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舅母对陆夫人道:“原想着睿官儿媳妇的爹是武将,该与咱们很不同呢,不想原也差不多。”

温蕙眼观鼻,鼻观心,只告诉自己当听不到就是了。

陆夫人嗔道:“当然是嫁到哪家像哪家了。你看贞贞,别看你现在在家里把她宠得这样娇,不捻针不动线的,等以后去了婆家,不照样得日日早起,晨昏定省,都跟着婆家的规矩走,那还能像现在这样,要月亮便不能摘星星的。”

那舅母的脸色僵了一下。

温蕙听了半天她们说话,已经能把人都对上号了。这位看她不太顺眼的舅母,行五,是陆睿幺舅的妻子。为她打过圆场的,则是二舅母。

大舅母在余杭主持中馈,脱不得身。三舅母四舅母都随丈夫在外地任上,离得太远。便由二舅和小舅两对夫妻代表外家前来观礼。

待聊得尽兴了,伯母、婶子、舅母们都起身,温蕙恭敬陪着陆夫人送她们到厅口。

在厅口几个人又说话:“待祭完就回去了。”

陆夫人道:“不多待几天?”

挑过温蕙刺的小舅母嗔道:“百日之内不得宴饮游乐,待什么呀,还是回家吧。”

百姓家要为皇帝戴三日孝,三日之后便可除服。只百日之内不许嫁娶宴游,以示哀思。

陆夫人也叹气:“谁想得到呢,正赶上了。”

待众女眷结伴回往客院去,陆夫人又留了温蕙宴息室里说话。

“可分得清谁是谁吗?”她问。

温蕙点头,说出了各人的身份,还说了说小东房和老九房跟陆正这一房的关系。

可见是用心记了。陆夫人还算满意,说:“你小舅母自己便是幺女,嫁了我家又是幺媳,十分有性子,你别在意她。”

温蕙道:“长辈训,总之听着就行了。”

这个她有经验呢,温夫人气得跳脚,让她跪祠堂。她跪着,温夫人在旁边车轱辘话地训斥她。她只低头做恳听状,其实在打瞌睡。

陆夫人也道:“是,这没办法。只亲戚里除了我这幺弟妹,旁人也没这么大性子了。倒还好。”

温蕙欲言又止。

陆夫人知道她心中不明白,告诉了她:“嘉言十四岁上便过了院试,一直是他几个舅母心目中的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都想与咱家再亲上做亲。你幺舅母尤其喜欢嘉言,一心想和我做亲家。”

“只是我这侄女,就和她娘一样的性子,实在太娇。做姑姑我可以宠着她,做婆婆可不行。”陆夫人笑着摇头,又道,“嘉言更不行,直与我说了别总指派他去舅家送节礼,望见几个表姐妹他便绷着脸,不苟言笑的。你幺舅母不死心,明着暗着与我提了几回,我都没接话。她一直生着气,如今便落在你身上了。”

温蕙恍然大悟,以拳击掌:“我竟是替陆嘉言挡枪!冤枉!不不,我是说,替夫君,夫君!”

陆夫人扭过头去,袖子遮脸,咳了两声,听着仿佛呛到了。也没喝水啊?

待她转回脸来,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只打量了温蕙两眼,又道:“与你说这个,是觉得与其让你瞎猜,不如让你知道,以后亲戚难免见面相处,也好知道如何拿捏分寸。只你别为了这个与嘉言生气。”

温蕙道:“怎么会。一家好女百家求,男子一样的。还有人为我大哥,跟我大嫂子打过架呢。”

陆夫人愕然:“啊?”

温蕙有点小骄傲:“我三个哥哥您都见过,我大哥生得最俊,好些人家抢他。我娘给他订了杨百户家的长女,就是我大嫂子。胡百户家的闺女知道了,气得骑上马就奔去了杨家,指名我大嫂子约拳。两个人打了一架。”

陆夫人骇然:“还能这样?”

“就……大家互相不服气打一架,在我们那边还……”温蕙觑着陆夫人得了脸色,小心地说,“挺正常?”

陆夫人只揉额角,却忍不住好奇问:“后来呢?”

“嗐。”见陆夫人没责备,温蕙胆子又大了,讲起古来,“就那两个花拳绣腿,能怎么样。到最后什么招式都忘了,还不是扯头发、揪耳朵、掰手指。我哥又不能碰她俩,直接把我扔过去了,我棍子一拨就把她们俩挑开了。谁想再往前冲,我棍子这样一拦一缠,她们便原地打个转,有我在,谁也别想冲过去。”

陆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一点自傲,不由好笑,问:“那你的功夫很厉害了?”

温蕙假假谦虚了一回:“也不敢说很厉害,就我们那片,女子中我也就打不过我娘。我若力气再大些,我三哥也不是我对手。”

陆夫人想起温家三个儿子的体格,自家媳妇竟然说,她只要力气再大些,她那牛犊子似的三哥都打不过她,不由又抬手按住额角。

温蕙忙道:“母亲,可是头痛?”

陆夫人心想,我家儿媳竟这般厉害,我能不头痛嘛。

她揉了揉,放下手,叹口气,板起脸告诫温蕙:“只你再厉害,任何情况下,也不可以与别人打架。”

温蕙讪讪:“噢。”

陆夫人告诉她:“我们这样的身份,都要代表夫君在女眷中行走,或公或私,总会有人言语上要与你争一争,想压你一压,甚至羞辱你。但你记住,别人拿话说你,你当做的便也是拿话说回去,可不能动手。”

温蕙忙道:“我懂,动手了便说明说不过了,便已经输了。”

陆夫人道:“正是呢。谁说我们,我们说回去便是了。且要记得控制好情绪神情,这等口舌之辩,总是谁急眼谁便输了。对方越是想压你一头,你越要云淡风轻,脸上带笑。你风仪维持住了,便衬得她落了下乘。”

温蕙想起来刚才幺舅母挑她的刺和给她挖坑的时候,脸上都还笑得那么慈蔼呢。幸好她没着急着慌地去顶嘴。二舅母和婆婆圆场的时候,也都是带着笑,宛然一团和气呢。

理论与实际顿时结合起来了!温蕙觉得自己又长进了!她点头:“我晓得了。”

那眼睛乌黑溜圆,十分认真,十分可爱。

纵然的确有许多短板,远远达不到陆夫人的期望,可这么鲜活的一个丫头在眼前,你教,她学,还十分认真,谁也没法讨厌她。

真是让人十分无奈,陆夫人便道:“你这几天也累了,早点回去歇了吧。”

温蕙心里一直惦记着和陆睿说好的去他院子里认人的事呢,闻言便赶紧行礼:“那媳妇去了,母亲也早点休息。”

陆夫人点点头。

温蕙心里有事,走的时候不免步子便迈得大了些。

叫陆夫人看到,又摇了摇头。

温蕙出来一看,天都黑了。因厅里点着许多蜡烛,说话时候竟没感觉。一问丫鬟,陆大人那边跟陆夫人这边散的时候差不多,老爷们都回房去了,公子也回房了。

温蕙不由有点沮丧,便带着银线青杏往回走。才离开了花厅走了一段,银线便道:“姑……少夫人!”

温蕙抬头,却见前面杏花树下,平舟提着灯笼,却有一人衣襟袍袖在夜色里拂动,眼睛含笑有情,夜昙花一样,正看着她。

温蕙的沮丧瞬间就没了,拔脚就跑过去牵住了陆睿的手,欢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慢点。”陆睿责备她,又道,“自然是等你,怎么这许久?我看长辈们都走了。”

温蕙开心地说:“母亲留我说话呢。”

陆睿观她神色,见她眉间轻快,便知道这顿饭平安过去了,放下心来,问:“都说些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从平舟手里接过了灯笼,自己打着。

平舟便凑到银线她们身边去,几个人乖觉地跟新婚夫妻拉开了距离,只远远缀着。

温蕙拖着陆睿的手,忽起了促狭心,道:“你娶了我,幺舅母还在不高兴呢。”

陆睿并不意外,颔首道:“幺舅母性子娇些,定是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但母亲是长姐,不会纵着她的,定会为你解围。”

温蕙不可思议:“你怎么都知道?”简直仿佛亲见一般。

陆睿嘴角微勾。

陆夫人对温蕙的态度,他心里已经大体有数,便告诉她:“你是我妻子啊,外人面前,我不在,母亲自然会护着你。”

温蕙觉得夜风都是暖的。

她笑得眼睛弯弯:“是呢,母亲人可好啦,跟我娘一样,待人特别宽厚。”

陆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陆夫人和温夫人,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吃到一个锅里去的。也只有温蕙,能自然而然地说陆夫人和温夫人“一样”了。

陆睿问温蕙:“怎地这会儿不妒了?”

温蕙:“哈?”

陆睿嘴角斜斜一勾:“下午还为个丫鬟妒了一回呢。”

温蕙啐他:“说了没有!”

陆睿停下脚步,挑眉:“我舅家的表姐妹中,颇有几人对我有意,真不妒?”

“那有什么好妒的。”温蕙望着他明润的眼睛,俊美的脸庞,“她们又不瞎,当然会喜欢你啊。”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陆睿不由莞尔。

温蕙才想起来问:“今天还去你院子里吗?”

“不去了,太晚了。”陆睿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去得匆忙,显得你不贵重,显得我不尊重你。”

温蕙在夜色中看着丈夫:“噢……”

陆睿接着道:“欺软怕硬,捧高踩低,下人们素来便是这样,人性如此,没有办法,何况家里人又多。下人们若觉得我不尊重你,便总会有人时不时地想冒犯你一下。尤其你年纪小,总有些没眼色的,想在你面前倚老卖老。此种情况,就不能让它出现。”

陆家真正在户籍上的人口真不多,就是下人太多啦。

温蕙道:“那我明天再去吧,本来都让银线揣上打赏用的银锞子了。”

陆睿失笑,问:“还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

“不用,还有好些呢。”温蕙眉开眼笑,“你和母亲都贴补我,我现在可富了呢。”

陆睿忍不住松开她的手,拳头抵住了唇,低低地笑。笑完,摸着温蕙的头说:“旁的不说,在这个家里,银钱上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们这一房三代单传了,财产不曾分割过,底子还是有几分的。”

“那可好啊。”温蕙道,“我娘常说呢,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温蕙差一点就想说,她从长沙府回青州的路上,就被盘缠难倒了呢。

只幸亏话没出口,先醒悟过来。去长沙府的事,别说温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过她,决不许说出去,便是温蕙自己也知道,这个事真不能说。

怎么说啊?

你去长沙府干嘛去了?

看我未婚夫去?

陆睿挑眉:“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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