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应彪的嘴巴就像紧闭的蚌蛤,用铁棒也撬不开。所以,第二天一早,以办公室为家的督察在沙发上醒过来,掀开被褥,睁大眼睛,就看见比他更早起身的部属静悄悄放在桌子上的报章。

理所当然地,莫应彪成为今天头条。

“碎尸案真相大白,疑犯束手就擒”“大恐慌云消雨散,市民放下心头大石”“警方闪电破案,指纹证据确凿”“疯狂杀手真面目”“飞虎队突袭,凶手束手就擒”尽管媒体懂得自我审查的遵守法例,新闻内容用“莫姓男子”和“莫姓疑犯”证明立场客观,不过,在文明进步社会中,媒体总得发挥竞争和多元化功能,加上市民有知情权和言论自由的双重原则动力,所以,媒体都在新闻报道旁边用特稿形式介绍“快速宽频集团”董事总经理莫应彪这个人的资料,报道他的地位和财富。

当然,学者、专家和那些时事评论员又是不失时机地纷纷主动出击,从不同角度分析为富不仁及丑恶人性下的名利考验。就像现代进步文明社会里的千千万万不幸主角一样,还没到中午,莫应彪已经臭不可闻,在媒体集体审判下罪名成立。

他在隐瞒什么?还是一无所知?石勒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难道莫应彪只是一个被疯子偶然选中的无辜商人?一切只是疯子随手捡到谁的指纹谁就遭殃的游戏?——不,不可能,凭经验判断,石勒知道莫应彪不是杀人放火料子,当然也不是蠢蛋。这个人是一个商人,是懂得一分一毫讨价还价的人。这种人一定不会还未讨价还价就愿意无条件求饶,最后明知身败名裂却坚持不露口风。

石勒的堂兄就是商人,有一次,他串门子的时候撞上堂兄跟一个犹太商人在讨价还价,那是一场精彩万分的“拉锯战”是双方一个仙、半个仙的翻来覆去,比耐心、比笑容、斗技巧的“马拉松”谈判。

尔后,堂兄告诉这个大开眼界的堂弟,商人都是这样嘛!赚钱的关键是手指不能张开,蚊子肚里也要刮下几层油。他和我一样,没有一个仙的利益不会让半个仙溜出手指缝。

莫应彪是商人,已经四十二岁,没有机会从头来过,没时间东山再起,要用多大的利益或者多大的恐惧才让他心甘情愿地用这一生成就交换小刘就在这时候匆匆进来,说道:“我们听到疯子打电话给汪孝尔,长官。”

石勒心里“咯当”一沉,难道又前功尽废?许多复杂的想法一起涌了上来。他看着警长把带子塞进录音机,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汪皇帝,你不怪我打这个电话吧?”是那个熟悉的嘶哑声音。

“我是诚心诚意来向你道歉的,那天我是错之又错,你这么爱惜我,我太辜负你了。”

石勒伸手摁停录音机,“是打去汪孝尔家的?”

“上午六时十分。刑事情报科A组立刻派人送来。”

现在是六时三十一分,石勒赞许地点头。

录音机再次转动,“是你?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汪孝尔声音里带着不满。

“是这样的,我放下电话后,哭了一次又一次。请你谅解,我骂的是那个手段之卑污令人不齿,辜负市民的睡猫。你知道我这个人,像所有的小人物一样,有机会上位就激动、就胡言乱语……”

“收声,”

汪孝尔用英语斥喝,粗鲁地打断对方。“你没有告诉我在那里拿到我的电话号码?”

“汪皇帝呀,你是名人,太多人有你的电话了。我只是张三问李四,李四问王五,就这样弄到手。”

“姓方的,”

汪孝尔的声音变得杀气腾腾,“你想玩我?你不知道我是玩人的祖师爷!什么恶人、高官我没见过?别来班门弄斧现世啦!”

“唉哟,我想我们俩误会太深了,你怎就这样认死理?既然没有共同语言,我再不打搅你了,我会把有关疯子的最新消息告诉商业电台‘有话要说’节目主持……”

“什么,疯子不是落网了吗?”

“你说那个让睡猫逮住的可怜商人?嘿嘿!不过,你汪皇帝高人一等,不稀罕,不欢迎真相,不但赶我骂我,还把我当成乞丐,把我的真心真意扔进咸水海!”

“不,刚才是,是,有点误会……你要玩,我陪你玩……”

“我很失望,精明透顶的汪皇帝就这样疯了!怎么会自比为女人?送给我在电话里玩?要我强奸你?真可怜,男同性恋应该是发生在儿童自恋期第二阶段的肛门时期被人侵犯的结果。唉,凡事向前看,现在回忆都是废话,我不惹你不高兴了。”

“你骂我蠢蛋,我骂你班门弄斧,大家扯平……”

“你是皇帝,怎说都是代表正义、真理、人权、民主、自由,我不扯平又能怎样?看来是我莽撞,话就到此为止,我赶时间打第二个电话,不谈了。”

“好了,好了,方皇帝,算我怕了你啦。”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嫌弃我玩不起你吗?”汪孝尔提高声音,“意思是我怕了你,你玩得比我高明。”

“不行,做朋友贵乎知心,我听出你还在生气,这样勉强和被迫有什么意思……”

“皇帝啊,别逗我了!我在这里正式向你道歉。是否还要我去节目里公开认错你才消气?”

“当然不是,我说过彼此识英雄重英雄,有什么误会大得过我们对真理和正义的追求?对邪恶的憎恨?你知道哈特悖论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利用非经济手段可以解决合同不能约束的问题。”

“既然这样,你现在可以把消息告诉我吗?”

“唉哟,你觉得给我在电话里来这几下就有高潮?我们的汪皇帝这样容易满足,那些恶人和高官怕他什么?”

“你要上节目说?”

“我不打电话上去,凭你自把自说,你这个香港良心有什么公信力和影响力?”

“那你打电话来干啥?”

“预告。我知道你会为了有机会再次成为全城焦点欢喜得睡不着吃不下,干瞪眼等着星期五到来。”

“为什么要等后天?”

“我查过皇历,那天日子好,万事大吉。”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

警长换上另一盒录音带,说道:“十分钟后,汪孝尔打电话把消息告诉第三个人。”

石勒惊奇地挑起一边眉毛,“木桑钦?”

“不是他,没打招呼,跟他是熟不拘礼的人……”

警长欲言又止,这个身体语言说明他知道是谁。

电话只响了两下,有人拿起话筒,汪孝尔就说,“疯子刚给我电话。”

“他打去你家里?”石勒立刻听出是利伯恒的声音。

“他暗示被捕的人不是凶手。”

“他是怎么说的?”利伯恒的声音平稳如旧。

“他预订星期五打上节目。”

“为什么?”

“不肯说,这家伙比谁都鬼,我想他在利用我对付石勒。他相信我为了收听率,除了无条件供应食物,还会提供唾液,他只需劳神张口就行。

“不管他想杀谁,你坐观其变,他坐享其成。现在,石勒得到指纹是万无一失,不过,如果他抓错人,就关闭了唯一的破案信道,背后还站着一个被公认为阴湿鬼的韦文忠等戳他脊梁骨,只要他行差踏错,重案组成为替罪羔羊,佐治甄就坐不了上面那张椅子。”

“姓石的是你提拔的,甄重鲜怎会相信他?”

“佐治甄是老滑头,重用他一定另有深意。你看到的,我一直在佐治的势力范围里到处撒尿,他一直沉住气若无其事。”

“我不相信石勒不知道,‘睡猫’是我们耍他的绰号,这家伙不简单,别看他瘦,剥掉皮浑身是胆。”

“哈哈,爱尔兰人说得好,在盲人的国家,独眼汉可以做国王。我以为只有看不见老鼠的睡猫,才会选择在老虎身边憩息。”

“你不要过分托大,也许他正在窃听我们的电话呢!你知道,法律规定窃听要经法庭颁令,但不是强制规定。你这样不留情面,他又要装扮宽宏大量,不气得眼睛冒火,耳朵冒烟才怪呢。”

“放心,九七回归之前,英国人用解散政治部来砍掉政府手臂,这种玩意变成违反人权的鸩汁,一旦让人发现,不分清红皂白就会被你们拖出去公审虐杀,谁还愿意干这种不讨好的玩意儿。不过,如果他兜一个圈,找被你骂过的法官,用保护你的名目得到法令,他现在就能够在你的电话里听到我们谈话。”

“哈哈,这我还有点自信!人所共知,每天一早,只要‘香港心声’节目开始,我就攫着香港的咽喉。要等到节目结束,无能政府才能恢复权力。甄重鲜和姓石的都是聪明人,还没有干这种蠢事的胆量。话说回头,如果你想知道甄重鲜怎样想念你,我可有办法。”

利伯恒用上英语,“廉政公署?”

“嗯,他们才真的五十年不变。他们要搞谁,只要找个人去公众电话亭打个匿名电话,就可以根据投诉的电话记录名正言顺开新档案,展开密密实实的调查程序。电话窃听记录要一百年才解封,到他的孙子时候才知道祖父被人窃听。有公众利益借口,他们可以窃听任何人。”

“这个……”

“你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甄重鲜曾经向高层投诉廉署越权查案,他们不喜欢看见甄重鲜更上一层楼。”

“他们怎么知道的?莫非……”

“现代资本主义文明制度的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会公平有效地、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所以,他们能在国家主席的专机上安装这东西,要收听高层鼻鼾轻而易举,小菜一碟。如果你有兴趣,咱们一边吃饭,一边嗑牙。”

“见面再说,谢谢你的电话。”

“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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