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一地尸体,这情形若被旁人看到, 指定要吓破胆, 马车旁的几个孩子却在那里一边围观尸体一边闲聊,五枝也是佩服得不行不行的。

“从太微城一直跟着我们到现在, 这几个人倒也挺有耐心。”燕七道。

“许是这一路过来行人不少, 他们一直未能找到机会动手。”崔晞道。

“哎, 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回车里去,你瞧外面这夜冷的。”燕七往回轰崔晞。

崔晞笑呵呵地果然依言回车上去了,燕七拎着灯在这一地尸体上挨个又照了一遍, 见都穿着夜行衣,脸上黑巾蒙面, 揭去巾子也是一片陌生面孔, 没有一个眼熟之人。

萧宸和五枝将所有尸体身上都翻了一遍,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正毫无头绪,便听得燕九少爷在旁边慢慢淡淡地抛过来一句:“这些人没用了, 把尸首处理掉。”

五枝觉得这事儿有点好笑, 跑来杀人的凶徒反而被杀了个精光,不但被杀了,还要遭到毁尸灭迹——究竟哪一方的行径才更像杀人不眨眼的歹徒啊?!

不过不处理也是不行,明日天一亮万一有行旅经过,看到这些尸体怕是要去报官,到时候被缠住脚反而麻烦,反正这些人身上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处理到隐蔽些的地方,即便日后被官府发现也不会找到自己几人的头上。

苦逼兮兮的五枝担负起了毁尸的责任,一趟一趟地扛着尸首们往山旮旯里跑,燕七早就收回了自己的箭,回到马车里去清理那些玻璃碎片,萧宸却被燕九少爷委派了任务:“去把这些人之前弃掉的马车弄到这儿来。”萧宸就默默地跑腿儿去了。

五枝清理完尸首,萧宸也连自己的马带那伙人的马车一并弄了过来,燕九少爷拎着风灯上得这马车去,在里面待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而后出来,又绕着马车慢吞吞地转了几个圈子,末了回到房车上,神色淡淡地同众人道:“这伙人,来自京都。”

“快展示一下你的推理。”他姐十分捧场地道。

“车里有这个。”燕九少爷把手里东西放到灯下,众人凑头看过去,却见只是一根极细的草绳,见大家抬起头来望向他,一副根本不打算动脑的样子,燕九少爷嫌弃地一记眼白赏过去,慢慢解释道,“这绳,是打包药材或食物等物时用以缚住纸包的,通常这类绳的纹理都是螺旋状拧起,而这条绳不是。”

众人闻言又低下头去看那绳,果见不是常见的螺旋状纹理,而是像麻花辫一般编成的。

“这种纹理的绳,做起来很是麻烦,不会有太多人选择此种编法,而就我所知,京都祥裕包子铺用来缚油纸包的包子的绳,就是这样的纹理,且这绳上还沾有已干了的油渍。”燕九少爷继续道,“马车里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几卷铺盖和几件衣服,如果说草绳还不足以证明这几人来自京都的话,那么那几件衣服中的一件,也足以说明了——那件衣服很新,表面上挂的浆甚至还未来得及洗掉,可见一次都未上身,亦可证明是才刚买到手,衣服颜色虽不起眼,款式乍一看也无新颖之处,但在衣领后缘的外侧,却用近似于衣服颜色的线绣着一个极小的‘春’字,这是京中森桂堂成衣庄特有的习惯,春季新上市的衣衫便绣个‘春’字,夏季衣衫绣个‘夏’字,举朝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草绳,新衣,皆来自京都,这伙人从京中来基本可以确定了。”燕七道。

“若是从京中来,劫财的可能性便不大。”崔晞道。京都有钱人太多了,来往于京都的豪商富贾更是多如牛毛,劫财的话何必辛辛苦苦地跟着他们仨跑这么远?

劫色也不可能,若是要劫色,为何上来就下杀手?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就是来杀人的,而且目标明确,就是他们三人或其中的一个。

“为何要杀你们?”萧宸抬眸看着燕七。他的意思是,你们三个曾经得罪过谁?

“小九小四这么可爱,怎么会得罪人。”燕七道。

“……该第一个考虑的应该是你自己吧。”燕九少爷无语。

“我竟然能把人得罪到这个地步,看来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了。”燕七道。

“会不会是她?”燕九少爷目光骤然冷利,这个“她”,指的是抱春居的那一位。

“她没必要这么做,”燕七摇头,“我们已经离了家,先不说路途遥远会发生什么意外,就算平安到达那杜撰的地方,再回京都也是几年后的事了,她又何必强担这杀人偿命的风险,更何况,她也没这个胆。”

燕九少爷垂了垂眸,半晌复抬起:“或者,是那个人。”那个人,涂弥。

燕七神色淡淡:“他若要杀我,就不会多此一举逼我离京,且也不会派这样的货色来。”

“你是被逼离京的?”萧宸问。

“哎呀,说漏嘴了。”燕七。

“……”萧宸,“你们所说的两个‘他’,都是谁?”

耿直boy又开始耿直了,燕七说他:“明儿我们继续上路,你赶紧回家,否则我写信跟萧大人告状了啊。”

“……”萧宸看着燕七,“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到目的地再回京。”

“别任性,我们要去东海呢,你跟着去到那儿得啥时候了,不?”燕七道。

“便是重读一年也无妨。”萧宸道。

“萧大人能答应啊?”燕七道。

“我回去后再向爹请罪。”萧宸道。

“可我们的马车没有多余的铺了。”

“我睡马上。”

“你不要太耿直啊喂!”

“今夜之事既非偶然,便是有可能再发生,这一次来的人也许武力不足,下一次则未必,你的箭法固然好,遇到有内力在身的人一样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车上还有两个毫无武力之人,此去东海路途遥远,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不希望你的游历变成逃亡。”

“你是谁?!快从萧宸身体里出去!”

“……”

最终双方谈判破裂,燕七决定暂先告一段落歇歇嘴的时候,发现燕小九那货早已经爬到她的铺上裹成一团睡了,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只得先将一切放下,和萧宸坐在燕九少爷的榻上,一人一边,靠着车厢壁不吭声了,对面的崔晞也已入睡,外头的五枝却警醒地在马车四周转圈值岗,如此这般一直到了天色微熹。

众人起身梳洗收拾,也未在原地多留,五枝赶着马车继续沿着山路往前走,那些歹徒留下的马车就丢在原地,萧宸的马则拴在车旁跟着一起跑,一两日内出不得浮烟山,被砸坏的车窗玻璃也只好先清理掉残留部分,然后拉上木头窗扇御寒。

燕七在车内烧上水做上锅,煮了碧粳米进去,再把进山前补充的不怕放时间长的烧饼取出来热在炉子旁,另还有酱瓜腌菜等小菜儿,盛在碟子里,再从柜里拿出一张折叠桌,撑开了支在两榻之间,食物摆上去,取了一份递给外头的五枝,车内四人就围着桌子用早饭。

“咱们继续说一说昨晚的问题。”吃饱喝足,燕七感觉自己战斗力满满,准备再接再厉地把萧宸劝回家。

“我现在就离开。”萧宸意外地主动妥协。

“诶?”燕七一腔战力被堵回去,看着萧宸起身开了车门往外走。

“他大概会继续远远地跟着吧。”燕九少爷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姐。

“快回来。”燕七探头叫萧宸,“发誓你肯定回京再走。”

“我不回京。”萧宸转头看着她。

“……好吧你赢了,回来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燕七也没有勉强别人的习惯。

萧宸就回来了,四个人围着桌子大眼对小眼。

“欢迎新成员加入我们的黄金梅利号。”燕七发言。

“那是什么?”崔晞问。

“咱们房车的名字。”燕七道。

“老爷说小姐若给马车起名的话,不若叫‘小鹿’。”五枝的声音从车外驾驶座上传来。

“……”那位还能想得更周到一些吗?连车名都提前给起好了……说不定连车上的床铺和炉子茶盏都给起上名了呢!大家决定缄口不问。

燕七探出头去和五枝说话:“昨晚这件事可不要写信告诉大伯哟。”

“呃……”五枝犹豫,这么重要的事不告诉主子,主子事后万一知道了,那后果可不敢想啊!

“萧宸,你会赶车吗?”燕七扭头问萧宸。

“会。”萧宸道。不会可以学啊,看上去也不难,反正别想用这个借口让我走。

“喏,你看。”被骗了的燕七又转过头去和五枝道。

五枝差点哭了:还带这么威胁人的啊?写信回去打报告就要被解雇?权衡一下利弊,五枝最终决定还是听眼前这个boss的话,大boss离得远,小boss现在才是决定他饭碗的人啊。

把五枝搞定,燕七放心地缩回来,重新问萧宸:“你真要跟着我们去东边啊?”

萧宸垂了垂眼皮,表示默认。

“换洗的衣服带了吗?”燕七问。

“带了两件。”萧宸答。

“梳洗用品呢?”

“……”

“沐浴用品呢?”

“……”

“盘缠够一百两吗?”

“……”

“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

马车沿着山路向前疾奔,至中午时停到路边一处宽敞空地,把炉子抬下来做午饭,吃罢也未急着立刻上路,毕竟五枝昨夜后半宿到现在都没合眼,便让他好生睡上一觉,燕七负责值岗,把其他三人也都轰上榻去睡午觉。

“这会儿我来,等一会儿上路我再睡,你负责保护大家,咱们两个轮换。”燕七这么对想要跟她抢着值岗的萧宸道。

这一觉直歇到下午三点多钟的光景,燕七建议把萧宸的马也放到前头去拉车,反正就算逾制,这会子在深山里谁也看不见,让那马在旁边空跑,实在浪费劳动力。

燕九少爷和崔晞都不是被什么皇权和礼教洗脑的主,对于燕七的提议只有赞成,萧宸也无话说,五枝汗了一下子还是决定听从小主子的安排,三马四骡拉起车来果然轻快了不少。

将入夜时,五枝把马车停入了一处较隐蔽的所在,还在四周布下了一些一经触发便会发出响声的小机关,遇袭后的第二个夜晚,车厢内几位小主子的情绪都很稳定,此刻正在讨论如何分配床铺的问题。

“小九和我睡上铺,你的铺让给萧宸。”燕七道。

燕九少爷:“……”

“害什么羞啊,你才多大,怕尿床吗?”燕七继续道。

燕九少爷:“……”

“好吧,那你和萧宸挤一挤。”

“我睡地板。”萧宸道。

“地板上太凉,这可是山里。”

“我可以值夜,”萧宸道,“让五枝休息,明日白天他赶车,我再休息。”

最终依了萧宸的法子,众人各回各榻,萧宸整晚值夜。

一宿无事。用过早饭,马车继续上路,经过一整个白天,“小鹿”终于在黄昏时分走出了浮烟群山,脚下地势渐渐平缓,眼前出现一条岔路,五枝正要照直前行,却听得马车门轻响,里面透出一道淡淡的声音来:“拐弯,转北。”

转北?五枝一愣,往北走?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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