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津山站前的咖啡店里,我一直回想着小雪的话。就算是在冈山跟里美会合后,我也一直在想。

义肢装在右脚、义肢装在右脚,森孝魔王应该是左脚装义肢的没错。而且我也确定,法仙寺本堂血坑里的日照的脚是右脚,因为我拿自己的脚跟那只断脚比对过了,所以我很确定那是右脚。因此森孝魔王的义肢只能装在左脚才对,的确没错!

可是,就算小雪告诉我那天森孝魔王的义肢是装在右脚,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真是那样吗?我拼命回想,但还是想不起来义肢到底装在哪一只脚。亏我还跟踪了那么久,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又把小雪母亲通子女士的话,以及她父亲吉敷的话都加进来一起想。可是像我这种人,要我一个人事后慢慢想出答案,根本就不可能。我并不是讨厌思考的人,但这种情况下,我只会想到一些无聊的主题。我要跟人家吵架、辩论,才能想出结果来,就像爱情片里情人斗嘴那样。

像我这种人,一个人绝对想不出多么伟大的答案,就算勉强自己想,也很快会因为别的事情而打断思绪。譬如要我想哲学道理,我却会想到电影《蜘蛛人》的情节,语言学方面的事也是一样,我觉得我的脑部结构可能有缺陷。

所以,当我跟别人交谈时,偶尔也会说出几句绝妙的话,也曾经出现过很棒的点子。就像这次的事件一样,有人跟我聊天,我就可以边聊边想,弄清楚所有状况。但不知道为什么,跟里美在一起时,跟只有我一个人的情况没什么两样,思绪也是陷入停滞状态。

结果,我并没有想出任何结论,就这样回到了自己位于马车道的公寓,然后又继续过着和以前一样呆板无趣的生活。写稿、吃饭、看书、散步,每天就是做同样的事。而能够让我的生活多一点色彩的人,竟是像里美这样一个来自乡下的女孩。

里美常会打电话跟我闲聊,二子山也会写电子邮件给我,所以对于贝繁村的事我也知道得很清楚。自从那件事之后,贝繁村变得很平和,一切都进展顺利。

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因为菊川死了,不需要再还钱给菊川,很多人都得救了。菊川没有兄弟姐妹,单身未婚也没有小孩,双亲也过世了。后来听说宗像神社为他举行了非常隆重的葬礼。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过着痛苦的还债生活了,女性同胞也不用再为了钱而担心要送上自己的身体,因为那个恶魔已经死了,大家都能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后来,宗像先生又派了别的神职人员管理大岐岛神社,听说新的神主为人很好,信徒们都很喜欢他,而他也把神社经营得有声有色。

日照太太回到广岛去了,所以法仙寺就闹了空城计。二子山很担心再这样下去,法仙寺会变成废寺,不过在二OO四年年底时,寺庙终于找到了新的住持。这位住持的到来让寺庙可以继续维持下去。听说他好像是三原人,详细情况我并没有问二子山。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位新住持能跟龙卧亭的育子女士相处融洽。

仔细回想,所有的事情就如村民所想的那样在进行。森孝魔王的故事在平成年间又出现了,当村民的痛苦达到极点时,民怨让传说中的魔王复活,魔王为村民除掉了恶劣的神主,然后又消失无踪。魔王解救了生活在痛苦深渊的村民,村子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与祥和。对村民来说,这样确实是最好的结局吧?将剩下的谜题都解释清楚,对村民来说,并没有任何直接的利益可得。

不过,无法解释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森孝魔王到底是谁?就算排除掉怪异现象,还是有很多问题无解。首先是棹女士,她到底怎么样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发现她的尸体。还有日照的身体、七马的头和小腿,到底跑哪里去了?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去找出这些东西。所以在我心里,第二个龙卧亭事件就一直悬着,一直无法尘埃落定。

担心这些事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日照和七马估计也是死不瞑目吧?还是为他们举行葬礼就够了呢?津山署和冈山县警局的人对这次事件又有何看法?如果他们对此事置之不理,那我真的无法原谅他们。

二OO五年已经揭开序幕,冬天早已过去,春天也已临近尾声。

就在这时,东京发生了电动轮椅意外事故。一名乘坐电动轮椅的男性通过铁路平交道时,卡在铁轨上,被经过的火车碾死了。事故导致京成线一整天车班大乱,因此变成头条新闻。因为这个意外事故,大家才重新意识到电动轮椅的问题,才知道全国有很多老年人因为使用电动轮椅发生意外,各电视台也争相制作特集,讨论这个话题。

驾驶电动轮椅不需要驾照,轮椅的速度是时速五公里,大家都觉得很安全,准许它在人行道行走,因此很多老年人都可以轻易利用电动轮椅四处走动。已经卧病在床、必须依靠别人帮他买东西、送货的人,也都利用电动轮椅自己外出买东西。住在山上的人,则把电动轮椅当成交通工具,在山路行走,四处找朋友玩。电动轮椅的发明,让下半身行动不便的人活动范围变大,个性也变开朗了,确实功劳不小。

可是,也有这样的案例发生:儿子和女儿为了下半身行动不便的母亲,集资买了一台电动轮椅送给母亲。这位母亲很喜欢这台电动轮椅,经常坐着电动轮椅到处拜访朋友,有一天却从山路上摔下身亡。这在当时也成为大新闻,孩子的孝行却变成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电动轮椅引发的问题,在都会区就更多了。因为电动轮椅的速度最快只有五公里,所以在人行道行驶还算安全,但如果没有人行道,又是在狭窄的路上,就会导致跟在后面的车子严重塞车。如果跟在电动轮椅后面的车子是休旅车,驾驶员会搞不清楚为何前方的车辆速度那么慢,结果一气之下超车,就极有可能撞上前方的电动轮椅。这种事时有耳闻。我觉得很多日本人都害怕被惩罚,所以政府应该制定法规,禁止在狭窄的车道上超车。

还有,电动轮椅行驶在有很多路人的人行道上时也非常危险,常有撞到成人或撞到幼童的事件发生。电动轮椅的马达是无声的,行人根本不会去注意后方是否有来车。

还会发生这样的情况:电动轮椅的构造跟汽车或摩托车不一样,操作系统的踏板或把手并没有统一,每家制造商的制造规格都不一样,有的是踏板式操作,有的是按键式操作,甚至还有扭转把手的设计款式,全依制造商的喜好自由设计制造。可是,电动轮椅是给残障者使用的机器,操作方面应该要统一才行。

例如,A制造商的轮椅加速器位于手把右侧,以扭转手把的方式来控制速度,但B制造商的轮椅却把刹车器装在右侧,加速器装在左侧。总之,每一家都不一样。

习惯使用A电动轮椅的人,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要将车子换成B电动轮椅时,他可能无法马上习惯新的操作系统,原本是要刹车,现在却变成了加速。像这种情况也是时有耳闻。结果,当事者因为操作错误而吓坏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变,最后卡在平交道上,被火车撞死了。讲到这里,我想起了某位东京男士的新闻。

这位男士是葛饰区某慈善团体的会员,这个慈善团体旗下有好几辆电动轮椅,刚好那时候换了别的机种。电动轮椅的使用者,几乎都是向这个团体租借轮椅的,这名男士也常向社团借轮椅,所以有时候可能就会借到不习惯的机种。

这位男士跟好几名会员住在慈善团体出借的房子里,每天一过中午,他都会开着电动轮椅到离家四公里远的澡堂泡澡。下午的时候,澡堂的客人比较少,而且都是附近熟识的人,大家一起泡澡聊天,真是人间乐事。所以虽然离家较远,他还是每天不辞辛苦地来这家澡堂泡澡。这家澡堂的附近就是京成线平交道,结果他就在这个平交道遇难了。刚好那时候他换了新电动轮椅,因为操作不习惯,才会把自己卡在铁轨动弹不得,发生这样的意外。

因为不断有类似事件发生,警方和各地的老人看护团体就在东京各地举办电动轮椅操作讲习和练习会,并提醒所有的驾驶员朋友要小心使用电动轮椅的人。大家还进行讨论,并要求立法,认为电动轮椅乘坐者要考简易驾照,也要求制造商对操作系统开关的配置采用一致的规格。一想到日后的老年生活,我就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很重要,所以一直留意着事态的后续发展。

除了这件事能引起我的兴趣之外,日子还是一样的单调。很快地,夏天也过完了,秋天也过去了,年底的脚步已越来越近。那是十二月初的某一天,因为太无聊了,我打算到那家澡堂看看。

当我走在马车道的步道时,突然有人叫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一位坐在电动轮椅上的男性问我,您是石冈和己老师吗?认识我的人都会称我老师,这一点我已经非常习惯了。但是被陌生人叫老师,总觉得怪怪的,而且这位还是个老人家,怎么可以让他称自己老师呢?不过,因为是位已经头发全白的老人,我也不好意思露出不悦的表情,只好笑着对他说:

“是的,我是石冈。”我的语气有点紧张。

“我叫安田,我是您的书迷。”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石冈先生写的书我都看过,一看就迷上了,变成了您的书迷。”他解释着。

“啊,谢谢您。”

虽然心里多少还是有所警戒、提防,但是听他那么说,其实也挺高兴的。

“那个……”他欲言又止,然后打开摆在膝盖上的包。

因为马车道的路很窄,就这样站在路上跟坐着电动轮椅的这位男士交谈,会影响到其他行人,所以我就对他说:“啊,你可以再往前一点吗?我们到路面比较开阔的地方去,不要妨碍别人。”

于是我就领着他往前走。突然,有个点子浮现在脑海中。

“我刚好要去前面的星巴克喝咖啡。不过,离这里还有一段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过去好吗?坐在外面的话,轮椅应该不会妨碍到别人……”

我邀请他一起喝咖啡。这位老人家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我想跟他应该有话聊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时间多得是。

“嗯,我可以去吗?”他好像受宠若惊。

“嗯,当然可以。”说完,我就走在前面,带他去星巴克。

到了星巴克后,我问他:“我去买咖啡,你想喝什么?”

“不用,我也进去好了。”

他好像不想让我请客,但我觉得至少也该请我的书迷喝杯咖啡。在我的劝说下,他才说要点小杯的拿铁。

我们两人就坐在外面的位子上聊天。已经是十二月了,寒风刺骨,但因为有太阳,所以坐在外面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冷。现在在马车道上还听不到圣诞铃声。

安田向我道谢,谢谢我请他喝咖啡,然后他打开包,把书拿出来,问我可不可以帮他签名。但是他马上又说,待会儿再签好了,我就问他,为什么要待会儿才签呢?他说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好像很没礼貌。我告诉他,我不在意。他说不过我,只好赶快换话题,跟我聊有关横滨的事。

“横滨完全不一样了。”他感叹地说。

“你多久没来横滨了?”我问他。

“最近那一次是昭和二十八年(1953年)。”

听了他的答案,我真的吓了一跳。

“那时候这里有个横滨港车站,每当威尔逊总统号进港时,电车就会开到横滨港车站,现在那个月台还保留着。”

我知道那个月台。

“是的,那个月台还在,就在那座红砖购物大楼旁边,只保留了月台而己。”

听我这么说,他又感叹地说:“是吗?好想再看一眼……”

安田的眼睛看着远方,我则盯着他的侧脸看。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却依旧能感受到些微的落寞之意。

“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好吗?离这里并不远,坐电动轮椅去没问题。”我邀请他同行。

“不,不用了,太远了。”他摇摇头。

“朋友要乘威尔逊号去美国时,我就是来这里送行的。那是我最后一次来横滨。”

“啊,这样啊?那时候的横滨,我倒不是很了解。”说完,我啜了一口咖啡。

“当时轮船的启航可说是重大事件,港口挤满了人,虽说是来给朋友送行,却不知道朋友在哪里。”

“哇。”

“船开走后,路上都是五彩缤纷的彩带,好像发生洪水一般。打扫工作应该非常辛苦吧。但是我很喜欢那种景象,喜欢欣赏送别的情景,所以我常来这里,只为满足内心的欲望。”

“以前你常来横滨吗?”

“是的。”

“你就住在这附近吗?”

“不,说近也不算近,念书的时候我住在涩谷。所以每次有朋友要去美国时,我就会来送行。”

“你认识很多外国朋友吗?”

安田笑了笑,然后又摇摇头,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我以为他不想回答,但我猜错了。

“不,不是那样的。”他终于回答了。

“我上大学时念的是英文系,在涩谷有个地方叫情书小巷,您知道吗?”

“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不知道实际地点在哪里。”

以前的小说或电影里经常会提到这个地方,所以我知道它。不过那是属于我父亲那个年代的故事,我并没有实际到那个地方参观过。

“我在那个地方打工,当时日本女孩想写情书给驻守在日本的美国军人,可是她们不懂英文,就找我们这些念英文系的学生代写情书。”

“咦,有这种事?”

“因为是那样的时代,才会有这种事发生。当时的情书小巷现在好像改名为铃兰小巷了,地点就在现在的一零九附近。战后时期,那附近有好多黑市,在梅林肯小巷里还有很多二手衣店。我常在那附近闲逛,因为道玄坂是每天上下学必经的路径,结果就被代书公司的人相中,开始做这份帮人代写情书的工作。”

“原来如此。”

对于英文很差的我来说,这是没办法想象的工作。

“那么,你一定写过很多情书了?”

“没有很多啦,大概有五百封。有人因为我写的情书而成为夫妻,最后到美国定居了。如果是熟识的朋友,我就会来横滨为他们送行。有些人约会的时候,还要我充当翻译呢。”

“啊,有这种事?”

第一次听到有人约会还需要带翻译。

“不过对于那些嫁到美国的日本女性,后来我也调查过她们的生活状况。这也是个机缘,因为她们是通过我嫁到美国去的,所以我很想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结果,过得好吗?”我问他。

“日子过得很悲惨。”

他毫不犹豫,马上就给了我这个答案,然后又感叹地摇摇头。

“最后几乎都离婚了,后来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因为有大半的人都失去了联络。很多女人都走上了悲惨的末路,还有人死在流浪汉收容所。她们变成这样,我要负责任的。”

“不过,错不在你啊!”

听我这么说,他笑了笑。

“嗯,也许是吧,不过,如果我不帮她们翻译,也许她们就会留在东京,过着不一样的生活。只要留在自己的国家,一定可以过得很好。在异国流浪,是非常悲惨的事。是我把她们送到国外去的,因为很多外国男人都是看了我的信,以为对方女生英文很好,才决定跟她们在一起,带她们回国一起生活的。”

“关于情书,不是那些女生先写好或告诉你大纲,然后再由你翻译的吗?”

“不,不是那样。”安田挥手否认。

“不是那样的。如果是那样,也许就能减少悲剧发生。可事实是,那些情书全部都是我想、我写的,我看万叶集、古今和歌集,盗用书里美妙的文句,写成情书。虽然我的英文不算很好,但还是有男人被骗了。因为我做了坏事,所以后来我也遇到很多事,结果现在变成要以轮椅代步的人了,因此我在当义工,希望能够赎罪。”

“你当义工?都做哪些事呢?”

“主要是照顾老人和残障者。虽然我也是需要人家照顾的残障者,但是我能做的事还有很多,譬如帮老人或残障人士买食物,跟县政府、轮椅制造商保持联系,帮他们试用轮椅等等。总之,希望能尽一己之力。因为这样,我才深刻了解到,对坐轮椅的人士来说日本是全世界最不方便的地方。”

“你说得没错。”我也有感而发。

“自行车就像洪水一样,挤满每条街道,轮椅根本无法行走于人行道。店家的招牌故意做得很凸出,占据了路面的空间,弹珠店则挂了好多旗子,让原本就很狭窄的人行道更窄了。轮椅上不了楼梯,也不能行驶于天桥,没有可以容纳我们的厕所,电梯更不欢迎我们,公交不能坐,更别提出租车了,行人也不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跟美国相比,我们真的是生活在地狱里。我从事的义工工作就是要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希望能够改善残障者的生活。”

我点头表示同意。

“在美国的话,坐轮椅的人可以做好多事情。美国也是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国家,很多国民因为那场战争受伤,变得终生要与轮椅为伍。”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后来,我们就继续坐在星巴克的店外,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横滨人和车辆,一边聊天,大概聊了一个小时。安田好像突然想起有事要做,对我说:“哎呀,聊得太高兴都忘记时间了,我该回去了。”

然后他打开膝盖上的包,把书拿出来,是《龙卧亭幻想》上下集那套书。

那一瞬间,我的耳边又响起龙卧亭剧烈的暴风雪声,那位在坡道上面缓缓前行的盔甲武士再度出现在我眼前。

“我还有很多石冈先生的作品,但是让您一下子签这么多本书,好像很失礼。”

这位老人的话把我唤回现实,然后我就帮他签了名。

“你现在住在哪里?还住在涩谷吗?”签完名后我问他。

老人一边致谢,一边将书放回包里,然后才回答我的问题。

“不,我现在住在青砥。”

听到这个地名,我吓了一跳,青砥离这里很远呢!

“你一个人驾着电动轮椅从青砥来到这里吗?难道你在这里也有工作要做?”我问他。

安田似乎有点疑惑,然后他摇摇头说:“不是,不是那样的。我想见石冈先生一面,才从青砥来到这里。我查了您家的地址,我想跟您聊聊天。”

“打电话就可以了。”

我真的吓坏了。

“不,我们的团体本来叫真光会,是个宗教团体。我们的教义说,要见到你想见的人,不能光想,要有实际行动,否则这个梦想永远不会成真。结果,我真的见到了石冈先生,我觉得我这一趟来得很值。”

“啊……”说真的,我听不太懂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就要回去吗?从关内车站坐车回去?”我问他。

“是的。我想我得赶快出发才行,再晚一点的话,路上就会塞车,那样一来就麻烦了。”

“那么,我们赶快走吧!我送你到月台。”

听我这么说,他赶紧回绝我的好意。

“不,不用了,我们在这里分手就可以了。您应该有工作要忙吧?我们就在此告别吧……”

“没关系,我刚好办完事情了。”

安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语带迟疑地说:“这样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我们一起来到关内车站。进到站内,人还不是很多。

安田将轮椅停在广场中央,抬头看着我说:“石冈先生,送到这里就行了。我今天很高兴,能够见您一面,承蒙您照顾了。”

“不,就让我送你到月台吧……”我坚持要送他。

“不用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后面的路况我很熟悉。”

然后,安田说了一件让我大感意外的事。

“石冈先生,其实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个东西要交给您。”

“有东西要给我?是给我的吗?”我大感讶异。

“是的,那是我们会里一位已经过世的会友拜托我转交的。”

“你们会里的朋友?”

这更让我惊讶了。被我这么一问,安田点头称是。

“是的。”

因为他这么说,所以我只好这样回话:

“应该不是要给我的吧?我想可能是弄错了。”

我应该没有教会的朋友才对。但是,安田又这么说:

“不,真的是您,信封上的收件人写的是石冈和己先生。”

“收件人是石冈和己?可以请问您那位朋友的尊姓大名吗?”

“他的名字吗?他姓吉田,叫吉田一休。”

“吉田一休?”我歪着头沉思,但想不起有这号人物。

“我不认识。”

“可是,吉田好像跟您很熟,他的书柜里摆了好多石冈先生的书,刚刚您帮我签名的那两本书,就是吉田送我的。”

“可是,他不是已经过世了吗?”我问他。

“是的。很抱歉,那时候我并不认识石冈先生您,后来我去书店买了您所有的作品,看过以后,觉得您的作品很有趣。如果在书店买不到您的书,我就会去图书馆借来看,您的每部作品我都看过了。”

“啊,谢谢你如此厚爱。可是,吉田先生他……”

“您不认识他?”

“是的,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电视上应该播过这条新闻,在一家叫寿汤的澡堂附近的平交道,不是发生过列车撞人的意外事故吗?被撞的人是位乘坐电动轮椅的残障者,您应该知道这则新闻吧?”

“啊,我知道!我想起来了。”我不禁扯高了嗓门。

“那个人就是吉田。”

“什么!”

我真的吓坏了。我真的认识这号人物吗?

“他往生后,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找到了这封信,信封上的收件人处写着‘石冈和己先生’。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石冈和己先生就是您,以为是吉田的亲戚。可是以前我们就听他说过自己没有亲人,所以觉得很奇怪。后来看到了他的书上印着的作者名字,才发现您是位名人。这样的话说不定其他的作品上会有您的地址,所以我拜读了所有石冈先生的作品,才知道您住在哪里。”

当时我的表情是一脸狐疑和讶异。

“等我找到您时,时间已经过了半年。所以,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这封信。吉田是个好人,我们都很喜欢他。在信封背面他写着:‘如果我死了,希望有人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石冈先生。’还说一定要帮他把信亲自交到您手上。这是他的遗言,我一定要照办,所以我就带着这封信来找您了。其实我应该更早把这封信拿来给您的,只是当时我一直犹豫不决。”

我收下了那封厚厚的信。收件人那一栏确实写着石冈和己先生的字样,再翻到背面,只见上面写着“吉田一休”,还写着:“等我死后,请直接交给石冈先生。”

“那么,这封信就交给您啰。”安田说完,对我行了个礼。

我也赶紧回礼。然后,安田启动电动轮椅,朝剪票口驶去,可是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又停了下来。

“石冈先生,今天能见到您本人,我真的很高兴,我来这一趟是对的。我会当您最忠实的书迷,我衷心期待您的下一部作品。”

说完,安田再度启动电动轮椅,踏上了漫长的归途。他是要返回远在青砥的家。

再没有比这封信更让我感到惊讶的事了。在故事的最后,我将完整地刊登这封信。这样,我的工作才算完全结束。有了这封信,我就不需要再多加任何注解,因为,这封信已经解开了所有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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