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荒村的夜晚从来都不平静。

陆文娟说,之前误入这里的客人,呆上几天就会越来越古怪。冲动、易怒、暴躁,哀怨。好像所有内心深处的东西都会被这片土地勾出来。

这点闻时他们并不意外,毕竟这里能爬出满村的惠姑,比笼涡还要麻烦得多。

陆文娟还说,客人大多都是在夜里出的事。她就曾经见过一个女人在一个暴雨的夜晚中邪似的冲出门去,拦都拦不住。

“结果呢”

“你们见过门外什么样吧”陆文娟说,“一到雨天,不止那些东西会爬出来,门外还会变得像镜子一样。结果就是她冲出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像镜子是因为门外是死地。至于为什么中邪似的冲出去,恐怕跟心魔脱不了干系。

所以从那之后,陆文娟便给每个误入这里的人喝饺子汤。她在里面加了药,能让人睡得死一点。

“再怎么也比死无全尸,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世上,要好得多吧。”陆文娟说。

她的初衷很好,可惜,精心筹备的饺子汤对闻时他们不起作用,该醒还是醒,该入心魔还是入心魔。

所以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屋里这群人就开始发愁了

分房间是个问题。

陆文娟楼上四个房间,张大姑奶奶必然独占一间,谁都不敢跟她拼房。周煦很可能被村长带走当祭品,作为长辈,张雅临必然得看着他,所以他俩一间。

原本剩下四个人也很好分,闻时夏樵“兄弟”俩一间,谢问老毛一间,理所当然、

偏偏夏樵关键时刻反了水,要跟老毛睡。

闻时盯着他,蹦了两个字“理由。”

夏樵怂得有理有据“哥你知道的,我容易入心魔,根据前一晚的经验,心魔还都跟你有关。万一我一睁眼,好几个你躺在旁边”

他试想了一下那个诈尸场景,认真地说“那我可能当场就过去了。”

闻时“”

夏樵“就算没过去,我吓疯了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且会断片儿的,我不知道会不会连打带踹干点什么。要是分不清谁是谁,那就要命了。”

那确实很要命。

因为心魔这个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刚出现的时候立刻绞散,但凡稍有犹豫或心软,那就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持续得越久,越难以分清幻境和现实。

这与强弱无关,就算是闻时,都有点怕这种东西。

毕竟最难控的就是人心,也没人想变成疯子。

所以夏樵的理由闻时没法反驳,但这不代表闻时不想打他。

结果这个二百五又说话了“幸好哥你没有心魔,不用避开什么。我看谢老板好像也没事,刚好你俩一间嘛。”

闻时“”

笼里的时间依然忽快忽慢,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夜半深更。

外面哗哗下着雨,其他房间的人早已不知不觉睡着了,就连跟山神有缘的周煦都打起了不轻不重的呼噜,也不知道是陆文娟那碗饺子汤的效果,还是这个村子夜里特有的效应。

所有人都在梦里

除了闻时和谢问。

他们呆在二楼最角落的房间里,一个站在老式的雕花窗边,一个抱着胳膊斜倚着床架参禅。

屋里是不可言说的静默,像一种无声的对峙。

雨水斜拍在模糊的窗玻璃上,隔着木框的缝隙传来泥土的潮味。闻时朝窗外看了一眼,看到的却是屋里的影子。

谢问半垂着眸子,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只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玻璃上蒙着水汽,分辨不清楚。

闻时眯了一下眼睛,就听见谢问说“困了为什么不睡”

他确实困了,眼皮发沉,恹恹地强撑着,所以回话几乎没过脑“你说为什么。”

谢问愣了一下。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夏樵下午才说过,没有心魔就不用回避什么。他现在这句话,几乎是把自己递了出去。只要顺着再逼几句,那些掩藏的东西就会毫无保护地摊开来。

这实在不是他平时会说的内容。

只怪这个笼太过特殊,会让人变得古怪。又或者是困倦之下的冲动作祟,泄露出了一丝丝本心。

说完他就后悔了。

因为这世间有些事就是这样,不戳破还能说一句心照不宣,戳破了,或许连心照不宣都只是虚影。

闻时偏开视线蹙了一下眉。他正想岔开这句话,却透过窗玻璃,发现谢问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听了闻时反问的话,目光有一瞬间的迟疑,似乎朝旁边偏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看向什么。

闻时朝那里瞥了一眼,空无一物。

而等回过神来,谢问已经近在咫尺。

他来得无声无息,闻时呼吸滞了一下,脖颈的线条都绷紧了。

“你”

闻时差点以为自己又进心魔了,下意识朝床架边看去。

那里没有人。

这应该是真的谢问。

但这个谢问确实有点奇怪。准确而言,自从入了夜,周围没有了其他人,他就跟白天不大一样,变得格外沉默,常常会陷入长时间的出神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闻时说一句话,他总会过几秒才答。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别的什么

以至于闻时都有些不确定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低声道“谢问”

谢问没有立刻应声,只是抬起手,碰了一下闻时靠近窗缝的肩膀,那块t恤布料沾了玻璃上的雾气,有点潮。

闻时动了动唇,却没出声。因为对方站得太近,近到一抬眼就会扫过他的唇线和鼻梁。

谢问捻着指尖的潮意,又朝窗外的大雨看了一眼,忽然开口说“再叫我一声。”

这个场景几乎跟多年以前的迷乱梦境相重合,只是少了手指间纠葛的傀线。

过了好一会儿,闻时才开口“谢问。”

他的嗓音混杂在雨声里,低低的。

谢问沉黑的眼眸翕张了一下,之前隐约的迟疑终于消失不见。他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点了一下头。

闻时看着他的反应,猛地想起什么般朝房间某处虚空望了一眼,之前谢问走神时,就总会看向那里。

他忽然冒出一个猜测。尽管他觉得可能性很低,但还是忍不住试了一句“那边是不是有人”

谢问却低笑了一下说“你在诈我。”

他侧身让了一步,神色和话语都已经恢复如常。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经意间的幻影,一闪而过。

闻时看着他“那你刚刚在干什么”

谢问默然片刻,说“你跟平时不太一样,我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是确认我有没有进幻境,还是确认你自己

这个笼确实容易让人冲动,闻时差点就要直直问出这些话了。好在他还没张口,二楼忽然有了动静。

像是什么架子砸倒在地,铜盆叮铃桄榔一顿响,在夜里突兀得叫人心惊。

“应该是隔壁。”谢问抬眸朝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

浓重的困意让这声动静搅得一分不剩,闻时面色一冷,伸手拧开了房门。

湿重的潮气扑面而来。

走廊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反射着两人的影子。闻时大步流星来到隔壁,重重地敲了门。

周煦和张雅临睡在这里,所以刚刚的动静实在不太妙。

张岚也披着外套出来了,她这会儿没化妆,素面朝天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居然有种安静的气质。

可惜一开口,这种气质就半点儿不剩“别讲那点礼貌了,敲什么门啊直接踹”

自家弟弟的房间,她当然不用讲道理。

不过闻时也就是出于本能的教养,意思意思,在她开口的瞬间,傀线已经把整个门扒住,强行拽开了。

门开的同时,张雅临面色难看地站在门口,看他的动作,似乎也正要开门。

“小煦不见了”没等别人问,他就开了口。

“你再说一遍”张岚指着他,没有浓妆,气势却丝毫不低,“他跟你睡在一起,你居然真让他丢了”

张雅临摁着太阳穴,不知是懊恼更多还是气更多。他伸出左手,就见五指上缠着齐整漂亮的白棉傀线,其中一根长长地垂着,几乎拖到地上。

“我给他系了傀线。”张雅临说着,又朝屋里指了一下“连小黑在内,六个傀并排在床边坐着。”

听到这里,闻时已经深深蹙起了眉。

如果周煦以前的吹嘘没太夸大,那么张雅临作为傀师,水平应该非常高,至少在现世判官里数一数二。

傀线又是极其敏感的东西,如果真用线把周煦系住,那谁来拐他,张雅临都会被惊动,不可能任由对方这么消失。

“那你的傀说什么”张岚问。

张雅临面色有一瞬间的尴尬,他抹了把脸,沉声道“他们睡着了。”

“他们怎么了”张岚调门高了一个八度。

小黑打头道歉,声音沉重“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张岚脸都黑了,倒是闻时和谢问毫不意外。

毕竟夏樵和老毛这两天也睡着了,这是笼的问题,不怪傀。

“所以你的傀睡着了,没看住。你的傀线系着他也没感觉到有问题。”谢问总结了一下,把张雅临总结得满脸通红,“那他怎么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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