章东亭心下遗憾,扬扬下巴,道:“既是冷大当家的妹妹,这笔账冷大当家跟我算算?”

他下巴指的是地上的尸体。温蕙一人击杀了他十数人。

温杉冷笑:“章大当家是第一回出门吗?我们这等脑袋别在腰带上吃饭的人,区区几条人命,章大当家也要计较?今日我若不在此,我妹妹还不知道会怎样,我还没提要跟章大当家算账呢。一群大男人围攻她一个女子,败就败了,死就死了,有脸说算账?我们东崇岛的人要是死在女人手里,早就自己挖坑自己埋了。”

温杉的人哄堂大笑。旁的人也嗤笑出声。

因刚才在树林的另一端,冷山之所以发怒,就是章东亭的人竟劫掠了大家补给淡水的岛,这本就是坏规矩的事。

坏规矩的事做就做吧,居然还叫人反杀了,居然还是叫个女人反杀了。十几个男人战一个女人,最后这结果,章东亭说让冷山给他算账,的确脸大了。

章东亭噎住。

的确今日冷山若不在,他这妹妹势必要落在他手里。他刚才都想好要怎么对这个女人了,只可恨突然冒出什么兄妹认亲的戏码,想的都不能做了。

因着旁人嗤笑,章东亭的人便叫骂起来。旁的人,不管是谁家的,哪个是任人骂的,当下便对骂起来。

不动刀只叫骂,对这些人来说都是斯文了。这等情形太过寻常,当家人们都不管。

只章东亭哼了一声,吩咐:“把弟兄们带回去葬了。”

他的人才气哼哼地过去拖尸体。

章东亭看了眼温杉,再看看温杉身侧的温蕙,再看看温蕙身后的渔女,冷笑道:“那几个是我们的,带过来。”

便有人朝着渔女走过去。

银光一闪,温蕙那杆银枪又动,森寒带血的枪尖对着来人。

那漆黑双眸含着杀意的模样可真好看。怎么就是冷山的妹妹呢?狗日的。

“冷大当家,管管你妹子。”章东亭道,“她杀我的人我就不计较了,抢我的货可不行。”

温杉看了眼渔女们,道:“几个岛民而已,你开个价,我买了。”

章东亭冷笑:“你想买我就卖?什么时候,我们当南岛改姓了冷再说。”

他喝一声:“去!”

他的人便要上前。温杉的人自然要拦。

两边人一对撞,顿时响起仓啷啷一片拔刀声。刀都半出鞘,斧子狼牙棒都举到胸前。

“哎呀!”年纪最大的马易人恼道,“今天是谈不成了是不是?都忘了这次为了什么了?”

温杉和章东亭都哼了一声,没人先低头。

他们两个不发话,手下人就继续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温蕙忽地收了枪,跃上一步:“这位……”

众人都向她看去。

她看的却是章东亭。

章东亭眼睛发亮,道:“冷家妹子,我是章东亭。”

很可惜,这在海上响当当的名号,冷山的妹子显然竟不知道。

她听了这名号,明显没什么反应,只颔首:“章大当家。”

她伸手一指:“大当家看看,那是我的马。”

众人顺着温蕙的手看去,才看到一匹雪白的马正在林间悠闲地吃着草。那马骨骼俊健,四腿修长,皮毛白得闪闪发亮,真是漂亮极了。

男人没有不爱马的,当即便有数人喝彩:“好马!”

“是大宛马,纯血的。”温蕙道,“千金难求。”

大家都以为她接下来要说,以此马换诸女。

不料温蕙道:“今日与章大当家初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马配英雄,这马就送给章大当家了。”

众人都见过冷山这妹子刚才要同归于尽的气势,没想到她居然也能忍下这一口气。马易人几个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心中暗暗点头。

温杉也讶然。

自景顺五十年一别,十年未见,他心里温蕙还是那个又顽皮又死倔的小丫头。

有多倔呢?他娘用棍子打,她若认为自己没错,都梗着脖子不认错的。

可岁月荏苒,时光难挡,他的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章东亭叉腰笑起来。

“冷家妹子真是爽快人。”他道,“那我就腆脸收下了。这几个黑不溜秋的,冷家妹子想留下,就留下吧。”

两方的人都把刀又推回鞘里。

温蕙道:“还有一事,要麻烦章大当家。”

章东亭道:“你说。”

温蕙上前一步:“我的一个朋友,被你的人捉去了。”

章东亭看向二钱。

二钱道:“冷娘子一追来,跑了一半,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但是刚才逃了的那些也都是岛民,蕉叶并不在其间。温蕙道:“她不是岛上的人。她是个江南女子,皮肤要白得多。”

“那没有。”二钱道,“就没见到这样的,都是黑不溜秋的。”

他想了想道:“我们一去,就有些人直接跑了,也有藏起来的。”

这人看着也不像说假话。温蕙从跃上岸到现在,精神一直在紧绷状态。此时才反应过来,竟也有这种可能。

她整个身体都松了下来,竟晃了一下。

众人都看得分明。

章东亭赞道:“原来冷家妹子是为了朋友。”

温蕙此时,再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只看了他一眼。

章东亭其实很明白她这一眼的含义,挑了挑眉。

徐阔看看天色,问马易人:“马大当家,今天还谈不谈?”

马易人道:“天已经晚了,冷大当家又兄妹重逢,明日再继续吧。”

徐阔和任达都点了点头,同意了。

温杉冲他们抱了抱拳。

这几人先带人回去了。

章东亭使人牵了温蕙的马,又看了温蕙两眼,也带人回去了。

温蕙对渔女道:“你们能先回去。”

语言不通,还得比划。

眼前的情形虽不知最后怎么会这样,但也知道危险解除了。渔女们明白温蕙的意思,点了点头。

温蕙又说:“回去告诉蕉叶,蕉叶,我,晚些,再回去。告诉蕉叶。”

她比划着,强调重点。

然而渔女只听得懂“蕉叶”这个名字,其他的,有些茫然。

温蕙也没办法,只得让她们走了。

几个渔女一步三回头,朝着村子去了。

林中昏暗下来,也只剩下温蕙、温杉和温杉的人。

温蕙送走渔女们,转过身来,看着温杉。

当事情突发之时,温蕙全凭本能行事,那时候脑子根本无暇去思考。

等危险过去,她才能好好想。

那个叫章东亭的手下,杀人劫掠。

什么样的人会在海上在岛上杀人劫掠?

温杉又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从刚才许多对话中可以听出来,温杉和那个章东亭一样,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吃饭”的。他们做的,该是一样的事。

昏暗林中,兄妹对视了很久,都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从前的影子。

却只发现,彼此变得太陌生。

许久,温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三哥。”温蕙忍住眼泪,“你……可是从了贼?”

温蕙不想相信。

可明晃晃的事实摆在了眼前。

人人都以为死在了海盗手中的温杉,他……当了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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