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睿纳了前头原配的老丫头做妾,到底还是稍稍刺激了一下宁菲菲。宁菲菲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该争一争陆璠的教养权。

读书这事争不来,她想争别的。

她跟陆睿说:“该给大姑娘裹脚了。”

“再不裹就太晚了,到时候受的罪更大。”她说,“怪我,该一过门就把这事提起来的。”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因小孩子都怕痛,必定记恨她。何况她是个后娘。

然正是吃力不讨好,宁菲菲觉得,才能显示她一片真心。她觉得陆睿会懂。

陆睿却拒绝了。

“她不必裹脚。”他道,“裹脚实是歪风陋习,不可取。”

宁菲菲嗔道:“怎么是歪风陋习呢,大家子里的姑娘都要裹的,你看我的,当年受了好大罪呢。”

如今裹脚已经不比陆夫人当年只是缠得纤细了。宁菲菲的脚很小,虽然还不到传说中的三寸金莲,但真的很小了,算是裹得很好的。穿着鞋子,特别小巧漂亮。

陆睿却淡淡道:“那你脱了袜子给我看看。”

宁菲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陆睿道:“既你觉得好,为何不敢脱?”

莫说睡觉,便是行欢之时,宁菲菲都是穿着袜子的。

宁菲菲羞耻道:“脚怎能给人看。”

她的脚也是掰折了的,三分之一个脚掌完全折过来了。穿着袜子当然形状漂亮,脱了袜子拆去裹脚布,就骇人了。

从来她洗脚洗澡都小心,不叫陆睿看到的。

谁家小脚脱光给人看的,赏脚都要穿着袜子赏才是。

她有一双骄傲的小脚,偏陆睿从不赏。

陆睿不跟她缠这件事,只道:“璠璠不必裹脚。”

宁菲菲气恼,道:“你怎不明白我是一片好心?女孩子不裹脚,将来怎么嫁得好?”

陆睿抬眸。

“璠璠嫁不嫁得好,不在脚。”他道,“在我。”

“这个事不必说了,璠璠不裹脚。”

他道:“明日我要随圣驾启程了,璠璠托给你。你受累了。”

他这么固执,宁菲菲也没办法。

凡涉及陆璠的事,他都固执的。

宁菲菲只能道:“你放心吧,我必照顾好大姑娘。”

六月三十,陆睿随圣驾去了玉泉离宫。

离宫的布局含了各部官署,也有官舍。

在这边有别苑的官员自可以住在自家别苑里,每日过来便是。陆睿没往陆侍郎家的别苑去,跟同僚们一起住在了离宫给翰林们提供的官舍里。

他叫平舟写给陆续的信七月里抵达了开封。

陆续看完,失语了好半晌。陆延瞅着他神情不对,接过信来看,也是失语。

银线,果真是去了京城。这没什么,有什么的是,公子纳了她做妾。

陆延道:“这叫什么事。”

陆续叹气:“我们夹在老爷和翰林之间,又有什么办法。”

他又道:“给爹写信,让他给阿通再续一房吧。把阿通派到外面去管桑园也好,茶园也好,总之别再出现在翰林面前了。”

顿了片刻,再叹:“三弟妹真是……唉。”

哪还有什么三弟妹,以后只有向姨娘。

陆续道:“我去跟老爷说。”

这信是平舟写给陆续的,实际上,是陆睿要告诉陆正的。一个是现在当家的,一个是未来要当家的,陆续只能夹在中间,找个平衡。

陆正看了信,沉默许久,只“嘿”了一声,道:“我这儿子,你说他是像我,还是像他母亲?”

陆续道:“是取了老爷和夫人二者之长,人中龙凤。”

陆正又“嘿”了一声,道:“行了,他爱怎样怎样,他要的我都给他了,他也别这么不知好歹。”

陆续道:“这样反而好呢,多踏实。”

陆正再“嘿”一声,道:“随他吧。”

陆续陆延遂写信给余杭的陆大管家。

一是叫他给陆通续弦。二是叫他把报的银线为逃奴的案子从余杭的衙门里撤了。

银线这个人大家就默认她消失了。以后,只有京城翰林府的向姨娘。

这个事终于算是结束了,陆续也松了一口气。

他也累。

山中凉爽,忽忽两个月过去,转眼已是八月了。暑气渐渐消了。圣驾移回京城的事已经开始提上了日程。

这时候,渝王家的小郡主跟渝王大闹了一通。

因在这边,渝王竟给她谈成了一桩婚事,把她许给了安国公的幺子。

挺难的,他许诺了许多嫁妆,才终于有人家愿意接收他这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小女儿了。渝王也有一把辛酸泪呢。

然而闺女毫不领情。

“我不嫁!我不嫁!”小郡主大闹,“张琪算老几,凭什么娶我!”

“别闹了,你喜欢好看的,我特意给你找了个好看的不是!”渝王一个头两个大。

小郡主大哭:“他算什么好看!他给陆探花提鞋都不配!我只想嫁陆嘉言!”

渝王没好气地道:“可人家陆翰林不娶你啊,人家已经成亲了。”

“那我等他死老婆!”小郡主道,“我给他作续弦!”

渝王继续泼冷水:“等也没用,人家续弦也不会续你的,死心吧。”

陆探花择亲事的选择标准太明显了,完全是出于政治考量,作出最合理最优化的选择。

他就是死一百个老婆,也不会娶一个宗室女,尤其是亲王郡主回去的。

小郡主大哭。

她其实也是明白的。

只这太让人悲伤了,她生来尊贵,怎地婚姻上竟不能顺自己的心意!

想不嫁,留在家里,她爹又不干。

“女儿大了,哪有不嫁的。”他道,“女人家,终得有个归宿。”

“现在父王在,以后父王没了呢?就是你大哥大嫂当家了。可没人这样惯着你。”

便是王府郡主,也脱不了这命运。

小郡主横行无忌,全是靠着她这父王。她既仗着他的势,便不能不听他的命。

婚事就敲定了,待回了京城就开始走礼。

小郡主知道事已无可挽回,气恼伤心之下,带人直接回京城去了。

偏也巧,才回京城第二日,便在街上瞧见了宁菲菲。

宁菲菲脸上全是幸福。你一看就知道她婚后过得很好。

一想到宁菲菲每日里和陆嘉言相亲相爱相拥而眠,小郡主便咬牙切齿。

“她怎地没去离宫?”她嫉妒中竟还有一丝理智,发现盲点。

她的手下人便佯装作也是等候主人的模样,去和宁菲菲守在店外的仆人搭话。

京城里都是这样的奴仆,遍大街都是。聊两句,宁菲菲的仆人道:“你家夫人怎没去离宫,是品级不够吗?”

陆家这车夫不服气了:“你知道我是谁家?是陆探花。我家翰林自然去了离宫,只夫人贤惠,留下照顾守孝的大姑娘,才没去的。”

小郡主的仆人道:“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禀了小郡主,小郡主“呸”道:“她装什么贤惠,不过给人作后娘罢了。”

此时完全忘记,她是苦求着想给陆大姑娘做后娘的,只可惜陆大姑娘的爹不选她。

自己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宁菲菲却和陆嘉言相亲相爱。

小郡主夜里做梦都梦见了宁菲菲那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生生给气醒了,气得心口疼,气得掉眼泪。

这年纪的少女,情绪便是这样浓烈,爱得生爱得死的。

若是常人,这浓烈的情绪便都化作被窝里的泪水了,偏小郡主不是个常人。

“宁菲菲凭什么!凭什么!”她咬牙切齿,越想越恨。

召了自己的心腹来问:“你送进陆家的那个人呢?”

心腹道:“她还没得手,陆翰林就随圣驾去离宫了。”

“那件事不用做了。”小郡主咬牙道,“让宁菲菲不痛快我也出不了这口气,我要让宁菲菲和陆探花永远离心。”

心腹只觉得心惊肉跳。

过了几日,温蕙正和丫头说“都督再过几天就回来了”,叫丫头们做好准备。秦城忽然脚步匆匆进来,喝道:“都出去,都出去!”

丫鬟们忙退出去。

温蕙蹙眉:“怎么了?”

秦城反而抿唇,不说话。

温蕙突然心头一跳。

她霍然站起来:“璠璠出事了?”

秦城忙道:“大姑娘已经没事了。”

一句“已经没事”,令温蕙稍安,但同时这句话也意味着,璠璠的确出事了。

温蕙咬牙:“我没事,你尽管说!”

秦城刚才不敢开口,自然是怕她承受不了。

秦城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大姑娘被人推下水塘,幸被我们的人救下了。实在幸运。”

这一回,真真是得感谢霍决往陆府塞了好几个人。

救下了陆璠的是个洒扫园子的粗使仆妇,她其实曾是武婢,以前专在官员内院里盯梢的。她身上有功夫,不似夏青家的这种被监察院裹挟的外部眼线,她是真正在监察院里有编制有俸禄的人。年纪大了,不太干得动了,正好这份帮着照看陆大姑娘的差事十分清闲,派给了她。

今日里她在园子里舒服晒太阳,远远看到一个人带着陆大姑娘到了水边。因她来此便是为了陆大姑娘,自然便一直拿眼看着。

陆府这差事真的十分清闲,不必打打杀杀的。一个年轻翰林的后宅,能有什么事呢。

正这样悠哉地想着,远处那个人,一把将陆大姑娘推下了水塘。

老武婢:“……”

打脸来得快如龙卷风。

老武婢撒开腿向那边狂奔,那人推完陆璠,提着裙子慌张往这边跑。

两个人正好跑了个照面,老武婢手起掌落,劈在那人颈间,将她直接劈晕了,噗通跳进水里把陆璠救了上来。

压肚按胸,让陆璠呕出了水,性命无事了。

“……救得及时,性命无碍。”秦城道。

他讲话有技巧,上来先告诉温蕙陆璠已经平安,再讲了中间过程。就怕温蕙情绪太激动。

然而温蕙并没有激动。

她一直很平静,嘴唇紧抿地听秦城讲述。

待他讲完,确认璠璠无事,她问:“那个人呢?”

问的自然是那个推璠璠下水的人。

秦城道:“当场就捉住了,现在陆府将她关了起来。”

温蕙道:“把她给我带来。”

秦城领命:“是!”

匆匆去了。

他心想,夫人在校场上飒爽利落,在后宅里温柔优雅,不想遇事竟也这么冷静,不愧是都督爱重的女人。

他不知道他走后,温蕙低下头去,深深吸气,胸口起伏。

手握紧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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