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果然带着温蕙主持场面。温蕙也不用多说话,见长辈便行礼,亦步亦趋跟着陆夫人便是。

亲戚女眷们大多赶在时辰之前提前到来,老夫人来得颇晚,面色倒还缓和。看来是陆睿将她哄得还行。

众人之前她甚至还对温蕙笑了笑,但温蕙觉得那笑颇有些僵硬,甚至有点吓人。

笑跟笑不一样呢。

从前她婆婆去青州相看她的时候,那笑就客气疏离,不达眼底。其实是看得出来的。这两日的笑却不一样了,哪怕还板着脸,那眼睛里的目光都不一样的,是真心的笑了。

这太婆婆的笑,总觉得吓人呢。

温蕙便一句不多嘴,恭恭敬敬地不出差错便是了。

只陆老夫人叫陆睿哄着对她假笑完,到底还是不太自然地对陆夫人说:“你带着温氏去忙吧,我自在这边。”

陆夫人心底嗤笑,知道她是不愿意和温蕙久待,怕妨了她自己。

对自己的命和福运真是相当小心爱惜呢。

遂带着温蕙福了福身,忙去了。老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走远了几步,温蕙才将肩膀松下来,便听前面她婆婆轻声道:“不要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叫别人看出来。”

温蕙:“……”

不是,她婆婆背后长眼睛的???

神奇了!

陆夫人嘴角微微勾起。

今日里比昨日轻松多了,温蕙对假哭已经轻车熟路,哭得十分适度。

老太太就只哭了一小会儿,就往旁边人身上“倒”。没人惊慌,淡定地将老人家搀扶回房去了。

等结束了,女眷们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啦。”

“再坚持一下吧。”

“明天哭完就可以脱了。”

没人愿意穿孝服,又不是真的自家长辈去世。

又说:“好容易来江州一趟,却不能好好玩个尽兴。”都颇遗憾。

遗憾完,她们又同情温蕙:“尤其委屈了你。还有三个月呢,都不能穿得鲜亮些。”

温蕙恭恭敬敬:“国事大,私事小,侄媳不委屈。”

她们又赞温蕙懂事,说陆夫人好福气。陆夫人微笑:“蕙娘十分孝顺踏实。”

陆夫人话语简练不啰嗦,可那笑是到了眼底的。这是当婆婆的公开肯定媳妇了,而且是真心的。

温蕙心里美得冒泡。

只又有人问:“你父亲真的那样厉害呀,说是一个人杀死了好几个匪徒。”

温蕙不料她们还知道这个,老实道:“没有,他身边还带着个亲兵呢。”那亲兵就是跟着温蕙陪嫁来的刘富,绰号刘大头,功夫颇不错。

妇人们咋舌:“就两个人,也很厉害啊。幸亏遇到了,也是族兄福大命大。”

说话的便是小东房的七婶,论亲缘关系,陆正便是她丈夫的族兄。

陆夫人对温蕙道:“你回去收拾收拾,等你哥哥们吧。你公爹说了会尽早从衙门赶回来,等他们来了,先请他们去你那里说说话,待你公爹回来好好再好好招待。”

温蕙屈膝:“那媳妇去了。”

她转身要回去,却听得身后妇人们对陆夫人道:“……知恩图报,原是读书人应有之义。这亲事传回余杭,大家都赞我们陆家高风亮节,不同世俗。”

如今世俗风气,许多人家娶媳妇看门第挑嫁妆还要嫌弃嫡庶。陆正家从前拒绝了好几个媒人,最后却娶了一个军户家姑娘。消息传到余杭,人皆愕然。再细问,才知道是竟是一出知恩图报喜结良缘的精彩大戏。

不管是不是有人关起门来嗤笑陆夫人以前眼高于顶结果如今栽在一个军户家,总之打开门的时候便只能赞陆大人一句品格高洁。

不愧是余杭百年陆家。

温蕙脚步顿了顿,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长辈们还在说话。

父亲救了公爹,大家都知道呀?

温蕙觉得这事本是好事,便被人知道也该是好的。

只不知道为什么,妇人们说的话,却让她有些微妙的异样感。只说不清。

算了,不想了。

温柏、温松上门辞行的时候,果然陆正还未来得及赶回来。陆睿在正厅招待他们,待吃了茶,寒暄过,带他们去了温蕙的院子。

陆睿十分知情识趣,人送到了,便道:“我去问问母亲,中午的席面准备得如何,可别慢待了兄长们。”

温蕙嗔他:“母亲做事你还有不放心的。”她小小的人儿,现在对她婆婆是十分敬服的。

陆睿展眉一笑,春风十里。

哎呦喂!瞧这俩眉眼互动的笑模样!

温柏袖着手看天,温松袖着手看地,怪不是滋味的。

陆睿告一声罪,将空间留给了兄妹三人,离开了。

他一走,温蕙就解了绑,蹦跳到哥哥们跟前:“哥,来看看我的屋子!”

温柏道:“稳重点,都嫁人了!”

说着话跟着温蕙进了房。

一进门,正堂的墙上挂着一幅四尺中堂,画的是兰花。只与常见的兰花图不一样的是,那图中还有一对兔子。兰本高洁典雅,多了这一对兔子,忽然变得十分有雅趣。

温蕙指着那中堂问:“好看不好看?陆嘉言画的!”

温家兄弟哪会赏画,只看那兔子,道:“有趣!可爱!”

又跟着进了次间,这里用作温蕙的宴息室,可以待客。

兄弟俩四下打量,只见粉墙雪白落地,地上青砖光亮,黑漆的槅扇,帐幔门帘都精致,家具一水的檀木,几上是鲜嫩淡雅的粉彩茶器。

不仅雅致而且一看就是小姑娘家家的闺房。

他们一进来,青杏梅香便搬了锦凳,奉上茶水、点心和春季刚上市的鲜果。

兄弟俩在次间、梢间里转了一圈,打量够了,温柏上榻,温松坐了锦凳。温蕙推了推点心:“喏。”

茶叶都是上等的,点心都是余杭风味,精致好看,果子是新上市的,价格正贵。

温柏温松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注意到这些细节,看的出来温蕙在陆家过得挺好,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温柏问她:“昨日可下厨了?”

温蕙道:“下了。”

温松道:“你昨天一走,我俩便后悔了。忘了多嘱咐你两句了。该做得精致些,别让他们南边人觉得咱们北边饮食粗糙。”

温柏追问:“做的咋样啊?难吃不难吃?”

“呸!”温蕙说,“怎么会难吃,全灶娘子亲自做的。”

兄弟俩异口同声:“啥?”

银线扑哧一笑。

温蕙的哥哥们来了,青杏、梅香上完茶点都识趣地退出去了,屋里伺候的只有银线和刘富家的。落落年纪小,又是半路买来的,在外面跟青杏一起听候。

见银线笑,温柏问:“到底咋回事?”

温蕙便把下厨的经过将了一遍。兄弟俩咋舌:“到底是大户人家。”

温柏道:“也是有道理,家里又不缺伺候的人,实没必要。唉,还是要好好地奔,将来给你嫂子挣个诰命,也让她过这样的日子。”

温蕙正色道:“正是呢。人家好好养大的宝贝闺女嫁给你,实该当好好对人家,让人家过好日子的。”

这话说得,腔调都跟在家里时不一样了。

温柏温松对视一眼,又看看门口,都往前凑了凑。温柏压低声音问:“还没问你,昨日下厨,你婆婆待你咋样?可挑剔了?”

温蕙脸上绽开了笑容:“才没有,可好呢。跟咱娘对我嫂子们一样。”

哥哥们仔细看妹妹的眉眼,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又看向银线和刘富家的。

银线忙道:“真的呢,夫人看着冷口冷面的,可对咱们姑娘挺好的。”

刘富家的也道:“是,没有故意刁难磋磨过。”

温柏、温松回想起陆夫人兰花萱草般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气质,不由搓搓脖子,总觉得不太能信:“真的?”

温蕙嗔道:“谁个骗你们。”

温蕙不是个能藏得住情绪的人,看她这轻松模样,那应该是真的了。哥哥们终于放心。

他们一家人在家里时就背着温蕙开过好几次家庭会议,大家都觉得公公和夫君不错,未来要是谁让温蕙磕磕绊绊了,十有八九就是她那个冷冰冰的婆婆。

只那婆婆虽看起来冷清傲人,手面却阔绰,又不是个小气的人。

温夫人从前曾过过窘迫的日子,坚持认定,有钱就能把日子过好,杨氏也十分同意。

不想现在看来,那婆婆虽冷些傲些,却不是坏心眼的婆婆哩。

甚好甚好。

温柏欣然:“回去告诉娘,娘就踏实了。”

温蕙听了,忽然鼻头一酸。

兄弟俩忙说:“别哭别哭,待会还要去见你公婆呢!”

温蕙忙擦了泪,又唤银线:“去把我的钱匣子取来给他们看看。”

又告诉哥哥们:“你们好好看看,回去好好告诉娘,告诉她我在这边过得好着呢,叫她别担心啊。”

银线麻利地将装钱的匣子取来了,打开给温家少爷们看。

温蕙说:“都是我婆婆和陆嘉言贴补我的。”

兄弟俩啧啧地,还拿起小银锞子细看:“这样子真新鲜。”

温蕙扒拉出几个小银锞子分成两堆:“给,这些你们带回去。”

温柏道:“怎能拿你的!”

温蕙道:“不是叫你拿去花。这种小锞子,都是在银铺专门订做的。这花样子咱们那里哪见过,拿回去给嫂子们,她们肯定开心。”

温松新婚,跟妻子正蜜里调油,这次为了给妹妹送嫁分别好久,正饱受相思之苦,闻言颇心动,只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哥。

温柏道:“那就偏了你的。替你嫂子们谢谢你了。哎,想不到,还有从你手里拿银子的一天。”

大家都笑了。银线找了两个新荷包,帮他们装了起来。

兄妹们闲聊,问:“陆嘉言身边人怎么样?他的屋里你去看了没?”

刘富家的心中微动,但想想跟他们两个青年男子又怎么说,且她也还没来得及打听清楚,万一弄差了呢,岂不白叫温夫人担心半年。她便没张嘴。

温蕙道:“还没来得及去呢。今天事情也很多!本想昨天晚上去嘛,结果和婆婆长辈们说话说到好晚,陆嘉言怕我赶时间匆忙过去晃一下子会叫下人看轻我,我跟他说好了,等待招待完你们,事情都踏实了,我再从从容容地过去,也显得我威风。”

“哎~呀。”温柏道,“还从容。”

温松道:“还威风。”

两个人阴阳怪气:“啧啧啧。”

温蕙气得想踢他们俩。只她现在是陆家少夫人了,才不能这样不端庄哩。

她心里还有个事,就是陆嘉言昨天告诉她他屋里有个通房丫头。

她知道通房丫头是干嘛的。就和妾也差不多,都会和男主人睡一个床,然后会生出小娃娃来。

至于怎么生小娃娃,她不知道。从前大嫂子生虎哥,她追着她大嫂子好几天,使劲问是怎么有孩子的。闹得杨氏见着她就跑。后来她娘把她胖揍了一顿,她才不敢问了。

以后,问问陆嘉言吧。陆嘉言一定会告诉她的。

至于那个通房,温蕙决定不告诉哥哥们了。

家里人都很担心这个,干嘛要叫他们提心吊胆大半年呢。等娘九月里过来的时候再跟她说。

到时候她看她过得这样好,就不会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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