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二、三世纪,与人形泥偶有关的文献突然开始出现在世界各地。一位叫做哈席德的拉比说,他曾和获得生命的人形泥偶一起走过一段路。法国的加昂也说,他终于听到神的秘密话语,把创造人形泥偶的仪式系统化了。”

卡兰·隆塞茨其又用他一贯自信满满的口吻大放厥词。

“西元一六零零年,当时捷克的布拉格是世界文明的中心。来自全世界的学者、占星术专家、炼金术专家、魔术师、思想家、作家、诗人都聚集到这里、竟相设法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大家都在追求神隐藏起来的意志,都想重视神的奇迹,这些都是当时最先进的科学,于是布拉格成为神秘主义者和魔术师巨大的熔炉,被称为‘一千个奇迹与无数恐怖的城市’。

“布拉格有最先进的学问,同时也是迫害之都。在这里,天主教之外的异端、异教,都遭到严重迫害。这个城市也有犹太人集中营,他们忍受迫害、苟且偷生。在这样的城市里,人形泥偶复活了。因为这个城市弥漫的气氛,非常符合犹太教的喀巴拉。

“布拉格的犹太人,制造了很多的人形泥偶和相关故事。聚集在这个城市的知识分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塔兰穆德学者,同时也是神秘主义者的雷夫拉比。当时的国王鲁道夫,对雷夫本人和他的思想,尤其是关于人形泥偶制作的部分有着极高的兴趣,并召他入宫亲切交谈。据说他在当时,曾经用市中心河流提防旁的黏土做了人形泥偶。

“人形泥偶在巴拉格这个城市,化身为像耶和华那么凶暴的守护神。十字军时代的迫害再度出现,犹太人经常受到生命危险的威胁。他们必须起而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他们想要守护神,而这个守护神一旦站起来,武装人民、国王军队都无法打败他,拥有绝对的强大力量,于是犹太人的生命形态,渐渐变成依靠人形泥偶过活,或者操作人形泥偶来保全性命。

“雷夫用黏土做人偶,用神的语言念咒语,完成把生命吹入黏土的准备工作后,就在人偶的额头上写下希伯来文的‘emet’这个字,这是最后一道手续。这时候,如果不小心漏写了第一个字母,变成‘met’,因为那是泥土的意思,人形泥偶就会因此马上毁坏,回归泥土。然而,雷夫想做的事,真的能让大型泥人动起来吗?难道不是想用这个迷人的幻想,引诱有权势的人,和他们勾搭在一起吗?

“人形泥偶的故事有很大的美丽,所以不管什么时代都能持续再复活,当人类发现了电这个惊人的力量之后,玛丽·雪菜不再用神秘咒语,而是借着电机力量,把生命灌进人造生物的体内,创造了‘科学怪人’,这才是用新科学制造出来的人形泥偶。当核子被发现时,这次就用核子能,创造了别的怪物。

“犹太人的这个神秘学,也已经看透了真相。神,用秘密的文字符号,创造了无数的不同生命和天体,就像《创世纪》说的。这些密码文字,隐藏在细胞的底层;现在我们终于找到这些文字,也看得懂这些文字了,那就是基因。不久的将来,透过改写这些文字而制造人形泥偶的故事,一定会被记载下来。

“情况随着时代演变,人形泥偶的故事向科学越贴近,真实性越来越高。故事和科学,两者同样都是在人类的大脑里创造出来的。但是,犹太人所说的那一切全都是虚假,不管用什么咒语,生命都不会降临到黏土的人偶身上,人类身体的构造,永远没办法克服排斥反应;核子能无法让人体活动;就算改写基因,合成不同的动物,也要到遥远的未来才可能得到长久的生命。这是犹太人的智慧,也是幻想,这件事本身没有意义,他们只想操弄这种想法来延长自己的政治生命而已。

“人形泥偶有我们一切的文明,也有美丽、教训和破灭。我们的科学史,就是想制造人形泥偶,想了解神的文字的历史。我们一边追求更强的人形泥偶的手、更快的人形泥偶的脚、可以看得更远的人形泥偶的眼,才会达到今天的成就。然而完全没有必要做成人的模样,只要拥有符合各个目的的形态的好了。

“例如,我们用来作战的枪支就是如此,开一枪就可以让远方的敌人倒地。为了想要有人形泥偶的超级力量,我们制造了手枪,制造了机关枪,制造了大炮,制造了飞弹,制造了氢弹。现在拥有最新装备的军队,看起来已经比人形泥偶、比耶和华更强大了。

“人形泥偶的幻影,把我们牵引到这个地步。人为什么要制造枪支?希特勒为什么要制造飞弹?都是因为无法制造人形泥偶。只有人形泥偶才是万能的,它用自己的眼睛看、思考、破坏。现在我已经找到做人形泥偶的方法了。不是用黏土做的,人形泥偶必须用人的身体才做得出来。跟我来。”

接着,卡尔·萨塞茨其穿着白袍的背部转向我,走出去。哪里是红提坦往前延伸很长很长的走廊,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是很不可思议的长廊。

右边的墙壁上,排列着一整排窗户。从窗户可以看到外头大太阳下炙热的战场,到处好像都是炮弹、飞弹掉下来炸开,像钵一样的黑色大洞,血淋淋又支离破碎的士兵尸体,散乱在洞口旁和斜坡上。医护兵开卡车过来,捡起支离破碎的手和脚,丢进卡车的车斗。

“那些是制造科学怪人不可或缺的材料,”萨塞茨其疾步快走,同时若无其事地说:“但是,那些已经不行了,太迟了。”

萨塞茨其看着我说:“越南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说不知道。

“美国现在正在蒙受羞辱,在丛林中,在沼泽里,不分日夜的被水蛭吸血,忍受生不如死的屈辱,忍受,忍受,再忍受。就算越南接受了苏俄和中国的支援,毕竟是个小国。和这种小国交战,美国这个泱泱大国,居然还吃了意想不到的败仗。这是美国开国以来,首次尝到的奇耻大辱。这么下去,美国人的尊严要往哪里摆?怎么办?大概会花钱彻底加强军备吧。会尽全力开发惊人的新式武器吧。然后要做什么?

“介入中东。因为越战本来就是美国介入中东的前哨战。介入中东后要做什么?要控制石油。然后呢?就是支持以色列,援救被伊斯兰教包围、孤立无援的犹太人。你懂意思吗?美国就是人形泥偶!一边大口喝石油,一边为了保护犹太人而凶猛战斗的人形泥偶。犹太人终于像这样驯服了美国人,把这个新巨人,变成了自己的人形泥偶。这才是犹太人的智慧。而这个越南,九十八美国变成人形泥偶的最后一道手续。”

萨塞茨其停下脚步,面对左边的门。

“来吧,就在里面,我的人形泥偶就在里面,进去吧。”

一进门,就看见天花板上吊着奇怪的大鸟笼,明亮的灯光照在鸟笼上。

鸟笼的形状,像一个双手水平伸展的人,里面关着一个穿着内衣的年轻亚洲男子。他的仪式很清醒,看得到他在眨眼睛。

“他是俘虏。”萨塞茨其如此向我解释,然后发出愉快的笑声。他很少笑,除非很快乐。

“他说他家里有十岁和七岁的女儿在等他回去。她们跟他很亲,很爱他。”

关俘虏的笼子,只有手脚的部分,是粗网目的金属网子做成的,呈筒状,大小仅容手脚勉强塞进去,手脚伸进的底部,有皮带固定住手腕和脚踝。躯干和头的部分,只有侧面有可以围住全身的粗大金属框。

“你知道义手、义脚的构造吧?”萨塞茨其回头问我:“知道它们是怎么动的吗?以前是单纯的木棒。只用木棒做出类似手脚的形状,完全不能动,像木偶一样。不过最近的技术,已经达到可以稍微依照主人的脑部指令动作,只是稍微而已。

“这个构造很简单。义手内部的感应器和微电脑,会读取连接到手部切断部分的神经所传送出来的电子讯号,转换讯号并加以推测大脑的指令。进而指挥义手动作。要怎么读取呢?不是透过电流,而是来自神经的脉动。这样的脉动一定会牵动切面附近肌肉的某个地方,感应器会读取这些肌肉微弱、空洞的颤动,然后逆向推测大脑的指令的内容。真的是非常原始的方法。

“断面附近的肌肉微弱颤动很难读取,因此要利用手术,把伸向手臂的神经回路连接到胸部肌肉。因为胸部肌肉的面积比较大,颤动也比较强,这么一来比较容易读取运动神经中枢的意志。让手臂、手腕、每根手指头的讯号,全部都分布在整个胸部上,让胸部表面的各部分颤动,再让肌肉感应器来读取这些颤动。使用久了,熟练之后,脑部适应了,机械就会记住比较容易读取的肌肉的颤动方式。”

萨塞茨其说完后,从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哼声,说:“芮娜丝的义手也是这种构造,只要提高感应器的精密度,就算不把神经末端连接到胸部肌肉,迟早也能从手臂切断面周围肌肉的细微颤动,准确读取运动中枢的意志。

“但光是这样还是不行。用这种原理做出来的义手,顶多只能抓东西、拉操纵杆、抠扳机,做到这些简单的动作而已。为了让义手、义脚做出与真的手脚相同的动作,总有一天得将电极插进大脑的运动中枢,以便正确读取电子信号。但是,这项技术必须等到遥远的未来才有办法完成。目前我们只能靠从残存在身体的肌肉,读取运动中枢的意志,指挥义手做动作。要提高这个技术的完成度,我有一个很好的办法。”

萨塞茨其说完后,揭开盖在紧绑鸟笼旁边的白布,原来是电锯。他打开电锯,圆形电锯发出破坏性的声音,开始转动起来。

锯子是固定在机械的一部分上的,控制操纵杆就能移动自如。萨塞茨其握着操纵杆,往右边的水平方向推过去。转动的锯子,就往俘虏士兵的右腿鼠蹊部靠过去。金属网刚好在那里留了空隙,好让锯子的锯齿可以从空隙侵入进去。他大声惨叫:“我说!我什么都说!饶了我吧!”

萨塞茨其完全不熟这个声音影响。电锯其二俘虏的腿部肌肉,喷出大量鲜血;随着电锯持续转动,发出钝浊的声音。但是,我简直听不到这个声音,因为俘虏发出的惨叫声更大。

电锯发出切肉、切断骨头的声音。圆形锯子把脚整只切断后,摇摇晃晃地春夏来。斜插在地板的细木棒撑住了下坠的笼子,所以那条腿就在空中晃来晃去。萨塞茨其用收把笼子推倒后方,于是笼子便以和地板接触的一个点为中心,吱的一声转到旁边。

鲜血像瀑布一样,从切断面流下来,打在地板发出啪啪的声音。士兵白色的牙紧咬嘴唇,头部激烈左右摇晃,发出不堪入耳的惨叫。萨塞茨其用口罩罩住露出微笑的嘴巴,缓缓带上橡胶手套。他打开类似手术台的桌子抽屉,从里面拿出透明的义脚,这个工作要花上十几分钟,很需要耐性。

不久,沾满鲜血的义脚装填作业完成。萨塞茨其拿下口罩,用白布仔细擦拭沾满鲜血的义脚。白布很快被鲜血染红,义脚看起来又变透明了,里头的构造清晰可见:可动式关节的金属芯棒、取代肌肉的油压装置、分布各处的五颜六色电线。最不可思议的是,义脚里面居然没有血。

“这么一来,可动部分的肌肉纤维就连在一起了。如果他能客服疼痛,认真努力的话,迟早可以靠自己的意志,正确做出弯曲膝盖、抬脚等的动作。义脚的轻金属芯棒,在骨头上锁了螺丝,但是,这样还无法完全自由自在地随意使唤义脚。”

接着,萨塞茨其又打开电锯的开关。士兵再度发出惨叫声的同时,他又喜不自胜的,把士兵的右手臂整只锯断。被锯断的右手,又晃动下垂,在细木棒的支撑下,手臂摇摇晃晃地停在空中。

血又从他的手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大量出血。俘虏因为大量出血,脸色变得苍白,又因为极度恐怖而呕吐,早已叫不出声音来。萨塞茨其又打开抽屉,这次从里面拿出义手,戴上口罩,开始着手装填作业。

在漫长、需要高度耐性的作业完成之后,安静下来的士兵身上已经装好了沾满鲜血的人工右臂。萨塞茨其一样用白布擦拭义手,义手马上恢复原先的透明。里面的金属棒。油压装置和彩色电线,都清晰可见。

“这样就完成了!”萨塞茨其拿下口罩,同时满足的说。

对于可怜的士兵,他似乎没有一丁点的人性。

他继续说:“等它复元之后,他就能靠自己的意志,像以前一样控制手脚,也可以抱女儿,多么幸福啊。这才是科学的恩惠。”

然后,萨塞茨其指着透明义脚里,清晰可见的小小黑盒子说:“那是微电脑,有了它,就能从肌肉纤维之家读取肌肉神经的信息。透过感应器,正确读取大脑的指令内容,再传达给油压活塞,让关节弯曲、伸展,使唤义脚做动作。重点是切断之后,不能让伤口愈合,否则组织会变质,微电脑就无法正确判读肌肉纤维的脉动。让其他的肌肉和脂肪夹在重点的话,讯号的读取会变得很麻烦、恨不完整。把裸露在切断面的肌肉纤维,和多个感应器端子直接连接,在目前的状态下,这个方法才是最好的。而且如果用这

个方法。最好是单边的手脚都丧失比较好。我的理论是,这样的话,可以促进左脑的发达进化,加快适应脚步,很快就可以获得特殊的运动中枢。”

会比以前好吗?我战战兢兢、不成声地问他。

“这只义手和义脚,不会比以前的手脚有力,大概也会比以前更不方便,这是事前就设定好的。这也没办法,因为他是敌兵。这只义手和义脚所拥有的,只有生活上必须的、最低限度的能力而已。但是我也可以砍断他的手脚后,不帮他装义肢,放任不管;也可以把他的身体压得粉碎,让他死无全尸。这是胜利者的特权,所以,我的心肠算是仁慈的。

“这个方法,用数不完的好处。首先是人道上的见解。严刑拷打,切断手脚后弃之不理的话,就有人道问题。只要想到优秀的义肢已经准备好了,情报部队可以放心地砍断俘虏的手脚。从俘虏口中得到的情报,可以救我方的数万条人命。这是其一。也许你会觉得这样很残忍,但我不这么想。就算我不切断他的手脚,他也可能因为美军的炮击而失去手脚。到时候谁会帮他装优秀的义手、义脚?

“还有一个,只要有这种附有微电脑的义手、义脚,就可以敌兵的两只手两只脚全部都砍断。因为就算只剩躯干和大脑,微电脑也可以接收从大脑传来的微弱电流,指挥手脚动作。习惯就好,人类身体的适应力是很强的。靠这种义手义脚,他还是会有办法活下去的。”

切断后必须马上装才行吗?我问。

“当然是这样,”萨塞茨其点点头,“肌肉纤维的主要地方必须全部连接起来,这项工作必须在肌肉还很新鲜的情况下进行。此外,切断的部位也不是任何地方都合适,要选择适当部位的肌肉作处理才行。”

卡尔、卡尔,有微弱的声音在呼叫这个名字。我寻声一看,因为大量失血而脸色苍白、呕吐物沾满嘴巴四周、不断哭泣的人,居然是芮娜丝。她痛苦地咬紧牙关,奄奄一息地呼叫卡尔的名字,同时她也被吊在半空中摇晃。

芮娜丝!我大叫,我的心脏好像都要结冻了。不止右手,现在她连右脚也没有了。

“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借着安装上去的义手、义肢,可以把这个人变成无敌的人形泥偶。他可以成为拥有老虎钳握力、铁哑铃拳头的无敌士兵,还可以用机关枪取代手脚。不管什么武器,今后应该都可以开发出来。这就是我理想中的人形泥偶,真正的人形泥偶。”

萨塞茨其的声音越来越远。卡尔、卡尔,芮娜丝边哭边喊着萨塞茨其的名字。这个声音慢慢接近,觉得像要跑进我耳里时,我突然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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