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先生年前就生过一场大病,虽是慢慢好了起来,但身体到底是大不如前了,这也是为什么章氏不放心让他出门探病。

此次李子俊的噩耗传来,李老先生急火攻心,当场就倒下了,大夫过来一瞧也是大皱眉头,虽然针了灸,开了药,背着人却劝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听见这话,章氏差点也没有直接躺下,扶着额头问道:“我们家老爷什么时候会醒?”

大夫也有些拿不定,皱眉说道:“针灸之后大概就能醒,只是,老爷子邪风入体,身体可能会有所损伤,你们要做好准备。”

章元敬心中明白,老爷子这是急火攻心中风了,状况如何还得看醒来之后。

一家人急得很,却也只能盯着老大夫给针灸,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老大夫才把针拔下来,床上的李老先生脸色似乎好了一些,缓缓醒了过来。

章氏心中大喜,连忙靠到床边,连声叫道:“老爷,你觉得怎么样?”

李老先生哆嗦了一下嘴唇,却只发出嗬嗬嗬的声音,他心中更加着急,挣扎着想要起来,眼看着脸色都涨红了,身体却还是死死的在床上,显然中风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章元敬一把握住李老先生的手,柔声安慰道:“老师,这只是一时的,您好好吃药,过几日身体就能慢慢好起来,别着急。”

章氏也反应过来,安慰道:“是啊老爷,别着急,王大夫医术好,肯定能治好你的。”

但李老先生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缓了缓神,又问道:“子,子俊,如何了!”

好歹这次能说话了,只是声音还有几分含糊不清,但至少比一开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好多了,只是听了这话,章氏的眼泪先就落了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李老先生一看,就知道孙子真的是被发配边疆了,他心中惊怒交加,却又无可奈何,最后都化成了一丝丝的后悔,老泪纵横的喊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送他上京。”

章氏抹着眼泪,哽咽安慰道:“这怎么会是你的错,都是命,我们李家命中该有此劫。”

老夫妻俩个几乎是抱头痛哭,章元敬心中也是苦涩,这么多年过来,他跟李子俊的感情也是真的,甚至比起亲姐姐章铃兰,他跟李子俊相处的时间反倒是更多一些。

突闻噩耗,章元敬也觉得眼前发黑,但看着已经倒下的老师,哭成了泪人儿的师母,反倒是生出一股子力气来支撑,“老师,当务之急是该好好打点,让师兄不用吃了苦头。”

发配虽是坏事,但总比那些在舞弊大案之中直接丢了性命,甚至抄家灭族的要好很多,再有一个,发配若是能打点的好,犯人在路上也吃不了多少苦头。

章元敬绞尽脑汁,总算是找出几点好处来:“关山在镇北王治下,虽然寒冷艰苦,但听说还算安稳,这些年来从未有过战事。”

李老先生好歹是经历过风雨的,一开始的惊怒过后,他反倒是镇定下来,哽声说道:“不错,子俊被发配,需要好好打点,此次没有罪及家人,怀了孕的徐氏也该安置好。”

虽然提到了徐氏,但显而易见的,李老先生其实对徐氏已经毫无好感,更多的关心的是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毕竟这很有可能是李子俊唯一的血脉。

章氏也反应过来,强撑起身体说道:“对,我得安排人过去,子俊还等着我们。”

章元敬见二老总算是打起精神来,才略微放心了一些,又说道:“李叔还在京城,他向来会办事儿,肯定不会忘记这些,只是我们还需派人带着银两过去,省的李叔短了手。”

正嘱咐着,却听见一声哭嚎,却是从院子外头传来,章氏柳眉竖起,冷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在外头哭闹!”

外头一个丫头苦着脸走进来,低声说道:“是,是夫人,芍药姐姐已经在外头劝了,只是夫人她哭着不肯走,奴婢们也没办法。”

章氏更是气了个仰倒,只觉得这儿媳妇比孙媳妇更加可恶,没事儿的时候到处折腾,有事的时候还来添乱,让人真是恨不得伸手掐死了她!

但一直到最后,章氏也只能压下怒气,冷冷说了一句:“那就让人搀回去,干看着夫人在这里哭吗!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白养着你们了。”

章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章元敬自然是更加走不开,只能先让余全回家捎了口信,在这边帮着章氏处理家事,幸亏章家的忠仆众多,倒是堪堪可用。

李老先生虽然还躺在床上,但说话倒是越来越清晰,有他在,章氏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让原本乱成一团的李家慢慢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屋漏偏逢连夜雨,半个月后,赶去京城的下人回来了一半,这一半人带回了李子俊的结发妻子,徐进的嫡亲孙女,已经怀孕五月有余的徐氏。

原本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是慰寄,谁知跟她一块回来的,竟然还有出嫁不足一年的李子琳!

钱氏原先还有几分气势汹汹,就等着好好收拾这个丧门星的儿媳妇,在看见李子琳顿时却大惊失色,脱口而出:“琳儿,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个傻孩子,就算是担心家里头,也没必要在这当头回来啊,娘知道你的好心,但你毕竟是嫁出去的姑娘,还不快回去。”

说完还要让下人们立刻送她回程,却不料李子琳眼眶一红,眼泪掉了下来,捂着脸哭了起来:“娘,我回不去了,表哥把我休了。”

“怎么可能,浩儿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休了你,琳儿快别说笑了,回京城你舅舅家去。”钱氏却不想要承认这个事实,固执的推搡着女儿。

李子琳这段时间备受煎熬,先是亲哥哥被牵扯进了舞弊大案,直接被下了牢狱,父亲不得不四处奔走,最后求到了他们门上。

李子琳与父兄感情很好,自然是想要帮忙的,谁知道公婆不但不帮忙,还把她直接关了起来,表哥更是对她的请求视而不见,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在哥哥被定罪之后,她自己也被休了,那个母亲口中对她十分疼爱的舅舅对此不发一言。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母亲却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李子琳又羞又恼,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钱氏一看女儿倒了,倒是也不再发疯,只是顾不得徐氏丝毫,让人扶着女儿就回了府,徐氏抿了抿嘴角,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己的肚子,拽紧了帕子跟了进去。

李子琳被休弃回来的事情,章元敬是第二日才知道的,到底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人,他心中也是愤怒,恨不得将那一家人狠狠鞭笞一顿,却又深感无力。

李承业不放心儿子,带着家丁随同去了边疆,李家这边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门外安静,门内也安静,连之前钱氏时不时的闹腾也消失不见了。

除了章元敬依旧每日登门,李家大门都是紧闭的状态,连赵大人也再未出现。

这一日,章元敬从李家回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姜氏看着有些心疼,亲自绞了帕子给他擦脸,一边说道:“好歹在家好好歇一歇。”

章元敬却道:“老师家里头六神无主,我去还能帮帮忙。”

姜氏也劝不住他,又说道:“听说他们家丫头回来了,这几日你可曾见过?”

章元敬点了点头:“在老师身边见过一次,后来就没有再见过。”

姜氏眼神微微一闪,心底倒是放心了一些,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冷血也好,李家出了这样子的事情,她也是同情,但更多的是担心孙子会不会被牵连。

吃完饭,章元敬没有陪着老太太唠嗑,径直回到了书房,翻阅起四书五经来。

只是越是想要静心,反倒越是不能,半晌,他放弃似的放下了书本,愣愣的看着外头的黑夜,没有灯光照亮的地方一片漆黑,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少爷,您累了吗?”余全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您早些歇息?”

章元敬微微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余全,你可曾觉得这世界太过不公?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人当作物品一样售卖。”

余全不明所以,便回道:“我,我吃太多了,家里头养不活,却遇到了少爷您,这些年我过的比家里头还要好,吃得饱穿的暖,只觉得日子再好没有了。”

章元敬噎了一下,看了一眼余全,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过方才那一腔的不平,对世界的不满倒是消散了大半。

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是皇权独大,会被株连九族的世界,想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后的家人,保护好在意的一切,唯一的办法只有站的更高,拥有更多的权利!

章元敬的眼中盛满了坚决,他再次拿出书本,这一次,他心无旁骛,效率反倒是比以前更好了一些。大概在此之前,他总还是抱着一种考公务员的心态,现在他却知道了,他考的是人生,是自由,是对自己性命的掌握权,是让皇帝不敢轻易处置的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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