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无法入眠的夜,天亮了,浅野家三个人在餐桌上见面。

“总之,在家里等佐山律师联络吧。”

以子一边煮咖啡,沉着地说着。在孩子面前,她努力地压抑着语气。

“就算看到现场状况的人出面了,也不一定马上就万万岁了。”

“我今天不去上班。”真纪说。

“我今天也要在家。”守也接着说,“你们呀……”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意见无效!”

以子藉口两个人会干扰她打扫,把两人都赶上二楼,并把塞满衣物的篮子递给真纪。

“晾好喔,晾得整整齐齐的。”

真纪边发牢骚,边走上楼去晾衣服。站在似乎要满溢出来的晨光中,真纪优雅地伸着懒腰。

“秋高气爽呢,感觉上好像会有好事发生。”

希望有好结果出现,守也有同感,但是却隐含着和真纪稍微不同的意思。

目击者是什么样的人物?警察会信任到何种程度?那证词能让大造的处分翻身吗?

最可喜的是,那人的证词能改变一切现况。那么,营野洋子所做的事、她的过去不需揭露就能结束。因为怀着这样的想法,守并没有告诉以子、真纪关于昨天一天的发现。那些《情报频道》也被他塞到书架俊面去了。

他心里里特别记挂的是洋子的妹妹由纪子——穿着和服,和洋子一起站着微笑的那张睑。

如果她知道了姊姊从事疑似诈欺的差事赚了大钱,为此还被威胁、逃躲的话,她的生活会发生什样的变化?刚要开始就职,步入社会的她,能够闪躲得掉这无法预期的涛天大浪吗?一想到此,守的情绪无来由地忧闷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洋子小姐所隐瞒的事实,能永远地隐瞒下去。如同担心着大造的安危那般,守也强烈地期盼着。

“守,来一下。”

真纪从门的暗处窥望着,小声地喊:

“喂,我不在的时候,有电话来吗?”

“不,没有呀。”

“哦……”真纪垂下眼。

“立刚川先生吗?”

她点点头,守伶俐吔反应道:

“不过,我白天也不在呢。也许对方也在担心你呢,打去公司问问看吧?”

“好哇,”真纪恢复了笑脸,“等一下打打看。”

此时,楼下的电话铃声响起。两人瞬间互看了一眼后,急速奔下楼。一只手拿着掸子的以子也跑过来,但还是守速度最快。

“你好,是浅野家。”

“日下吗?”

是能崎老师的声音。守不由得伸伸舌头,伸出一只手向以子和真纪示意“不是、不是”。

“我是。很抱歉、还没跟您联络,其实今天……”

“马上到学校来!”

“咦?”

“有急事。快到学校来,到我的办公室后再跟你说明。”

电话卡嚓一声挂断了。

“学校打来的?”

“嗯。”

守看了一下话筒才挂下电话,那无能的老师非常急的样子。

“要我立刻去学校。”

“笨蛋!你又没事先打电话请假啦?真没法子。快准备,如果有好消息,会马上打电话告诉你。”

守被以子戳了一下,只好耸了耸肩。真纪边笑着表示自己也得跟公司联络,边拿起听筒。

然而,学校发生的并非好笑的事。

能崎老师在英语科教职员室等着守。他叫守站在一旁,从头开始说了:

“刚天,星期六下午,发生了偷窃事件。”

光是这几句话,守便知道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了。

“什么东西被偷了呢?”

“篮球社的社团房间里这个月的月费,还有,新年校外集训营住宿用的费用全不见了。”

篮球社。三浦的脸闪现了出来。

“多少钱?”

“总共约五十万圆,包括了社团二十二人一个星期的住宿费。”

守闭上眼睛,竟然有这种事,又赖到我头上来了……

“这么一大笔钱,为什么放在社团办公室?”

这所高中的男子运动社团并没有设置女性经理。这是体育科主任、篮球社团顾问岩本老师下达的命令,从五年前起便实施的铁则。

“你们又不是专业经理人,洗制服、补制服都在社团里自己做,对这事有意见的家伙就退出!”老师这么说。

所以,社团收费和管理都由团员自己处,全部由一年级生担任,篮球社团方面则由一名叫佐佐木的学生负责。

而佐佐木也是三浦那一伙的。

“钱锁在社团的保管箱里,社办的门也锁着。篮球社的团员在星期天早上要练习的时候发现钱不见了,两个锁都被螺栓剪钳给弄断了。”

能崎老师苍白着睑继续说:

“日下,推测钱被偷的时间是在篮球社周六练习结束后的下午六点钟,到第二天早上社员来练习的周目早上七点之间,这段时间,你人在哪里?”

“在家。”

“跟谁在一起?”

“家人都不在。周六晚上九点左右,有朋友来找我,那以后就自己一个人。”

守有点忍不住地问:

“怎么回事?怀疑我吗?”

“星期六白天,在教室,”能崎老师没有回答,很严厉地说:“佐佐木、三浦和纲本三个人在安排新年校外集训的旅馆时,你就在旁边,他们说你听到他们的谈话了。那时候,也提到钱,他们提到把钱放在社办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之类的……”

“我也听到了吗?所以,小偷是我?”

又是三浦,全是他,而纲本也是三浦的小跟班。

“他们说,除了你之外,外面没人知道钱的事。”

“我也不知道钱的事呀。我什么也没听说。你只相信佐佐木和三浦说的,不信任我说的吗?”

他们一伙人串通好的,一目了然。

那晚,大姊大带着弟弟来家里玩,是因为守在白天说过“今晚我一个人看家”,三浦他们也听到了。如果设计周六晚上陷害他,那么,就没有人能提出守的不在现场证明了。

守心想,被设计了。

“篮球社团内部怎么样?大家应该都知道钱的事。”

“不是社员们做的。”

“为什么能这么断言?”

能崎老师不说话了,看得到他的太阳穴在跳动。

“为什么是我?”守反覆问道:“为什么?”

不必回答也知道,看老师的脸就能判断了。

小偷的孩子就是小偷,清清楚楚地写在他脸上。

能崎老师当然也知道守的父亲的事。全校的学生、老师都知道。三浦他们在把事件挖掘出来之后,便到处散播谣言,像散播足丛让学校停课般严重的传染病似的,传遍众人的耳朵。

守仿佛被一把钝钝的刀物宰割似的,心里泛起一种绝望的感觉。又来了,完全没变。

“岩本老师也这么说吗?我是小偷?”

“老师采取了篮球社全员停止练习的处分,就算找到钱,新年的集训好像也取消了。首先,是管理上的失误。他好像也听了三浦他们的说法,不过岩本老师要以老师的身份进行调查。”

守这才感到有救了。被学生唤作“鬼岩本”的确很严厉,且顽固不通,不能容许事情做得半吊子。若说要调查,一定会把学校整个都翻过来调查到底。

“老师怎么想?”望着能崎老师苍白的脸,守问道:

“他认为是我做的吗?”

教师没回答,看也不看守,过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

“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事实而已。”

“那很容易。我没偷,就这样。”

“只有这样吗?”教师不客气地说道:“只这样吗?”

守突然想到大造所处的状况,心里很疼,感觉自己能理解他的心境。不管是谁都好,请相信,我说的是实话。

守不禁生气了。这一切都很无聊。为何得站在这里忍受如此的数落?

你,会害怕吧。守很想冲着闭着嘴、眼神移开的老师这么说。自己的学生发生了如此不好的事情,想必他光想到这一点就坐立难安、害怕得不得了。

“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守对着门,只说了:“我想,我不在的话,比较好做调查。”

“自我禁闭吗?”

“不是,休息而已,”守再也无法压抑,脱口而出:“请您放心,我不会向教育委员会控诉人权被侵害的。”

“别说傻话……”教师的脸又苍白了起来。

“老师,请告诉我一件事。社办和保管柜的钥匙是什么样子?”

“一般锁头。钥匙在岩本老师那里。”。

守心想,就算我有很糟的梦游症,有在无意识中潜进哪个地方的习惯,也不至于用螺栓剪钳切断洋锁。如果只是一般锁头的话,干嘛用那么笨的方法?

那是外行人干的,老师!

守离开学校时,脚步相当沉重。与其说是下楼,不如说是快速往前滑。

他想,不能回家。以子虽然生了像真纪那样藏不住话的开朗女儿,但她不知足在哪里累积的修行,拥有能看透孩子心事的本能。就这张脸回去的话,只会让她增加无谓的烦恼而已。

他突然想起来,急忙拿起出口处的公共电话。说不定以子已打电话到学校知会他,佐山律师传来了好消息呢。

“什么都还不知道呢!”铃声才响了一次,以子就出来接了,她有点沮丧地说。佐山律师说,警察表示还有各种事情需要调查,要我们再忍耐两天。

守挂掉电话,有人在背后出声跟他打招呼。

“日下!”

是宫下阳一,他正喘着气说:

“啊,找到了真好。我和时田一直在找你呢。”

“谢谢,不过……”守咽了一口气问:“怎么啦?你这副模样!”

阳一全身是伤。右腕从肩膀吊着绷带,左脚的趾头也包着绷带,因为鞋子穿不进去,就拖着光脚。嘴唇旁边裂了,长出疮疤,而且右眼皮还肿着。

“骑自行车跌倒的,”他慌张地说:“我真的很迟钝呢。”

“话是这么说,摔得可真严重,手呢,有没有骨折?”

“嗯,刮到一点点……”

“刮到,为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是医生太大惊小怪了,”阳一虽然做出笑脸,但只觉得那样子好可怜。

“你不是正在画要参展的昼吗?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种伤,很快就会好的。先不谈这个,日下,你怎么办?”

“怎么办……”守轻轻地笑着问:“要怎么做才好?”

“那,全都是胡说,”阳一使劲地抿嘴说:“完全没根据,是三浦他们捏造的。”

“我也这么想。”

“为什么能崎老师只相信那些家伙说的,就不相信你的话呢?”

“那个啊,八成因为我是侵占公款犯人的儿子啦,”守忿忿地说道,看着阳一那温柔的脸,他一直忍耐着的反抗爆发了,“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孟德尔所说的遗传法则什么的,不是也这么讲吗?”

阳眨着眼望着守。守担心着,他会不会哭出来?

然而,很意外的,阳一用很坚定的声音说道:

“你知不知道用平假名‘つるさんはまるまるむし’(TSURUSANWAMARUMARUMUSHI)——气鹳先生是圆圆虫画的人脸?”

“你说什么?”

“就像胡乱用平假名‘へのへのもへじ’(HENOHENOMOHEJI)画脸那样。我小的时候,我老爸常画,我觉得很好玩,不过我央求老爸也画画其他东西,比如说电车啦花啦什么的。然后呢,我老爸就带我去附近的绘画教室。我老爸真的很不会画,他只会画‘鹤先生’。”

阳一微笑地说:“我将来如果当了画家,想用‘鹤先生’当作签名呢。不过,我一画‘鹤先生’,就画得很像老爸的脸,真是伤脑筋。”

隔天、再过一个隔天,大造仍然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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