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否恶作剧,身为警察,总得依照“疯子”的指示,沿着青山公路追查是否有四的平方这个地方。

青山公路是香港最长的一条道路。从九龙市区深水涉大埔道开始,到美孚新邮这一段叫青山道。然后,就是进入郊区的青山公路葵涌段、荃湾段、深井段、青龙头段、青山湾段、扫管笏段和屯门新墟段。笼统地说,从洪水桥段开始的屏山段穿过元朗市区,进入元朗十八乡范围,过米埔段、新田段、古洞段,到上水金钱村旁的粉锦公路为止,都可以被视为“元朗附近”的范围。

为了避免错漏,石勒亲自驾驶一辆本田雅格,谨慎地和刘陶从屯门新墟段到金钱村这段青山公路上来回梭巡了一次。

视线所及,这一片著名的元朗平原,已变成像贴满胶布的一个癞痢头。

在这段几乎与九龙市区一样大的郊区里,除了原来的一簇簇乡村砖屋,就是大小地产商建造的屋宇群和政府的各种各样屋舍。那些因为耕作无法糊口,拥有一块农地的主人为了赚钱,纷纷出租土地,让它们变成货柜堆放区。或者争先恐后地修建起东一座、西一栋,毫无规律的单幢丁屋出售。

所以,青山公路的两边,竖立、悬挂着大小不一、叫人眼花缭乱的招牌。

有各式各样的商业旗帜;有屋宇销售、租让广告;有写得很草率的医治性病木板;有加油站和各种交通规则的指示……就是没有一块写着“四的平方”记号的东西。

“再来一次。这一次你驾车。”

石勒放不下心。他反复聆听了录音带很多次,那个嘶哑声音显示的狠劲和自信,对警察工作的熟悉,对重案组的了解,清楚地告诉他,这种“警告”不像恶作剧。

“四的平方?”刘陶喃喃地说,“从没见这么狂妄的疯子!”

“你记得他说,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吗?”石勒沉吟说,“看样子,四的平方是一个谜语,不是一个招牌。”

警长激活引擎,扭头说,“四的平方算什么谜语?是润上格还是卷帘格?”“四四十六,也许他指的地方是一个十六划字的地方。来,先从地图上找。”

警长摊开元朗地图,督察的手指从屯门出发,来到每一个地名,就停下来跟警长一起计算这个地方的笔划数字……

当手指来到“璺塑”和“锦绣花园”的时候,警长抢先说,“璺和锦都是十六划。”

石勒摇摇头,说道:“你听见的,他说是一幢单屋,璺塑是古老乡村,锦绣花园是大型屋宇。”

从锦绣花园下去,地图上再没有十六划的地方,看来,四四十六这个解释也不是谜底。

“还是要再走一趟,”

石勒折起地图,打定主意。“开慢一点,看来,我们除了灵感,还需要点运气。”

时近霜降,十月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石勒关掉空调,让黄昏的金黄阳光和舒服的秋风一起从侧窗进来。车子用了三十五分钟,从金钱村回到屯门新墟。警长调转车头,询问上司:“石长官,我们可以从粉锦公路回去?”

“哦,粉锦公路?”石勒若有所思地问:“你说锦字是十六划?”

“没错。不过,粉锦公路是上水、粉岭和锦田之间的公路。”

“转回去,我刚才在璺塑和锦绣花园之间,看见还有一个写着锦字的地方。”

车子经过锦绣花园,警长放缓车速,让上司仔细察视路两边的环境。

“就是那里。”

石勒示意对面行车线。“看见吗?”在一块标示行车速度七十公里的交通标志后面有一条小路,路旁竖立着写着“锦庐”的小木牌。车子煞停后,两名警察眼睛一亮,他们看见小路的尽头是一幢两层高的单屋。

石勒一言不发打开警号。刘陶神色一凛,踩动油门,车子呜呀、呜呀尖叫着像泥鳅一样猛窜到流动的汽车中,好不容易地才从喇叭声大作里转到对面的行车线,冲进小路,去到屋子前面才戛然而止。

石勒和下属相视一眼,各自感到对方的心在狂跳。由于神经绷紧,督察似乎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道。

石勒拔出佩枪,佝偻着腰离开车子,飞快地来到门前,刘陶紧随在后。

他们各自占据一边的时候,才发觉屋门虚掩。石勒的心一缩,这时候可以肯定,刚才嗅到的血腥味绝不是幻觉了。

督察和警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踢开屋门,屋门砰地一下撞到墙上,警长大声吼道:“警察!”一股浓烈得让人欲呕的血腥味扑了出来,里面一片沉寂。

石勒的眼睛跟着平举的手枪慢慢地扫过昏暗的客厅。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进入客厅,蓦地,他觉得自己像被海潮一样的血红颜色兜头卷了进去。

由于全没心理准备,他吓得魂飞魄散,噗一下蹲跪在地,幸亏那枝手枪还因为职业反射保持着警戒状态。几年后,他还记得那一刹那间,心脏真的吓得跳到喉咙,要不是嘴巴合得够紧,没准会掉到地板上。

“不要进来!”他轻声呼喊道,一面缓慢地站起来。他每踏一步,就在地板上留下一个脚印。

眼睛逐渐地适应屋里的环境,除了到处是那种未干的涎黏腥臭红色,屋里面空空如洗,情景诡异。

空空如洗的意思是说,客厅里没有应当有的家俱和杂物,除了挂在墙上的一个镜框,里面是排得满满的一张张相片外。所有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凡是看得见的地方,都被人髹上了一层赭红的颜色。

在空空荡荡的腥臭味道中间,孤零零地放着一张髹成赭红的古老木凳,木凳上面有一张宝丽来即影即有照片。

刘陶伸进头瞧了一眼,“哗!”地叫了一声,眼睛睁得老大。

“我上楼看看。”

石勒轻轻动缓慢地绕过木凳,枪口向上,一步步踏着梯级。

上到适当高度,石勒慢慢探头,眼睛从二楼地板的高度扫了一圈,这里只有那股腥臭味道,却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的红色了。连接阳台的小客厅,敞歼房门的细小盥洗问和两问卧室都收拾得十分整洁,从他所处角度,可以看到睡床、桌子、家具下面没有可见人影,也没可以躲藏的地方。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一点其他声响。

石勒把枪塞回枪套,缓步回到楼下,搜查了厨房和厕所一遍,才来到那张木凳旁边,俯视彩色照片的内容。

精确点说,这是一张“屠夫”的详细工作记录:一个死不瞑目的男性头颅,然后是分成几截的躯体、内脏和肢体,依照着生前的人体形态、次序排列整齐。尸体的旁边放着一个承满红色液体的胶桶和一枝油漆刷子。

石勒凝视良久,才一步步踏着进来的足印退出屋子。他抬起头,吁了口气。被鲜血涂染的太阳在天空瞪着眼睛,眼见的地方都被髹上血红的颜色,包括他们在内。

“通知鉴证科,并要求刑事情报科协助。”石勒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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