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在正房用了饭,又与陆夫人说了说话,待天色暗下来,站起来道:“你早点歇着。”

夫妻这么多年,许多事已经成默契,且陆夫人从未表现出妒过,只点点头。陆正便去了妾室那里。

他走了,陆夫人才更自在呢,翻出一本闲书,倚靠在榻上翻看。

只偏有人不想叫她痛快。

乔妈妈举着水晶镜,也在看书,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边碎碎念叨:“绑了一天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陆夫人“哼”了一声。

恰如温蕙所言,正在气头上。

乔妈妈抬头问:“睿官儿什么都没说么?”

陆夫人道:“没有。”

乔妈妈说:“他可是都先去了那边了。”

陆夫人道:“是呢,竟然一字不提,也是怪。更怪你知道是什么,他瞧了我一眼,竟笑了,还笑得十分开心。”

乔妈妈纳闷:“他高兴什么?”

她家这小公子,小时候还挺爱笑,越长大越冷情了。他可以笑得得体,笑得矜持,笑得倜傥……但若是笑得十分开心,那就非得是非常开心了才行。

今天的事,他都先见了温蕙了,绝无可能不知道,就算他也觉得少夫人该罚,但这事怎么都算不上开心吧。

因何而笑呢?

陆夫人没好气地道:“不知道。”

虽不知道因何,然儿子眼中那狡黠的目光,一看就是没存好心思。

心眼子太多,心思太深,实在没有小时候可爱。

且她还生气:“自己的媳妇受罚呢,竟吭也不吭一声。”

乔妈妈“呵”一声,讽刺道:“可能跟谁想的一样吧,觉得小姑娘千里而来,得好好打压打压,欺负欺负。”

陆夫人无语抬眼,乔妈妈立起手中的书挡住脸,装模作样。

陆夫人道:“我何时想过欺负、打压她,小姑娘家家的,好好养就是了,做什么作践人家女儿。只她这次太可气,体面全都没有了,不管教不行了。”

乔妈妈道:“那也不必绑脚吧。你明明最恨这事。”

陆夫人道:“这丫头骨子里有股子野劲,你不狠狠吓她一下,她是不晓得厉害的。”

乔妈妈:“哼。”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陆夫人转头看看窗户,外面已经全黑了,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要是不傻的话,该知道晚上悄悄解了松快一下吧?”

乔妈妈道:“就怕是个傻老实头,平时都那么听话的,说不定这回也是听话呢,叫绑着塑型就认真绑着呢。”

陆夫人:“……”

那丫头的确,若肯用心做什么,的确有股子认真的劲头。不会真的傻傻地绑一天一夜吧。

不会吧……

陆夫人有点心神不宁,书也有点看不起进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没疼得太厉害吧?”

乔妈妈举着水晶镜,道:“一直倒抽气呢,龇牙咧嘴的,倒没像你小时候那样哭。”

陆夫人惊讶问:“你绑得很紧吗?”

乔妈妈说:“跟你小时候刚开始绑差不多吧,也不算特别紧。”

小时候小孩子家家的骨头是软的,温蕙这么大的,都初潮过了,骨头早长硬了啊。怎么受得了!

陆夫人书都撂下了,恼道:“不是跟你说了绑松点吗?”

“不绑紧点不全露馅了?小孩子都机灵着呢,大人是真罚是假罚,她们一试便知。不做得真点,怎么能吓得着她?”乔妈妈不紧不慢地说,“叫她瞧出来只是吓唬她,那就吓唬不住了。白用功。”

陆夫人张张嘴,完全反驳不了。

可若现在让温蕙去解了,就真的白用功了。且管教小孩子,若有一次这样的反复,她知道你心软,以后更难收服她了。

陆夫人狠狠心,又拿起书来,只道:“你明天去看看她,若真太紧,可以给她松松,但不能拆。必得绑足三天,叫她真的晓得错了,晓得有多严重,再说饶过她,才好教她。”

乔妈妈把书扔到桌上:“行,你是她婆婆,你说了算。”

她撑着桌子要站起来,唤丫鬟。丫鬟赶紧从外面进来,上去扶。

乔妈妈扶了丫鬟的手道:“都听你的。天晚了,我先歇了。”

陆夫人道:“去吧,去吧。”

丫鬟扶着乔妈妈走出上房,往东跨院走。

乔妈妈住在东跨院里,她自己住一间北房,还有丫鬟伺候,乃是陆府仆妇里第一体面人。连掌实务的杨妈妈在她面前,都执晚辈礼。

穿过月洞门,出了正院,丫鬟附耳过来悄悄跟乔妈妈说:“怎地我看着,夫人的书都拿倒了?”

刚才进去瞟了一眼忽然发现的,只太诡异,夫人积威又重,便没敢吭声。

乔妈妈“扑哧”一笑,道:“别管她,咱们都不告诉她。”叫她犯傻去。

丫鬟莫名。

第二日乔妈妈过来,陆夫人便催她:“去看看她可还好。”

陆夫人精神看起来不太好,想来是昨晚睡得不踏实。

偏乔妈妈扶着腰哼哼:“腰疼。”

陆夫人:“……”

全陆府上上下下,只有这么一个人敢这么跟她说话。陆夫人气得无语,唤丫头进来:“妈妈腰疼,快给她揉揉。”

丫头当真了,过去揉了两下,乔妈妈就摆摆手:“行啦,行啦,不疼了,这就去。”

丫头扶着站起来,稳稳当当地去看温蕙去了。

陆睿今日特意早起,平日他都是用了早饭直接去书院,今日特意先去了温蕙那里一趟,又叫温蕙脱了袜子给他看了看。

温蕙今天精神不太好,显然昨晚睡得不好,抱怨道:“难受死了,都没法睡觉。”

陆睿昨日便看穿了,陆夫人十有八九只是吓唬吓唬温蕙,并不是真的要给她绑脚。

陆夫人和乔妈妈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不会真的磋磨虐待温蕙。

温蕙虽然现在这模样可怜兮兮的,但陆睿十分地幸灾乐祸。因温蕙这个蹦蹦跳跳、不够沉稳的毛病,他也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了,她嘴上说着改,却总不见改。的确也该有个人好好地给她个教训了。

他噙着笑拍了拍温蕙的脑袋,说:“那再坚持一下,别叫母亲看出来你不是真心认错,否则昨天一天白忍了。”

他怎么笑得这么坏呢?温蕙纳闷。纠正他说:“可别胡说,认错当然是真心的。这次的确也是我错了,错了就错了,就该认错。我可没有不真心。”

只不过是在想办法给自己减刑而已。

“行行行。”陆睿说,“你说的都对。”

他虽哄着她,可那眼里的坏意藏不住呢。温蕙疑神疑鬼:“你怎么这样高兴?”

陆睿收敛神色,告诉她:“因今年的秋闱要停一场。”

温蕙一愣。

陆睿道:“我便可以多准备些时间再下场。”

虽则科举的事温蕙不是太懂,可总觉得不是太对。因为秋闱暂停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可陆睿又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这又是他的专攻领域,温蕙也不敢随便质疑,只好说:“哦,这样啊,那挺好的。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去书院吧。”

陆睿见温蕙被自己的胡说八道骗到,更是好笑。

那眼中笑意太明显,温蕙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又被陆嘉言耍了,只她没有证据,只好先憋着。

陆睿临走前还是嘱咐她:“要实在难受就松一松。身体才最重要,其他都好说。”

好吧,就算这个坏人又耍她,温蕙也决定原谅他了。她眉眼笑弯了,道:“我又不傻。乔妈妈昨就说了今天上午过来看我,等她看完我就拆了。”

这个鬼机灵。

陆睿这才放心地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乔妈妈就上门了。

乔妈妈一看就愣了——温蕙那脚丫,一看就是真的一夜没拆。

这傻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呀,怎么突然傻实在起来了!

乔妈妈心疼起来,十分想给温蕙拆了。

可又不能,因陆夫人说的实在是对的,温蕙的性子的确是得好好地磨一磨才行的。

这孩子心性十分地好,只可惜娘家没什么规矩,没有好好教出样子来。她的年纪也太大了,马上就要及笄了,再来不及像养女儿那样慢慢教,得狠狠地杀一下她的性子才行。

现在拆了,陆夫人就真的白作功了,还有损于她的威信。乔妈妈怎么样,也不能给陆夫人拆台的。

她心疼地问:“还好吗?疼不疼?”

温蕙道:“能忍。”

这两个字……可比直接说疼更让人心疼啊。乔妈妈眉头拧住,说:“要不然重新绑一下,稍微松松,还是该循序渐进的。”

然而温蕙要的就是这个卧薪尝胆负荆请罪的苦肉计效果!

她一张小脸绷着,十分肃穆地说:“妈妈别心疼我。我实在好好反思过了。我这个毛病,其实夫君也说过好些回了,我总不当回事,才终叫人看了笑话,丢了体面。母亲叫我绑脚,也是为了我好。母亲的一片心,我都明白,纵疼些,也能忍。万不要惯着我,实该对我严厉些。”

从前在家里,拿这种话去套路温夫人。温夫人纵然知道她的诡计,还是会软掉半颗心。嘴上骂着,手下就轻了。

屡试不爽!从没失手过!

乔妈妈听了,只一阵心疼!

傻孩子啊!太实在了!

真正的绑脚都是从女儿家五六岁开始的,哪有都要及笄了,骨头都长硬了还绑的!不过是吓唬你而已。

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呢!

只乔妈妈实在骑虎难下。

没办法之下,只好先撑着,心道,等明天就来给她拆了。却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如果万一觉得特别难受了,就松开啊。”

温蕙肚里暗笑:看吧,已经开始心软了。

刚这么想,乔妈妈又道:“我下午再来看看。”

温蕙:“……”

啊不!

别!

您老别来!

我打算拆呢!您下午还来,我怎么拆!

温蕙眼睛里含着泪花:“您老这么大年纪,还是不要……”

乔妈妈叹了口气。

最早的最早,为姑娘操心。后来,为姑娘的姑娘操心。现在,还要为姑娘的姑娘的媳妇操心。她是注定了操劳一辈子的命,活到老,操心到老啊。

看看这孩子,都要哭了,等回去,好好告诉姑娘,让她知道她媳妇是个多实心眼的傻孩子。

叫人心疼!

待丫鬟们送走了乔妈妈,温蕙从窗户里目送她出了院子,腾地便倒在榻上了!

泪流满面!

还要绑到下午啊!脚脚它真的很疼呢!

银线砸吧砸吧嘴。

瞧吧,演得太真,挖坑把自己埋了。

俗称,阴沟里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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