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茶,倒茶,涤茶,分茶,她行云流水般做下来,最终捧上一小杯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放到他面前。

“是学得不太好。”从他的眼光看,她的功夫远远不够,但他仍旧握那小茶杯在掌心,缓缓啜饮。她不以为意地笑笑,露出并不深的酒窝,往瓷杯里倒上煮开的白水给自己。

学校的下午很安静,两层的红砖小楼里更是宁谧。

言格从来都是个淡静到极致的人,喝茶也无声无息。不像甄意,总是夸张地发出爽快淋漓的喝水声。

室内茶香弥漫,窗外,隐约传来大学的下课铃声,远远的,轻缓而短暂。

甄意放下茶杯,瓷与木磕出轻响:“见了好几次,都没弄清你的职业。”

“一言难尽。”还是那句话,仿佛他没有丁点让别人了解自己的欲望。

“司瑰说,你是研究型的?”

“嗯。”

“临床神经,精神治疗?”

“嗯。”

“那,应该是医生吧?但和通常理解的不一样,是做研究的医生?”

“嗯。”他抿了一口茶。

甄意转着小茶杯,仔细想,维基百科里列出的那些深奥的研究课题,不是医生一词可以概括:“唔,应该是科学家。”

“医生。”他骨子里内敛。

小小的樱花瓣从窗外飘来,落在言格的茶杯里,漾起微微的涟漪。他坐姿向来正且直,背脊像把尺子,眼帘一垂,盯着那花瓣,语调缓缓:“你想问什么?”

“言老师,一开始就知道宋依的事吗?她认识凶手,她有不堪的过去。”

“不知道。”

“中途推理出来的?怎么办到的?”她眼睛里光彩照人,“刑事律师在做庭审盘问时,需要洞悉对方证人的谎言,还有盘询逻辑技巧,我想学。”

“你不是做此类工作的,我不会教你。”

“哦,现在你的道德约束你了。昨天揭发宋依的屈辱隐私时,你不认为不恰当?”她声音轻软,嘲弄的意味却明显。

言格黑眸深深,看她半秒,云淡风轻道:“真实永远不会不恰当。”

“嗯,老师开始讲哲学了。”甄意微微扬眉,笑笑。看见他茶杯里的花瓣,重新温一杯茶给他,双手捧上。

言格接过茶,不接话。

甄意托着腮看他,非常“善意”地提醒:“因为你,她成了嫌疑人。你有没有想过,因为各方面的压力,警察急于要结果,而不是真相?冤案错案你应该见过不少,这个案子背后关系复杂,你能保证她不会‘被凶手’?”

“不能。”他看她,“所以?”

“我担心这会影响言老师的名誉呢!”她说这话时还真蹙着眉,一副为他着想殚精竭虑的样子,忧心忡忡地叹气,“如果我去找真相,对你也有好处,言老师应该给我提供便利。”

他慢慢饮一口茶:“你都这么说了,好像真无法拒绝。”

“那就是答应了?”她克制着欣喜,微笑适度,像谈判专家。

“如果是警方的内部资料,没有。”他不会做违背原则的事。

“不是。”甄意很殷勤地递给他一张卡片,那是吴哲现在住的地址,K城第一精神病院。言格垂眸看一眼,点了点头。

“谢谢啦。”甄意咧嘴笑。她去不了,可如果有言医生的准许,情况就不一样。

言格问:“测谎的事,你其实没有觉得不恰当吧?”

甄意被他看穿,也不狡辩,大方承认:“嗯。”

他稳稳放下杯子,也递给她一张名片,扣好风衣扣子,起身:“没事我先走了。”

“诶。”甄意应着,收起名片,蓦然发觉不对,“呃,你不等我爷爷了吗?”

“等得到吗?”他淡淡的,头也不回往外走。

甄意脸一红,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出她撒谎了。刚才也是,可他还是不拆穿地进屋喝茶,又应了她的要求。

“谢谢啊。”她冲他喊。

彼时言格刚推开门,雨后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吹起他的风衣飞扬。听言,他并未做停留,拉开门走了。

那天是杨姿的生日。傍晚,甄意和司瑰聚在杨姿的出租屋里做晚饭。两人都没提工作上的事,这是朋友多年的默契。

厨房门口的板凳上摆着杨姿的电脑,音量最大:《一个像秋天,一个像夏天》。三人挤在狭窄的厨房里洗菜切菜做饭,没分工,没配合,也没默契,年轻女孩子的喧闹声天真而生动。

“甄,你倒的那一堆白花花的是什么?笨蛋!”司瑰骂。

“红烧肉不放糖啊。白痴!”

“糖在我这儿,你放的是盐。蠢货!”

“……”甄意:“你没事抱着糖干什么?Bitch!”

“……”司瑰,“Fuck You!”

“WITH WHAT?!”

杨姿在尝鱼汤,一口水全喷到炒锅里,瞬间油星四溅,红烧肉滋滋蹦跶,三人尖叫蹿开,躲到门口傻眼半秒,爆发大笑。油锅吱炸声,汤锅沸腾声,水流声,烟雾弥漫的小厨房里,有范玮琪音乐的声线:“我的弦外之音,我的有口无心,我离不开darling,更离不开你……”

半小时后,靠谱的司瑰呈上第一道完好无损的大菜,一手锅铲,一手盘子,相当熟练:“观众朋友们,我的最二爱之一,大盘鸡。”杨姿问:“另一个爱是什么?”

“馍。”甄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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