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友谅诧异不已。

朱昱深要天明才出征,怎么这时候就找到曾府来了?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细想,朱昱深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回廊外。

一名随行的将士上前一步道:“曾大人,殿下听闻十三殿下失踪,看羽林卫在贵府附近搜巡,特来问问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又朝另一旁行礼,“柳大人与苏大人也在。”

曾友谅道:“是,今夜十三殿下被贼人掳走,一个时辰前出现在敝人府邸附近,臣正派了人在府内查看,没成想竟撞上柳大人与苏大人,正打算问一问二位大人。”

朱昱深看着他,淡淡地道:“曾大人的意思,是要审柳大人与苏大人?”

“四殿下误会了。”曾友谅道。

他心知今夜再要杀柳朝明与苏晋已是不成了,朱昱深不比其他王爷,西咸池门外即将出征的万余将士都听他号令,此刻与他对上实是不智。

“审案问案是三法司的责权,既然都察院与刑部两位堂官俱在敝人府邸,想必正是有要案要办,两位大人不愿透露,曾某不再问就是。”曾友谅又道,看了伍喻峥一眼,与他一起拱手对苏晋与柳朝明一揖,“天色暗,府上下人没看清柳大人苏大人的模样,想必多有得罪,二位大人莫怪。”

苏晋与柳朝明不动声色地回以一揖:“曾大人客气了。”

二人随朱昱深一起出了曾府,巷道旁即刻有扈从牵了马过来。

朱昱深回身与苏柳二人道:“本王尚有要事要去兵部,先行一步。”

柳朝明点了一下头,与苏晋一起向他施了个大礼:“今夜当多谢殿下。”

朱昱深道:“两位大人客气,说来见笑,本王也是乍闻内子回京,赶来宫中的路上恰好撞见此事。”言讫,他不再多说,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了。

朱昱深走后,先前喧哗不断的西巷渐次静了下来。

想来也是,羽林卫既不能对他二人下手,自当把兵力分去正南门,追堵要自城西绕道回南昌的朱南羡。

苏晋走了两步,脚下忽地一个踉跄,整个人晃了一晃险些没能站稳。

方才弦崩得太紧不曾察觉,眼下从曾府出来,才发现受伤的手臂酸麻不已。

柳朝明回过身来,问了句:“你怎么了?”

苏晋只道这一时的不适是失血过多所致,摇了摇头道:“没事。”

二人一路行至奉天门外。

暗夜沉沉,更深露重,虽是无雨之夜,青石板道依旧水意泠泠。

苏晋看向与自己错开半步,走在前面的柳朝明。

今夜之事在她眼前掠过,她知道,若不是柳朝明及时赶来,此时此刻她怕已成了羽林卫的刀下亡魂。

先头的困惑又自心头生起,苏晋想了想,问道:“大人今夜为何要来?”

柳朝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甬道内并非无人,宫中浑乱方息,四下里还有提着灯匆匆而行的内侍,只是见了他二人便行礼避开,倏忽闪灭的灯火在夜里像一双双眼。

“我不知道。”须臾,柳朝明道。

其实只是下意识就去找她了,连落入险境都是后知后觉。

苏晋愣了一愣。

冷月如辉,将地上两道浅影拉长,同路而不同道,于是分外寂寥。

苏晋又问:“大人当年……究竟对老御史承诺过什么?”

——苏时雨这一生太难太难了。

——找到她,以你之力,守她一生。

柳朝明抬目看向天上月。

其实在深巷里找到她之前,眼前都是她那日蹲在都察院的老树下,抬着手背一下一下无声抹泪的样子。

这些时日,她这副样子数次出现在他恍惚之际,如工笔醒染,墨色深烙,连心底漏着风的空茫之感都清晰如昨。

柳朝明淡淡道:“那是我的承诺,与你无关。”

苏晋于是点了点头:“好,大人既不愿说,时雨便不问了。”

然后她抬眸,顺着柳朝明的目光,也看向天上一轮明月,忽然唤了一声:“柳昀。”

柳朝明的睫稍微微一颤。

“今日承蒙你舍命相救,我记下了。”她折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他揖了揖,淡淡地笑了一下,“但也只能先行记下,相报要待日后了。”

柳朝明知道为何要待日后。

时局太乱,立场不同,恩仇都在等着尘埃落定。

月色流转在她的眸,眸里火色让他想起初见她的样子。

暮春雨纷纷,隔着雨帘,他分明没有看清,却记得她眼底烈火与现在一样灼灼。

柳朝明没说话,淡淡“嗯”了一声,抬步便往都察院走去。

刑部衙司与都察院是一个方向,苏晋刚要跟上,手臂伤处的酸麻之感竟传至浑身上下。

她这才意识到曾府老仆用来刺伤她的匕首兴许了淬了什么毒,否则一刀不深不浅的口子,即便失血再多,又怎会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苏晋走出几步都如踩在云端,一时之间竟站立不住,抬目望去,只见柳朝明的背影竟也渐渐模糊起来。

不远处还有宫婢内侍提灯走过。

苏晋知道她不能倒在这里,若叫人发现,一旦解下衣衫为她验伤,那她便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前景物逐渐变暗,她努力追上两步,昏晕过去之前,又唤了柳朝明一声。

柳朝明心绪沉沉,一时间没注意到身后异样,直到听到一句“柳昀”,才回转身来。

苏晋如同被抽了脊梁骨,正自向前栽倒。

柳朝明怔了一下,上前两步伸手一捞,矮下身将她接住。

然后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蓦地便僵住了。

削瘦的身躯分外无力地卧在他怀里,清淡的,带着些许草药味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的下颌就抵在苏晋的发间,却不敢垂眸去看她。

有一瞬间,柳朝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寸许月光和怀里的这个人。

而这寸许月光,就像要在他身前铺开一道素色红尘。

好半晌,身旁才传来迟疑的一声:“柳大人?”

原来是奉天殿一名值夜的内侍赶了过来,跪在地上与他一拜,问道:“大人可要小的背苏大人去太医院?”

怀里人呼吸平稳,想必所中之毒并不致命。

柳朝明沉默半刻,才安静地回了一句:“不必。”他将苏晋横抱而起,吩咐内侍道,“你去太医院,传医正方徐来都察院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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