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顺人还没回来,一箱箱金银珠玉先送回了霍府入了库。比起来,小安从青州带回来的银子竟不值得看了。

霍府的帐不分内外院,且霍决要让温蕙了解一下家里这个密库。故箱子入库的时候,温蕙也在场。

实在为这数量心惊肉跳。

从地道里出来,她牵着霍决的手告诉他:“有点害怕。”

“不必怕。”霍决说,“皇帝许我坐这个位子,给了我这座宅子,便是允了我伸手,拿我的那一份。”

正常普通官员的宅子里,也不大会有这种隐蔽的地道密库。

这宅子,以前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牛贵的宅子。

小时候,娘吓唬她的时候都说:再淘气,牛贵来抓你!

“我为皇帝做很多事情。”霍决道,“有些是像周王案这样可以公开的,有些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我拿到的,与我付出的,和皇帝因此得到的,都相称。”

“我其实有时候常没感觉。单说起‘监察院都督’的时候,有时候感觉不真切。”温蕙道,“可是换一个说法,突然间就就能体会到了,你现在……其实就是牛贵了。”

霍决笑了,又有些怅然。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道,“我非常仰慕他。”

温蕙道:“我听说他是死在你手里的。”

霍决承认:“是。”

他道:“我还杀了他的家眷。我答应过他不杀的。”

温蕙脚步顿住,呼吸也屏住。

霍决道:“蕙娘,你得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做我的妻子,得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和我是怎么干的。”他道,“否则,将来易被人用来蛊惑你,离间你我。”

“监察院的霍决无父无母无亲人,本来没有弱点的。”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弱点。”

“我吗?”温蕙想了想,道,“不会。”

霍决道:“就会。”

温蕙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他手臂上:“嫁了个坏人。”

“家里建个佛堂吧,我给你念念经,消消罪孽。”她说。

“你想建就建吧。”霍决道,“我不信这个的。我只信现世,不信来生。”

温蕙道:“人的心里总得有点希望啊。”

霍决道:“好吧。”

他道:“蕙娘,你的功夫不许丢下。”

温蕙抬起头。

他道:“我杀牛贵妻子的时候,她完全不能反抗。她是个普通的女人,只能受死。你不能这样。”

温蕙道:“会有那样一天吗?”

霍决道:“那谁说得清楚,人世无常,你该体会到了。”

温蕙道:“是,的确无常。”

她又问:“你有很多仇家吗?”

“没有牛贵的多。我毕竟根基还浅。”霍决道,“但这世上,肯定有人恨我去死的。”

温蕙想了想道:“我的匕首还给我。”

她不可能成日里抱着长枪,匕首这种小巧的东西带在身上才方便。

“早扔了。”霍决道,“改天给你一柄好的。”

他又想起一个事:“对了,赵胜时问斩了。”

赵胜时关了几个月,秋后问斩了。他的妻子儿子们都夺了诰命功名,流放了。

提起这个名字,都恍如隔世了。

温蕙道:“他活该。”

这世上最痛快的,莫过于恶人恶报,罪有应得。尤其是你的仇家。

最憋屈的,是你对恨的人无能为力。

温蕙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只她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人要保护,一丝都不能伤着。

所以没办法。

小安回来,跟温蕙汇报青州的事。

“如今是让大哥暂代了千户,二哥暂代了百户。”他道,“我跟山东都指挥使司通过气了,折子送到五军都督府,回头哥哥去说一声就行了。等批下去,就转正了。”

“辛苦你啦。”温蕙道,“我哥有没有又对你说难听的话?”

“没有,大哥可客气了。”小安面不改色地说。

实际上回青州的一路上,除了吃饭喝水,他都叫人绑了温柏的嘴。

自己哥哥的脾气自己知道。温蕙只假装信他。

“他后来想让我给你带个话。”小安啧道,“又吭哧说不出来。”

温蕙笑笑:“像他。”

霍决和小安关上门,让他把那日温柏与温蕙的对话复盘了一遍。

小安头脑聪明,记忆力强,基本上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可气死我了!”他叉腰骂,“他要不是咱大舅哥,我弄不死他。”

他又道:“我一进门就听说了,怎么嫂嫂现在不出城跑马了?是不是叫他给说的?”

霍决没有回答他,只握着下巴,目光投在桌案上。

温蕙的确一直没有出门了。霍决也是想知道原因。

刚刚从小安复述的对话中,他听到了那个答案。

陆璠。

每个人都有软肋和弱点。

就如同温蕙如今是霍决的弱点,陆璠则是温蕙的软肋。

她是她与陆嘉言割不断的连接点,是她甘愿不出门不露脸的根本原因。

陆嘉言给温蕙的许多东西,霍决都给不了。

霍决能给温蕙的,却都因为陆璠的存在,温蕙享受不到。

霍决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他唤了亲信来:“去盯着,看陆大姑娘下一次什么时候出门。”

陆侍郎府。

陆睿散值后没有回家,随陆侍郎回了他的府邸,饮茶对谈。

“周王这个案子,整个河南都在拍手叫好。”陆睿道,“河南受宗室之苦久矣。”

“霍临洮这次又立功,陛下是愈发倚重他了。”陆侍郎道,“这是又一个牛贵啊。”

“倒也未必。”陆睿道,“报上来的名单我在御前看了,没什么攀扯。”

陆侍郎不以为意:“光是周王一系就多少人哪,再攀扯,河南要血流成河不成?”

且周王不似当年潞王,潞王是真的起兵谋反了,周王是想谋反没真干。

陆睿道:“废了周王这一系,河南的赋税都轻松了。”

“周王府二百余年了,积攒了多少财富,怕是除了霍决再无人知道了。”陆侍郎道,“陛下很高兴吧?”

监察院经办的案子,罚没的财产都不入国库,入皇帝的私库。这也是历任皇帝为什么这么纵容监察院的原因之一。

皇帝说是富有四海,其实想从户部手里抠钱出来,也挺难的。

“驱动监察院,不失为一个削藩的路子。”陆侍郎道。

“终不是正途。”陆睿道,“且得有这么一个人,敢为陛下去做这个事,还得做好准备,等到宗室的怨气沸腾的时候,替陛下做宗室的祭品。”

“那不是正好吗,霍临洮就是现成的这个人。”陆侍郎道,“宦官就是这么用的。”

陆睿不置可否。

待喝完茶,陆侍郎道:“你伯母想璠璠了。”

陆睿道:“明日让她过来给伯母请安。”

陆侍郎道:“等出了妻孝,赶紧完婚,让璠璠有人教养。”

陆睿点头:“好。”

陆侍郎又道:“你母亲的事别跟你父亲争了。知道你的孝心,只你父亲说的也对,哪有儿子拆散夫妻的。”

陆睿眼神微黯。

离开陆侍郎府回到自己家里,便有人来禀:“青州来信了。”

他前阵子给青州写了第三封信,终于等到了回信。陆睿丢了缰绳便往书房去了。

只这回信还不如不回,竟只有八个字。

【善待璠璠,不必回信。】

陆睿沉默许久无言。

直到夏青家的带着璠璠来书房找他,璠璠唤道:“爹爹。”

陆睿回神,把信纸折了塞进抽屉里,露出微笑,将女儿抱到了膝头。

夏青家的把一叠纸交上去:“这是大姑娘今日的描红。”

陆睿检查了,夸奖了一番。告诉夏青家的:“明日让璠璠去给她伯祖母请安。”

夏青家的道:“是。”

翌日带着陆璠往陆侍郎府去。

车子穿过繁华的主干道,拐了几拐,进入了另一条路。

路两旁没有店铺,只有院墙。这条路其实是两户人家宅院之间的间隔。往陆侍郎家去走过许多次了,往常里也会有行人车马,只今日,马夫驾着车一拐进去就觉得静。

静得诡异。

陆璠出门一前一后两辆车。有妈妈,有丫鬟,有小厮,有马夫。

车在这路上行了一半的时候,对面响起了马蹄声。

马夫觉得不对,想带住车子,对面疾驰的烈马已经冲到了眼前。那马浑身乌黑,四蹄踏雪。危急时刻被骑士急勒,前蹄抬起,人立嘶鸣!

虽没撞上,但陆璠所乘之车的马匹已经受惊,也人立起来,车子便翻了。

夏青家的脑袋撞在了车壁上,猝不及防,手中滑脱。

一个小小的身形便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霍决按下马头,盯着那个孩子。

陆璠倒没有受伤,只是突然被甩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好远,坐起来,扶着脑袋,觉得头晕晕的。

正在这时,有很大很大的影子笼罩住了她。

陆璠放下手,抬起头来看。

对坐在地上的小孩子来说,那个人实在太高了。他把太阳都挡住了。

陆璠抬头看去,那人几乎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只这黑影生了一双特别漆黑的眼睛,正低头盯着她。

陆璠打了个寒颤。

现在正是北方最舒适宜人的秋日。

陆璠不能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冷。

因她小小年纪,虽感受到了,却还不能理解什么叫作杀意。

也不能明白,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监察院的人就敢封街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五军都督府,195章误写作五城兵马司,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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