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胡虏一向都是大周的劲敌。大周开国至今,曾有过两次被胡虏直接打到京城城墙下的经历。其中有一次,当时的皇帝吓得差点想迁都。

故北疆需重兵把守,戍卫国土。

军报传来,交到赵王手上的时候,赵王拿着看了半天。

大将不说话,只拿眼睛斜他。

赵王阴沉着脸半晌,下令:“整军,突袭。”

突袭对北疆军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因戍守北疆,敌人乃是北方胡虏,游牧民族。傻傻守着,等敌人来攻是最蠢的防守。最好的防守从来都是进攻。

北疆骑兵常出去扫荡,遇着便打,探着便袭。因此赵王一下了令,骑兵们把手里的饼子塞进嘴巴里,三两口咽下去,再灌口水,翻身上马便可以出战了。

他们甚至还有闲心说笑。

“山西卫军也长进了呢。”

“是呢,该谢咱们。”

“哈哈哈哈哈,说得对。”

大军不过一炷香功夫便整顿好了。赵王翻身上马,扫视一周。

北疆军气势森然,不是任何一支卫军可比的。这是儿郎们在苦寒之地以血肉生命的代价磨炼出来的。

赵王凝视这支铁军许久,沉声道:“今日收到军报,北疆胡虏有异动,想来是知道我不在,按捺不住了。”

将士们才知道这消息,哗然。

“妈了个巴子!”

“给老子们等着!”

“打回去!”

赵王长刀一抡,刀锋划破空气,发出撕裂的声音,指向大地。

将士们闭上嘴,一瞬便静下来。

“今日是最后一战!”赵王放大了声音,“打完这一战,我们——回家去!”

听到“回家去”,将士们开心起来,都拔刀指天,发出嗷嗷的雄壮吼声。大将抬起眼,将目光投到赵王背上。

赵王肩背挺拔,遒劲有力,如每一个北疆儿郎。可他是一个出生在深深宫闱里的皇子啊,对他来说,哪里才是“家”?

是京城吗?

不,是北疆啊!

大将咧开嘴,笑了。

北疆军又来了!

听到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山西卫军就头皮发麻。他们的反应要比从前快得多了,毕竟在这战场上,在北疆军的刀锋下,慢一分便可能丢一命。也算磨炼出来了。

只今天这一战,又不同以往,北疆军怎么好像疯了似的?

这他妈的!要同归于尽吗!!

代王穿着一身金甲,猩红披风,比台上的戏子扮相都好看。只他脸色实在不好看。

“赵钧今天是不是疯了?”他恼怒地咒骂道。

他的位置是在大军的正中。因北疆军实在行动迅猛,神出鬼没,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后方”出现了。所以对代王来说,没有安全的“后方”,大军的正中,四面都环绕着自己的军队,才给他一点安全感。

代王也不是没想过回京城去。

只是他的军队被在城外被赵王牵制住了,对襄王已经丧失了威慑力。那臭不要脸的糟老头子,不一定会对他做出什么来。

京城里也并不安全。

只是今天北疆军像疯了似的,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一般地在山西卫军中杀进杀出。卫军原觉得这几个月已经历练出来的胆量,在这份疯癫般的杀意之前,又一泄千里了。

“王爷!”山西都指挥使犹豫着劝代王,“要不然王爷往城墙那边撤撤?”

他解释道:“今天北疆军不大对。刚才几次纵向冲锋,一次比一次深,末将只怕……”

代王当然不懂:“什么是纵向冲锋?”

山西都指挥使只能给他解释。

原来因为山西卫军占着人数优势,北疆骑兵向来冲锋不深入,以防陷落。他们都是从外围横着走,像刮刀一样,一层一层地收割外围士兵的生命。

但今日,北疆军是纵向深入地冲锋,那势头看着像是想冲到代王跟前似的。

代王冷汗都出来了。

他的命多珍贵啊!外面的兵士死也就死了,他自己怎能有一丁点损失!忙道:“听你的,快点,动起来!”

只他的战车前后左右都重兵环绕,动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这时候,赵王杀过来了。

赵王下了最后一次冲锋的命令,旗手打出了旗语,上下将士都收到了命令,血都热起来了。

打完这一战,就回家!

这京城,实没什么意思,连打仗都不够过瘾。打卫军也实在没意思,一群拿刀的农夫罢了。他们北疆军在这里,真是杀鸡用牛刀,实该赶紧回北疆去打胡虏的!

这最后一次冲锋,像是一口憋久了了的气,喷射出去,便如飓风一般,切开了山西卫军的中锋,兵锋直指代王那架华丽的战车。

代王站在高高的车台上,眼睁睁看着异母弟弟杀神一样,卷着滚滚烟尘朝他而来,只吓得魂飞魄散!

“快走!快走!”他疯狂大叫。

只战车如此之大,光是调头都需要时间。

“王爷!骑马吧!”危急中有人机敏地牵了马来。代王二话不说,也不用人搀扶,自己就从战车上跳下来,翻身上马。

再一回头,已经能看清赵王的身形面孔了!

代王肝胆俱裂,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脚踢开为他牵马来的人,猛抽一鞭便要逃命。

赵王策马追袭。

代王一边逃命,一边频频回头。每次回头,赵钧那杀神便离他更近一分。他那长刀,刀锋上还带着血!

代王人都崩溃了,一边催动战马,一边大喊:“赵钧你不能杀我!我和你乃是同胞手……”

只代王向来养尊处优,骑术不精,疾驰中这般分神,马身忽然一颠,他一个“足”字没说出来,人已经摔了出去,滚落地上,被别的马匹踏折了一条手臂。还不及惨叫,一抬眼,眼前黑影笼罩。

神骏战马四蹄腾空,他的异母弟弟赵钧如同从天而降的死神,长刀在夏日的烈阳下泛着冰冷的光,挟着许多年、两代人的恨,向他斩下来!

代王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电光火石间,一柄几乎一模一样的长刀横刺里伸过来,挡住了赵王这一斩!

精钢对精钢,刀锋对刀背,刹那间碰撞出铿锵巨响和钢火花,一闪即灭。赵王的马身在这收刀的一刹,已经飞错而去。回头看,代王的卫士已经将吓得几近昏迷的代王拽上马背,带着他疾驰奔逃而去……

战场上的时机都是稍纵即逝的。

一击未能斩杀代王,便失了时机。赵王虽恨,却也不会让将士们因自己的贪心陷落在重兵中,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撤!”

旗帜挥动,北疆将士们打着唿哨,呼喝着开始脱离战场。

山西卫军今日被杀得人都傻了,只盼这群疯子赶紧走,别想着什么追击了,哪有步兵追骑兵的。

北疆军脱离战场,一路奔驰回到了扎营地。

赵王下了马,大将也跟着下了马。赵王摘了头盔扔到地上,过去一拳轰在他脸上。大将一个趔趄,嘴角破裂,流出了血。

有人大惊,想冲过去拦。也有人刚才战场上看到了,晓得怎么回事,伸手拦住了旁人。

赵王握住腰间刀柄,仓啷一声,腰刀出鞘三寸,反着锃亮的光,咬牙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大将拇指擦过嘴角的血迹,满不在乎地说:“杀不杀还不是你一念之事,要什么理由,多余!”

赵王咬牙,腰刀回鞘,大步过去一把揪住大将领口:“为什么拦我杀他!”

刚才在战场上,便是大将的长刀伸过去,替代王挡住了赵王的斩杀,救了他一命。使赵王失去了可能是这一生唯一一次斩杀代王的机会。

他们二人的兵刃是一模一样的长柄虎牙刀,甚至连分量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赵王的刀背上,有隐刻的龙纹,大将的没有。

因赵王的马上功夫,本就是由大将的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

大将被揪住了领口提溜着,丝毫不慌,只盯着赵王道:“你若是想坐大位,咱们绝无二话,便是帮你将你那些异母兄弟都杀光了也没问题。”

赵王怒视着他。

大将又道:“可你要没那个想法,‘弑兄’两个字,写在史书上,好值得炫耀的吗?”

“你娘早就死了,他娘也早就死了。两位娘娘之间的事,让娘娘们自己在下面去解决吧。”大将收敛起了嬉皮笑脸、大大咧咧的模样,冷峻了起来,“只你还得活着。你是什么身份?是注定要在史册里有一页列传的人啊。”

“娘娘在九泉之下,决不想看到你被记一笔‘弑兄’,百年千年后还被世人指指点点地唾弃。我娘早就说过你想岔了,娘娘若在,决不想你给她报什么仇,雪什么恨。”

“这世上当娘的,都只想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好的,没病没灾,就是最好。”

“你杀了他,除了一时快意,能讨到什么好?”

“你身为宗室,弑杀嫡皇子,你那自称嫡长的老哥哥正好有了借口,削你的王藩,撤你的兵权!”

“若京城发了裁撤你的旨意,只要你愿意裂土,咱北疆十万大军也都肯跟着你单干!”

“但你能吗?你能吗?你姓赵的!我还不知道你!你生是大周的人,死是大周的死人!赵钧!你这辈子,是不可能叛出大周的!死心吧你!”

赵王的牙咬了又咬,咬得英武的面庞都变了形。

最终猛地一推,将大将推个趔趄,转身就走。

大将站稳了,看他消失,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弯腰捡起了自己的长刀扛在肩上,又捡起了赵王的长刀扛在另一边肩上,扛着两柄长刀咧开了嘴笑:“走了!回家了!”

众将士都兴奋起来:“回家!回家了!”

“哎,等等!”大将又道,“再去吃回大户!这上京一趟,不能空手回去!”

众人轰然称是。

代王九死一生,胆都吓裂了。

他上京本是来抢大位,处理赵王本来只是捎带手的事。万想不到如今本末颠倒,别说大位了,性命都堪忧。赵王就是个疯子!不抢大位,一直咬着他不放!

疯子疯子疯子!

人怎么能跟疯子对着干,代王都决定撤兵回山西老巢保命了,北疆胡虏异动、赵王将要撤兵北归的消息传了来。

代王真实地迷惑了。

“他为什么回去?”他真诚发问。

赵王把他六万人都打残了,襄王的四万人又算什么。他若再从北疆多拉些人来,大位落入谁手还未可知。

他,为什么这时候要回去了?

山西诸将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该怎么给代王解释。都是姓赵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赵王受命先帝,镇守北疆,防御胡虏南下,守护着整个中原的安危。

他在这个时候弃了京城,弃了大位之争,毅然率大军北归,自然是为了——

守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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