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在隔周的星期六来到仙台。我们依照约定好的时间,在下午一点到新干线的剪票口前等他。

突然听到有人在争吵,没想到其中一人居然是岛。

“你是为了工作来的吗?”我指着他的领带间。岛暧昧地回答说:“也算是啦。”

“还在做之前的业务吗?”润也间。

“那个工作已经辞了,有一段时间了。之后我就留长了头发,你看,像这样是没办法当业务的。”岛一边摸着盖住耳朵的头发说。

“短头发比较适合你喔。”我说。

“总觉得把身体的一部分剪掉很可惜。”岛得意地回答说:“总之呀,我目前在某处帮忙。”

“帮忙?”

“是一个政治运动,未来党的党员运动。只是帮忙。”

“喂,你想溜吗?”刚才和岛争吵的男子向我们走来。男子蓄着极短的发型,下巴遗留着胡子。

“怎么了?”

岛一脸不耐地回答说:“刚才在新干线上,他坐在我旁边。我们本来在讨论一件事,后来就吵了起来。”

“还不是你这家伙,说什么宪法第九条很愚蠢。”男子鼻息急促地说。“我没有说呀,我只说我赞成修正。”

“你这家伙,居然瞧不起和平宪法,”男子正打算继续发表言论,岛立刻打断他:“我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向你们这些诉求和平的人,为什么动不动就紧咬着人不放?”

“你说什么!”

看着两个人又再吵了起来,我只能退到一旁观望。润也在一旁跳出来:“你们续续这样吵下去也不会有共识,干脆猜拳决定好了。”

“什么?”岛和男子都转了过来。

“你们和我猜拳。如果我猜赢了,就不要继续无谓的争论了。如果我输了,就随你们继续吵。”

“你有什么诀窍吗?”点完餐点后,岛好奇地问润也。

我们走过拱廊走道,来到了位于地下的咖啡厅。走下陡峭的楼梯,再往前走过一条微暗的通道,这家咖啡厅就在通道的尽头。这里的装潢很漂亮,咖啡也很好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收不到手机讯号,常常没有什么客人,仿佛没有人知道这家店的存在。这里的环境很安静,也很舒适。

刚才在车站里临时展开的猜拳大赛,最后在润也连续猜嬴山羊胡男三次之后划下句点。岛觉得可疑,于是主动要求润也和他一决胜负,润也答说:“好啊。”接着同样连胜三拳。两人一临摸不着头绪,悻悻然的似乎不太能够接受这个结果,山羊胡男子气焰受挫,带着不明就里的心情离开了。

“为什么都是你赢?以前就这样吗?”

“是从我哥死之后才这样的。”

过了一会见,沉默的店老板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放下了三杯咖啡。想要说声谢谢,老板就已经站在吧台的后方了。真是神出鬼没,简直就像幽灵一样。

“猜拳时你知道我下一拳会出什么吗?你有预知能力吗?”

“润也说他没想过这么多。”

“你只是凑巧出了会赢对方的拳?”

“对呀,只是凑巧。”润也苦笑着,用手抓了抓额头遍。“不知道猜拳获胜的机率是多少啊。”岛说。

“获胜的机率?”

“就是随便乱猜的获胜机率。剪刀、石头、布,一共三种动作。对方也是三种,所以就有三乘三种组合。”岛好像要开始计算,于是我说:“假设对方出石头,那么就要出布才会赢,出剪刀就输,出石头的话就平手,对不对?也就是说,三种动作之中,可以赢对方的有一种,所以应该是三分之一。”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啊,好像是喔。”

“所以润也就是把这三分之一的机率古为己有了喔。”岛这样的说法,好像是把女人占为己有,或是把师傅的技术占为己有一样,形容有点不太恰当。

“从我哥死之后。”

“真的有这种事吗?”

“我也不知道。”润也耸了耸肩。

“像那种说自己突然拥有超能力的人,不是都很可疑吗?一点真实属都没有。”

“以前有一个高傲的导演,只拍了三部电影。他曾经对某影评人说过:‘只会真实感、真实感的啰嗦个不停,最好你们这些整天只知道看电影的人,就了解真实社会啦。’”

“真是满口道理的导演。”

“我记得其中一幕像萤火闪耀的森林非常漂亮。”润也说。我也记得这一幕,点点头附和地说:“对呀。”

“好,既然这样的话,如何?”岛说。“来猜猜看下一个走进这家店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这样的话机率就是二分之一了。”

润也好像觉得很麻烦,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把咖啡端到鼻子前面,喝了一口。他经嚷着咖啡,说:“那我猜男人。”看他的表情似乎只是随便乱猜的。

我紧张兮兮地想下一个客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但仔细一想,这里的客人并不多。岛似乎和我有相同的想法,起初虽然不停向看着后方的入口,不久也就放弃了。

“安藤都已经死了五年啊。”岛说。“那时正好是犬养受到社会民众嘱目的时候,还发生了好多事情。”岛露出了怀念和苦闷参半的表情。“比方说足球选手遇刺的事件。”

“住在我们家附近的安德森,他家也是那时候发生火灾的。”这种事情不知道该称为意外还是人为事故。虽然是一个纵火事件,但却一直没有抓到嫌犯。因为大家对强国美国有太多反弹或是不满。所有人都直接把这件事情的原因归咎于对美国人的憎恨,所以就算有人纵火,大家还是拍手称快,大叫“干得好。”简直到了让人不舒服的程度。或许这个反美情结现在还存在,不过完全不接触新闻的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或许哥当时是为了阻止世界上继续变得奇怪吧。”润也回忆着当时,慢慢地说。“变得奇怪?”岛皱着眉头说。

“虽然还称不上群众心理,不过因为哥很不喜欢大家失去冷静,一窝蜂的行动。他不喜欢大家毫不思考,只是跟着潮流走。”

“所以那时候他才会去听犬养的演说?因为希望犬养能改变世界?”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润也歪着头说。

“反正犬养现在已经变成首相了。说到这个,你们还是过着不看新闻的生活吗?锁国状态?”

“对啊。黑船怎么还不来啊?”听到我这么说,岛愕然地说:“真是太夸张了。”

“就连景气复苏,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不会吧。”

“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实在很难感受到所谓的景气呀。这实在很诡谲。顶多只能看出出租车的空车率变少吧。景气真的变好了吗?”

“大概是未来党变成在野党之后吧,犬养不是一点一点地删减公共事业、议员年金这些他觉得浪费的预算吗?”

“你这么问,我也不会知道啊。”

“你们两个真是很麻烦耶。”岛笑着说:“犬养他的确这么做了。不过却也在努力让年金制度变得更完善了。”

“年金?”

“景气不好的时候,经济不是不流通吗?但是如果说大家都没钱,似乎又不是如此。而是大家都把钱存起来了,因为会担心未来,因为政府和政治人物都不值得信赖,所以犬养决定要改变这一点。”

“信赖政府和政治人物?有可能吗?”

“这个嘛,”岛突然涨红了脸,就像女朋友被人批评一样。“他首先着手于年金制度的改革。只有解除了对未来的不安,才有心思花钱。”

“只有这样就能让景气好转吗?”润也丧气地说。

“还是能一点一滴地看到效果啦。而且年金制度的法案目前已经通过了。这个国家的人总是喜欢跟着氛围走。总之,只要能营造出景气似乎变好的氛围,大家就会动起来了。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不希望自己被当笨蛋看。很单纯的。”

“犬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力了?”大哥去听他的演说时,他应该还是个小在野党的党主席而已。短短的五年内,他就变成首相,还能任意决定年金制度?我很怀疑。

“有几个原因。”岛将咖啡一口饮尽,说:“第一点,犬养对自己非常严格。”

“对自己严格?”

“以前的政治人物总是排开所有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净说些大话,但对自己却很宽容。犬养首先就改变了这一点。像废除议员年金,短时间内就决定了。而且还批判在自己选区里专门讨好、奉承特定团体或企业的议员。”

“其它议员居然都没人反对。”

“这就是第二个原因了,犬养真的很幸运。那些反对的议员,或是其它老大,都一个个从台面上消失了。不是很久以前的不伦丑闻被揭露出来,就是接受政治献金被人举发,后来犬养最大的死对头,也就是当时的执政党大老过世,影响更为巨大。”

“原来犬养也很好运。”

“和他作对的人该不会都是被犬养暗杀了吧。”我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岛的表情看起不太开心,“那些人都是因为脑溢血、心肌硬塞而过世的,都是些老头子了。”

“我哥也是脑溢血。”润也小声地说。

“啊,不过,犬养不是遭受到很多攻击吗?”我插嘴说。

“我也曾经刚好在其中一个现场。那天犬养接受采访,一个伪装成记者的男人突然拿出枪来。真的是非常恐怖。”

“啊?真的吗?”

“真的真的。那个人拿枪指着犬养的头。所有媒体记者都吓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有犬养一个人镇定的不得了。”

“所以他没被击中?”

“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暴徒居然拿着枪动也不动。或许是太紧张还是其它原因,他铁青着一张肢,尖叫着说:‘你只会搞垮这个国家’。接着犬养就面对面瞪着男子,静静地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

“他说:‘你对日本历史了解多少?对于日本在亚洲的定位、和世界各国的关系,你想得有比我多吗?有的话说来听听。’接着又压低声音说:‘万一你的想法只是从网络上看的。或是拷贝自评论家的说词,那我对你就太失望了。你最好能证明自己的言论不是抄袭别人的。’”我觉得岛的眼神此时散发出了诡异的光芒,看起来有些快惚,仿佛在背诵着脑海中的圣经一般。

“然后呢?”润也催但着说。

“那个人当场就倒地摔倒了。虽然马上被送到医院,但却还是死了。”

“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Duce’的老板觉得应该是极度紧张所导致。犬养那时候也真是千钧一发。”

“‘Duce’的老板?”我在记忆中找出了这个人跟大哥的关联性。“你是说大哥常去的那家酒吧?”那个人顶着光头,充满知性的脸孔,举行告别式时也来帮忙了。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大哥常去的那家酒吧的老板。

“对对对,就是开了那家名为‘Duce’的酒吧老板。他现在和我一样都是未来党的党员,那个人的眼光很准喔,我实在远远不如他。而且还是个很幸运的人。”

“幸运?”

“因为犬养被人袭击的时候,他大多时候也都在场啊。”

“是吗?”我和润也含糊地搭腔说。

咖啡厅的门开了,我看了一眼。一个蓄着长发、一嘴乱胡的男子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正确答案。”岛指着润也说:“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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