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经济问题评论家,木山最初是从《金融》杂志开始自己的活动的。这家杂志创办于十五年以前。为了得到相当的报酬,他挖空心思地为各个对他有利、能向他贿赂的公司撰写各种文章,为它们吹嘘、捧场。通过这种办法,他成功地把一本不定期出版的无名小杂志,办成了一份有二百页内容丰富的月刊。如果某个公司拒绝付款,他就组织一批揭露性文章。有时候,他会根据某个拥有大量巨款做后盾的公司的请求,对与该公司竞争的商行给予猛烈抨击。这样,他在被指控为敲诈勒索的边缘保持着平衡。几年前,他巳为《金融》打下了稳定扎实的经济基础。现在本山已经不需要再看风使舵、随机应变了,杂志上的文章也有些科学性和客观性了。但是,对公司的勒索依旧,从这个意义上说,杂志上所刊登的文章的所谓正义性、科学性和客观性,只不过是一场精心组织的欺骗,是一座迷宫罢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金融》反正是挤进了最有影响的杂志行列之中了。而一些公司,担心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所引起的反响,越发增加对木山的财政捐助。另一方面由于不断发表一些批评性文章,读者对杂志的信任感增强了,而它又反过来促使其发行量进一步扩大。近来,木山巳开始在政界出头露面,参加各种各样的政治家会议。

木山和井户原在机场合面后没有几天,根本就接到了一份邀请书,请他支持加木山组织的一次座谈。木山还特地指出,对此井户原是表示同意的。他们商量好,座谈放在靠近银座的一家大饭店的雅座中举行。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记者,木山深知如何抓住与会者的心理。一开始,他就无拘无束、毫无顾忌地谈论女人,其中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以至他请来的女速记员听后都脸上发红。

“那么我们言归正传吧。”本山感到海阔天空的谈论已经差不多了,该转入正题了,“近来,井户原先生引起了各阶层人士的注意。我对井户原先生早巳进行过仔细观察,并且认为,荣誉降临到他的头上未免有些晚了。这方面的责任显然在井户原先生本人,他总是竭力躲藏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不声不响地干自己的事业。”

根本默默地点了点头。

“确实他曾经和菅沼这样伟大的企业家并肩共事,很自然,由于这些大企业家誉满天下,名扬四方,在他们的盛名之下,井户原先生难免显得默默无闻、微不足道了。但现在,菅沼已不在人世了,可却有许多人对井户原先生出现在前台,不知为什么竟感到意外。我认为,根据井户原在菅沼‘康采恩’中所起的作用,这完全是势所必然,无可非议的。根本先生,首先我想听听您对这一估价有何看法。因为您和井户原先生在东方运输公司已共事多年。”

“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在井户原的行动中,他性格中的某些特点起了很大的作用。”

“请讲详细一点。”

“有各种各样的企业领导人。有些人千方百计地吹嘘宣扬自己,沽名钓誉。另一些人,包括井户原先生在内,则不动声色地踏实工作,谦虚、谨慎,他们一心想的是公司的事业。我丝毫没有反对第一种人的意思,但我更佩服井户原这种领导人的工作作风。”

“我完全赞同。”木山支持说,“但在我看来,井户原先生表现得已经太谦虚了。当然,现在,在菅沼去世后,他不得不放弃自己这种谦虚的作风,这一点在他打算承担‘八千代’建筑公司的行动中得到明显的反映。我不想隐瞒,他这一步棋使周围的人大感惊奇。顺便提一下,现在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井户原先生给了菅沼‘康采恩’巨大的财政援助。我想问一下,他什么时候积攒起这么大一笔钱的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难于回答。”

“是不愿透露您所在的这个公司的秘密吗?”

“问题不在这里。您知道,东方运输公司就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处于井户原光生的亲自掌管之下。只有他一个人,能计划公司的活动,而我们只是完成他的指示。”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井户原先生创建东方运输公司的时间是一九四九年,对吗?”

“是的,井户原先生原先有个不大的公司,他把它和另一家公司合并了,这就是现在的东方运输公司。”

“那么这个不大的公司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呢?”

“那时我还不在井户原公司服务,因此我难以说出确切的日期。大概是在一九四七年。”

“噢,正好是国家经济的非常时期!”

木山用另外一个词来称呼日本黑市交易的鼎盛时期。他这是暗示:井户原由于在黑市上投机成功,才积攒起这么一份财产的。

“井户原自己提到过,战后他有很小一笔财产,在交易所买空卖空搞证券投机时赚了许多钱。朝鲜战争开始以后,他开始一点一点地购买轮船公司的股票,也赚了不少钱。他的钱就是这么挣来的。”根本煞有其事地推论说。

“如此说来,在他从事的每一件事业上,幸运之神总是伴随着他,是吗?”

“是的,他很走运!但是和那些突然暴富而又很快破产的暴发户不同的是,井户原办事稳重,并且总能看到自己的前途。”

“现在,请允许我提几个带有更多私人性质的问题:井户原先生第二次结婚是在他东方运输公司的事业正满帆顺风的时候吗!”

“完全正确。正好在这以前不久,他的前妻亡故了。”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新夫人的父亲是前海军中将,而母亲是一位旧贵族家庭出身的名门闺秀?”

“对。”

“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流传着种种谣言。我斗胆谈谈自己的观点:贫苦农民的儿子井户原变成了百万富翁,一个极其普通的人,红运高照,娶了一位名门望族的小姐做妻子。毫无疑问,在当今民主时代,对于出身不会特别注意。但是,如果井户原娶了一个贵族小姐,那对他在事业上获得成功,无疑是一个新的促进。而他则以更旺盛的精力从事企业活动。因此,照我看来,这一婚姻只能说对他是有利的。”

“完全同意您的看法。”根本咳起嗽来,端起摆在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

“根本先生,请您说一下,在战争期间井户原先生是否在军队中服务过?”

“他没有在军队中服务过,也没有当过兵。在总动员时,他上了劳动战线,在军事工厂中工作。”

“到底在什么时候,他攒了一笔足够的钱,使得他在战后一、二年的时间内就能在交易所中进行投机呢?”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也许是从某个相信他运气的人那儿借的钱吧!”

根本在和木山谈话时并没有忘记井户原在前一天晚上嘱咐他的话:“木山会给您提出一些最意想不到的问题。因为我拒绝了和他谈话,他将会尽力在某些问题上抓住你的破绽。要记住这点。关于会见你,是几天前我在机场和他偶然见面时,他向我提出来的。我咬咬牙,硬着头皮勉强答应了。”

“有可能,有可能。”木山继续说,“这就是说,有人借钱给他……请您说说,您是否知道这人是谁,那时候有谁和井户原一起在军事工厂工作?要知道他的故事可以成为未来井户原传记作者的珍贵资料。此外,他当时生活中的某些细节,也可以使我们的谈话生动活泼。”

“那时,动员去服劳役的人来自各区,现在要寻找其中的某些人可不那么简单。”

“难道在某些地方不会保存着被动员人的花名册吗?这对我们是会大有帮助的。”

“几乎所有带军事性质的文件,在战争结束后都已立即销毁了。我想,这类名单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那么,对于我们的读者,井户原传记中就留下了一段很大的空白,从他在军事工厂工作一直到他在交易所投机成功的整个时期。真可惜!如果能成功地填补这一段空白,那么井户原的自传将会有意思得多。”

根本微微一笑,没有作声。他在考虑木山刚才这句话中隐藏着什么意思。他暗暗地得出结论:这个木山以后对他可能有用。

“而现在,根本先生,请允许我向您提几个涉及您个人经历大问题。因为您的谈话将在杂志上发表,我们希望也把您介绍给读者。”本山换了个话题。

“至于我自己,能够说的有意思的东西不多。年轻时在股票公司服务,战争开始以后被征入伍。”

“那么把您派到哪儿去了?”

“开始时到中国,以后转到南洋各国。”

“那您是什么军衔呢?”

“少尉……也许,关于我自己,谈的已经足够了。”根本微笑说。

“那么还是回到井户原先生身上来吧。他决定接手‘八千代’公司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暂时还不清楚,他是否已经决定主持这个公司。”

“对这个问题,我们有确切的情报……但是既然您对这件事还毫无所知,那我们就随便假设吧,假设井户原成了‘八千代’的董事长。由此可以得出一个有趣的结论:井户原先生决定要在建筑业方面试试身手。”

“您说得很对,是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有趣的结论的。但是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我暂时还不清楚,他是否有这种打算。”

“不过,我们已经说好,这只是一种假设,在杂志上发表时,我们也将这样写的。那么建筑业……和其它行业相比,它是稳定的,因为百分之四十的订单来自政府部门。何况‘八千代’从事的是最有利可图的工程建筑,换句话说,是建筑公路、码头、铁路一类的工程。对于这类工程,政府正千方百计地采用各种方法,包括发行公债在内,以积极促进鼓励它们的发展。考虑到这一切,那就应当充分评价井户原先生的远见卓识了。不过,也可以预计,这将会和现有的大建筑公司发生严重摩擦。”

“如果是假设,那么您的现点无疑是正确的。但井户原先生暂时什么也没有通知我,而……”

“而您在您所处的情况下,难道不能做任何补充吗?”

“这样的问题,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

“然而大家都传说,您似乎是井户原最亲密的助手。”

“这是不确切的。您也知道,井户原有个继子,所以我们公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具有一种家族性质。而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管理人员而已。”

“您太谦虚了。许多人都认为正是您在主持着井户原公司的首脑机关。”

根本还搞不清,木山是已经知道了他和井户原之间过去形成的某种关系呢,还是仅仅从他们之间目前的表面关系而得出这个结论的。总之,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木山想搜集有关井户原的某些材料。而采访,只不过是一种适当的借口,以便和他根本接近。因此,根本决定不拒绝这种企图,他认为,将来某个时候,木山可能对他有用处。

至此采访就结束了。木山和根本彼此很有礼貌地道谢告别。

根本当然知道井户原打算从幸一那里把“八千代”拿过来而且协议书也大体上拟妥了。不过他目前还不知道并户原是否打算以这个公司为基础,真正打进建筑工业。

在“八千代”目前所处的情况下,对于这一点,暂时还没有条件。而为了最大限度地扩大它的活动,需要付出艰巨的努力。

首先,“八千代”缺乏能和现有其它大建筑公司对抗的必要人才;同时,和政府官员也还没有密切的联系,而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因为百分之四十的单项工程订单来自政府部门。因此,建筑公司一般都要找个有影响的官员,把他列入自己的编制之内。这些官员通常只领高额薪金,不做任何具体工作。然而,当问题涉及要获得订单时,他会悄悄地告诉公司,用什么办法可以得到条件最优惠的订单。这时,公司就能大赚一把,这些钱足够抵偿这位官员的全年开支还绰绰有余。

但是,在“八千代”这样的二流建筑公司中,定员内没有类似的官员,这无疑会使获得优惠订单一事变得极为复杂。

起初,根本推测,井户原之被“八千代”吸引只不过是出于好奇,何况建筑工业方面的行情正在看好。但后来,他愈来愈倾向于另一种想法,即井户原有某种个人打算,只是暂时还对大家保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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