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陆府。

陆夫人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陆正道:“现在就告诉大家温氏病逝!速速把丧事办了!”

“陆正!”陆夫人厉声道,“你答应我的,等一年!”

“等不了了!”陆正抹抹额头的汗,“反正她也‘病’了两个月了,差不多了,不会有人怀疑的。”

他说着,站起来就要喊人来安排。

“不行!不行!”陆夫人顾不得体面优雅,冲过去揪住了丈夫的衣襟,“再等等!蕙娘一定能回来的!她一定能回来的!”

陆正吃惊:“你说什么?”

“她功夫很好的,她向我保证过的,她说她一定能回来!”陆夫人语无伦次地说着,紧紧扯住了陆正的衣襟,”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样蕙娘就没法回来了!”

“你疯了?”陆正骇得直笑,“你竟还想着她回来?”

“她说了,她去见那个人!她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就回来!”陆夫人死死地不放手,“你得给她留条后路!她,她是为着陆家才去的!!!”

“疯子!”陆正一把推开了陆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就算能回来,难道我家还能要她?”

陆夫人跌在榻上,撑起来,满眼恨意:“她是因为谁?还不是你!你若不贪渎,何来今日之祸!何须媳妇舍身饲虎!”

陆正此时才回味过来刚才陆夫人的话,他瞪眼道:“你刚才说什么?温氏说什么?你们搞什么名堂?”

见瞒不住了,陆夫人道:“她带了匕首去,想着见到幕后那个人,挟持了他,让赵胜时把东西交出来,把事情解决掉……”

“疯了疯了!”陆正只气得眼前发黑,“虞玫你是傻了不成!你竟任她行险胡来?”

陆夫人争辩道:“她会功夫……”

“放屁!”陆正怒道,“她一个内宅妇道人家,便会三两绣花拳脚,能顶什么用!你信她!你可知道她是被送到了什么人身边!幸好无事!但有事,你我怕是难以全尸!”

“谁?”陆夫人一把扯住他手臂,“你知道是谁了?到底是谁?”

知道是谁,便知道温蕙在哪里了。总比茫茫人海不知所踪强!

“尔等无知妇人,竟敢胡来!你要知道那人是谁,吓死你!”陆正道,“你知道今日是谁将我叫去?”

这时候了,陆夫人哪忍他卖关子:“速说,是谁!”

“今日将我叫去的,是监察院的监察左使念安!”陆正道嘿然道,“再想不到,想要温氏的,竟然是霍决!”

陆夫人如遭雷击。

霍决?

监察院都督霍决?

那不是,当朝权阉吗?

一个阉人!

夫人们雅聚之时,也会谈些东家长西家短小道消息。

也曾有人提起当朝的权阉霍决。

她们是怎么说的?

【那个霍决啊,在床上折磨女人是出了名的。】

【听说,送进去的女人抬出来都是尸体。】

【听说,还活着的,都生不如死。】

陆夫人觉得腌臜,不愿再听,带着换了话题。

可依然有夫人碎碎念叨。

【这些女子怎地如此不知廉耻,若是我,早自尽了。】

陆正已经在喊人:“叫陆续来。杨家的也来。”

陆夫人猛回神:“不行!”

“陆正!你给她留条活路!”她拖住陆正的手臂,“陆正!她是嘉言的妻子啊!”

“她都被阉人玩过了!你还想她做儿媳?我们陆家怎能有这样的媳妇!”陆正恼怒至极,“杨家的!杨家的呢!过来照顾你家夫人!”

可她是为了陆家啊!

她就算失贞,也是为了这家里姓陆的和冠了陆姓的人啊!

陆夫人拖不住陆正了,陆正在掰她的手。男人的力气是那么大,女人怎么抵得住。

啊,若是,若是真的办了丧事,蕙娘怎么办?怎么办?

这世上,她还有活路吗?

陆夫人泪流满面。

“陆正,陆正,我求求你!”虞氏嫡女,陆氏夫人,跪了下去,“求求你!你给蕙娘留条活路!”

杨妈妈这时候已经被丫鬟们喊来了,进门正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陆正也惊呆了。

昔年,虞家长房嫡长女玫娘,才名满余杭,百家争相求娶。

条件与他相仿甚至更好的都有两三个。

最后他能抱得美人归,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生得最好看。

便如此,婚前那些年他都还得小意温柔着哄着才行。

她如今有了年纪,可依然是个美丽的妇人,优雅雍容,依然是尊贵的虞家嫡女。

不知怎地,看着虞家大小姐跪在他面前,满面都是泪水,仰望着他。陆正的心底生出了一分难以描述的隐秘而诡谲的愉悦感。

他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斜勾了勾。

随即他醒悟过来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做,喝斥杨妈妈:“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夫人扶起来!”

杨妈妈如梦初醒,忙过来抱住陆夫人:“夫人,夫人。你先放手。有话慢慢说。”

陆正把自己的袖子从陆夫人手中扯出来,对杨妈妈道:“她病了,你好好照顾她。不许她出上房!”

杨妈妈骇然。

这是……要软禁了夫人啊!

陆正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他的声音:“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守在门外。夫人病了,除了杨家的,上房不许有人进出!谁敢放夫人出来让夫人病情加重,提脚卖了你们全家!”

杨妈妈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陆夫人。

陆夫人捂住脸,伏在了地上。

太傻了,太傻了!

怎么就信了她的话,让她去冒险。

明明,该坚持将她和璠璠送走避祸。

明明,该去勇敢地承担。

那么粗陋的计策,明明白白的有去无回,为什么,就答应了她呢?

陆夫人捂住脸。

因为……终究还是不想死啊。

终究还是想保全性命和富贵。

霍决……阉人……

蕙娘现在,在什么样的地狱里?正遭受着什么样折磨屈辱?

而这一切,是她这当婆母的,亲手把她推去的。

心里无数次咒骂鄙弃陆正陆中明,可是自己,这样的自己,究竟又比陆中明高尚到哪里去呢!

陆夫人捂住脸。

泪水自指缝间溢出,哭也哭不出声。

陆正去了前面,唤了陆续。

家里这种大事,主人不可能亲力亲为,必得有亲信的心腹参与。

知道温蕙之事的,内院是杨妈妈,外院便是陆续,陆总管的长子,银线的大伯哥。

“尽快发讣闻,争取二月就下葬。”陆正道,“立刻派人去给温家送信。”

陆续诧异道:“要给温家送信吗?”不是假死吗?

陆正道:“必须送,要大张旗鼓地送!”

陆正想起来,监察院监察左使念安,穿着华丽的飞鱼服坐在上首,把玩着一柄匕首,神情懒洋洋的,仿佛在邻家闲话一般。

【大张旗鼓地去青州报丧。】他含着笑说,【让青州跟温家堡有关系的人家都知道,远嫁到余杭陆氏的温家姑娘……香消玉殒了。】

【如此,江州堤坝贪渎案,再不会有你的名字。】

【陆大人,我们都督,盼你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哪。】

让他从江州这个破事里脱身,以后再不用提心吊胆——这是,来自监察院都督霍决的承诺。

为了这个承诺,牺牲小小一个温氏又如何。

虞氏真是想不开,一个媳妇没了,再娶一个就是了。

“可要是温家人来了,要观遗容怎么办?”陆续问。

“啊,对!”陆正道,“那不要太快,咱们这边先发讣闻,稍晚几日,再往青州去。在他们赶来之前先抢着把灵柩送回余杭去,他总不能追到余杭去……”

陆续问:“那公子那里……”

“他要春闱呢。”陆正道,“等四月,殿试结束放榜,再与他知道。”

陆续想了想,又道:“家里日常来请脉的常大夫,是公子的好友。只怕将来公子会问他,恐穿帮。”

陆正赞道:“亏你想的周到,不愧你是爹的儿子。唉,我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这个你想想该怎么办。回头再来回我。另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一定要做得真,不要露了破绽。”

陆续应了,退下了。

从这日起,开封府陆同知家的夫人便病倒了。

紧跟着,陆家发了讣闻,早先到外面养病的陆少夫人竟过身了。

夫人们不免纷纷议论。

“听说陆夫人便是因为得了噩耗才病倒的。”

“她们婆媳处得好,养得跟闺女似的,肯定伤心。”

“唉,我要是有这么贴心的媳妇,我也得伤心哪。”

说完这个,又说陆睿。

“年纪轻轻的成了鳏夫,家里还有女儿要教养,这得续一房吧。”

“肯定得续,等着春闱吧,若中了,还能续一房更好的。”

“倒也是。话说,我娘家侄女是很不错的,今年正十五……”

“你侄女也太小了,我外甥女今年十七,前头订的那个突然生病没了,正在重新说,正正好。”

……

小安亲笔写了给霍决的回复,放飞了信鸽。

看了看名单上的人。

赵县令啊,先放着。先别打草惊蛇,等他哥哥收拾了赵卫艰老小子,再来收拾这个小的。

至于赵胜时呢……小安搓搓下巴,虽然现在也是不能马上就动,但是……

“走,去顺德府。”安左使道,“有道是贼不走空,咱们监察院出趟门,哪能空手回去呢。”

去敲个竹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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