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睿还在玉泉山离宫伴驾。

家里没男人,陆璠出事,陆府现在疯了。

特别不巧的是,这天就正好宁菲菲她逛街去了。

自打被祖母训斥了之后,她不敢随便回娘家了,回娘家勤了也的确不是好事,娘家要被人指摘的,家里未嫁的女儿都要名声受损。这两个月京城大拨人都跟着去了西郊了,宁菲菲的祖母和娘都跟着去了。

京城里,上层贵族圈实际上没什么人了。宁菲菲家里没丈夫,头上没婆婆,娘家长辈都不在,她松了缰绳,开开心心地常出来逛街。

回到家,听说有人恶意将陆璠推下水,整个人傻掉了。

先去看了陆璠,幸好无事,只是受了惊吓,喝了安神的药,睡下了。

宁菲菲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问:“害大姑娘的是什么人?”

家里人回答:“是翰林内书房的一个丫头。”

“人在哪呢?”宁菲菲咬牙说,“把她给我带过来!”

那个丫头当场被抓的,先关了起来,下人们便去拿人来给宁菲菲看。

谁知道,到了那里,人不见了?

跑了?

报回到宁菲菲那里,宁菲菲只觉得头晕。

这个人不见了,等陆睿回来,她拿什么跟陆睿说?空口白牙地跟陆睿说“你书房的丫头要害你女儿,然后她跑了”么?

她一个后娘说这个话,陆睿信吗?他连陆璠的教养权都不给她。

她宁菲菲,跳到黄河都说不清了!

书房的丫头不是跑了,是被带到了温蕙的面前。

“根本没动刑就直接招了。”秦城说,“她不是真的丫鬟,她是个扬州瘦马。是有人故意送她进陆府的。”

扬州瘦马的妙处就是,明明是娼妇,一个个看着宛似大家闺秀。

陆府一直在慢慢地进人。陆睿现在的书房丫头还是从余杭带到开封的那一拨,十分得用,但是也到了年纪该发嫁了。平舟一直在给他物色新的书房丫头。

人牙子带来的这个,一看眉间就有书卷气,自称以前也是贵人的书房丫头,贵人家败了,她又流落出来。

谈吐举止都似大家,识文断字有教养,年纪也合适顶上,正是平舟想给陆睿找的那种书房丫头了。当即便留下了,讲了讲规矩,送她进了陆睿的书房。

哪知道,她是渝王家小郡主从自己小哥哥手里讨来的人,特意送进陆府去的。

她藏着春药进府,原本的目的是要爬上小陆探花的床,给宁菲菲添堵的。

只陆睿不好近身,还没得手,他又跟着去玉泉离宫了。

松快了两个月,小郡主来了新命令,要她弄死陆大姑娘。许诺了重金和作她哥哥的妾。

在讲究的人家里,瘦马通常只能是玩物,沦为伎子,色衰之后沦为婆子。很难成为有名分的妾。

因贵人的孩子将来若提起自己的生母是个瘦马,实在抬不起头来。生孩子还是以良妾为主,婢妾为辅。

做妾,是每一个瘦马奋斗终身的最高目标。

碰巧她有这作案的条件——因陆睿亲自教养陆璠,陆璠每日里都是到陆睿的内书房读书的。便是陆睿不在家,陆璠功课也不曾放下,陆睿早给她布置好了功课,等回来要检查的。何况还有妈妈监督她。

这天,陆璠描着字帖,瘦马给夏青家的端了盅饮子。她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随身一包春药,下在了饮子里。

那药是给男子用的,夏青家的是女子,效力不同,喝下去很快就全身发热,高烧似的,人都迷糊了,看起来像酣睡。

瘦马进到里面跟陆璠说:“妈妈在次间榻上睡着了。”

夏日炎炎,的确易犯困。只她这妈妈平时自律严格,难得这么松懈,陆璠还掩口笑了笑。

瘦马从陆睿留的功课里抽出一张:“今日天气好呢,大姑娘先做这个吧。以园景为题作诗,咱们不如去园子里看看景,说不定便有了佳句。”

她还对陆璠眨眨眼睛。

哪里是做功课,分明是趁着妈妈睡着了逃学。

陆璠被她说得心动了,跟着这个还算熟悉的丫头离开书房,还对旁的丫头说:“你们不用跟着了,小声,别吵着妈妈了。”

两个人逃去园子里玩耍。

待到了水边,瘦马瞅着四下无人,将陆璠一把推进水塘里,提着裙子就想往后门跑。

身上揣着银子呢,趁着还没事发,到后门贿赂看门婆子,只说出去买个针头线脑就回来,就能趁机跑回渝王府了。

谁料到,对面风一样跑过来一个老妪,一掌劈晕了她。

事败。

温蕙问:“渝王郡主让你勾引陆嘉言?”

瘦马头也不敢抬:“是。小郡主喜欢陆探花,深恨宁氏,要给她添堵。”

温蕙问:“那关陆大姑娘什么事?为何要害她?”

瘦马道:“我当时也问了,说是……”

来后门佯装成是她兄弟来看她其实是来传命令的人便是小郡主的心腹内侍,他也糟心,道:“嗐,郡主觉得光添堵不够。”

她还想让宁氏和陆睿夫妻离心。

就为这一句“不够”,渝王家这个郡主,要害一条人命。

还是一个孩子的命。

这个孩子不是别人,是她的女儿!

人心,怎么可以这么恶?温蕙握紧了拳。

瘦马被带下去,温蕙问秦城:“去看看小郡主现在在哪?”

秦城办事灵敏得很,道:“刚才便已派人去问了。稍待便能知道。”

温蕙点点头,不说话,等着回报。

不骂不哭不闹,夫人安静得有点过头,秦城无端地感到额上冒汗。

番子打听回来,向温蕙禀报:“小郡主前日出城去了,说是去了渝王府在南郊的别苑。”

人做坏事,总是心虚的,小郡主安排了陆嘉言女儿的死,下意识地跑出京城,想回避开这个事。

他才禀报完退下,秦城又从匆匆进来:“大姑娘开始发烧了。”

温蕙骤然抬头,抿了抿唇:“可请了大夫?”

“宁氏已经请了御医。”秦城道,“我们的人盯着呢。”

他顿了顿道:“宁氏也不眠不歇,在大姑娘的房里盯着。”

温蕙道:“盯好了,叫他们按时辰给我传消息。”

秦城道:“是!”

夜深了,温蕙并没有歇息,只靠在榻上等消息。消息按时辰送过来。

“给大姑娘灌了药。”

“大姑娘还在睡。”

“开始退热了。”

“已经退热了。”

“无恙了。”

陆府里,银线从内室里出来,说了一句:“已退热了,无恙了。”

得了一句“已无恙”的宁菲菲,腿差点软了。

当着这姨娘的面,眼泪都下来了,哽咽道:“幸好无事,否则我怎么跟夫君交待……”

妈妈安慰她:“这也不是你的错,谁料到有人存了坏心呢。唉,这些外面采买来的,果然不能叫人放心。”

银线看她模样,明白陆璠这继母不是个坏人。今日的事实在离奇,夏青家的被人下了药,也是高热,唤都唤不醒。大夫给看过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试着给开了祛毒的汤方。

丫鬟们给硬灌下去,夏青家的呕出来,人才醒过来。

银线问:“要报官吗?”

妈妈道:“内宅的事,事关声誉,不能随便报官。先报给翰林,由翰林决定报不报官。”

宁菲菲垂着头,许久,点头同意。

妈妈出去了。

此时天刚亮,城门一开,陆家和监察院的快马都往玉泉离宫飞奔而去。

皇帝在离宫办公,权贵们都在西郊避暑,每日里往返京城与玉泉山的快马不知道有多少趟。

他两家的快马夹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

次间里只剩下宁菲菲和银线,宁菲菲的眼泪又落下来。

“向姨娘……”她抬起眼,“真的不是我。”

银线默然,道:“夫人得与翰林说。”

宁菲菲泪如雨下,抹抹眼泪,道:“我看看大姑娘。”

银线撩开帘子,宁菲菲进入了内室。

这是陆璠的卧室,十分私密的地方。

和陆璠成为了继母女之后,宁菲菲为了表示亲爱,来这个院子看过陆璠一次,陆璠在东次间的宴息室有模有样的接待她。那时候还觉得,跟这个漂亮的继女相处,十分轻松愉快呢。

今日她是头一回到陆璠的卧室里来。

前头进来过两次,都慌乱,没仔细看。这会儿陆璠无恙了,她看过了陆璠,摸过她额头,放下帐子,才打量了一眼这房间。

床头挂着一幅画。

一个执枪的女子。少女模样,就和宁菲菲如今差不多的年纪。

宁菲菲顿了顿,轻声问:“这是……?”

银线道:“是我们家姑娘。”

宁菲菲凝目片刻,离开了。她熬了一宿,此时天亮了,实在撑不住,回房睡了。

同样,温蕙也是熬了一宿熬到天亮,听到这句“已无恙”,也是人有虚脱之感。

秦城道:“夫人休息一下吧。”

温蕙点点头,问:“盯着小郡主那边。”

秦城道:“是。”

快马往玉泉离宫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陆睿听家仆禀告了事情始末,先问:“大姑娘现在如何?”

家仆道:“小人出发的时候,已经退烧了,夫人让告诉翰林,已经无恙。”

陆睿问:“那个丫头跑了?”

家仆道:“是。”

那丫头是书房里的,相貌秀美,颇有才情。

平舟的意思是,等现在几个大的发嫁了,让她顶上来。

几个大丫头的心都在婚事上,也知道这个以后是要接班的,平日里也肯多给她机会,让她往前去。

只陆睿始终觉得她身上有点怪。

但她的确表现得十分规矩又灵敏,叫人说不出来错处,就是一丝怪怪的感觉,似乎哪里与旁的丫头不一样。

陆睿一直没叫她近身,不想竟是个包藏祸心的。若早跟随直觉,处理了那丫头就好了。

只直觉只是直觉,没有理由,没有逻辑,无法依其行事。险些酿成大祸。

家仆问:“夫人请示翰林,是否报官。”

“先不报。”事有蹊跷,陆睿道,“陛下马上就要回京了,等我回去看看再说。”

霍决也听了秦城派来的番子禀报。

“这小郡主,是为陆嘉言疯了吗?”他叹道,“夫人现在怎么样?”

番子道:“小人出发的时候,夫人刚刚歇下。”

霍决问:“她还冷静吗?”

“是。很冷静。”番子道,“秦城特别让与都督说,夫人不说话,让他有点害怕。”

温蕙若不说话,霍决也有点害怕,恨不得立刻回去。

只这两天皇帝准备回宫了,有些乱,这种时候护卫警戒的事宜最重要,他是一刻也离不开的。

“我现在回不去。你跟秦城说……”他道,“夫人要做什么,尽管让她去做。”

“天大的事,我兜着。”

温蕙只睡了两个时辰,像有灵犀一般,不用叫就醒了。外面听见秦城问“夫人醒了吗”,她披衣便起来:“怎么了?”

秦城进来,道:“大姑娘醒了,只是……只是受了惊。”

温蕙问:“什么意思?”

秦城道:“就是不说话,人只缩着,见着什么都害怕。”

温蕙心脏紧起来,问:“那怎么办?大夫可有办法?”

秦城道:“这不是药石之事了,须得请人做法事。宁氏已经请了东岳庙的云冠子道长,正在做了。”

温蕙道:“及时给我消息。”

秦城道:“盯着呢。”

东岳庙的云冠子道长却拿陆璠没办法,法事做完,陆璠的情况不见起色。

云冠子认真看了看,道:“大姑娘太严重,贫道是没办法了,这得请一念大师来才行。”

宁菲菲急得眼泪又要掉:“那,那怎么请得动,除非我祖父在……”

一念大师,就是慈恩寺的主持。因景顺帝信道,佛教一度式微。但慈恩寺一直屹立不倒,虽没有正式的名分,却是百姓心目中的皇寺。一念大师常闭关谢客,阁老亲王来了,都未必一见。是个宁菲菲都知道自己根本请不动的人。

“一念大师?”温蕙抬眸。

“就是慈恩寺的主持。”秦城解释,“慈恩寺大家公认是皇寺的。”

温蕙道:“宁氏请得来吗?”

“当然请不来,要是她祖父亲自去请还有可能。”秦城道,“她没办法的,正在家里哭呢。”

因陆府往霍府送消息,也有时间差。其实秦城说这话的时候,宁菲菲已经擦干净了眼泪。

“这不行,光哭不行。”她咬嘴唇,霍然站起,“我回家去求一张祖父的名帖,亲自去请。”

妈妈道:“莫说名帖,便是阁老亲自去,也未必请得动。”

宁菲菲道:“不试试怎么行。”

她坐着车回娘家了。家里人几乎全家去避暑去了。

还好留了大管事在家,她与大管事说了事情,大管事倒是给了她一张宁阁老的名帖,只是却道:“九姑娘不要抱太大希望……”

宁菲菲道:“我知道,我总得尽力一把才行。”

遂持了宁阁老的名帖,坐着车直接出城往慈恩寺去了。

而这时,秦城说宁菲菲请不来一念大师,正在家里哭。

温蕙抬眼,问:“霍都督夫人请得来吗?”

秦城很开心,很想笑,但想到陆璠此时的情况,哪敢笑,正色道:“夫人要想请,咱们监察院三千番子,可以拆了慈恩寺。”

温蕙站起来。

“秦城。”她道,“你家都督的权势,今日借我一用。”

都督等了好久的事,竟不能亲自看到,秦城替自家都督遗憾。他道:“都督早说了,他的就是夫人的。”

黄昏时分,城门要关,一队黑衣骑士疾驰而来:“留门!监察院办事!留门!监察院办事!”

听到这呼喝声,正在关门的兵丁们忙停下,骑士们从宽阔的门缝中疾驰而过,还跟着一辆马车,也是奔驰得轮子都要飞起。

兵丁们嘶嘶吸气:“不知道谁家又要倒霉。”

只他们看不到,这一队骑士,朝着慈恩寺飞奔而去。

入了夜,明月高悬。

城头的兵丁忽然听见了马蹄声。举着火把一看,傍晚出城的监察院番子带着那辆马车回来。

打头的人掏出了令牌。

叩城的令牌只有重大事情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见之则开城门。

黑衣骑士们进了城。

一念大师入了霍府,霍都督夫人摘下头上黑色风帽,露出戴着面衣的脸,道:“大师请稍歇,我这就去将事主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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