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对上以后,郁夏在心里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照郁安平的说辞,夜莺是跟几个半大小孩出去玩,她让哥哥郁时清牵着,郁时清那年七岁,还在贪玩的年纪,没注意松了手,过一会儿才发现妹妹不见了。

发现弄丢了人以后,他怕得很,连滚带爬回去报信,郁家包括主仆在内上下全出动也没找着人,跟着又想了不少法子,还是没换回好消息,家里人都觉得她恐怕不是单纯走丢,是被拐了,只是谁也不敢明着讲出来。

要是走丢,没准还能被好心人捡回去抚养长大,要是被拐的,多半会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丫鬟命贱,少有不苦的。

郁安平憋了一箩筐话,还有许多问题,可郁夏并不是夜莺,她听了这些故事心有触动,却没带入到自己,少了点共鸣。看郁安平站在门口就滔滔不绝说起来,郁夏看了杨副官一眼,推开门说:“你进来吧,进屋来坐下慢慢说。”

“好,好。”

“夏夏我真是太高兴,都忘了还在门口。”

伸手去接小荷包的时候,他把皮箱都扔了,这才捡起来拍拍灰,跟在后面进了院子。郁安平就和乔越刚过来的时候一样,从进门就在打量,青砖瓦房建成的小院,看起来不错,就是太窄了点,进来就感觉拘束,手脚伸展不开。想想自家,不像别家都赶时髦住起洋房,郁家还是深宅大院,宅邸是祖宗传下来的,建成得有二百年,占了很大一片面积,西洋玩意儿传进国内之后,家里换了玻璃窗,添了沙发,多出不少时髦摆设,但宅院本身还是古朴的很。

郁二爷一家住在郁家大宅西面,因为人丁比大房少,他们住得更宽敞,就好比夜莺,她从出生就有自己的院落,那院落是已故的二太太精心布置的,房里的器具样样都是数得出来历的古董,摆件更是巧夺天工。

那院子,夜莺住过半年,她三岁搬进去,跟着就丢了。

郁安平将堂妹如今住的小院打量过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她身上,看她穿着半新半旧的旗袍,身形纤瘦,腰肢不堪一握,郁安平心里又是一酸。

他努力去回忆小堂妹当初的样子,只记得她总是一身大红或者桃红,梳双丫髻,整个人圆滚滚胖嘟嘟的,跑起来像是摇晃的小不倒翁,她手里总是捧着点心,脸上经常沾着点心碎屑,她很爱笑,嘴又甜,从小就会撒娇……

今日一见,变化太大了。

当初的胖娃娃已经变成高挑秀美的模样,她也还是爱笑,却是带点疏离的客气的微笑,气质也沉淀下来,看着既古朴又温雅,哪怕早先就听说她如今在百货公司里做售货小姐,郁安平还是觉得自己能从她身上嗅到药香。

变了很多,总归还是郁家的姑娘。这些年她恐怕吃过许多苦,没关系,会弥补起来的。

郁安平亲眼看见郁时清自责十多年,现在人找到了,他觉得全家人应该从那件难过的陈年往事里走出来。以前是命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现在一切回到正轨了,以后会好的,会越来越好。

郁安平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跟郁夏迈过门槛进去房里,进去之后,他就看到被吴婶抱在怀里的胖娃娃。那胖娃娃看见夏夏就乐呵,他伸出手要抱,嘴里还喊着娘。

这时候,郁安平终于想起他忘了什么。

他刚才听人说的。

永福百货那个郁小姐是单身带娃,儿子一岁多,之前生活据说非常困苦。

“夏夏……”

郁夏刚把小海抱进怀里,亲了亲他,就听到郁安平叫自己,跟着回过身来:“安平哥想说什么?”

一句问完,看他还提着皮箱站那儿,郁夏赶紧招呼他坐,同时请吴婶沏茶。

郁安平坐下来,将皮箱放在脚边,又抬头去看被堂妹抱在怀里的胖娃娃:“我跟人打听你的事,就听说你有个儿子,他叫什么名?”

郁夏在旁边那张椅子上坐下,让郁安平看清楚一些,回说:“随我姓,单名一个海,福如东海的海。”

“他胖嘟嘟的很像你,你以前也像这样……”一说到以前,话题又沉重起来,郁安平停顿了一下,直视着郁夏问说,“夏夏你当初是跟时清走散了还是被拐子拐走的?后来过的什么日子?”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我没印象,从有记忆就是独身一人,我那时年岁轻又身无一技之长,找不到能糊口的工作,辗转流落到百乐门,在百乐门里唱了几年。”

这才是地/雷一颗,结结实实把郁安平给炸懵了,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眨了眨眼,郁夏看到他眼中深藏的疼惜痛楚外加难以置信。看他这样,郁夏还笑了:“我什么都不会,就这张脸能看,声音也凑合能听,会走上这条路没什么好意外的。当时要么卖唱要么卖身做丫鬟,也没更好的选择。卖唱呢,至少还能选择陪不陪酒出不出场,要是卖了身,就得给人做牛做马,哪怕死在深宅大院里也没人知道。”

夜莺她是向往美好向往自由的,在百乐门也吃过苦头,都紧咬着牙关撑过来了,困苦的生活没击垮她,葬送她的是自以为是的关心和虚假的爱。

她的人生就像是命运的一场捉弄,最早那三年还幸福,越往后越惨,最后只剩下这个儿子,别的全失去了。

至亲失去了,至爱变味了,生活倾覆了,容貌嗓音尽毁……她亲哥天天都在行善事积福报,可福报就没一次落到她身上。

不知道她是南省妙春堂的小姐时,郁夏还没这么感慨,弄明白她的身世以后,真得由衷说一句:哪怕苦情戏里比她倒霉的都不多。

郁安平问郁夏,她和乔二少是在百乐门里认识的?乔二少是小海的爸爸吗?

郁夏低头看儿子一眼,小海则看着方才提问的郁安平,喜滋滋说:“小海有爸爸!”

喜完他扭头在房里找乔越,郁夏捧着他的胖脸儿,笑道:“爸爸出门去了,一会儿回来。”

本来以为儿子会追问一会儿是多久,结果没有,不仅没有,他点了点头一脸认同的样子。

没错,这就对了。

爸爸出门去挣钱,娘留在家里。

小海看向旁边脸生的郁安平,问郁夏说:“是伯伯吗?”

郁夏随之想起乔越教小海认人,让他管着乔深叫伯伯的场景,小海满含期待,一脸萌萌的,他一张嘴喊得乔深四肢僵硬,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哪怕心里想着这不是小越的亲儿子,他也开不了口纠正,最后败退在父子二人组注视的目光之下,笨拙的回应了这个便宜捡来的侄子。

因为有乔深这个先例,小海看到又一个不认识的也想喊伯伯,郁夏才耐着性子教他,说刚才那是爸爸的兄长,是伯伯;这个是妈妈的兄长,是舅舅。

郁安平奇了:“他才多大?听得懂你说的?”

看小海迷茫的表情就知道他听不懂,郁夏伸手摸摸他头顶的碎发,转身冲郁安平解释说:“不管听不听得懂,我多说一点总归没错,小海正是学话的时候。”

提到小海,郁夏心里就软得不行,又说:“这孩子很体贴我,又聪明,很多东西哪怕他听不懂,你多说几遍他就记住了。”说着郁夏就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郁安平,问小海说,“宝宝来告诉娘,这是谁?”

“是舅舅。”

短短几天之内,多了一个爹,一个大伯,一个堂舅,也真难为他了。这个时候,郁安平心里的疑惑其实没减少,反而还有增加,不过他没急着问,想着二叔盼了这么多年,时清自责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话先把妹子哄回家再说!

家里人肯定也想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回去总归还得讲一遍。要是生活幸福,多讲一遍没啥,艰辛困苦还要她反复去回忆,并且拿出来诉说,这太糟蹋人了。

晚些时候,乔越同他大哥谈完回来,在院门口就发觉杨副官不对,他停下来盯着杨副官看,对方还心虚的把目光挪开了。

陪在一旁的乔深问他怎么回事。

杨副官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传言中无亲无靠的郁小姐在刚刚已经认亲成功,她堂哥找上门来了?这么说了二少爷还得继续追问,杨副官回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乔越推开院门进去,听见有男人在说话,他在脑子里将郁夏的关系网飞快过了一遍,觉得最有可能应该是张天翔。是给小作坊选好地方了?要是张天翔总归是来说合作高级洋装的事情。

等他迈过门槛进去,才发觉自己想错了,坐在夏夏右手边的不是张天翔,是个穿着西装打着暗红色斜条纹领带的男人。因为门边的光被遮住,那男人顺着看过来,是生面孔,第一次见。

乔越心里已经有好几个猜想,最先想到这兴许是小海的亲爸爸?

这个猜测让人不太愉快,他又是个简单直白不怎么隐藏内心想法的人,脸上自然带出一些。

郁安平站起身来打招呼,乔深还点了点头,乔越看起来就跟蠢狗见到来抢地盘的同类,他释放出来的气场很不友善。眼看这笨蛋要犯傻,郁夏插了句嘴:“阿越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堂哥,郁安平。”

乔深刚才就感觉这人眼熟,这时想起来了:“你是妙春堂的少爷?”

“承蒙大少记得,我在家中行三,头年随父亲去帅府做客,见过您一回。”

乔深真没想到,没想到郁夏是南省郁家的女儿。

这郁家说权势没有权势,要论财富,也比不上如今这些银行大亨汽车大亨,他家祖上出过御医,宅邸是家族最兴旺的时候建起来的,得有两百年历史,经过好几次扩建和翻修,占地广得很。这一家子世代行医问药,救过不少人命,在本省很受敬重,别说本省,周边几省遇上疑难杂症都会特地赶来求医。加上郁家上下重修身养性,为人和善,几乎很少与人结怨,他们平常就是研读医书提笔习字,再不然炮制药材,很少牵连进阴谋或者争斗里面。最近二十年,郁家只出过一件大事,就是丢了个女儿。

比起大哥以及堂兄弟们,郁二爷膝下单薄,他统共只得一儿一女,女儿还弄丢了。二太太身子骨弱,那之后以泪洗面,没撑过两年就撒手去了,二房就只剩郁二爷和郁时清父子,孤单得很。

这桩旧事在南省有不少人知道,郁家为了找人还闹出过几次动静,都不对。

没想到啊,郁二爷那个走丢的女儿就是小越的心上人。

真是赶了巧了。

要乔深说来,这也是缘分一场。小越从娘胎里带的病根,自出生就体弱,天天得喝药,他平常喝的药就是妙春堂郁大老爷亲自配的。结果他胡搞瞎搞看上的可怜孤女竟然还就是郁家人,郁家能顺藤摸瓜找到郁夏恐怕还是托小越的福,这回事就印证了一句老话: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即便如此,乔深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他就不乐意看小越费心费力去疼别人的儿子,凭什么呢?

再有就是郁海今年不满两岁,算一算,郁夏怀她应该在两年多之前,她两年多之前还和其他人搅和过,这关系怎么就那么混乱呢?

刚才乔深还问乔越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因为什么事情认识郁夏?认识的时候郁夏是不是一个人?

乔越没回,反过来告诉乔深说:“你要是自信能查得出你就去查,反正你不查也有人查,大哥我就告诉你一句,夏夏她是我的命根,谁也别动她。”

这个弟弟犟起来,乔深什么辙都没有,他想想郁夏品貌气质的确挺好,才勉强说服自己,尽量调整心态。又想着要是郁夏的存在对小弟有益,那做大哥的可以接受。

但是吧,乔家上下最难搞的不是他也不是罗金莲,是乔天鸣。

乔天鸣就是一副军人做派,硬得下心肠,不太会纵容乔越。要是无关痛痒的事情,他不太会管,可要是他铁了心想管,罗大帅也劝不住人。

乔深觉得,妙春堂来认亲倒是及时,给郁夏抬了身份,现在还让人介怀的也就是她那段人生经历。

四人各自坐下,乔越特地将凳子挪到郁夏身边,同她挨在一块儿。看他们眼神和动作全是默契,乔深心里舒坦一点,他问郁安平有什么安排?是不是准备把郁夏带回南省?

郁安平说:“我希望能尽快带夏夏回去,家里人很惦记她,尤其是我二叔,这两年他身体垮了不少,见着女儿回家没准能好起来。”

听了这话,乔深和乔越同时看向郁夏,想知道她的态度。

郁夏点点头。

“我跟安平哥回去看看。”看夜莺出生在什么环境,她爸她哥是什么样子,通过这双眼睛郁夏想让夜莺知道,她其实有家人,她家人没放弃过找她,也没忘记过她,她可以释怀了。

郁夏说的是回去看看,不过郁安平和乔深都理解成认祖归宗,就这事,他俩挺齐心的,都很高兴。郁安平就不用说,他走这趟就是想来看看乔二少的心上人是不是夏夏,假如是,得把人接回家。至于乔深,过来就两个目的,第一为乔越滞留不归,第二为乔越喜当爹。

照乔越的说法,郁夏在哪里,他就陪在哪里。因为这样的表态,乔深都准备想法子逼郁夏搬家,没等他动手,事情就迎来转机,这倒是喜闻乐见。

当天就有几辆军车驶离荣省,乔家兄弟以及郁家堂兄妹都在车上,郁夏租住的小院上了锁,给她帮忙的吴婶暂时放假。

这年头,乘军车是件稀罕事,郁夏最近都是坐黄包车出门,乍一搭上军车,有几分新鲜。没等新鲜劲儿过去,车子就排成长队出了城,出城之后,那一路又颠又簸尘土飞扬。

这种车,多坐一会儿就晕,郁夏是学医的,上去之前她做了准备,不至于难以忍受。她担心小海不习惯,想问问儿子有没有不舒服,就发觉小豆丁精神头特别好,摇晃着他还挺享受,一直扭头看着车窗外面,颠得厉害的时候还会惊呼。

郁夏没好气的瞅他一眼,臭小子,真是白担心他了。

郁夏的反应全让乔越看在眼里,乔越伸手将小海抱过来,又看了一眼自己肩膀的位置,说:“夏夏你靠过来眯一会儿,路上有些颠簸,闭上眼可能舒服些。”

乔越那肩膀并不是特别宽厚,靠着还有些硌人,郁夏就是挺安心。她挪了挪,让自己离乔越近点,伸手抱着他一侧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

看她靠稳了,乔越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这一幕被海宝宝看在眼里,他也学着爸爸的样子,把口水涂在了妈妈额头上。

郁夏掀开眼皮看了看,就看见儿子一脸得意,她嘴角悄悄弯起,把双眼闭了回去。

从南省过来的时候,乔越逼着人家司机超速行驶,能开多快开多快,回去这一路他变了。只要颠簸得厉害一点,手握方向盘的兄弟就就能接收到来自于他的注视,眼含不满的那种。

回去这一路用的时间比来时多太多,这一路,司机兄弟饱受摧残,军车进城的时候,他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那可怜模样被郁夏看在眼里,她挺不好意思,解释说:“我平常都坐黄包车,不太习惯这个,这一路上拖累大家了。”

司机兄弟感觉自己活在梦里,同一言不合就闹脾气的二少爷比起来,郁小姐实在太好说话了。听到这么认真的抱歉,谁还会责怪她?

都说呢,这条路是不太平顺,没坐习惯车子铁定难受。开车的兄弟挠头说,是他车子开得不稳。

郁夏抿唇笑了笑,她旁边抱着小海的乔越就笑不出来,他虎着脸说知道车子开得不稳就回去练练。

乔越说到一半,郁夏伸手往他肩上一戳,戳完他抖了一下。郁夏满是不赞同看向他,伸手替他按摩了好一会儿,看着像缓过来了才捏捏他没二两肉的脸蛋。

“都麻了,怎么不喊醒我?”

怀里又是老婆又是儿子,这不是高兴吗?没感觉到。

乔越笑了笑,郁夏嘟哝一声,说真傻,顺手将儿子抱过来,让他活动手脚。这会儿车子虽然进了城,还没到地方,乔越就在车上窄小的空间里动了几下,捏了捏肩膀,又捶了捶腿。感觉好一些了,他问郁夏说:“直接到郁家吗?你今晚就住那头?”

郁夏点头。

乔越想了想,问:“你说我作为女婿跟过去好不好?”

郁夏嗔他一眼:“别闹,你跟大哥回家。”

“……”

话是这么说,想也知道回去要面对的是盘问外加洗脑式教育,哪有跟老婆在一起开心?

亲眼看见任性的二少爷被郁小姐三言两语顺毛成功,司机兄弟恨不得聋了瞎了,出来这趟,他受的刺激不小。想到为二少爷操碎了心的大少爷,再想到拿他没辙的太太……

这叫啥?真他妈一物降一物。

前面那辆车里,郁安平同乔深聊过了,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看着还挺愉快。几辆军车排排停在郁家大门前,郁安平和乔深先下去,然后是乔越,他下去之后就伸手来扶郁夏,嘴上还念叨说慢点,当心点,别着急,踩稳了。

军车跑的烂路多,底盘起得高,不用提醒郁夏就挺小心,她下去站稳之后看了一眼郁家宅门,又宽敞又气派。

深宅大院的正门平常不开,进出走侧门的多,听到动静,门房就从侧门跨出来看,看见停了这么多辆军车在门口顿时惊了,正要往里传话,就看见郁安平。

“三少爷回来了!”

郁安平点点头,没多搭理他,只是吩咐说开正门。吩咐完他回头对郁夏说:“夏夏你看,这就是咱家,我们到了。”

开正门的同时,门房也使人给老爷太太递了话,说三少爷回来了,不是一个人,跟他一起的有两个穿便装一群着军服。

从郁安平出门,郁大老爷就盘算着,要是顺利,多久人能回来,没想到竟然比他预计的还要快。听说三儿子回家了,还带了人一起,他这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问随行的有姑娘没有,来传话的说有,郁大老爷再也坐不住,他平常说话做事都不疾不徐,今日健步如飞,迈开步子往前头赶。

郁大老爷过去的时候,乔深正在对乔越说,说待会儿打过招呼就告辞。关于郁夏和郁海的事,他得回去说个清楚。

乔越装作没听见他哥在说什么。

乔深叹口气,又道:“大哥会帮衬你的。”

乔越才点点头。

郁大老爷过来就看见端着茶碗的乔深以及正在陪乔深说话的三儿子安平,他将目光移向另一边,随后激动不已。

这眉眼,这气质,可不就是他们郁家姑娘。

尤其她这一双眼,同已故的母亲太像了,郁大老爷还在心里抱怨,这眉眼同母亲如此肖似,怎么太太看画像的时候还不能断定?

大太太是无辜的,负责画像的又没见过郁夏,他是听乔越的口述画了个大概,再一点点修改,最后改到七分相似,缺的主要就是□□。

眼下也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郁大老爷满心激动,喊了声夏夏,他还想问你是夏夏对不对,嗓子眼就堵住了,说不出话来。郁大老爷眼里有泪,强忍着才没失态,缓过来之后就问三儿子说:“通知你二叔没有?”

郁安平挠了挠头,好像忘了。

“爸您先别忙着激动,乔大少爷坐这儿,您也不打个招呼。”

郁大老爷这才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冲乔深拱了拱手:“家逢喜事,让大少爷见笑了。”

对这个给小越灌下迷魂汤的女人,乔深心情挺复杂的。他心里多少有点不满,又觉得这样也好,听说从到荣省之后,小越挑嘴以及任性的毛病都改了不少,只要郁小姐在旁边,熬好药端过去不用劝他就知道喝,这算是意外之喜。

怎么评价郁夏是一回事,站在郁家人的立场,这次可以说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这种心情乔深很能理解。

他冲郁大老爷点点头,跟着喊了乔越一声,说人送到了,今天就先告辞,不打扰家人团聚。

乔越心里挺不舍的,临走之前看了郁夏一眼,他捏了捏便宜儿子肉肉的脸蛋。

小海原先以为爸爸是要抱他,结果他捏过腮帮子就准备走。

“爸爸去哪儿?”

乔越停下来拍拍儿子的脑袋瓜,心说这几天没白疼你,真是乖儿子!他眼巴巴瞅着老婆,想说儿子这么不舍得我,不然我就留下来做客好了,话还没憋出来,只见郁夏伸手捧着小海胖乎乎的脸蛋,好言好语说:“爸爸有事要出去,明天再来看小海,好不好?”

在亲妈面前毫无底线的小海就给他便宜爹献了个飞吻,说了声再见。

乔越跟着乔深回去了,将他们兄弟送出门之后,郁大老爷赶紧吩咐说:“去个人请二老爷过来,把时清也一并找回来。”

这时候,下人们猜到那个抱着孩子的就是二房走失的小姐,都飞奔去传话,生怕慢了一点。大老爷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这个已经长大长得亭亭玉立的侄女。

“夏夏你别拘束,我是你大伯,这是你的家。”

郁夏顺从的喊了声大伯,想起来介绍说:“这是我儿子,叫小海,快要两岁了。”郁夏教小海喊人,小海盯着郁大老爷看了一会儿,乖乖喊人。

“像你!圆乎乎的真像你小时候!”

郁大老爷心里既高兴又忐忑,早先想着等人找回来了,要怎么怎么对她好,可真正到这一天,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郁安平眼神好,看出他爹紧张,就把自己找人的经过和郁夏的情况大致说了说。没讲得很详细,也能听出来,郁夏这些年很不容易。

郁大老爷听着心里泛酸,正想说以后就好了,以后再没有苦日子,在这个家里谁也不会令她受委屈。

二老爷一路小跑过来,正撑着门框喘气,抬头之前就听见大哥招呼说:“二弟你来了,来看看你闺女,你闺女夏夏找回来了!”

这时候,郁夏也注意到门边那人,最先看到的是他白了一半的头发,他有点紧张,垂着那只手握成了拳头,因为失望过太多次,他鼓起很大的勇气朝郁夏看来,随后眼泪夺眶而出。

郁二爷上前来抱住郁夏,泣不成声。

小海受了些惊吓,他揪着郁夏的旗袍,趴她身上。郁夏小声安慰她说不要怕,说了两遍,然后才腾出手来抱了一下郁二爷:“爸?”

郁时清回来的时候,他爸已经狠狠哭过一场,刚缓过来,嗓子还是哑的。注意到儿子回来,郁二爷挤出一个笑脸,说:“时清啊,你回来了,这是你妹妹。”

郁二爷很多年没真心实意笑过了,他平常总是板着个脸,有事说事,没事走人。过年过节家里开席面,他也是闷不吭声坐那儿,别人在说笑,他在走神。

郁时清都快忘记他爸笑起来的样子了,这会儿才恍惚记起,妹妹走丢之前,他爸个性十分爽朗,他妈非常温柔……想起早年的温馨场景,郁时清眼神里流露出怀念,在郁二爷期待和鼓励的眼神下,他转头看向郁夏。

心里又酸又涩又内疚又委屈,郁时清是让家中变故逼迫着成熟起来,他一夜之间长大的。

郁时清走到郁夏面前,单膝跪下来,抬起头仔仔细细打量她。十几年时间,小妹长大了,她看起来和娘一样温柔,比娘还要漂亮。郁时清声音有点抖,叫了一声妹妹。

郁夏冲他笑了笑。

他又重复一声,才喃喃自语说:“是哥不好,哥不该松开牵着你的手,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夜莺经历了些什么郁夏知之不详,但辛苦是必然的,她可以说是整部剧里最可怜的一个,可郁夏知道,她没怨过也没怪过,只是遗憾没能将小海抚养长大。

假如人在这里的是她,她不会去迁怒或者责备谁。

郁夏就笑了笑:“都过去了,哥你不必自责。”

这十几年,郁时清一直困在那桩旧事里,走不出,哪怕后来人人都安慰他,他也记得妹妹刚丢的时候,他爹他娘责备的话。

你为什么带她出去?为什么松手?为什么不看好她?……这些话反复在郁时清耳边回响,午夜惊醒都不是一两回。

他像是被困在迷宫里,找不到路,走不出来,直到这时候,才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都过去了,哥你不必自责。”

从来都成熟稳重的郁时清顿时哭得像个孩子,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滴,怎么都止不住。

看他哭成这样,郁夏伸出手在她哥头顶轻轻拍了两下。

“我回家来了,就在这儿,哥你别哭。”

“这些年很辛苦吧?以后可以轻松一点。哥你从前不是这样,你以前可调皮可捣蛋了……”

郁时清将这些年压抑的情感全发泄出来,他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他高兴,妹妹看起来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过。夏夏一直这么乖,以前就是家里的宝贝。

看到女儿安慰时清,郁二爷笑了。

他一直也很后悔,夏夏刚丢的时候对儿子太严厉,哪怕之后怎么开导,时清一直都很自责。现在好了,女儿找回来了,儿子终于肯放过自己,一家人终于团聚,只是可惜妻子没等到这天。

比起郁二爷,郁安平是诧异居多,在荣省的时候郁夏说从前的事都不记得,没丁点印象,全都忘了。看她同时清相处的样子,真的看不出。

当然看不出,郁夏最会安慰以及开解别人,说哥哥从前不是这样,也是从郁安平口中了解到的。

郁夏什么都不知道,兴许就连夜莺也是,否则她怎么没想过找找家人?

的的确确不记得了,但要是挑明说,郁时清还能更难过。

“哥你哭得好丑,再哭下去小海都该笑你了。对了,这是我儿子小海,跟着就该满两岁。”

看郁时清被海宝宝吸引了注意,郁夏又引着他挥挥小手,说这是舅舅。小海看了看坐在斜对面的郁安平,又抬头看看他娘,懵懵的问:“又是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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