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设置了自动防盗,订阅比例≥50%方可正常阅读。  春耕也是很辛苦的,哪怕比不上秋收那阵子,照样能叫人累脱一层皮。尤其在经过了一整个冬日后,土地都是硬邦邦的,光是松土就费了老鼻子劲儿,更别提之后还有播种,能叫人累断腰。好在,春耕没那么赶时间,在忙活了小半个月后,总算是完事了。接下来,只要看日后需不需要补种,那就是各家各户的自留地了。

他们这一带,土地还真不算少,整块的耕地肯定是公家的,那些边边角角不大方便耕种的,就依着人头划分了下去。壮劳力能分到半分地,老弱妇孺再减半,十岁以下的孩子则没资格分。

自留地当然是好的,种些白菜萝卜,怎么着也能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哪怕自留地普遍都很贫瘠,那也总比没有的好。搁在往年,老宋家的自留地上也都是种满了白菜萝卜的,可今年,赵红英的意思是,她得留出时间照看喜宝,所以老俩口的地全种上红薯,其他人自个儿看着办。

赵红英其实老早就琢磨过了,之前是因为喜宝年岁太小了,天气又冷,无论是拘在屋里,还是叫张秀禾顺便看着都没啥。可以后呢?眼瞅着喜宝愈发大了,再过段时间,也该断奶开始学走路了,到时候只会愈发需要人守着,还不能跟冬天那样,把人往床上一戳就完事。要是再算上瘌毛头,张秀禾铁定忙不过来。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跟张秀禾倒着手,她的活儿叫仨儿子去干,张秀禾在猪场的活儿又轻省,想来问题应该不大。至于袁弟来,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横竖把家务活干了就算完了。

于是,赵红英一声令下,刚忙活队上的活儿还来不及歇口气的儿子儿媳们,又再度下了地。就连张秀禾,想着早日忙完早日了事,也提前从猪场赶回来帮忙。

几个大孩子倒是不用家里操心了,强子和大伟一开春就去上学了,春丽带着亲妹和堂妹在家里玩,至于喜宝和瘌毛头,前者由赵红英抱着在路边晒太阳,后者则叫袁弟来抢了去。

算起来,这还是袁弟来头一次违抗婆婆的决定,说什么都不愿意将毛头交出来。虽然家里人都不懂她,可还是由着她背上毛头下地干活。

袁弟来是真稀罕毛头,哪怕这孩子就没安生过一天,她也一样稀罕。还有个事儿,她对谁都没开口,那就是她老觉得吧,当初会怀上女儿,是因为她跟春丽姐妹几个相处多了。反过来说,只要跟毛头多处处,下一次她定能怀上儿子。

抱着如此坚定的信念,袁弟来干劲十足的下了地。这会儿天气已经转热了,当然不是很热,毕竟才开春不久,可因为干得太卖力了,没多久她就觉得脊背发热,额间也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干完一边后,她下意识的huódòng了一下筋骨,冷不丁的就觉得背上一空,同时旁边传来一声惊呼。等她回神转身一看……

王萍脸色惨白的抓着个布袋子,而那个布袋子不是别的,正是头朝下几乎快碰到土块的瘌毛头。

这下,袁弟来结结实实的懵逼了。

而王萍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刚才走过来就是想提醒袁弟来,背带好像有点儿松了。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就看到瘌毛头一个猛扎子从上头掉了下来,最可怕的还是头朝下往地上栽的。要知道,毛头虽比喜宝大了半个月,可满打满算他也才八个月大,这要是给砸实在了,那根本就没得救。

当时,王萍脑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的伸手就去抓,赶在砸实在之前,抓住了毛头的衣角。饶是这样,她也给吓得不轻,脸上丁点儿血色都无。

就在这时,自留地另一头的张秀禾带着哭腔冲了过来,一把搂过毛头,放声大哭:“毛头!我的毛头,你咋样了?毛头,妈来了!”

“先回家,回家再说。”王萍直到这会儿都还是惊魂未定的,她也是当妈的,将心比心,自然很能理解张秀禾,“咱们先回去给毛头仔细瞧瞧,其他事儿回头再说。”

张秀禾吓得浑身都在发颤,明明怀里抱着毛头,可脑海里却一遍遍的回放着方才那吓死人的一幕。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自责,亏得王萍出手快,要是毛头真出事了,她也没脸活下去了。

王萍又劝了她几句,看她完全不像是听进去的样子,索性半搀半拖的先把人给弄回家去了。

而此时站在路边的赵红英,心口也是突突直跳,也就喜宝了,傻乎乎的歪着脑袋,伸出手往张秀禾那头指,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啥。

赵红英缓了缓神,伸手拍了拍喜宝的背,叫她趴在自己肩膀上:“喜宝乖,咱们不闹。”心道,得亏没叫袁弟来带着喜宝,那蠢货有啥用?正这么想着,她就看着袁弟来扶着额头慢慢的坐倒在了地上,登时就更火大了,扯着嗓门嚷嚷着,“剩下的活儿都你一人来做!”

撂下这话后,她就往另一头走去,宋家的自留地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她得赶过去找儿子,叫老大赶紧回家瞅瞅媳妇儿子。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却说张秀禾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哪怕被王萍硬生生的拽回了家,她还是没能缓过来,就浑身发抖,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倒是她怀里的毛头,冷不丁的就笑出了声儿。

最先发现异常的,还是王萍。她本来就一直留心张秀禾母子俩,还颇有些不放心的拿手托着毛头,乍一听毛头那笑声,她明显愣了愣,不敢相信的低头一看:“大嫂,你看毛头是不是在笑啊?”

张秀禾还没有缓过来,只是下意识的低头看了过去。

怀里的毛头原本只是嘴角上扬笑得开心,这会儿似是感觉到了有人瞅着他,立马笑出了声儿来:“咯,咯咯咯咯……”

妯娌两个被这笑声弄得有点儿懵,还没想好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几乎下一刻,宋卫国就冲了进来:“咋、咋了?妈说,毛头给摔了!”

“卫国啊!”张秀禾停了一瞬的哭声再度响彻整个屋子,“你差点儿就见不到毛头了!”

毛头:“咯、咯咯咯咯……咯咯!”

宋卫国走进屋里,先看到的是已经哭成泪人的媳妇儿,再低头一看,据说被摔了的毛头这会儿已经乐成了个小疯子。沉默了一瞬,他问:“到底出了啥事儿?你别哭,慢慢说,孩子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张秀禾的哭声再度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还边哭边骂着:“我就不该轻信她袁弟来!先前瞧着她还挺细心的,把毛头当亲儿子一样照顾着,从不嫌弃他烦。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结果她在这儿等着呢!本来今个儿妈说她来带,袁弟来还不让!黑心烂肠的东西,她咋那么狠心呢?!”

“真摔了?”宋卫国仔细的看了看毛头,“这是……摔傻了?”

张秀禾嚎啕大哭:“我好悔啊!我也有错,就不该图松快叫她帮我带……毛头,是妈对不住你,你要是真傻了,妈养你一辈子!”

毛头:“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宋卫国赶紧从她怀里抢过毛头,解开外头的大衣裳,把毛头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又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去卫生所一趟。结果,还没等他想好,被放平在床上的毛头,忽的面色一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可真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见他哭成了往日的熊样,宋卫国终于放心了,再一想:“毛头刚才到底是被啥逗乐的?笑成这样。”

张秀禾有点儿懵,不过似乎是看出毛头真的没事,她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天知道,刚才她有多悔恨,恨不得拿自个儿赔给毛头。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王萍,忽的说:“这娃……该不会以为三弟妹是在跟他玩吧?”

玩?

问明白了具体经过后,宋卫国拿手放在毛头腋下,将他一下子抛到了半空中,再稳稳的接住。

刚才还哭个没完的毛头,瞬间乐呵了,笑得活像个小疯子,还拍着小手,两眼放光的盯着他爸,一副还想再来的模样。

……

自留地那边,眼见人都跑了,袁弟来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头晕的感觉慢慢的也就散了。她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太阳,想着可能是原本就有些被晒到了,再被毛头这么一吓,才头晕的。等身上好受了,她还是爬起来继续干活,本来三人干的活儿,现在变成她一人的事儿了,足足忙活了小半天,才总算都搞定了。

袁弟来带上农具,磨磨蹭蹭的往家里赶,边走边想着待会儿要怎么跟大嫂解释她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才刚进了家门,她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还有种犯恶心的感觉,一个没忍住,就在院子里吐开了,吐了个稀里哗啦,整个人直往地上栽,费了好大劲儿才站住了,她顾不上道歉,赶紧回屋躺着了。

等赵红英听着动静出来一看,登时忍不住骂开了。可骂归骂,还得帮着收拾,又进屋看了看,见袁弟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也懒得管了,就是闹不明白,这才开春,就干了大半天的活儿,就中暑了?这也太能耐了。

又半刻后,把剩余自留地都收拾完的宋卫党、宋卫民也回来了。俩人都是一回来先找各自的媳妇儿,只是宋卫民一进屋就觉得不对劲儿,再一看,他媳妇儿正趴在床上探出头吐了个昏天暗地。

“咋了咋了?”宋卫民赶紧上去问情况,见袁弟来一副连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样子,赶紧跑出去找他妈,“妈,你赶紧给我几毛钱,我带弟来去卫生所。”

赵红英一个眼刀子甩了过来:“她差点儿没把毛头摔死,还敢不好?”

“妈你快别说了,我先带她去卫生所,你给我两毛钱,给我吧!”宋卫民都已经做好准备挨揍了,可媳妇儿不能不管。还好,赵红英虽然脾气坏,也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回屋取了两毛钱给他,又叮嘱他去赵建设那头借车。

他们生产队可没卫生所,得去公社那头,好在骑车也花不了多久,加上多半人生病也是捱过去的,还真没花太多时间,赶在日落前回了家。

一进院门,宋卫民就高兴的嚷嚷开了:“妈!弟来她怀孕了!”

赵红英正好从灶间出来,听了这话,就斜眼看着他:“嚷嚷啥?谁还不会怀孕了?是个女的都会怀孕!”顿了顿,她又冲着东屋吼了一嗓子,“赶紧都出来吃饭,强子呢?又跑哪儿疯去了?”

春丽立马把亲妹堂妹都往堂屋赶,又转身往屋后跑,不一会儿就把亲哥给逮回来了。至于几个大人,听到赵红英那一声吼,赶紧都聚了过来。

立在院门口的宋卫民明显有些傻眼,他身旁故作柔弱的袁弟来也跟着傻了。她本来特别高兴的,想着好日子就要来了,坚信婆婆一定会像之前一样对她好的。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赵红英才没空理她,反正家里粮食够吃,保证谁也饿不着,至于别的,想太多!

袁弟来不甘心的拿手肘鼓捣了一下宋卫民,她是不敢跟赵红英对着干的,可她也不能接受现在的待遇。跟家里其他人吃的一样?不,张秀禾还是有开小灶,那她呢?

虽然有些犹豫,可宋卫民还是找了他妈,先把剩下的钱给了,又问:“妈,弟来她怀孕了,你看要不要给她煮个糖水鸡蛋?”

“谁家还没个孕妇了?就你媳妇儿那么金贵,怀孕了天天吃鸡蛋?这么能耐,那你去给她弄红糖、弄鸡蛋,别来烦我!”赵红英开口就给他怼了回去,“自留地那头,你们仨看着办,她就不用去了,队上的活儿该咋干还是咋干,横竖春耕都完事了,能有多累?”

宋卫民还想说啥,赵红英立马不干了:“你媳妇儿怀个孩子,你就打算逼死亲妈啊?可怜我当初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带大,你就这样对我?……老头子!”

老宋头提着旱烟杆子就过来了:“你妈这辈子容易吗?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还逼她?你个不孝子!”

到最后,袁弟来还是没吃上鸡蛋,倒是宋卫民挨了好几下旱烟杆子,还被两个哥哥拉到一旁狠狠的教训了一通。俩口子彻底没了法子,只能老老实实的往屋里钻,顺便彻底将赔礼道歉一事抛到了脑后。

其实,袁弟来也不是真忘了那事儿,她的确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活干多了,一时疏忽了吗?再说了,毛头没真摔着,她又怀了身子,那肯定得先顾着自己的肚子,她坚信这回肯定能生儿子。

是不是个儿子,这会儿还真不好说,不过单从妊娠反应来看,的确跟怀喜宝那时候截然不同。

怀喜宝时,袁弟来是能吃能喝,从来也没吐过,顶多就是时不时的犯困,整个怀孕期间都是太太平平的,没出过丁点儿状况。可这一胎就不同了,才刚怀上,晚上就经常胸闷气短的睡不好,白天除了时常犯恶心外,稍微干点活儿就手脚发软,三餐也吃不好,但凡带了点儿味道的饭菜,她就吃不下去,吐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见袁弟来的反应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也不像是装的,赵红英终于发话了,叫宋卫民替她多干点儿,好让她早点儿回家歇着。

可这一回家歇着吧,其他问题倒是没有,就是跟张秀禾容易碰到一块儿了。

张秀禾在猪场的活儿轻省,多半时间还是负责照顾两个孩子,而自打知道瘌毛头的笑点在哪里后,她带毛头就松快多了。单从这一点来看,她还得感谢袁弟来,当然事实上她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蠢货。

可都在一个院子里,宋家也不算大,怎么可能碰不到?随着俩孩子渐渐大了,天气也愈发暖和了,张秀禾时不时的就抱着他们去外头晒太阳,有时候就会跟袁弟来打个照面。

虽然心里厌恶,可张秀禾还是没怎么表现出来,顶多就是对袁弟来爱理不理的。偏巧,毛头和喜宝都到了好奇心旺盛的阶段,总是忍不住想往袁弟来那头去。

每回看到这情况,张秀禾都会拽住毛头,坚决不叫他过去。可换成喜宝,她就没那么坚定了,想着那到底是喜宝的亲妈,总不能故意拦着不让母女俩亲近吧?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是没拦着,可人家袁弟来却窜得比兔子还快,只要喜宝一有往她那边靠近的迹象,立马就起身回屋,还每次都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下一脸懵逼的喜宝。

张秀禾气啊,气得恨不得冲上去把门窗砸个稀巴烂,回头就搂着喜宝亲香个没完:“喜宝,咱们不理她,谁稀罕!”

喜宝哪里懂那么多,每回都被亲得咯咯直笑,眨眼就又跟毛头玩到一块儿去了。

最开始,除了张秀禾外,没人发现这事儿。张秀禾也没跟其他人提起过,可架不住事情就是那么巧。

这天,宋卫民提前下工回了家,正好就看到袁弟来跟被鬼撵似的,匆匆跑回了屋里,再一看,却看到喜宝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不解的望着紧闭的房门。

尽管张秀禾很快就把喜宝抱回去了,可宋卫民还是在心里咯噔一声响,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回了屋,一进去就问:“你躲着喜宝干啥?”

袁弟来一脸复杂的看着他,一时间没吭声。

宋卫民低头盘算了一阵,忽的想起袁弟来娘家亲妈好像是一连生了五个闺女才得的儿子,莫不是怕跟她亲妈一个样儿?他觉得自己真相了,忙开口安慰:“没事儿,就算这胎又是闺女也没啥,妈挺喜欢闺女的。你看看她多稀罕喜宝,当初她也稀罕菊花,对我们仨不是打就是骂的,对菊花从来都是好声好气的,一回都没骂过。”

然而,他这话非但没有安慰到袁弟来,反而叫她愈发的纠结起来。

凭良心说,赵红英的表现太明显了,除非是傻子外加瞎子,才会看不出来她喜欢喜宝。至于宋菊花,袁弟来不知道,她嫁进门没过多久,宋菊花就嫁到城里去了,两三年才回来一趟,所以真的不了解。可单看喜宝好了,就已经能看出赵红英并非重男轻女的人。

可是……

叫她怎么愿意承认会有人稀罕闺女不稀罕儿子?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人人都告诉她,闺女没用,再有出息那也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才是下半辈子的倚靠。现在,让她否定这个观念,岂不是说她这二十多年都白活了?

不光这样,之前她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娘家亲妈格外得疼惜她,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上头的四个姐姐加一块儿都没她那么受宠,所以她始终觉得自己很幸福。当然,她不可能拿自己去跟两个弟弟比,女儿怎么能比得上儿子呢?那是绝对不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所以,赵红英对张秀禾那么好,就是因为张秀禾生了两个儿子,才不是因为喜宝。喜宝算个啥?一个丫头片子罢了,养得再好也要嫁出去,迟早是别人家的人!

“弟来?”宋卫民劝了半天也没见她吭声,忍不住上前推了推她。

袁弟来像是猛的惊醒了一般,一下子脱口而出:“我不想看到喜宝,当初就是因为跟春丽那几个丫头片子待久了,我才生了喜宝。要是这回再跟喜宝待一块儿,又生赔钱货咋办?”

“也不能这么说。”宋卫民还是继续劝她,“反正妈喜欢,也没啥。”

“妈喜欢?妈再喜欢又有啥用?菊花她嫁得好吧?都嫁给城里人了,吃的是城里的gòngyīng粮,可跟咱们家有啥关系?你看看她,两三年才回来一趟,顶啥用?”袁弟来突然就爆发了,“你说她忙,对,她都是老程家的人了,谁也不能逼着她回娘家。那喜宝呢?回头她也有出息了,嫁到好人家了,我咋办?”

“可菊花不是常给妈布票吗?”宋卫民也是头一次看到袁弟来那么激动,顿时有些犯怵,懵了半晌才挤出这句话来。

袁弟来还是摇了摇头:“光给布票管啥用?要不是老四每个月都寄钱回来,她给了布票,咱们家买得起吗?所以啊,还是要生儿子,等咱们老了就得靠儿子!”

对喜宝好,是能讨婆婆欢心,可袁弟来自认为看得极为明白,婆婆对她好有啥用?她现在年纪轻,靠自己或者靠男人都成,可等她老了呢?婆婆两腿一蹬就走了,她咋办?她还能跑去女婿家里,求着女儿女婿养她?做啥春秋大梦呢!

认真的想了想,袁弟来很是严肃的开口:“卫民,妈对喜宝好,是因为她有儿子可以倚靠。咱们不同,说到底还是得生儿子,生得越多越好。喜宝那儿,横竖大嫂喜欢,又有妈护着,咱们就当没生过这个闺女,等养个十来年嫁出去了,就更没咱的事儿了。”

“呃……好吧,都听你的。”

“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为了向□□献忠心,我们可以牺牲一切!!!”

炎炎酷暑,别说站在正日头底下了,就算是有树荫遮着,都叫人热得浑身直冒汗。可秋收在即,眼瞅着田里早已是一片丰收景致,尤其他们生产队今年不单收成好,还比其他生产队早熟了许多,估摸着最多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地抢收了。

这不,生产队大队长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吼得声嘶力竭。下头全体村民都仰着脑袋盯着他,一个个脸庞被晒得通红,却没人有丝毫不耐烦,反而各个斗志昂扬,只恨不得立刻就到抢收时刻。

当然事有例外。

赵红英就没管上头娘家大侄子在吼些啥,只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身旁的儿媳妇儿。

她身旁站着的是她家老三媳妇儿,娘家也是同一个生产大队的,姓袁,唤弟来。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子了,偏袁弟来身子骨弱,就算这多半年里吃好喝好的,那肉也都长到肚子上了。打眼瞧着,就似一个瘦条子顶着个硕大的肚子,看着就叫人觉得害怕。

“老三家的,你饿不?我带了煮鸡蛋。”赵红英边说边从兜里掏了个鸡蛋,剥好后塞到了袁弟来手里,一脸的慈爱,“慢慢吃,别噎着。”看着袁弟来一小口一小口的把煮鸡蛋吃下了肚,她又瞪一旁的三儿子,“卫民你长点儿心吧,没见你媳妇儿口干吗?给她喝糖水啊!”

宋卫民正听得起劲儿呢,冷不丁的得了这话,赶紧把手里的水盅递给他媳妇儿。

袁弟来伸手接过了水盅,里头是她婆婆出门前煮的红糖水,隔了这会儿时间应该是凉了,不过有那么大的太阳晒着,也不会太凉,入口刚刚好。

赵红英笑眯眯的瞅着袁弟来喝糖水,脸上那笑啊,就跟掺了半斤红糖一样,细细问着:“甜吧?我放了两块土红糖。对了,晚饭你想吃点儿啥?鸡蛋小米粥?还是给你下碗细面条?早上刚摘的小青菜不错,再往里头卧个鸡蛋成不?”

甭管赵红英说啥,袁弟来都只管点头说好,一副软性子好脾气的模样:“好,都听妈的。”

尽管赵红英几人站的偏,可坝上都是一片敞亮的,这会儿全生产队的人都在,挤得满满当当的,就有旁人家的媳妇儿瞅着这一幕,压低声音跟身边包着头巾的妇人说:“卫国家的,前头你生那会儿,你婆婆也这样?真享福啊!”

包头巾的妇人也是老宋家的儿媳妇儿,她叫张秀禾,嫁的是宋家大儿子宋卫国。老宋家有四儿一女,前头三个儿子都在村里,老四去了部队里,唯一的闺女嫁到城里去了,攀着夫家的关系还找了个体面工作。

眼瞧着自家婆婆笑得满脸喜气,张秀禾却是攒了一肚子的气,提起就上火。

明明她才是老宋家长媳,进门就开怀,次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可是宋家老俩口的大孙子。之后几年里,她接连生了两个闺女,可就算这样,这些年她忙里忙外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对了,她二弟妹进门后,也得了一儿一女,倒是三弟妹,看着身子骨就弱,进门一年后才开怀。

几乎是前后脚的事儿,她跟她三弟妹一道儿有了身子。如今年景不大好,不过老宋家壮劳力多,这粗粮掺着细粮的,倒也能填饱肚子,偶尔还能炖个糖水鸡蛋补补身子,两人待遇一样,都是隔三差五的吃一碗糖水蛋。

直到半个月前的那天中午,她还没吃午饭呢,肚子就开始疼了。前头已经生了三个,她对生孩子这事儿门儿清,疼归疼倒没怎么慌,过程也挺顺的,不到傍晚孩子就落了地。

是个大胖小子。

得知又是个儿子,张秀禾这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虽说她头一胎就得了儿子,可儿子嘛,谁还会嫌多?等她二弟妹帮着把孩子洗干净拿旧襁褓裹好给她放炕头了,她才想起来,咋好像从一开始就没瞧见她婆婆呢?

刚要开口发问,她男人就从外头进来了。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横竖屋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宋卫国走进屋里就直奔他儿子而来,老二媳妇儿也就顺势出了门。

她问:“妈呢?”

“在灶间忙活呢,挑大个儿的打了俩鸡蛋,还往里头搁了不少红糖。”宋卫国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只觉得胖儿子哪儿哪儿都好看,虽然有点儿心不在焉,倒还是答了一句。

得了这话,张秀禾立马放心了。她就说嘛,知道她生了儿子,婆婆咋可能啥表示都没有呢?估摸着也是觉得她门儿清,与其来屋里添乱,还不如多炖些好吃的叫她补补身子。

可有时候吧,想法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

张秀禾就待在屋里等着,初时挺耐心的,可越等越觉得不对劲儿。她是没吃午饭就发动的,生完就已经傍晚了,这会儿外头天色倒还不算暗,可大夏天的,日头本来就落得晚。费了这许多劲儿,又多会儿没吃东西了,她是又困又饿,还得强撑着等婆婆那碗加了份量的糖水鸡蛋。

可说好的糖水鸡蛋呢?!

“妈!”糖水鸡蛋还没等来,她大儿子倒是奔了进来,一进屋就嚷嚷,“阿奶把喷香的鸡蛋都端到隔壁三婶屋里了,一点儿也没给你留!”

张秀禾本来还想叫大儿子声音轻点儿,别扰了小儿子睡觉,结果一听这话,她自个儿就绷不住了,惊道:“啥?两个鸡蛋都给你三婶了?”

“对,锅里都空了,一点儿也没给妈留。”想着以往他妈吃鸡蛋时,都会先叫他吃两口甜个嘴儿,他就忍不住更委屈了,“鸡蛋为啥不给妈吃了?是不是弟弟出来了,就没鸡蛋吃了?妈,你干嘛要把弟弟生出来。”

“孩儿他爸!”张秀禾顾不得跟大儿子说理,别说孩子本就不大,就算她是个大人,这会儿也一样想不明白。

宋卫国挠了挠头,也不知该说啥好,憋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那你都生了,三弟妹不是还怀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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