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见到霍决就扑进他怀里。

“我看到她了!”她说。

她不必再强装,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情绪,霍决心中轻轻吁了一口气。

晚上,躺在霍决怀中,她道:“就这样就挺好,我也不必她记得我。她好好长大,好好出嫁就行。”

世间女子在娘家,不过十数年,以后一辈子都在夫家。生冠以夫姓,死了葬入夫家的祖坟。

入了某个姓氏的祖坟,才算是真正有了归宿。

而在活着的时候,娘家能提供给她的支持,一是门第匹配,二是嫁妆厚薄,三是兄弟撑腰。

这三样,温蕙一样都供不起。

霍决第二日入宫,便听宫中人也在谈论小陆探花。

“不大笑了。”

“不笑更俊了。”

淳宁帝再见着陆睿也和冯学士一样:“这么快就回来了。”

“家里的事都整理清楚了。心愿已了,徒留无益,便回来了。”陆睿道。

淳宁帝想起来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妹妹,陆睿这一回来,她们两个怕是又要哭了。还有渝王家的侄女,从知道小陆探花丧妻,就开始闹腾,搞得渝王焦头烂额,跑到他跟前来抱怨。

抱怨中,自然是希冀他这个皇伯父能给点助力,最好能直接给做个媒。

臣子不是家奴,家奴可以被主人指婚,臣子是士人,皇帝顶多能给做个媒。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不太离谱,一般臣子也不会驳了皇帝这个面子。

等双方都谈妥了,皇帝再补一道“赐婚”的旨意,就更有脸。

只想像给家奴配婚那样,是不行的。

淳宁地偷眼看陆睿。

陆睿坐在案后,悬腕提笔,眉眼专注。

回去这一趟,的确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皇帝想,哪里变了呢?

哦,是没有笑了。

笑这种东西,不必一定嘴角上扬,有时是露在眉梢,含在眼里的。

如今没有了。

淳宁帝心里惦记着侄女的事。

妹妹们是公主,是不行了。侄女只是个郡主,倒可以考虑。

处理完一些公事,喝茶休息的间隙,皇帝试探着劝:“家里的事既已经整理好,也该收拾心情。我仿佛记得你还有一个女儿,为着孩子,也该考虑续弦。”

“是。”陆睿道,“长辈已在相看,打算先订亲,待我出了妻孝就可完婚。”

淳宁帝险些叫一口茶呛着。

觉得自己够着急了,没想到别人比他更着急。

又去看陆睿,才奔回妻丧,便说续弦。若旁人,至少在皇帝面前得稍稍推脱一下。至少作一首诗,掉两滴泪。

皇帝若给面子,赞一句,或者陪着感动一下,以陆睿的才情,这首诗就传唱千古了。

但淳宁帝看过去,陆睿一双眸子澈如深潭,只迎视回来。

没有心虚,不必躲避,因他做的是对的事情。

对的事情便可以直来直往,不必有那么多矫饰。

淳宁帝问:“若再娶,想要个什么样的?”

陆睿道:“能担起正妻之责的。”

淳宁帝怔住。

许久,他叹息一声:“是正理。”

原本想提的侄女,也不提了。仗着渝王和皇帝感情好,渝王家小郡主骄纵得无法无天,显然不是个能担起正妻之责的女子。

“臣听闻,阁老们又催陛下立后了。”陆睿道。

淳宁帝哼了一声,道:“朕也不是不想立。”

那就是对人选都不满意。陆睿问:“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皇后呢?”

“无非与你想的一样罢了。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淳宁帝道,“朕也不过是想要个能撑得起翟衣、九凤冠的人罢了。”

淳宁帝甚至早在废后之前,就有另立皇后之心。只到现在了,臣子们推荐的女子,他暗中使霍决去打听了,并没有特别中意的。

“不必美貌,但一定贤德。”

“心里时刻能记得,她不止是我的妻子,更是一国之母。”

“她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她得有正宫的能力,还得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如此,才配得上真龙天子。

一句“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陆睿便明白,皇帝根本不想要一个妻子兼顾皇后。他想要的其实只是皇后。

“京城是天下贵女云集的地方。”他道,“必有淑女可堪匹配。”

淳宁帝怫然不悦:“卿不是俗人,却说俗话。”

陆睿道:“那臣便说实话了?”

淳宁帝道:“说吧,爱听实话。”

陆睿道:“京城乃是天下权力中心,陷于其间者,便是女子,也脱不出‘功利’二字。恐与陛下想要的,相去甚远。”

淳宁帝沉默片刻,道:“卿甚懂。”

陆睿道:“臣先后两次春闱,都在京城寓居,颇感京城人行事,节奏快过别处,得失心也更重。反不如一些地方上的家族淡泊些。”

皇帝道:“世上没有真淡泊。”

“当然没有,但总有高低之分。”陆睿道,“若是那真淡泊已超脱俗世的,陛下也不必求,求来也无用,任之闲云野鹤才更好。只俗世淡泊,乃是在于公心私欲孰重孰轻而已。”

淳宁帝道:“你的祖父也是淡泊之人。”

陆睿却道:“祖父也不过是效法宁则公,李氏才是真淡泊。李氏嫡脉虽不出仕,但秋山书院乃天下士林之首。李氏之尊之正,毋庸置疑。”

陆睿所说之宁则公,姓李,乃是景顺朝重臣。他在景顺朝看清形势,急流勇退,退居乡里,专心打理祖传的秋山书院。

忽忽二十多年过去,天下书院,以秋山书院为首。秋山书院桃李遍天下,已是大周士林领袖。

淳宁帝道:“卿是建议……”

陆睿伏身:“臣位卑职小,此等事轮不到臣参议。臣没有建议。”

淳宁帝颔首,若有所思。

待处理完前面的公事,皇帝也终于能休息片刻,去到后面,看到霍决正跟小芳说话。

皇帝看到他们就放松下来:“说什么呢?”

“陛下。”小芳笑道,“我跟都督在说小陆探花呢。”

皇帝:“唷。”

霍决道:“他是个风云人物,大家都在谈论他是不是要续弦。”

皇帝心想,不用怀疑,陆嘉言续弦这个事都已经提上日程啦。

“肯定要续的,他还这么年轻呢。”皇帝按按肩膀道。

小芳过去给皇帝揉肩膀。

霍决道:“是,年纪轻轻,前途大好,怎能不续。正该当妻妾满堂,儿女双全才是。”

皇帝欣然点头:“可不是嘛。”

霍决道:“宁家的孙女也闹着要嫁他。”

皇帝问:“哪一个?”

霍决道:“那一个。”

“呵。”皇帝道,“这就是他们想给朕作皇后的人。”

自方皇后自缢之后,为立新后之事,能上得了台面的各家、各派系已经暗搓搓较劲很久了。各自都有想推上去的人选。

只皇帝一直不肯点头。

霍决受命,帮皇帝盯着这些人选。

皇帝吃过方氏的亏,一心想找一个不一样的。

只这些女子各种线报传回来,生活中点点滴滴,遇事处事,总有不满意的地方。

宁家的孙女之前还算是不错的,知书达理端雅大方,谁知道现在闹着要嫁陆嘉言。又是一个只知道情情爱爱的小女子。

“一见探花误终生。”霍决嘴角勾起,“如今京城闺中,流行这句话。”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你去查查,秋山书院的李家,嫡支中可有年纪合适的女儿。”

霍决微感意外,问:“陛下是打算缘求于外,不打算理京城这帮人了?”

皇帝道:“难道怪我?也得他们有能让我看得上眼的人。”

霍决问:“谁这么大的胆子,给陛下这样的建议。”

这可是,与京城权贵虎口夺食。

皇帝嘴角一勾:“你猜。”

小芳嘻嘻一笑。

霍决无语。

“不逗你了。”皇帝笑道,“是陆嘉言。”

他道:“官场还是得有新血才成。要不然一个个老油条,死气沉沉,各怀鬼胎,看着就够了。”

霍决一笑:“小陆探花才高八斗,忠直敢谏,陛下好生培养,说不定是个纯臣。”

皇帝道:“你现在变得爱笑了。”

小芳也道:“是呢,都督今天笑了好几回了。”

皇帝往前凑凑:“我听说,你夫人很爱跑马射箭?常往城外去。你跟我要去的那匹大宛马,原来是给了她?哎,你什么时候把她带进来,肖妃想看看她。”

什么肖妃想看看她,想看“霍夫人”的明明另有其人。

这人歪着身子,一边让小芳给捏着肩膀,一边胳膊肘搁在榻几上身子往前倾,眼睛放光。

皇帝是个勤勉的皇帝,渐露中兴之相,只私底下性子太碎。

监察院霍都督掸掸衣摆起身行礼:“肖妃娘娘如今打理六宫,颇为辛劳,还是不要给娘娘添乱了。臣妻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只怕她在宫中失了礼数,见罪于贵人,还是算了。秋山书院的事,臣这就去安排,尽快给陛下一个答复。臣,先告退了。”

他撤了。

皇帝:“啧。”

小芳道:“奴婢也好想见见霍夫人呢。今天问了一句夫人,都督便笑了。”

“是吧是吧。”皇帝道,“自打成了亲,他就爱笑了。”

只那女子他捂得严实,不肯带出来给人看。

霍夫人每日清晨骑着一匹雪白的大宛宝马,带着一队黑衣侍从往城外去,若无风雨,几不中断。

只她总是戴着面衣,无人看见她容貌。京城多少人都好奇得要死。

霍决回到家中,晚上家人一起用饭,小安臭着一张脸。

霍决:“怎么了?”

小安道:“没事。”

温蕙微微一笑,给霍决布菜,看了眼小叔子,也给小叔子布了菜。

小安大口吃了。

待他回去,霍决问:“他又抽什么疯。”

温蕙道:“没什么。”

霍决问:“你们俩又怎么了?”

温蕙道:“没怎么。”

“不过今日比试了一下立射。”温蕙慢条斯理地道,“他输了。”

霍决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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