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书真奇怪。它们提到了水银、盐、龙和国王,这些他没一样看得懂。

不过这些书里似乎反覆陈述了一个观念:万事万物的存在都只为彰显一件事而已。

在其中一本练金术书里,他发现整本书最重要的内容,只占短短几行字,而那几行字还是从一块翡翠矿石的表面抄录下来的。

“那就是‘翡翠之碑’。”英国人说,他很自傲他能教男孩一些事。

“喔,那么我们要这么多书干嘛?”男孩问。

“所以我们才能理解这几行字啊!”英国人回答,不过显然他也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话。

男孩最感兴趣的是其中一本描述几位著名练金术士的书。这些练金术士穷尽一生都在它们的练金室里提炼金属;他们深信,如果持续烧练一块金属,金属将会把自己的各种属性升华,最后只留下天地之心。这个天地之心将帮助他们了解天地之间任何事物,因为它就是宇宙万物共同的语言。练金术士们把最后提炼出来的东西叫做“元精”--这是一种半液体半固体的物质。

“你不能只靠着观察人和预兆来了解这种语言吗?”男孩问。

“你真爱把所有的事情都单纯化。”英国人恼怒地回答,“练金术是一门严谨的学科。每一个步骤都必须遵守导师指示的过程来进行。”

男孩接着明白“元精”的液体部分就是“长生露”,它可以治百病,也能让练金术士维持长生不老;而固体的部分就是“哲人石”。

“哲人石很难得到,”英国人说,“练金术士们花了多年时间在他们的练金室里,观察烧练金属的火焰。由于他们投注在炉火旁的时间这么长,到最后他们就渐渐脱离世俗了。他们发现,净化金属到最后也净化了自己。”

男孩想到了那个水晶商人。商人曾经说过男孩把那些水晶擦拭干净是一件好事,藉此他可以把自己从负面的想法中释放出来。男孩越来越相信,练金术其实可以从每天的生活中学习得来。

哲人石还有一项神奇的性质。”英国人说,“只要小一片石屑,就可以把一大块金属提炼成黄金。”

听了这个,男孩对于练金术更感兴趣了。他想,只要些耐性他就能把所有的东西变成黄金。他研读着许多成功练金术士的故事:包括艾尔维斯(Helvetius)、埃利亚(Elias),富尔坎耐利(Fulcanelli),以及格贝尔(Geber)等。他们的故事都十分神奇:他们每一个人最后都完成了他们的天命。他们旅行、与智者交谈、在怀疑的群众面前展示了奇迹,而且他们都拥有哲人石和长生露。 但是当男孩接着想知道如何完成“元精”时,却开始感到茫然不解。书上只有图示、密码式的说明,和晦涩含糊的文字。

“他们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有一天晚上他问英国人。他注意到英国人很焦躁,并且一直想把他的书拿回去。 0;拿回去。

“所以那些应该了解书内容的人才能了解。”他说,“你想想看,如果每一个人都跑过来,想把锡变成黄金,那会是什么情况?黄金就不再有价值了。只有那些坚持到底,而且愿意深入钻研的人,才能完成元精。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沙漠里。我要寻找一位真正的练金术士,请他帮助我破解这些密码。”

这些书是什么时候写的?”男孩问。

“好几百年前。”

“那个时候还没有印刷术,”男孩争论著,“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了解什么是练金术,所以他们干嘛用这些奇怪的文字,配上这么多插图?”

那个英国人并未直接回答他。他说,过去这几天来,他费心去观看商队如何行进,可是他并没有学到什么新的事。他唯一注意到的是,大家越来越常提到战争。

然后有一天,男孩把书还给英国人。“你有没有学到什么?”英国人问,渴望知道任何一件事。他需要有个人和他聊聊天,以免老是想起战争可能会发生。

“我学到了,这个世界有个心,任何人只要了解这个心,也就能通晓万物的语言。我学到了,曾有许多练金术士都完成了他们的天命,而且终于发现了天地之心、哲人石,以及长生露。不过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了,这些事情其实都很简单,简单到可以写在一块翡翠石板的表面。”

英国人很失望。这么多年来的研究、那些神奇的符号、奇怪的文字,还有实验室里的器材……好像没有一样引起男孩的注意。他的心大概太朴质了,没办法了解这些,英国人想。

他拿回他的书,把它们装回袋子里。

“回去观察商队吧!”他对男孩说,“我也同样没从那里学会什么!”

男孩回去凝视着无言的沙漠,和被兽蹄溅起的沙土。“每一个人都有他学习的方法,”他对自己说,“他的方式和我的就不一样,我的也和他的不同。可是我们都在追寻我们的天命,因此我尊敬他。”

商队开始日夜赶路。蒙面的贝都因人越来越常出现,而那个骆驼夫--他如今已经变成男孩的好友了--他对男孩解释说,有两个部落开始打起来,因此这个商队需要一点运气,才能抵达绿洲。

动物们都累了,人们的交谈也越来越少了,越来越沉默。沉寂变成夜晚里最糟糕的部分,而每当有骆驼嘶鸣--曾经这只不过是骆驼的嘶鸣--而如今,大家听到那叫声却感到十分恐惧,因为这声嘶鸣说不定是某种突袭的警讯。然而那个骆驼夫似乎并不太在意这场战争。

“我现在正活着,”有一晚他对男孩说,那时既没有月光也没有营火,他们正在一起吃着一串椰枣时,“

当我吃东西的时候,我只想着吃,如果我正在行进,我也只专注地前进。如果我必须打仗,那么哪一天死,对我都一样。

因为我并不需要依靠我的过去活财富而活着。我只关心现在。如果你能活在当下这一刻,你就会活得很快乐。你就能够看清沙漠里永远有生命,天上永远有星星,而那些部落之所以会战争只不过因为那就是生命当中的一部分。生命对你来说将会是一场飨宴,一个盛大的庆典,因为生命就在我们活着的每一个当下。”

两天后的晚上,当他准备躺下来睡觉时,男孩目光搜寻着他们每晚依循的星星。他想道,地平线好像比以往来得低,因为他几乎可以看星星星就挂在沙漠里。

“那是绿洲。”那个骆驼夫说。

“喔,那么我们怎么不现在就去那里呢?”男孩问。

“因为我们必须睡觉了。”

当太阳东升时,男孩醒了过来。那儿,在他的面前,就在昨晚看见小星星的那里,有一排无止境的枣椰树,横过整个沙漠。

我们到了!”英国人说,他也一向早起。

但男孩沉默语言。他正自在的享受沙漠的沉静,并且满足于欣赏那些树。他还要走一大段路才能到达金字塔,而今天早上将会变成一个回忆而已。不过,就在当下的这一刻里--骆驼夫说过的飨宴--他想要活在这个当下,正如他活在他的过去,活在他的未来的梦想之中。虽然枣椰树的景致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纯然的回忆,可是就在此刻,它意味着阴凉、水,以及战火中的庇护所。昨天那些骆驼的嘶鸣声意味着危险,如今一排枣椰树却欢唱着奇迹。

这世界说着很多语言,男孩想。

时光飞快经过,那些商队也是,那个练金术士心想,他望着数百个人抵达这个绿洲。人们对着那些新来的人喊叫,沙尘扬起遮蔽了沙漠里的太阳,绿洲里的孩童们则因为人潮来临而兴奋地骚动着。练金术士看着这个部落的长老向前欢迎商队的领队,并和他交谈了好长一阵子。

不过对练金术士来说,这些都不甚重要。他早就看够人潮来来去去。他曾看过国王和乞丐走过沙漠。风时常改变沙丘,可是那还是同样的沙,他从小就看到现在。他一直很喜欢那些旅客在看见绿色枣椰树的快乐,就在他们看了两星期的黄沙和蓝天之后。也许上帝就是因为这样才创造出沙漠的,好让他们懂得欣赏枣椰树,他想道。

他决定把注意力放在比较实际的事情上。他知道,他必须教这个商队当中某个人一些密义。他还不知道是哪一个人,不过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老练的眼睛一定会认出来的。他希望这个人的能力跟他之前的学生一样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必须用嘴巴用言语说出来,他想着,密义一旦用言语说出来,就失真了;神的密义本来就能轻易地传达给他所创造出来的所有生物。

对这件事他只能解释说:由于密义是从纯净的生活当中创造出来的,而这种纯净的生活是无法用图片或文字来捕捉的,所以密义只好用这种方式来传达。因为人们太着迷于图片和文字,最后就忘了宇宙的语言。

男孩真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这个绿洲并不仅仅是一处泉水围绕着几株棕榈树而已--正如他曾在一本地理书里看见的样子--事实上,这个绿洲比西班牙的许多乡镇都要来得更大。在这绿洲里,有着三百处泉水、五万棵枣椰树,还有数不清的彩色帐篷驻扎其间。

“哲理看起来好像《一千零一夜》,”英国人说,他迫不及待想找到那个练金术士。

许多当地的孩童围绕着他们,好奇地盯着这些刚来的人和牲畜。男人们也跑过来问他们,有没有遇到战争;而女人们则拿着商人带来的布料、宝石互相比较着。沉静的沙漠如今变成遥远的梦,商队里的人也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笑着、叫喊着,宛如他们已经走出一个灵性的世界,再一次来到人的世界。他们既放松又高兴。

真奇怪,当他们在沙漠时,还一直保持警戒。不过那位骆驼夫也曾对男孩解释过,绿洲始终都被当作中立的区域,这大概是因为绿洲里多半住着妇女和小孩。尽管沙漠中到处有许多绿洲,可是男人要打仗一定到沙漠里去,让绿洲维持成避风港。

商队的领队好不容易才把商队里全部人集合起来。他对大家说,商队将要在哲理停留一段时间,直到部落战争结束以后才继续上路。因此,商队的人必须和绿洲里的人一起住,而绿洲的人也会尽全力接待商队的人。然后他要求商队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的护卫,都把随身携带的武器交给这个绿洲的部落长老们。

“这是交战时候的规矩,”领队对大家解释说,“绿洲不可以庇护军团或军队。”

出乎男孩的意料之外,那个英国人也从他的袋子里拿出一把手枪,交给收集武器的人。

“你怎么会有一把手枪。”

“它让我能够信任人。”英国人说。

男孩想起了他的宝藏。当他越将近完成梦想的时刻,事情好像变得越困难了。似乎那位老国王说的“新手的好运道”越来越不管用了。在追求梦想的其间,他好像一直在被考验是否有持续下去的勇气。所以他既不能迟疑,也不能失去耐心。如果他冲得太快,就看不见神留在这一路上的征象和预兆了。

上帝把它们放置在我的道路上。他很惊讶自己会这么想。直到前一刻,他都还认为预兆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就像吃或睡,或者就像寻找所爱或找工作。他从未想过预兆是上帝的语言,用来指示他该做什么。

“不可以不耐烦,”他对自己重复着,“这就像骆驼夫说的:‘该吃的时候就吃。该前进的时候就前进。’”

第一天晚上,每个人都疲累得呼呼大睡,包括英国人在内。男孩被分配到一个离他朋友相当远的帐篷,这个帐篷里另外还睡了五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他们都来自沙漠地区,一直起哄着要他说那些大城市的故事。

男孩就告诉他们他在牧羊时发生的故事。隔天早上,当他正要说起水晶店的体验时,英国人走进了帐篷。

“我找了你一整个早上。”他把男孩叫出帐篷外,说,“我要你帮我找出那位练金术士住在哪里。”刚开始,他们试着自己找;他们猜想一位练金术士应该会跟绿洲其他居民过着不一样的生活,而且他的帐篷里应该有一座始终在燃烧的炉子,于是他们就根据这个特征,到绿洲各个角落去寻找。可是这个绿洲实在比他们想像的还大,哲理有着上千座帐篷呢! “我们已经浪费了一整天了!”英国人说,他和男孩正坐在一座泉水附近。

“也许我们最好问人。”男孩建议。

英国人犹豫不决,因为他不想告诉别人他来这个绿洲的理由。不过他最后还是同意了。由于男孩的阿拉伯语说的比较好,就由他上前去问一位正好来到那泉水边汲水的女人。

那个女人说,她从来没听过有这样的人,并且紧张地跑开。不过就在她跑开前,她建议男孩最好不要和穿

黑衣服的女人说话,因为她们是已婚女人,男孩必须遵守传统。

英国人很失望,他的旅程看起来一无所获。男孩也很难过,毕竟他的朋友是在追寻着自己的天命啊!当一个人全心追求天命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他完成--这是那个老国王说的,绝不可能错误。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练金术士这个名称,”男孩说,“说不定这里的人也是。”

英国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没错!也许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练金术士。我们去找那个帮人治病的人。”

又有好几个穿黑衣服的女人来到这个泉水边汲水,不过男孩并未上前问话,虽然英国人一直在催促他。然后一个男人经过。

“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谁会帮人治病?”男孩问。

“阿拉为我们治疗所有的疾病。”男人说,显然他被这两个陌生人吓坏了,“你在找的人是巫医。”他诵念几段可兰经上的经文,匆匆走开。

又是一位男人出现了。这次这个人年纪比较老,身上还扛着水桶。男孩再度上前问他。

“你找这种人做什么?”那个阿拉伯人问。

“因为我这位朋友已经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旅行各地,只为了要找到他。”男孩说。

“如果这个绿洲里住着这样一个人,他一定是个法力高强的人,”老人想了片刻后说,“即使那些部落长老们,也不是说要见他就能见到的。你们还是在这里待到战争结束以后,然后跟着商队赶快离开吧!不要试图涉入绿洲的生活。”老人说完就离开了。 不过英国人却欣喜若狂,他们找对地方了!

最后有一个年轻女人走过来,她穿的不是黑衣服。她的肩上扛着一个水瓶,头上套着头纱,不过脸并未用布纱罩住。男孩走上前去,想要问她关于练金术士事情。

一瞬间,时间好似静止了下来,而天地之心却仿佛正在他的心头汹涌翻搅。当他望入她的黑眼珠里,当他看见她的唇边似笑又止,他明白了整个宇宙之语中最重要的部分--世界上每个人的心都能了解的语言--那就是爱。那是比人类的存在更古老,比沙漠更悠远的东西。正是它的力量让两对眼波交会,让两人在这个泉水边相逢。她微笑了,无疑的那个是预兆--显然她正等待着他的到临,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这是最纯净的宇宙之语。不需要任何解释,正如整个宇宙也不需要任何解释就能航行至时间的终点。男孩全心感觉到他正处在与生命中唯一的女人邂逅的当下。尽管不曾交换任何言语,他知道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在这世界他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事了。他的父母和祖父母曾经告诉过他,必须要等到恋爱并且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以后,才去结婚、固定下来。不过,有这种感觉的人也许并不了解宇宙之语。因为,当你了解这一语言,你很容易就明白世界上有人正在等待着你,不论在沙漠之中,或者在大城市里。而当这两个互相等待的人,当他们的眼波交会,他们的过去和未来就变得不再重要。唯有那一瞬间,还有那不可思议的肯定,让人清晰明白,太阳光底下的任何事物都早已被一只手所注写了。正是这只手唤起爱,正 是这只手为每个人创造了灵魂的另一半。没有这样的爱,一个人的梦想变得毫无意义。

Maktub,男孩想。

英国人摇撼着男孩,“快啊,快问她。”

男孩走近女孩身边,当她微笑时,他也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法谛玛。”女孩说,她的目光避开。

“我的国家也有一些女人叫这个名字。”

“这是先知女儿的名字,”法谛玛说,“侵略者把这个名字带到世界各地。”

这位美丽的女孩正提到侵略时,脸上充满骄傲。

英国人戳戳他,男孩就问她是不是知道有个会治病的人。

“就是那位知道世界上所有秘密的人,”她说,“他会跟沙漠的精灵交谈。”

精灵就是善和恶的神灵。女孩指指男方,说那就是那个奇人居住的地方。然后她就打满水离开了。

英国人后来也离开去找练金术士了。男孩在泉水边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想起在台里发的某一天,黎凡特风也曾带来女孩的香味。他突然明了了,甚至在尚未知道她的存在之前,他就爱上她了。他知道,他对她的爱将让他有能力找到世界上每一处宝藏。

隔天早上,男孩又去到那处泉水边,希望能再度遇见女孩,却惊讶地看见英国人在那里,眺望着沙漠。

“我等了整个下午和晚上,”他说,“直到天际第一颗星升起时他才出现。我告诉他我正在找什么,而

他问我是否曾将锡炼成金。我告诉他,我来到这里就是想学会这个。他告诉我必须试着这么去做。他仅仅对我说:‘去做’。”

男孩没说什么。这位可怜的英国人费尽这么千辛万苦,竟然只换得练金术士叫他去做他早已做了无数次的事。

“那么就去做吧!”他对英国人说。

“我正打算这么做。我想现在就开始。”

当英国人离开以后,法谛玛来了,并在她的水瓶里装满水。

“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我想娶你,我爱你。”

女孩的水瓶掉落,水泼倒出来。

“我会每天来这里等你。我横越了整个沙漠是为了到金字塔附近寻找我的宝藏,本来我觉得这场战争是个灾祸,如今我却认为它是件好事,因为它让我遇见了你。”

“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女孩说。

男孩看着四周的枣椰树,他提醒自己曾经是个牧羊人,所以他还是可以再做个牧羊人。法谛玛比他的宝藏重要得多。

“部族的人一直在找寻宝藏。”女孩说,好似她已经看穿他心里的想法。“而部落的女人总是为她们的男人觉得骄傲。”

她再度汲满水离去。

男孩每天都会到泉水边和法谛玛相会。他告诉她,他在做牧羊人时的生活,他如何遇见那个国王,还有在水晶商店时的一切。他们逐渐变成朋友,而对男孩来说,除了和法谛玛相处的十五分钟外,每天的生活都漫长得似乎不会休止。当他在这个绿洲生活了约一个月以后,商队领队集合全部团员开会。

“我们不确定这场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所以我们的形成无法继续下去。”他说,“这场战争也许会持续很久时间,说不定是几年,那两边势均力敌,而且都不肯放弃战争。这不是一场善和恶的战争,这是一场势力争夺的战争。当这种战争爆发时,总是会比其他类型的战争耗时更久。因为阿拉伯同时站在两边。”

大家回到住的地方,而男孩那天下午走去和法谛玛碰面。他告诉她那天早上的会议。

“我们相遇后的那天,”法谛玛说,“你告诉我说你爱我。之后你教我关于宇宙语言的事,还有天地之心。所以我已经变成你的一部分。”

男孩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并想道,她的声音比风吹枣椰树的声音更美。

“我在这个绿洲等你已经等了很久的时间。我已经忘了我的过去,我一向遵循的传统,还有其他种种沙漠男人期望女人做的事。自从童年起,我就盼望沙漠能带给我一项神奇的礼物。如今我已经收到了我的礼物,那就是你。”

男孩想握住她的手,可是法谛玛的手握着她的水罐。

“你告诉了我关于你的梦,关于那位老国王,以及你的宝藏。你还告诉了我预兆。所以现在我不怕任何事,因为正是这个预兆把你带给我的。我已经变成你的一部分,你称之为天命的一部分。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你继续朝向你的目标。如果你必须等到战争结束再启程,那么就等;但如果你可以在那之前就出发,那就继续去追寻你的梦。风会改变沙丘,可是沙漠永远都不会变的,就像我俩的爱。”

“Maktub,”她说,“如果我真的是你的一部分,你总会回到我的身边来。”

那天男孩离开她之后十分忧伤。他想起他认得的那些已婚牧羊人,他们总是很难说服他们的妻子让他们出远门去。爱,让他们只好停留在所爱的人身边。第二天碰面时,他告诉法谛玛这件事。

“沙漠把我们的男人带离开我们,他们也不一定能回来,”她说,“我们都明白,而且也早就习惯了。不能回来的人变成云的一部分,变成藏匿在峡谷的动物的一部分,变成水,从地底涌出来。他们变成万物的一部分……。他们变成了天地之心。

我是一个沙漠的女人,我也以此为荣。我希望我的男人四处漂荡,自由如吹着沙丘的风。而如果有一天我必须,我也会很高兴他变成沙漠中的云和动物和水的一部分。”

男孩去探视英国人。他想对他说法谛玛的事。可是他却惊讶地看见英国人在他的帐篷外面盖了一座熔炉。那是一座奇怪的熔炉,炉顶有一块透明片,四周用柴加热燃烧。当英国人抬头看向沙漠时,他的眼神比从前在看书时明亮。

“这是第一阶段,”他说,“我必须要把硫磺分解。为了成功地做到这件事,我不能害怕失败。以前我就是让我的恐惧阻碍了去追求元精。如今我已经开始去做十年前就该做的事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至少我没等上二十年。”

他继续加热,男孩在那儿待到沙漠在夕阳下逐渐变成粉红色。他有一种冲动想到沙漠去,去看看它的沉默里是否蕴藏了他在追寻的答案。

他四处晃着,但视线一直没离开枣椰树。他倾听着风声,感觉脚下踩着的石头。偶尔他会捡到一两个贝壳,这让他了解,这片沙漠曾经有一度是海洋。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让自己被地平线催眠。他试着去分辨爱是本能或是拥有,却做不到。不过,法谛玛是属于沙漠的女人,因此,如果有什么能帮助他了解法谛玛的,那一定是沙漠了。

当他坐在那儿沉思,突然感觉到上头有一阵颤动。抬头看,是一对老鹰高高地飞在天空。他望着老鹰随风飘飞,虽然它们的飞行路径看起来好像毫无规则,但男孩却有些特别的感觉,只是他一时还抓不到那是什么意思罢了。也许这些沙漠的鸟儿能够教他一种不占有的爱的意义。

他觉得有些困倦。他很想保持清醒,却就是昏昏欲睡。“我正在了解宇宙之语,整个天地万物都是有意义的……甚至是那对老鹰的飞翔。”他对自己说。整个人沉浸在恋爱的喜悦当中。当你陷入恋爱中,对万物的感受也会变得更加敏锐了,他想。

突然,一只老鹰急猛地冲下天空,似乎正在攻击着什么。前一刻他还正看着老鹰下冲,接着他眼前跳出一幕景象:一个士兵,正握着剑,冲入绿洲。影像随即迅速消失,但是他已经深受震撼了。他会听人说过海市蜃楼,也曾亲眼看过一些。海市蜃楼是人们在强烈的渴望下,将沙漠的沙幻化成了实物。

可是他当然不会去幻想一个士兵侵入绿洲。

他试着忘记这个景象,回到刚才的冥思。他努力把注意力专注在粉红色的光影和石头上,可是,在他心里却有个东西不让他这么做。

“永远要去面对预兆。”那位老王曾这么说。男孩回想起幻觉中的影像,继而了解到,这是即将发生的景象。

他站起来,走回枣椰树的方向。他再次知觉到周遭一切景物正在告诉他:沙漠很安全,可是绿洲陷入险境了。

那位骆驼夫坐在一棵棕榈树下,欣赏着日落。他看见男孩从沙丘的另一边走回来。

“军队要来了,”男孩说,“我看见了幻象。”

“沙漠会让人的心里充满了幻象。”骆驼夫回答。

可是男孩告诉他关于老鹰的事。他才刚看着它们飞行,接着却接收到宇宙之语的讯息。

那个骆驼夫理解男孩在说什么。他明白地球表面上发生的任何事,都可以揭露出天地万物的来龙去脉。我们可以翻开书本的任何一页,或者看任何人的手;我们可以翻过一张牌,或者观察老鹰的飞行……不管观察什么,我们都可以将自己的经验和当下看见的联结在一起。事实上,并不是所观察到的那些事物本身能泄露什么,而是当人在观察身边一切时,本来就有能力洞悉天地之心。

沙漠中很多人都有洞悉天地之心的能力,因为他们是用一种自在的态度过日子。有人称他们预言家、先知,妇女老人怕他们,部落战士也不敢去找他们商谈。设想,如果大家事先知道了自己会死在战场上,还有谁愿意上战场呢?大家宁可尝试战争的滋味,宁可在不知道结果如何时去冲锋陷阵;未来早就被阿拉一手注写好了,而不管他写的是什么,一定都是为了人类好;部落战士都只活在当下这一刻,因为当下就已经有够多意外的了,而且他们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许多事;像是敌人的剑会从哪一个方向刺过来?他的马在哪里?下一招必须出什么才能存活下来?骆驼夫自己并不是一个战士,所以他会去问先知意见。有一些先知所说的常常是正确的,而另外一些却错了。曾经有一次,他所认识最老的预言家(也是最被敬畏的那位)问他,他为什么对于未来这么好奇?

“呃……这样我才好做事。”他回答。“而且我才能纠正那些我不想发生的事。”

“但这么一来,他们就不会是你的未来了。”那预言家说。

“好吧,那也许我应该只要去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好预做准备。”

“如果是一件好事,那么它就会是个愉悦的惊奇,不是吗?”预言家说,“而如果是个灾祸,事先知道不就让你提早受苦了吗?”

“我希望能知道未来是因为我毕竟是个人,”骆驼夫对预言家说,“而人总是活在对未来的展望里。”

那位先知特别擅长于用树枝占卜;他会把树枝掷在地上,看它们掉落的样子来诠释未来。但是那一天,他并未用树枝帮骆驼夫占卜,他用一块布把树枝捆起,放回他的袋子里。

“我是靠命卜维生的,”他说,“我很会观察树枝所显示出来的事,而且我知道怎么靠它来洞悉命定的一切。因之我能够解读出过去、发觉出早已被遗忘的事,也能明了当下显示出来的预兆。

当人们来问我的时候,我并不是去解读出未来,而是用猜的。未来是属于神的,只有他才能揭露未来,而且通常是在某种特别的情境下才能揭露。而我也要靠什么去猜测未来?就靠着现在看见的预兆。所以,未来的秘密就是现在。如果你专注于现在,就必定能改善现在。而如果你能改善现在,未来一定会更好。忘记未来吧,只要依照神的教诲去过每一天,要相信神会眷顾他的子民。每一天,都有着它自己的永恒。”

骆驼夫问,在什么情况下神会让人看见他的未来。

“只有当人自己去揭露它时。神极少如此做,而当他这么做时,往往是因为一个理由:它注定要被改变。”

如今神对这个男孩揭露了未来的一部分,骆驼夫心想,为什么他会选择男孩来扮演他的代言者呢?

“去跟长老们说这件事,”骆驼夫,“告诉他们敌军要来了。”

“他们会嘲笑我。”

“他们是沙漠的人,而沙漠的人很习惯面对预兆。”

“喔,那么也许他们早就知道了。”

“他们现在还不会知道。他们相信如果他们必须知道某一件事,阿拉一定会透过某个人来告诉他们。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很多次,只不过这次那个人是你。” 男孩想起法谛玛,他决定要去跟长老说这件事。

男孩走近绿洲中央一座巨大的白色帐篷,对帐篷前的警卫说:

“我想见部落长老。我带来了沙漠的预兆。”

警卫没说什么,就走进帐篷里,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当他出来时,旁边跟着一位穿着白金两色衣服的年轻阿拉伯人。男孩告诉那个年轻的阿拉伯人,他看见了什么,然后那个阿拉伯人叫他在外头等一下,就回去帐篷里。

夜幕落下,一大群武士和商人进进出出帐篷内。随后绿洲各处的帐篷灯熄灭,一盏接着一盏,而绿洲也逐渐经静寂下来,如同沙漠一般。唯独大帐篷的灯仍然通明。在这一大段时间里,男孩一直想着法谛玛,他仍然无法理解最后一次碰面她说的话。

在经过了数个小时的等待,警卫出来传唤男孩进入帐篷内。男孩被帐篷里面的景观吓了一大跳。他从没想到在一个沙漠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座帐篷。地面上铺盖着他所踩过的最美丽地毯;帐篷顶悬挂着饰金的灯,每一盏都点着蜡烛;那些部落长老围成半圆形,端坐在帐篷深处丝质绣花椅垫里。仆役们端着金盘子来来去去,盘子上盛着香料和茶。还有些仆役们专门忙着添加水烟筒里的炭灰。整座帐篷内充斥着烟与香气。

帐篷内有八位长老,不过男孩立刻就能判断出哪一位最重要:就是穿着白金两色衣服、坐在半圆中央的那位阿拉伯人。在他身边正是男孩稍早交谈的那位年轻的阿拉伯人。

“谁是那个来说预兆的陌生人?”一位长老问,他的眼睛直盯着男孩。

“我就是。”男孩回答。然后他又述说了一遍他所看见的景象。 “为什么沙漠会对一位陌生人揭露出这

样的预兆?它明明知道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代了。”另外一位长老说。

“因为我的眼睛还未习惯沙漠。”男孩说,“我可以看出那些眼睛习于沙漠景象的人所未看见之事。”

而且因为我知道天地之心,他默想着。

“绿洲是中立地带。没有人会来攻击绿洲。”第三个长老说。

“我只能告诉你我看见了什么,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别去管它。”

那些长老开始讨论起来,他们用一种阿拉伯方言交谈,那是男孩听不懂的腔调,不过当他打算离去时,警卫叫他等一下。男孩警戒起来,预兆告诉他事情不对劲了,他真后悔告诉了骆驼夫关于他看见的景象。

忽然,中间那位长老微微笑着,这让男孩觉得好过一些。这位长老并未加入讨论,事实上,他还未对这件事发表意见。不过男孩已经可以从熟悉的宇宙之语中感觉出,一股平和的电波贯穿帐篷内。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来对了。

讨论结束,其他所有的长老都安静下来倾听老人说的话。然后老人转过头来对男孩说话,这一次他的表情冷酷而淡漠。

“两千年以前,在一个遥远地方,有一个人因为相信梦中启示,就被丢进一座地牢里,并且被卖身为奴隶,”老人用着男孩能够听懂的腔调对他说,“我们的商人买下这个人,把他带到埃及去。我们都知道任何相信梦中启示的人,也必须能够正确地解梦。”

老人继续说,“当法老梦见七只肥壮的母牛和七只瘦弱的母牛时,我说的这个人帮法老解梦并拯救埃及免于饥荒(注9)。这个人名叫约瑟,他就跟你一样,也是一个陌生土地上的陌生人,说不定也跟你同样年纪。”

他停顿了一下,而他的眼光仍然不怎么友善。

“我们仍然举行传统。传统在那时拯救埃及免于饥荒,变成最富裕的民族。传统也教导人们如何才能横越沙漠,以及小孩如何结婚。传统说绿洲是一处中立的地区,因为打仗的双方都有自己的绿洲,因此彼此都不可以去侵犯。” 没有人插嘴,老人继续说道:

“不过传统也告诉我们必须相信沙漠给予的讯息。我们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沙漠教我们的。”

老人打了手势,所有人都站起来。会议结束了。水烟筒熄灭,警卫也留神站立着。男孩正准备离开,老人却再度说:

“明天我们会打破绿洲里不许武装的约定。一整天我们都会留神戒备敌人是否来临。当日落以后,所有人

必须再把武器交还给我。每杀十个敌军,你就可以得到一块金子。

可是,军队武装一定是要为了战争,因为武装行动就跟沙漠一样难以控制,如果这次他们没派上用场,那么下一次就很难叫他们动员起来。如果明天日落以前都没有人上战场,那么至少就会有一个人把枪剑对着你。”

当男孩离开时,整座绿洲仅存满月的月光照耀着。那里离他住的帐篷仅只二十分钟路程,他慢慢走回去。

他被刚发生的事情震慑住了。他已经成功地触及了天地之心,然而他却可能必须用生命作为代价。这真是个恐怖的赌注,话说回来,他也曾经下过一个风险很高的赌注,那就是当他把全部羊卖掉来追寻他的天命时。另外,骆驼夫也说过,明天死并不会比死在其他任何一天更糟。每一天都会有人活着,活着离开这个世间,每件事都是Maktub。

他安静地走着,并不觉得后悔。如果他明天会死,那也是因为神不愿意改变未来。至少在他死前,他已经横越过一个州大陆,曾经在一间水晶商店工作,也了解了沙漠的沉默,还有法谛玛的眼睛。自从很久以前离开家乡后,他已经充实地度过度过了每一天。即使明天就死去,他也已经见识过比其他牧羊人更多的事情了,他为自己觉得骄傲。

突然他听见一声雷鸣,同时他被一阵强风吹倒在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整个地区被旋进风沙中,连月亮也看不见了。一匹巨大得不可思议的白马奔驰来到他的面前,接着发出一声惊骇的嘶鸣。

待尘沙稍稍落定后,男孩被他看见的景物吓得发抖。一个全身穿着黑袍的人跨骑在白马上,他的左肩上并栖息着一只老鹰。他头上包裹着阿拉伯式头巾,脸上罩着大手帕,只露出眼睛。他以来自沙漠的使者姿态出现,但是他的样子比起一个纯粹的沙漠使者显得更有力量。

陌生骑士从马鞍旁的刀鞘里拔出一把十分巨大的弯刀,刀锋映着月光,熠熠生辉。

“是谁这么大胆,敢去解读老鹰飞翔的意义?”他问,声音大得似乎能够让费奥姆的五万株枣椰树发出回声。

“就是我,”男孩说,这人让他联想起骑在白马上、把异教徒踩在脚底下的圣狄雅各·马他摩洛斯。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就跟马他摩洛斯一模一样,只不过对他而言,男孩才是个异教徒。 “就是我,”男孩重复一次,他底下头,准备接受圆刀一砍,“因为我能够了解天地之心,许多人的生命得以拯救。”

圆刀并未砍下,相反地,陌生骑士把刀一点一点地降下直到刀锋抵住男孩的额头。刀锋刺出了一滴血。

骑士一动也不动,男孩也是。男孩甚至没想到要逃走。在他的心中,产生了一股奇怪的愉悦:他既将因为追求天命以及法谛玛而死。预兆究竟还是正确的。就在此时,他和他的敌人面对面,但死亡丝毫无须恐惧,而天地之心正在等着他,他也即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到了明天,他和敌人也会变成天地之心的一部分。陌生人继续握住刀抵着男孩的额头,“你为什么会解读到老鹰的飞翔?”

“我只读到了那些老鹰想告诉我的。它们想要拯救这个绿洲,到了明天,你们全部的人都会死,这个绿洲的人远比你们的人要多。”

圆刀仍抵在原处。“你是谁胆敢来改变阿拉的旨意。”

“阿拉创造了军队,也创造出老鹰。阿拉教导我鸟的语言,每一件事都被注写在一只手上。”男孩说,他想起了骆驼夫告诉过他的话。

陌生骑士把刀从男孩的额前收回,男孩立刻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不能逃走。

“你要小心你的预言,”那个陌生骑士说,“当一件事情已经被注写下来之后,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但我只是看见了一队士兵,”男孩说,“并没有看见战争的结果。”

陌生骑士好像满意了他这个答案,不过他还是把刀握在手上。“为什么一个陌生人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我是跟随我的天命而来的,你不一定会了解的。”

陌生人把刀放回刀鞘里,男孩终于放心了。

“我必须要测试你的勇气,”那个陌生人说,“勇气是了解宇宙之语最基本的特质。”

男孩很吃惊,这人正在讲极少数人了解的事。

“你不可以骄傲自满,尽管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他继续说,“你必须爱这片沙漠,但不要完全信任它,因为沙漠会考验所有的人,它考验着你的每一步,并且把那些分心的人毁掉。”

当他说着话时,男孩想起了那位老王。

“如果那些战争真的来了,而到了明天下午你的头还在,就来找我。”陌生人说。

那只曾挥舞着圆刀威胁他的手,如今已然握着一条鞭子。马再度立着后腿,扬起一团尘沙。

当那骑士骑远时,男孩大叫,“你住在哪里?”

握着鞭子的手指向男方。

男孩遇见了练金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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