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婴宁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四周渐渐从偶尔有人声响起,到后来整个街道一片安静,路灯发出微弱的滋滋啦啦的声音,秋初零星顽强的小飞虫绕着灯柱在头顶盘旋。

孟婴宁抬起头来,眼睛哭得有点肿,视线模糊,嗓子火烧火燎地疼。

她抬手摸了一把眼泪,然后抓起地上的包和外套,想站起来。

脚和腿发麻,脚底板像被细细密密地小针扎着,说不上来的酸疼让她趔趄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她安静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看着眼前夜里的街道,有些茫然。

所以她这算是,失恋了。

她的喜欢终于通过这种让人狼狈不堪的方式倾诉出来,然后被理所当然的拒绝了。

她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手指捏着脚踝缓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

纤细小小的身体晃了晃,然后站稳。

不远处校门口那些卖小吃的商贩全都走了,只有那个卖鸡排的小推车还停在那,车棚顶挂着个原型的灯泡,老板借着微弱的光一张一张数零钱。

孟婴宁顿了顿,走过去:“要一份鸡排。”

小贩看了她一眼,答应得痛快,咔哒一声拧开了油锅,又掀开旁边铁盘子上的塑料袋,夹出一块鸡排,下锅。

等着的功夫,孟婴宁说:“您还不走呀?”

小贩咧嘴笑了笑,带着口音很实在地说:“等高三一会儿下了晚自习再走,还能再挣点儿。”

孟婴宁笑了笑:“辛苦了。”

小贩看了她一眼。

很漂亮的小姑娘,穿得看着也挺好,就是眼睛红红肿肿的,鼻子也通红。

嘴角牵起来的时候笑得很勉强。

看她刚刚蹲在那儿哭得那么伤心,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原来看着这么漂亮光鲜的人也有自己烦恼的事儿。

小贩想了想,把正在炸的那块鸡排拨弄到一边,又从贴盘子里夹了一块大的下锅,笑着说:“给你换块肉多的,不高兴的时候就吃肉,吃饱了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什么事儿都过去啦。”

孟婴宁怔了怔,垂头说了声谢谢。

鸡排炸好装进小纸袋里,孟婴宁给钱又道了声谢,然后接过来。

炸得酥软,触感滚烫,因为觉得太烫,她垫了两张纸巾,热度隔着白色纸巾熨着指腹。

她其实也并没有很想吃。

只不过刚刚那买了鸡排以后扯着女孩子往前走的坏脾气少年身上,她总觉得隐约看到了谁的影子。

蒋格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

少年身上穿着件牛仔外套,上面金属的链子随着他的动作丁零当啷的响,里面黑t上印着只张牙舞爪的青龙,裤子破洞大到几乎只有裤腰和脚踝连着牛仔布料,走路带风,看起来非常朋克,顶一头橘黄色杀马特发型也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违和的那种。

防盗门刚一开,蒋格发现这屋里尼古丁规格有点儿严重超标,云雾缭绕像个仙境。

他嘴里叼着棒棒糖,哼着歌,手里拎着一堆吃的脱鞋进屋,第一件事儿就是直冲窗前,开窗通风。

再一回头,看见沙发上横着躺着个人。

蒋格给吓一哆嗦,走过去,侧着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

陈妄闭着眼躺在那,眼底有很重的淡青阴影,手边沙发前的地上全是烟头,人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

蒋格脑子一抽,抬手,食指往他鼻尖下搭了搭,探了探鼻息。

手刚伸过去,陈妄倏地睁开眼,一把抓住。

“哎哎哎疼疼,哥,是我!”蒋格叫唤着。

陈妄看了他一眼,放开手。

“这又咋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心情又不好了?”蒋格后退了两步,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茶几上,一边说,“婴宁姐说昨天来,我估计家里应该有吃的,只买了点儿水果,还有这个。”

蒋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盒递给他:“严格遵照你的要求买的,卡办好了,还是之前那个号。”

陈妄的要求其实就是随便买一个,能发微信就行。

蒋格当时没忍心告诉这个古董,现在不能发微信的手机有点儿难找,除非老人机。

陈妄坐起身接过来,打开盒子,拆卡,装进手机里,开机。

他对着空白的微信界面看了一会儿,然后锁屏,把手机丢到茶几上,人重新躺回沙发里。

之前想着要有个微信是因为孟婴宁那天因为他没回微信的事儿不高兴。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了。

蒋格看了他一眼,凑过来,很贱地问:“哥,你被甩了啊?”

陈妄漠然。

蒋格啧啧:“真被甩了啊?为啥啊,婴宁姐是不是嫌你穷,住破房子,还没个工作啊。”

陈妄没搭理他。

“但是哥,你开路虎啊!你七位数的路虎呢?没给小姐姐介绍介绍?”蒋格苦口婆心,“虽然真爱不看这个,但是追人咱也不能太不注重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你得让人家知道,咱家里也不是没有条件,咱只是过于低调。”

他罗里吧嗦磨叽了半天,陈妄跟没听见似的,蒋格看着他这幅样子,有点儿不忍心,还要说什么,茶几上的手机响起。

陈妄慢吞吞地睁开眼,抬手摸过来,接起。

“手机买好了?还挺快,醒着睡着?”陆之州问。

“怎么。”陈妄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声音嘶哑,听得蒋格直接愣了愣。

陆之州也顿了顿:“见面说吧,我半个小时到你家楼下。”

陆之州没到二十分钟人就到了,来的时候蒋格已经走了,陈妄简单冲了个澡下楼,车停在楼下。

陈妄上车,陆之州方向盘一打,开出小区:“你那事儿交刑警队了,挺巧,负责人你也认识,林贺然,听说出事的是你还让我跟你传达一下,没死成他表示遗憾。”

陈妄仰头靠着椅背,哼笑了声。

陆之州:“是谁心里有数了?”

陈妄“嗯”了一声,脑海里闪过男人淬了毒似的眼,那双眼睛里有燃烧着的滔天恨意。

“差不多,”陈妄说,“汤严那个弟弟。”

陆之州诧异:“汤城?他没死?”

陈妄笑了:“我都还活着,他怎么甘心死。”

陆之州表情沉了沉,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陆之州才岔开话题问:“对了,你跟婴宁吵架了?”

“……”

陈妄面无表情地侧过头来。

“别这么渗人看着我,”陆之州笑了笑,“阿桓说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了,感觉不太对劲儿,好像哭来着。”

陈妄唇线平直抿着。

陆之州幽幽地说:“说是哭得很伤心,嗓子哑得都快听不出来在说什么了。”

陆之州看了他一眼,叹气:“这丫头其实从小就是,也就看着娇气,骨子里挺倔的,掉两滴眼泪过得也快,这次也不知道是被谁怎么给欺负的,这么伤心。”

陈妄不接他的话。

陆之州这个愁啊。

前面十字路口红灯,陆之州车停下,也不拐弯抹角了,干脆说道:“你到底跟婴宁说什么了,人姑娘能委屈成那样?”

陈妄淡淡道:“那你去安慰安慰。”

“……”

“不是,”陆之州无奈道,“我发现你这人真是越来越气人,你平时就这么跟婴宁说话?”

陆之州真心实意地问:“她为什么还没打死你?你是真的到现在都还没发现、不知道婴宁喜欢的到底是谁,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陈妄沉默了下,说:“之前不知道。”

陆之州挑眉:“现在呢?”

“现在不能知道,”陈妄露出了一个很短暂的,迷茫而茫然的表情,“她以前喜欢的是你。”

“……”

陆之州差点被他给气笑了:“她以前喜欢我?她喜欢我会一见到你就脸红?会有什么事儿第一个想起来去找你?会刚跟你吵完架你带着去吃个甜品就好了?”陆之州说,“女孩子想法跟男人不一样的,你不能用你自己那种直接的思考方式去理解小姑娘的行为。”

陆之州继续说:“而且,以前的这些过去了就过去了,都不说,现在你不是想明白了么?怎么着,给人拒绝了?”

陈妄没说话。

孟婴宁是什么脾气秉性他很了解,也清楚地知道她不是会随便找谁玩玩的人。

从那天在火锅店开始,她简单而直白的眼神和表达方式都太明显了,她就像一只不知世事的小狐狸,伸出爪子来挠他一下,又怯生生地缩回去,眼神里全是期待和犹豫,想让他看出来,又怕他看出来。

青涩又赤裸,热情又胆怯。

勾人且动人。

很难让人不多想。

但陈妄不能想。

一旦确定

了她的心意,他就不得不主动拉开距离,他不能招惹她。而在这个自我欺骗和挣扎的过程中,陈妄清晰地感觉到。

他正在一点一点沦陷。

他在向她妥协。

陈妄以为自己在他和孟婴宁之间筑起的铜墙铁壁可以刀枪不入,可以无坚不摧,结果不是。

只要她叫他一声,他可以心甘情愿地为她打开每一扇门。

她开口,他就臣服。

十字路口红绿灯闪了闪,然后再度亮起,车子平缓地向前行驶。

就在陆之州以为陈妄不会在说话的时候,他听见他低声说:“我就是希望她能好,她不能出事。”

陆之州愣了愣,侧过头来。

“万一我保护不好她,万一又像以前……”

陈妄仰头靠在靠着副驾椅背,眼睛直直看着前面,眸光淡而沉,声音有些哑:“我不敢赌。”

陆之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听见陈妄说出“不敢”这样的话。

一片安静,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手机铃声很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空气。

陈妄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手机来,扫了一眼。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无归属地。

陈妄盯着那串数字几秒,接起来。

他没说话。

对面也没说话,安静几秒,手机那头传来一声笑。

“中午好,想找你可真是不容易,废了我不少力气,”男人轻快地说,“前几天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陈妄一顿,眯起眼,身子缓慢地直起来。

“喜欢啊,”他嘲讽开口,“我以为你特地找了个人来给我挠挠痒痒,几年没见,你就这点儿本事?”

陈妄说着看了陆之州一眼。

陆之州神色一沉,车子拐进一条安静的街道,停在路边。

电话那头男人笑了笑:“你也说了,几年没见,这不是先给你送个见面礼,贵在心意,你喜欢就行了。”

陈妄略漫不经心说:“所以?下一步是什么,见面礼送完了来找我叙旧聊天儿?”

“我是挺想跟你好好聊聊,不过今天有别的事儿,改天吧,”男人的声音阴柔,温和而愉悦,“昨天那个,是你女人?”

陈妄一顿,唇角一点点垂下去。

“惹嫂子生气了么,”男人语气愉悦,“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女人一个人哭那么久多不好,就算你跟着她把她送回家她又不知道,不如上去哄哄。”

空气像是凝固在了一起。

陈妄捏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汤城。”

汤城像是被他的反应取悦到了,笑了起来:“这就急了?”

“陈妄,”他声音里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我说过了,你身边所有跟你有瓜葛的人,你在乎的人,你爱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体会过的我都要让你也尝一遍。”

男人呢喃似的低声道:“我跟你说过了,是不是?”

他说完,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陈妄缓声说:“我也跟你说过,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他眼底一片死寂,声线很低,压抑着冰冷的暴戾:“要么你现在弄死我,我活着一天,你敢碰她一下,我就送你到下面跟你哥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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