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浅野家的门旦刚晕倒以后,过了整整十天,守无法下床。

守感染了肺炎,经医生劝告后住院。因为高烧不退,一直迷迷糊糊地睡着,经常翻身睡不熟,嘴里不知在嘟哝着什么,守护在一旁的浅野家的人也听不清楚。

守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慢慢能模糊地辩识四周的情况、人的脸了。大造、以子、触摸着守额头的真纪白晰的手。而且时常觉得母亲也在一旁,曾想挣扎着爬起来。

看不见父亲的脸,守一心想要回想,却像徒手掏起细沙似的落了空。

在漫长的昏睡期间,听到枕边真纪和以子的交谈。

“为什么要这么做?连伞也不撑,雪下得那么大……”

真纪在旁边,盯着守说:

“妈,”她平静地说:“你发觉了没?这孩子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

以子稍微想了一下,回答:

“啊,是嘛。”

“我也这么觉得。感觉很强烈。不过呀,我拚命在想为什么呢?却想不透。想不出来!”

“我也一样。”

“话说回来,这孩子如果有什么事隐瞒我们,那一定是隐瞒着、不颦让人知道比较好的事,所以才藏在自己心里不说,虽然感觉起来很寂寞,不过我至少还懂这一点。”

“妈……”真纪对以子说:“也许这孩子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们。所以啊,除非他自己说出来,拜托,就别再追问了好吗?我觉得他为了我们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以子答道:“就这么做,我答应你。”

大造进到房间来。

“怎么了,爸?”

“买了冰来。”

进入恢复期以后,探病的客人来了。

大姊大一见到守就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真难得哪,”守声音还不是很有力气,取笑她:“是不是下红雪了?”

“笨蛋!”她眼泪也下擦地说:“不过,还能这么瞎说,看来是死不了的。”

“哪会死?如果只是肺炎就死了,那以后怎么生活?”

“喂!”

“嗯?”

“我呀,一直觉得日下已经远游到不知到哪里去了。”

“我可一直都在这里的喔。”

“哼,的确不见了。”

“那么,就算是回来了吧。我一直都在听得到呼唤的地方呢,因为大姊大的声音很大。”

宫下阳一来探视的时候,守要求他一件事:

“那幅‘不安的谬斯’,能不能弄到个复制品什么的?”

“我想可以,从画册上剪下来也行。”

“我想要。”

“那还不容易,马上弄给你,”阳一很高兴,又有些不可思议地说:“突然看上那幅画啦?”

“没自信谈喜欢或不喜欢,不过,感觉自己好像懂了。”

高野来的时候,守最先问的是那个录影带展示机的事。

“和那些高干们还在大作战呢,”高野回答:“不过,我是很善战的,因为,员工们也开始觉得不妥了。”

“你告诉大家潜意识广告的事了吗?”

“嗯,我们这边只能以几个人来对抗,不过现在开始在跟工会接触了。我们把那卷录影带拿去给工会的干部看后,他们都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呢。总之,事实上我曾被刺杀过,所以很有说服力的。”

赶快好起来吧,大家都等着你呢。佐藤君想跟你聊砂漠,在那边,连风都好像是活着的……

守的内心,宛如一座倾斜不动的钟摆。至今仍无法思考吉武、原泽老人的事。心想,就暂时这么安静不动,什么都不想地度日吧。

二月底,关东地方又遭逢大雪。

那天早上,大造对守和真纪说,驾驶执照已经拿回来了,能开车带他们回家了。

大造辞掉了新日本商事的工作,开始在东海计程车公司工作。吊销驾照的期限一结束,他又恢复了靠开车赚钱的差事。

大造的内心始终摆荡着。营野洋子的死是一个莫大的震撼,也是一个阻力,因此,重回司机岗位需要更大的力量才行。

至于那份力量,是来自一封信?

一封以整齐笔迹写的信,寄自发生车祸那天,大造收回“回送”牌子后所载的女乘客。

她丈夫因脑血管蜘蛛膜下腔出血病倒,她飞奔到医院时,医生已宣布无救了。

“只有一件事,太太,请试着呼叫你先生看看。能将你先生从死亡的深渊带回来的,只剩下妻子的声音而已。”

她遵照医生所说的,握住丈夫的手,拚命地呼叫,持续不断地告诉他,她在这里,在等着陋。

仿佛回应了她的呼唤,丈夫苏醒了,生还了。

“如果那时候我没来得及……,没搭上浅野先生的车子,如果我到机场晚了的话,就只能搭下一班飞机,那么我的先生就回不来了。我只想跟你说声谢谢,所以写了这封信。从今以后,也希望你为了像我这样的客人,继续你的工作。浅野先生的计程车,载运着一条条生命。”

这封信,使得在大造内心只升了一半的旗子再度升了起来。

三月,原泽老人的口供尚未公布于世。

守说服了为他担心的浅野一家人,在三月最初的休假日,独自回到枚川。他想知道,十二年前,父亲清晨起早,去那种地方是为了做什么。

枚川的梅花已开始绽放,山的陵线仍白得清晰。

前往市立图书馆,借出十二年前的市街地图。和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守循着地图找旧市街,知道父亲想做什么了。

日下启子与爷爷睡着的小小隆起的公墓上,仍残留着雪。

“我知道爸想去哪里了。”

那栋建筑现在位于市中心。十二年前,建筑物更小,位于山脚下。那是一条捷径,是笔直连接那栋建筑物的捷径。选择一早前往,是为了尽量避免造成办公室的混乱吧。

那是县警枚川警察署的建筑。

“老爸决定要自首侵占公款的事。”

在返回东京的特急电车上,守心想,他终于懂了爷爷话里的意思了。你父亲很软弱,你了解软弱父亲的悲哀的时机,一定会到来。

父亲虽然软弱,却不卑鄙,他有意用正确的方法支付不当手段的代价。

这样就好了。老爸,你也认为这样就好了吧?我没杀吉武,没办法下手,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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