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林淡的心意被人如此践踏,薛伯庸不知怎的,竟是怒火高炽,立刻下令:“把那个丫鬟带过来,我要好生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林淡用木棍戳了戳油纸包里的草药,叹息道:“算了大哥,我刚开始学医,她信不过我的医术也难免。大哥,我看书去了,你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有事就叫我。”被人嫌弃的感觉的确很不好,但她并没有生气。她的感情本来就稀少淡漠,只在乎该在乎的人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又哪里有心思去管旁人。

“好,你去吧。”薛伯庸摆摆手,等林淡走了才对侍卫说道:“把那两个丫头赶走,日后啸风阁不得有外人随意出入。”

侍卫领命而去,与此同时,芳菲正得意洋洋地对碧玉炫耀:“那个贱丫头刚学了几天医术,竟敢给我开药,我表面答应她,后脚就把药埋了,她还天天问我病好没有,你是没看见她那副蠢样,简直被我耍得团团转,嘻……”

她话音刚落就被几名侍卫反剪双手,押出了啸风阁,连碧玉也没能逃过。二人连路哭喊求饶,一直被押到正院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何事。

老太君听见喧哗声连忙派人去看,发现是啸风阁的侍卫,立刻便紧张起来,唯恐大孙子那里又出了什么变故,得知只是两个丫鬟犯了他的忌讳,被撵出来了,这才大松口气。她也懒得听两个丫鬟喊冤,既是得罪了大孙子,自然是留不得的,立刻就找来人牙子把二人发卖出去。

可怜芳菲和碧玉,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啸风阁内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薛伯庸坐在一片暖阳下,表情却十分冰冷。兀自沉思片刻,他徐徐说道:“李忠,院子里可有人染了恙,需要医治?若是有的话,你把他们叫过来,我有事吩咐。”

“好嘞大公子。”李忠拔腿便走,却又被薛伯庸叫住:“等等,你先把我背回房间去。”

李忠也不多问,主子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过了大约两刻钟,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摇头道:“大公子,咱们院子里没人染病,大伙儿都壮得像牛一样。”啸风阁里的侍卫都是薛伯庸的亲兵,跟随他从腥风血雨里闯过来,身体素质自然比寻常人强健得多。

薛伯庸颔首道:“既如此,那就算了。我想小憩一会儿,你出去吧。”他一边说一边在靠窗的软榻上躺下。

李忠连忙走过去替他关窗,又取来一条厚厚的棉被盖在他身上。此时已是初冬时节,外面即便出了太阳,室内依然冷得很,不烤火的话只一会儿功夫就能把人冻成冰棍。

薛伯庸闭上眼睛摆手:“行了,你出去吧。”

李忠悄悄退出去,完全不敢多待。大公子上惯了战场,警惕性很高,稍有动静立刻就会醒过来,仿佛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他若是睡在内室,李忠尚且能在外间打个地铺,可他如今就睡在门口,李忠便只能守在外面。

过了一会儿,太阳被云层遮住,又开始刮起北风,骤然降低的温度冻得李忠直打哆嗦。眼瞅着大公子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他便蹑手蹑脚地跑到耳房烤火喝茶去了。反正林淡的书房就在大公子隔壁,大公子若是起来了,她立刻就能听见,也会马上跑去照顾。

有林淡在,李忠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然而他却不知,当他走后,薛伯庸便把窗户打开了,还扯落了身上的被子。

当李忠提着一壶热水回来时,就见大公子正坐在寒风里翻看一卷兵书,双耳和双手已经冻得通红。他连忙放下水壶跑去关窗,却被大公子拦住,“别关,我胸口有些闷,得透透气。”

“您双手都冻成冰了,还透什么气?”

“我在边关的时候,天气比这还冷,不也无事?”薛伯庸依旧钳住他的手腕,不准关窗。

李忠挣脱不掉,偷偷摸摸地往隔壁看了一眼,压低音量说道:“大公子,若是林姑娘等会儿过来,发现您坐在大敞的窗户底下看书,冻伤了双手,她肯定会骂您的。您若是不想被她整治,还是赶紧把窗户关了吧,我去给您拿一个手炉过来,您快些暖一暖,免得被她看出异样。”

薛伯庸一听见“林姑娘”三个字便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任由李忠关窗,然后心中一哂,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我可不是怕了那小丫头,我只是懒得听她碎碎念而已。这样想着,他不禁揉了揉眉心,无奈的表情中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宠溺。

关了窗,又生了两个火炉,房里的温度逐渐回暖,令人倍感舒适。薛伯庸却有些神思不属,不时抬起手触碰自己的额头。

李忠担忧道:“大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你来摸摸看,我是不是有些发热?”薛伯庸拧眉道。

李忠一只手捂住他脑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脑门,庆幸道:“大公子您没发热,您好着呢。”

“是吗?”薛伯庸的眉头非但没松开,反而拧得更紧了,掩住鼻子轻咳两声,又道:“这炭火有些呛人,你把窗户开一开,散散烟尘。”

李忠越发摸不着头脑,蹲下身反复嗅了嗅,摇头道:“啸风阁的炭是老太君专门派人去采买的,都是市面上最昂贵的银骨炭,绝不会有烟,大公子您许是闻错了。”

“让你开窗你就开窗,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薛伯庸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呵斥一声。

李忠吓了一跳,连忙跑去开窗,又想把坐在窗口的大公子挪开,却被他拒绝了。主仆二人你来我往地折腾了一会儿,就听隔壁书房有了动静,似乎是林淡看完医书,正在收拾笔墨纸砚。

先前死活不让关窗的薛伯庸竟主动把窗户关上,又拿起那卷兵书,装模作样地翻看。

李忠偷偷睨他一眼,腹诽道:你倒是继续闹呀!你倒是让林姑娘好生看看你作死的模样呀!就知道你会在林姑娘跟前认怂!

薛伯庸冷冷瞥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然后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感觉喉咙有些发痒。明明身体渐有不适,他紧皱的眉头反而松开了,露出一抹极浅的笑。

少顷,林淡收拾好东西走进来,言道:“大哥,我准备去做饭了,你还有什么想吃的,现在可以点。”

“再来一道鸡汁炖萝卜好了。”薛伯庸盯着手里的兵书翻看,仿佛十分专注。

林淡笑眯眯地应了,做好午饭端过来时,却发现李忠正蹲在大哥身边,一脸焦急地劝说:“大公子,您好像发热了,我去给您找大夫!”

薛伯庸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哑声道:“找什么大夫,我们啸风阁就有大夫。”他看向门口,招手道:“林淡,你来给我看一看。”

“好。”林淡立刻放下食盒走过去,并指捏住大哥的手腕,细细把脉。

薛伯庸冲李忠使了个眼色,对方就乖乖站到门口去了,一声也不敢吭,更不敢把大公子之前的作死行为说出去。

至如今,李忠总算是明白大公子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是那两个丫鬟伤了林淡的心,他害怕林淡的积极性和自尊心受到打击,在给她找补呢!大公子对林淡竟已宠溺到不顾自己身体的程度,这满府上下,能叫他如此费心的,怕是没有了吧?

李忠盯着林淡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又看了看大公子暗含柔光的眼眸,连忙垂下头,假作不知。

薛伯庸专注地看着林淡,待她收回指尖才道:“我怎么了?”

“大哥你受凉了,不过病情发现得早,还不严重,我给你开几服药,喝下之后很快会好。”林淡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李忠,催促道:“赶紧去前院抓药,这服药具有发散功能,得饭后喝。我照顾大哥吃罢午膳,再消化小半个时辰,刚好能喝药。”

李忠不敢耽误,连忙去了。将军府里有大夫常驻,也设有小药房,都是为大公子准备的,看病抓药十分方便。

林淡把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柔声道:“大哥,你嗓子疼不疼?要不我再给你熬一碗稀饭?”

“不疼,快坐下吃吧。”薛伯庸一边摆手一边轻轻咳嗽。

林淡见他脸颊有些酡红,便把右手覆盖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还好,不是很烫,喝了药应该能把热气发散出来。由于心里存着担忧,她并未注意到大哥瞬间僵硬的表情,更未注意到他闪躲的目光。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还不快把手拿下来。”嘴里训斥着,薛伯庸却干巴巴地坐在原位,纹丝不动。其实只要他愿意,他立刻就能把林淡的手扯开,但他并没有那样做。只不知是他没想到,还是不愿意。

“好的大哥,道理我都懂,我听大哥的。”林淡习惯性地敷衍着,手掌却轻轻揉了揉大哥紧皱的眉心。照顾一个人久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自然而然会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大哥,你生了病,我比你还难受。”她把盛好的饭摆放在薛伯庸面前,丝毫不知道自己坦诚的话语对对方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薛伯庸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用沙哑至极的嗓音说道,“废什么话,吃饭。”他的脸颊比之前还红,还烫,目中更是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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