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田外科医院位于诹访神社的背面。这座神社与众不同,它分布在前、后两座土丘上。一条公路桷卧在两座土丘中间的谷地上。

八月二十日傍晚七点半。周围昏暗下来。顺着修有防滑槽的坡道开上来的出租车,在牌坊前面一停,一个女入便走下车来。她抬脚迈上石阶,穿过了两座牌坊,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奔向了坡道尽头正面的洒店里。

她把钱投进自动售货机,取出可乐,随即边喝边返身走去。洒店的主人把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当然,他并不是有心去看,也许是女人一只手上,提着的黑皮盒的形状,有些古怪的缘故吧。那东西跟手提包不一样,它是一个比手提包要长得多的长方盒子。

好奇心胜过常人一半的店主,虽然有所思忖,那究竟是个什么玩艺儿?但是到最后也没有弄清楚。从那身年轻艳丽的装扮来看,可能是乐器和体育用具之类的东西吧。虽然面孔被压得很低的太阳帽和太阳镜遮掩着,但绝不年轻,也不像是那种拿着这类东西,四下游逛的人……黑白碎方格半袖的外衣,衣领口和袖口镶着细红线条的连衣裙,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女人一边喝着可乐,一边穿过两座牌坊,开始向石台阶走去。可是,她在那里被拌了一下。也许是小腿骨被磕了一下吧,好长时间似乎疼得直不起腰来。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六点,男人手里握着小刀子,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左手捏着左耳的耳垂,用右手握着的小刀刀刃在上面,噌地划了一下。一条殷红的线出现在耳垂上,然后,血慢慢地、奇怪地溢了出来。把滴答下来的血接在烧杯里。稍微积存了一些后,他擦擦耳垂,贴上橡皮膏药,迅速地把血止住了。

为了不使指纹附在上面,他用手帕包住刀柄,把放在黑色塑料小箱里的一把匕首取了出来。这是一把短刃匕首,刀刃长约二十公分,磨得锋利无比。把烧杯里的血吸在脱脂棉里,然后涂在了匕首两边的刀刃上。那男子一次又一次地、细心地涂抹着。

涂完血后,他把烧杯和脱脂棉装进塑料袋,塞进了后裤兜里,把匕首照原样,放在了小箱内。他身穿轻便运动衫,眼睛上戴起令人生厌的金丝边眼镜。把放匕首的小箱子和医生等穿用的白大褂一起,包在包袱皮里,挟在腋下,离开了城郊的廉价旅馆。在川崎车站前下了出租车后,在车站里面的茶馆,呆了好长的时间。然后,他走出茶馆,又一次坐上了出租汽车。

来到河田外科医院时,正是七点三十分,跟计划的时间一样。

这一天,阴云满天,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付完钱走下出租车后,他绕着医院的围墙转了一圏儿,然后从后门走了进去。医院的后面,是一幢四层楼的病房,隔着一条狭窄的院内甬道,与诹访神社的高地相视而立。夜晚,站在黑黢黢一团的神社境内,可以望见眼前灯火通明的病房的窗户。这对将要下手杀人的人来说,是很理想的。

本来在开始着手调查这家医院,了解到至关重要的猎物,住在二楼的二十八号时,他曾经大失所望。神社的塊内,其髙度正好处在病房的三楼和四楼之间。从那里是瞄不到二楼的房间的。然而,从各方面考虑,他觉得别处绝对没有,这么理想的场所。他想,无论如何,也要克服这一障碍。

这一决心,给他找出了另一条出路:他想到了猎物的另一个同事,就住在三楼的三十二号房间。两人都已经恢复得可以在医院内,自由地走动了。由于住院生活寂寞无聊,完全可以考虑到,他们相互会到对方的房间走动。

于是,在他伪装探视病人,前来查看这幢人员纷乱的病房时,得到了一个求之不得的收获。

他迅速穿过通道里面,从垃圾场的旁边,走进了病房大楼。先钻进厕所,穿上白大褂后,从里边走了出来。

这期间,住院病人的晚餐,已经结束,除了值班人员之外,医生和护士们也都已经离开了医院,整个医院一片寂静。

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没有碰见一个人,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怀疑。他顺利地来到三楼,在那里又看了一次手表——七点三十五分!

即使从平素的日程来看,现在也是住在三十二号病房的病人,慢慢腾腾地离开房间,向二楼走去的时刻。提前三十分钟去二楼,其原因似乎多半是因为二十八号病房,有拿破仑牌白兰地吧。

简直像是在报答这种期待似地,三十二号病房的门开了,病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一转眼假装在走廊的一角,用普通公用电话打电话的白衣男人,对方丝毫也没有理会,顺着楼梯向二楼走去。他一走,直到八点之前,二十八号病房的主人出现为止,三十二号病房内空无一人。

男人边走,边把薄尼龙手套掏出,戴在手上。站在三十二号病房前。为了慎重起见,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面不待言,里面无人应答。打开门钻了进去,又把门关了起来。在这间无人的房间内,只有电视机在播放着商业广告。走到床边的小桌前,把包裹搁在小桌上面,打开小箱,取出匕首,不知为啥不是放在小桌上,而是把它放在了脚下的地板上。他只把匕首手柄露到外面,而涂满鲜血的刀刃则隐在桌子下面。

男人再次看了一下手表——七点三十八分。必须得加快步骤了。他把目光转向窗口,看到窗户确实开得很大,窗户外,只能看到黑黢黢的诹访神社的上崖斜坡,其它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把空了的小箱子萆草地一包,把门挪道细缝,左右两边的长廊里空无一人,他溜到门外,甩着后手把门一带,突然摇身一变,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向前走去。下到一楼后,又钻进了丽所,迅速脱掉了白色大褂,和小箱包在一起,若无其事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七点四十二分,男人来到了诹访神社。

当走到牌坊旁边的时候,汽车的车奵从坡上照了下来。男人神态坦然地往人行道上继续走着。

汽车一开过去,他急忙转回身,穿过牌坊,顺着石台阶向上跑去。

上去的地方是正殿前的院内,不怎么宽敝。地方虽然嫌小,但一盏昏昏沉沉的常夜奵,它的光芒,是照射不到各个角落的。

正面是神社的前殿,唯有香资箱大得出奇。上面挂着“诹访神社”的匾额。正殿旁边亮着灯的小屋,大概是主祭的住所吧。

神乐殿在右侧,这是在昭和十一年六月新建成的,写着当时的建筑委员,神袓后代的总代表、和会计等姓氏的匾额,高髙地悬挂在上面。

那个男人径直来到了神乐殿的背后。虽然院内还残留着白天的暑热,但是,这里的空气却沁人心脾。也许是因为白天,这里也处在树荫下吧。

在神乐殿的后拐角处,安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电线的很部已经被截去了,根本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在那盏不怎么亮的电灯的正下方,有一处墙壁开了一个破洞。虽然从上面钉了一张木板,但是,还是留下了相当大的缝隙。男人把依然带着手套的手,从缝隙伸进去,唰啦唰啦地摸索了一阵,不一会儿,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黑长方形的扁平的东西——那是一个皮盒子。

他提着皮盒子,来到了竖立在神乐殿背后的神社边界的栅栏旁。

栅栏的髙度大约至大人的胸口,栅栏的前方,已经成为一道长着各种树木的斜坡,坡势陡峭,与四层楼的河田外科医院,正相视而对。透过树木的间隙,可以看到明晃晃的一大排病房的灯光。玻璃窗户外面,装有铁窗栏,所有窗户毫无例外地大敞着。铁窗栏的间隔,虽有一定的距离,可是无论再小的小孩,也休想钴进去。

站在病房对面的男人,他的目光正好对着三楼和四楼病房的中间。从栅栏到窗口,大约有八米远。从栅栏到土崖的边缘有一米,土崖的水平长度为五米,从斜坡脚下的石墙,到病房的墙壁有两米远(这儿已成为医院的后通道,主要用于倒垃圾,烧垃圾和职工的进出)。

他放下皮盒,用钥匙打开了盒盖,里面满满登登地装着一副箭弩。他先把弓的中心部位,装在木架的弓槽内,拧紧下面的蝴蝶形螺母,把弓牢牢地固定在木架上。然后,他按照讲授的程序,检查一遍准星和箭槽,有无松动现象。一切正常。

接着,他把望远瞄准镜装在木架上。搬起表尺,把顶板抵在腹部,双手握紧弓弦中心的缠线部位。一边把腹部狠狠地顶向前方,一边用力把弦拉向自己。当弓弦拉到机关部分跟前时,他把双手的拇指,搭在机关部分的后部,一口气杷弓弦拉到机关部分。“咔嚓”一声,弓弦上好了。他马上放下了表尺,上好保险。

从皮盒的一角取出冰袋,搁在栅栏上,把箭弩的前部放在冰袋上。这是因为考虑到,冰袋具有柔钦性,既可当作依托,又可减少后座力的反射作用。

他把顶板放在右肩,摆好射击姿势,瞄准从左数第六个窗户后,用望远瞄淮镜望了一眼。透过纵横交错的树枝,可以看到窗户里面的动静。

男人看了看手表,夜光指针正指在七点五十分上。他蹲下身子,从盒子里面取出一支箭。虽然是一支狩猎用的、箭刃锋利的双刃箭,但是在箭刃的前端,却没有倒钩儿,在箭的尾部还开了一个孔,上面系着一根蓝色的绳子。若是普通的鱼箭,孔是开在箭头上的。因而,这支箭不是特制,就是自己在上面钻了孔。解开绳子以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它绕成圃儿放在地下,把一支箭翎装进了箭槽,于是箭就装好了。

搬起表尺,打开了保险。他再一次端好弓,用望远瞄准镜瞅了一眼。完美无缺的射击姿势已经摆好。他又检查了一遍,没什么过错。往后,就剩下扣动扳机了。

男人已经没有再观察手表的心思了。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瞄准的姿势,轻轻地喘息着。

过了几分钟,门开了。

穿着浴农的年轻病人,慢慢腾腾地走了进来。用三角巾吊着右手,也许是天气闷热吧,左胸部大敞着。男人首先用望远瞄淮镜确认了一下,这位患者的面孔。他曾担心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自己会身不由己的心慌起来,其实这种担心是没有道理的,他惑到自已变得异乎寻常的冷静。

病人瞅着电视机,向小桌走来。啊!已经到了该注意那把匕首的时刻了。但他的目光仍未往下看,没有注意到。然而,这是不可能看不见的。看电视时,只有把放在房间角落处的椅子,挪到小桌前才……

啊,看到了。停住脚,眼晴向下看去。一瞬间,对方显得有点踌躇,沮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蹲下身子,拾起匕首,站了起来。

就在病人端视着鲜血斑斑的刀刃的瞬间,男人的手指准确勾动了扳机。

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径直飞了出去,“扑哧”一声插进了病人的胸口。

正如把弩本身的毛病,和绳子的重量等因素都考虑进去,而修正以后再进行瞄淮的那样,箭正好从对方的心脏穿了进去。

“啊!……”轻微的惊叫声,这种轻微的声音,也仅仅是喊了一声。由于鮮血在体内上涌,使他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甩掉手中的匕首,踉跄几步,轰地一声,与小桌一起倒在了地上。

在病人即将倒下之前,男人扔下箭卒,乘势用手使劲儿地往回扯绳子。他毫不费力地把没有倒刺的箭头,从病人的胸前拔出,一口气把它拉得,从铁窗栏里跳跃出来。遵照万有引力的原理,箭在这里势必要往下坠落,但是由于在往回扯的途中,有许多树枝支撑着,它竟哧溜哧溜地从树木之间穿过,轻而易举地回到了男人的手里。

果然跟原来预想的一样,箭头上没有血迹;但那只拿着收回的箭头的双手,此刻也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用手帕擦干箭头,解开了绳子,把弓从木架上卸了下来,一切东西全都装在箱子里,上好锁。最后,把栅栏上的冰袋抓了下来。

“有没有落下的东西?……”他又检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由于地面干硬,也不必担心会留下脚印。离去之前,他又一次向窗口望了一眼。

屋内悄然无声,也没有人影。好像还没有被人发现。现在,也许正是从滚翻在地板上的尸体的胸口,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刻。

男人吸了一口发颤的空气,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双手拎着皮盒和冰袋,迈着若无其事的步子,匆匆离开神社,顺着石台阶走了下去。

他打算先步行一段,等到了离开现场的地方后,再雇一辆出租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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