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户原给幸一总经理挂了个电话,开始接电话的是秘书,以后才是幸一的声音。

“您身边有人吗?”井户原谨慎地问道。

“没有,刚才接电话的秘书,现在在另外一间办公室,经理室只有我一个人。”幸一的声调显得有些紧张,他以为井户原马上就要和他谈某种特别重要的事。

“我打算今天晚上七点钟和您见见面,这个时间对您合适吗?”

前几天,幸一几次想见井户原,但井户原总是一推再推,不愿见面。

“合适的。”幸一回答。

“那么七点钟,在九段区北村饭馆吧。”

“哪儿?哪儿?请再说一遍!”

“这个地方您也许不知道,是一个三流饭馆。为防万一,请把电话记下吧!”

“—定赴约。”幸一边说一边记下电话号码。

“请您注意,这是一次秘密会面,因此只带财政总管中村来就够了。”

“知道了,只带中村去。”

井户原挂上电话,看看窗外。天气妙极了,万里晴空,没有一丝浮云,阳光温暖地照耀着大地。

“从声音就能感觉到,幸一显然很焦躁不安。”井户原十分得意地想,“他明白这次会面将要谈些什么,因为我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中村请来的。不过他竟毫无保留地同意了。”

井户原和菅沼相处时,一切都截然相反。菅沼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电话叫他来,而井户原就得把一切事情扔下,匆匆赶去。现在该反过来轮到幸一了。

井户原脑际浮现出幸一如何指示把约好的访问改期,把要办的事推到第二天的情景,想到这些,他不禁得意洋洋地笑了。根据自己的经验,他知道,这些事办起来是很复杂的。

井户原从保险柜中拿出一本厚厚的账簿,并开始仔细翻阅起来。账簿的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日期和款数!日期和款数。这本账簿他看得比世界上一切都珍贵。必要时,他从里面摘录,可从来不把账簿给任何人看。

井户原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花了整整两个小时,从账簿中往一张纸上抄数字。然后打开保险柜,把账簿放回原处,瞟了一眼保险柜里角放着的一叠纸。这是债票。他锁好保险柜,回到办公桌边,打电话把秘书叫了来。

“晚上七点钟,我要去九段区北村饭馆,在那里要呆两个来小时,不会再久的。这段时间内,你留在这里,如果有急事就往北村挂个电话。”井户原预先嘱咐秘书。

秘书默默地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五点多钟,根本向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当他确信办公室中除了井户原之外再无旁人时,就走了进来,一声也不问就坐到老板对面的椅子里。

“我听奥野说,您打算七点前到九段去?”

“是的。”

“这就是说终于要和新董事长会面了?”

“是这样。”

“会有一番决斗吗?”

“我想,还不至于达到这般地步。我只摆明自己的意见,仅此而已!”

“当然,他们已经知道款数了,而且也未必会借口核对而拖延回答。不过,为了争取时间,他们也许会这么干,这种可能也不能排除。”

“无须猜测。”井户原忧郁地一笑。他没有把细节告诉根本,不过从根本的所作所为看,他似乎已洞察一切底细。

如果面前是别的职员,井户原早就大发雷霆,把他痛骂一顿了:别狗逮耗子多管闲事。然而,对根本他却不知为什么没有这么办。他好几次准备痛斥他一顿,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根本惯于用这种方法提问题,就象他已经预先知道答案似的。这种习惯仿佛是他多年磨炼养成的。但是这种习惯却使井户原大为恼火,然而对付它的唯一办法是不吭声。井户原决定,对根本的行为绝不轻动肝火。

除此之外,根本还具有一种对秘密的奇异嗅觉。井户原有个规矩,就是不和任何人交谈秘密消息,即使对自己的继子章治、良三郎也是如此。尽管这样,根本总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秘莫测的办法弄到这些秘密消息,因此井户原不敢把他辞退或者把他打发到公司在外省的分部去。最终要搞掉他,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暂时这是危险的,暂时……

“你们要谈多长时间?”根本又提出了不该他问的事。

“我想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

“对,无须拖得太久。”根本突然站起来,同时又补充了一句,“目前一切顺利,不过也不能排除,也许很快您就要一名保镖了。”

“你是这样看的吗?”井户原哈哈大笑起来。但却又暗暗思量,也许他是对的。

“请多保重,祝您成功。”根本鞠躬退出。但刚刚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身来说:“今天晚上我和老伙伴们约好喝一点,好久没有和他们见面了。”

“为什么他突然提起自己的老伙伴呢?”井户原思索着。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有身分的,全是一伙穷得叮当响的流浪汉。如果不是他井户原把根本安排在自己的公司里,那么根本现在也是这样一个穷鬼。这些老伙伴全是根本过去的部下。当官的人中大概没有活着的了,一些人用自杀结束了余生,另一些人则饱尝铁窗之苦而老死狱中。不过有一点是明摆着的,那就是根本决不会无缘无故把自己的伙伴召集到一块喝上几杯的。他一定在策划什么名堂!

电话铃响了,奥野在电话里说,《金融》杂志的木山正等在电话机旁边。显然,这个木山已经嗅出点什么来了。不过已经预先警告过幸一。对会面一事要严守秘密。因此这未必是他透露出去的。看起来,这无非是木山对这类事情的一种直觉罢了。不过无论如何总得应付他几句,井户原下定决心,拿起话筒。

“祝您顺利归来,”木山用一种酸溜溜的语调欢迎他,“从一切情况来看,您这次旅行是令人愉快的。敞人想尽快地亲自见到您,当面请教,详细谈谈。当然不是为发表文章,纯粹是出于一种好奇心。如蒙近期内拨冗相见,则不胜荣幸之至。您定会记得,敝人早就请您为敝杂志撰写一点有关您自己的文章,诸如卓有成就的实业家传记之类的东西。”

“求求您免了我这个差事吧,”井户原笑着说。

“敝人非常钦佩您的谦虚。不过谈谈自己难道对您非常不快吗?”

“事情并非如此。只是我觉得,我现在的身分谈自己实在太不相当。”

“唯其如此,敝人对您尤为敬重。不过敝人倒可以向您透露一个秘密,许多小公司的经理一再央求敝人在敝杂志上刊登一些有关他们的文章,甚至答应付钱,不过敝人对他们并无兴趣。一切有名望的人都写过了,唯一剩下的是您。敝人已经拟好了一个出色的题目:《我的成功之路》。”

“请您暂时别写,再稍等些时候吧!”

“再稍等些时候?不错,不错!这就是说您还要再等一等。因为菅沼丑平去世之后,您正在赢得一场战斗,并正在实现您预定的目标之一,是这样吗?”

“我可没有这种打算,因为菅沼丑平是我的恩人。”

回答他的是一阵轻蔑嘲讽的冷笑。

“总而言之,希望能很快见到您。”木山说完就放下电话。

井户原抽上一支烟,看了看表,约会时间快到了。

“为什么这个木山也来没完投了地唠叨这些事呢?他在经济情报界是公认的、最有权威的人物,难道他从我过去的经历中嗅出什么来了?”井户原暗自思量着。

正当井户原前程似锦、阳光铺道的时候,根本和木山却宛如两团乌云在天际漂出。

奥野走进办公室,说道:“夫人给您的电报。”

井户原拆开电报,电文说初子今晚飞抵日本。

“飞机什么时候抵达羽田机场?”井户原问。

“如果是日航班机,那就是晚上十点到。”

井户原把电报塞进口袋,嘱咐秘书说:“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北村饭馆,如果有人感兴趣问起的话,你就随便说个地方好了!”

“遵命!”

“根本怎么知道我要去会面的事?你说的?”

“是,他一个劲儿地盘问。”奥野深感歉意地垂下头。但是对他是无可指责的。打从井户原一回来,根本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因此奥野认为,一切事情都应该让根本知道。事实上,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东方》的职员都深信,根本是井户原最亲近的谋士。

“既然说了,那也就无法弥补了。但是要记住,以后凡是我专门吩咐过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一个字,包括根本在内。”

“请您原谅。”

“汽车准备好了吗?”

“正在大门口等候。”

井户原大步向门口走去,奥野赶上去问:“能否把太太到达的消息通知章治和良三郎两位公子?”

井户原肯定地点点头,来到汽车旁边。

这时根本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钻了出来,微笑着向他招手。

北村饭馆在九段区一条狭窄的小街上,汽车费了很大劲才通过去。这里幽会晤谈之所比比皆是,北村饭馆与之相比,很不显眼,毫无突出之处。

一名女招待站在门口恭候。

“我是井户原,客人来了吗?”他问。

“来了,刚到几分钟。”女招待领着他沿着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到一间房子门前停下,低声说:“井户原先生,请!”

井户原走进房间,幸一和中村正在桌旁相对而坐。一看见井户原进来,他们急忙把雪茄在烟缸上拧灭。

“真对不起,你们这么忙,还得把你们请到这儿来。”井户原打着招呼,客气地说。

“您经常在这个饭馆会客吗?”幸一环视了一下房子问道。

“不。只是偶尔为之。”

“董事长十分羡慕您。”中村插了一句。

“原来如此,这是指什么而言呢?”

“这是秘密谈判的极好场所。”

“事情不在于此。这里并不十分干净,饭菜味道也不可口,但房间简朴,普通人付得起。这可正合我的胃口。”

胖呼呼的女老板走进房间向客人们表示欢迎。随后女招待手捧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几瓶热酒和几只小杯。

他们开始浅斟慢饮,阅历不深的幸一脸上流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第一时间更新《丽都孽海》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蝇王

威廉·戈尔丁

禁断的魔术

东野圭吾

第七天

余华

天崩

金万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