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顺帝在位整整五十年,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他活活地熬死了五个皇后,还熬死了一个太子。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是个不死的老妖怪时,他终于是死了。

他殡天时,国无储君。突然就让一个女伎出身的人生出来的三岁娃娃坐上了那个大位,成年的亲王们可甘心?

陆正顾不得喜宴宾客,换下了喜庆的衣袍,便匆匆赶往府衙。

第二日温蕙早早就醒来,落落准备了套霜色的衣裳给她穿。银线老大不开心。

“国丧呢,没办法。”落落劝说,“说不得还要披麻戴孝呢。”

银线道:“新婚大喜呢!”

“那能怎么办?”落落说。

银线垂头丧气。

“没事,没事。”温蕙向来是个心大的,反而不在意,“这衣服不也挺好看的嘛。”

真是睁眼说瞎话。温蕙喜欢大红大绿,喜欢织着金线银线,闪闪发亮的遍地金的料子。这件霜色的衣服自裁了,就没穿过几回。但这是去年裁的新衣,而且是好料子,所以一并带过来了。

银线跟温蕙的审美完全一致。她一直觉得落落有时候给温蕙配的衣服太素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家姑娘心这么宽,其实也挺好的,起码不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丧气。

银线便跟落落争辩:“头上戴得也太素净了吧,多插一支吧。怎么也是新嫁娘呢。”

落落为难:“那就显得头重脚轻了,看着不协了。”

落落言谈举止和气质,比起温家人,都更向陆家人靠近。

温蕙虽然有自己的审美,可也颇有自知之明。她想她娘肯定亦是。要不然她娘做什么专门寻了一个落落这样的婢女给她呢。

银线道:“姑娘,你看……”

温蕙却道:“听落落的吧。”

便这么定了。

落落小声提醒:“以后要叫少夫人。”

收拾利落,原是预备着今日认亲的。温蕙却被告知她的公公半夜才赶回家歇下,恐怕一时半会是起不了身。

温蕙问:“那……认亲?”

来人禀报:“乔妈妈吩咐,情况特殊,请少夫人先用饭,待老爷起身再说。”

温蕙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外面已经有粗使的丫鬟拎了沉沉的食盒到正房明间,青杏、梅香往桌上摆饭。

忽又有小丫头掀开帘子来禀报:“公子来了。”

看起来跟落落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可能还不如落落大,也还不知道名字。这院子里现在温蕙才只知道青杏和梅香,还是因为这两个是贴身屋里伺候的。

温蕙忙起身去了明间正堂,一跨过槅扇就看见了陆睿。

陆睿在正堂负手而立,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他穿着件霜色的圆领袍,丝绦束腰,玉佩垂悬。有种说不出来的干净出尘之意。

温蕙以前没意识到,霜色可以被穿得这么好看。

银线呆呆地张开嘴。旁的丫鬟都低下头去抿唇而笑。

实在太巧,温蕙和陆睿,竟然不仅穿了一样的颜色,还显然是一样的料子。温蕙忽然想起来了,这块料子,本就是去年陆家送来的节礼中的一块。

陆睿眸子明亮,对温蕙一笑:“心有灵犀了?”

他虽然开着玩笑,但那笑容温和,人也守礼只停在正堂,没有进里间。负手而立的样子像一丛挺拔的青竹,既清且净,还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不像昨天晚上,看她的目光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所以昨天晚上果然是因为喝醉了吧。

温蕙吸了口气,微微屈膝,道:“夫君怎么过来了?”亏得昨天晚上跟银线练过了,要不然今天这一声“夫君”怎能叫得如此流畅。

陆睿道:“父亲昨天半夜才回,快四更才歇下,今日府里也在忙着搭灵棚准备祭品、孝衣,认亲的事且得等父亲起身。我怕你不安,过来陪你用饭。”

温蕙心中如喝了温水一般,忙道:“我并没有不安的,你别担心。你若有事,就先去忙。”

陆睿仔细看她。没有洞房,新娘子安稳睡了一个晚上,精神抖擞,确实没什么惶恐不安的模样。

“该忙的自有管事们去忙,我能有什么事。国丧事虽大,却远在京城。”陆睿含笑,“眼前,我的事便是你了。”

他这个人!

丫鬟们都听着呢,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然丫鬟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陆睿又含着笑,温蕙不想表现得小里小气地被人看不起,硬撑着羞涩,努力表现得淡然镇定,道:“那、那便一起用饭吧。”

陆睿的目光在温蕙变得粉红的耳垂上扫过,知道她恐怕是到了极限。她是新嫁妇,逗逗可以,却不能让她在仆妇面前失了方寸,损了威严。遂忍住笑,收敛了,正色道:“先用饭吧。”

两人挨着落座,青杏、梅香伺候着。银线觉得自己该上去,可插不上手。便老实地站在后面,看着陆家的丫鬟怎么做。

一落座,衣裳料子的同步便更显眼了。陆睿问:“谁给你挑的衣裳?”

看了眼银线:“这丫头吗?”

“不是,是落落,小的那个。”温蕙脸上虽绷着,内心里却因这小小的巧合有点雀跃。

“这丫头眼光好,记得赏她。”陆睿说着,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到温蕙的碟子里,问,“可吃过我们余杭的汤包?”

那包子小小的,面皮也跟山东的大包子很不一样。

“没有。”温蕙说,“但我在《亭翁游记》里读到过,说这里面有热汤,不小心的话,会烫破嘴皮是吗?”

陆睿瞥了她一眼:“给你的书都看了?”

“都看啦。”温蕙的声调欢快起来,“你给我的书好多都很有意思,有的我看了两三遍。”

刚才还在害羞,忽然间就欢悦了起来,真的是还小。陆睿笑起来:“可知道怎么吃?”

“知道,《亭翁游记》里写了的。”

“趁热吃吧。”

汤包里的汤汁真的很烫,亏得先在书里看到了,晓得要先咬破皮,吹吹凉,轻轻吸汤,再吃皮和馅,不至于露怯。

温蕙照着亭翁所说的那样,吃到了满口的鲜香,眼睛都亮了。

陆睿也吃了两只汤包,喝了半碗粥,用些小菜,落箸说:“江州这边饮食,有吴楚之风,喜食辣,一大早便喜欢往汤粉、汤饼里撒辣椒,我实是吃不太惯,日常都是在家用了早饭再去书院。咱家的厨子都是从余杭带过来的,擅长江浙菜系,偏淡偏甜,可能与青州不大相同。你先试试,若吃不惯,我叫他们学学鲁菜,也可以再找个擅长北方菜的厨子。”

“不用如此。”温蕙忙道,“我素来不挑嘴的。”

“这不是挑嘴,实是饮食因地域而异,吃不习惯太正常。母亲到江州这么久了,一口江州菜都吃不下的。”陆睿道,“你不要多想,但有什么不习惯的,只与我来说便是。”

温蕙感受到他的关心体贴,垂下头柔声道:“我若真个不习惯,定与你说。我若没说,你不要兴师动众。总之,多谢你啦。”

陆睿凝视她绿鬓如云,雪白脖颈纤美微垂,染上淡淡的粉,十分地想去抚一抚那颈子。但今天他可没醉,只移开视线,温声道:“你我夫妻,不必说谢。”

新婚第一日,撤红烛,着素服,至今尚未见到公婆,未敬茶,未认亲。然而陆睿的话又甜又暖,温蕙的心里竟丝毫没有了新嫁娘的惶恐不安。

待用完饭,两个人在次间榻上坐了,温蕙问:“我们便在这里等吗?”

“别担心。等父亲醒了,母亲会使人来唤我们。”陆睿道,“也不会很晚,今日还有很多事。”

“国丧的事吗?”温蕙问。

“是。”陆睿点头,“先帝仙去,五十二皇子已经登了大宝,诏令下来,各州各府皆在本地凭吊。今日里各家都在搭灵棚,明日准备路祭。”

温蕙的关注点却歪:“皇帝有那么多儿子呀?”吓,五十二?

陆睿失笑:“先帝长寿,子嗣丰盛,在本朝列位帝王中算是最多的。”

温蕙心想,这可比他们百户所里钱大娘养的猪还能下崽。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说是不能说的,要是对皇帝不敬,可是会掉脑袋的。

这个皇帝,可是连自己儿子们都会杀的皇帝。

温蕙欲言又止地,陆睿挑眉:“想说什么?只管说。”

温蕙其实很想问问,老皇帝死了,对她们到底有什么影响。但她又怕说错话,若被陆嘉言笑话倒没什么,只怕被陆家的丫鬟们笑话了去,丢了温家人的脸。

便忍住了好奇心,说:“昨天揭盖头的时候,仿佛看到一位老夫人,是不是……”

“是祖母。”陆睿点头,“祖母一直在余杭,我从前在余杭的梧桐书院读书,一直在她老人家身边。祖母特意为着我们的婚事而来。”

“蕙娘。”他微笑向她保证,“祖母一定会喜欢你。”

陆府的中路正房,因为陆正半夜才归,还在补眠,整个院子里都十分安静。

陆夫人原坐在西次间的榻上看书,等着陆大人补觉醒来,乔妈妈却自外面而来,停在了槅扇门口,给她使了个眼色。

陆夫人会意,放下书册,轻手轻脚地跟着乔妈妈穿过正堂,去了东次间。

陆大人有自己的书房,正房的东次间和梢间里有琴有榻,有书案、笔墨、画卷,是陆夫人日常起居的场所。

乔妈妈关上了东次间槅扇的门。

“怎么了?”陆夫人问。

乔妈妈放低声音,道:“老太太今晨一起来,便唤了管事,叫他去请个有名望的道士或僧侣。”

“她是要卜什么?还是要做什么?”陆夫人蹙眉。喜事遇上国丧,家中本就乱,偏老太太还添乱。

“院子里的丫头说,老太太昨天回去一直不高兴。好好的喜事竟碰上了国丧,念叨了一晚,怕会妨了睿官儿。”乔妈妈道,“我想着,十有八九是要卜算卜算。管事报过来,我让他去请白月庵的慧明了。”

陆夫人眉头蹙得更深:“怎地找她?”

白月庵的慧明师太是个极会钻营的人。自陆正到江州履任,陆夫人也跟过来之后,这个慧明曾数次来访。只陆夫人只见她一面便知道这是个六根不净,汲汲营营之人,十分厌恶,次次都给她吃闭门羹,只给些香油钱打发了。

乔妈妈忙道:“若是平常,决不叫她这等人踏进我们家的门。只慧明这姑子虽市侩,却有一个好处——她收钱便肯办事。想让她说什么话,只要给足银钱,她便说什么话。”

“原来如此。”陆夫人秀美的手指在榻几上缓缓轻叩,“那就让她告诉老太太……新娘子命格薄弱,经不得冲。她遇上了国丧受不住,大半的福气都给冲掉了,且容易妨着老人家,不宜与她相处过久。也别说得太过了,就说……倒也不需惊惧,离得远些,不要同处一室超过半日即可。”

乔妈妈掩口笑:“和我想的差不多。”

“她巴巴地从余杭赶过来,看蕙娘的眼神那么明显,当我看不出来吗?”陆夫人冷笑,“只这是我的媳妇,怎么能给她当枪使,反过来对付我?”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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