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10月至11月

格雷戈里穿过冬宫广场时,停下脚步,想起了母亲。十二年前她就死在这里,死在沙皇卫兵的枪口下。一阵愤怒让他冲着大楼挥起了拳头:“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恶魔!”这是11月8日星期四早上五点。俄国革命取得了胜利。布尔什维克占据了领导地位。

沃尔特气愤地说:“冯·霍尔岑道夫将军承诺五个月内迫使英国被饥饿拖垮。现在已经过去九个月了。”

“他犯了个错误。”父亲说。

沃尔特真想顶撞几句,但他忍下了。

他们是在柏林外交部内奥托的房间里。奥托坐在大桌子后面的雕花椅子里,身后的墙上挂着威廉一世皇帝的画像,这是现任君主的祖父,描绘的是他当时在凡尔赛宫的镜厅被宣布为德国皇帝的场面。

沃尔特被他父亲生硬的托词激怒了。“海军上将以一个军官的名义发誓不让任何美国人进入欧洲,”他说,“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六月已经有一万四千人在法国登陆。这个军官的海口夸得太大了吧!”

这话刺痛了奥托。“他尽力做了对国家最有益的事情,”他恼怒地说,“一个人还能做什么呢?”

沃尔特抬高了嗓门:“你问我一个人还能做什么吗?他可以不做出虚假的承诺。如果他不确定,就不要说得确信无疑。他要么说实话,要么就把那张愚蠢透顶的嘴巴闭上。”

“冯·霍尔岑道夫给出了他能给的最好的建议。”

这毫无说服力的狡辩让沃尔特愤怒至极:“要是事前他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倒还有点用,可他没有。你当时在场,就在普勒斯城堡,你清楚都发生了什么。冯·霍尔岑道夫做出了承诺。他误导了德皇,是他让美国人卷入战争对付我们。一个人如此侍奉他的君主,简直不能更糟了!”

“我觉得你是希望他辞职吧——可谁来取代他的位置呢?”

“辞职?”沃尔特气得大声嚷道,“我希望他把手枪塞进他那该死的嘴巴,然后扣动扳机。”

奥托板起脸来:“你这话太恶毒了。”

“他的自大和愚蠢害死那么多人,死只是小小的偿还。”

“你们这帮年轻人,就是缺乏常识。”

“还敢跟我谈常识?你们这一代把德国拖入战争,把我们弄得缺胳膊断腿,上百万人丧命,这场战争已经打了三年,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打赢。”

奥托看向别处。他无法否认德国尚未赢得这场战争。对立双方在法国陷入僵持。无限制潜艇战未能扼杀协约国的物资供应。同时,英国海军的封锁正在让德国人挨饿。“我们必须等待,看看彼得格勒到底会发生什么,”奥托说,“如果俄国撤出战争,各方势力平衡就会发生变化。”

“是啊,”沃尔特说,“一切都取决于布尔什维克了。”

十月初,格雷戈里和卡捷琳娜去看了助产士。

格雷戈里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普梯洛夫机械厂附近的单人公寓里。他们已经不再做爱——她觉得受不了。她的肚子变得很大。皮肤像足球一样紧绷,肚脐凸出来,而不是平常那样凹进去。格雷戈里从未亲密接触过孕妇,他有点害怕,也很兴奋。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正常现象,但仍不免担心。

他们动身去助产士玛格达家,她是康斯坦丁的妻子。弗拉基米尔骑在格雷戈里的肩膀上。小男孩快三岁了,但格雷戈里扛着他毫不费力。小家伙的个性多少已经能看出来,他聪明认真,当然还很稚嫩,更像格雷戈里,而不是他那个迷人却任性的父亲列夫。一个孩子的成长就像一场革命,格雷戈里心想,你可以让他诞生,但后来如何就全然不在你的掌控之下了。

科尔尼洛夫将军的反革命行动被摧毁在萌芽阶段。铁路工人联盟让科尔尼洛夫的主力部队滞留在距彼得格勒几公里外的铁路支线上。那些城市周边的部队都被布尔什维克拦截了下来,瓦解他们只要像格雷戈里那样说出真相就行了。士兵们随后开始反戈,处决了参与阴谋的军官。科尔尼洛夫本人也被逮捕并监禁。

格雷戈里一下子出了名,人们说他一个人阻拦了科尔尼洛夫的一支部队。他辩称这种说法太过夸张,但这一谦虚态度反而提升了他的名望。他被选入布尔什维克党中央委员会。

托洛茨基出狱了。布尔什维克在莫斯科市的选举中赢得了百分之五十一的选票。党员人数达到三十五万人。

格雷戈里有种迷乱感,觉得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包括一场重大灾难。革命随时会被击败。这正是他担心的,那样的话,他的孩子就会在一个毫无改善的俄国生长。格雷戈里想到自己童年经历的一次次变故——父亲被绞死,母亲在冬宫外被杀,牧师脱下了列夫裤子,以及普梯洛夫机械厂的磨人工作。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会过上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列宁在号召一次武装起义。”他在去玛格达家的路上对卡捷琳娜说。列宁藏在城外某处,但他一直在向外发送措辞激烈的信件,敦促全党采取行动。

“我认为他是对的,”卡捷琳娜说,“人们早就受够了,政府一直在谈民主,可对面包的价格不闻不问。”

卡捷琳娜总能说出大多数彼得格勒工人的所思所想。

玛格达已经备好了热茶,等着他们。“很抱歉家里没糖了,”她说,“我好几个星期都弄不到糖了。”

“我真想快点儿熬过去,”卡捷琳娜说,“这身重量真把我累坏了。”

玛格达摸了摸卡捷琳娜的肚子,说她还有两个星期左右。卡捷琳娜说:“弗拉基米尔出生的时候我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助产士面目可憎,她叫克谢尼娅,是个西伯利亚臭婊子。”

“我认识她,”玛格达说,“很有能力,不过有点刻薄。”

“的确是。”

康斯坦丁正要出门去斯莫尔尼学院。虽然苏维埃不是每天都有会议,但各个委员会和特设小组一直在开会。克伦斯基的临时政府目前很虚弱,苏维埃便自然而然获得了权威。“我听说列宁回城了。”康斯坦丁对格雷戈里说。

“是的,他昨晚回来的。”

“他住哪儿?”

“这是个秘密。警方仍然想要逮捕他。”

“那他回来干什么?”

“明天我们就知道了。他呼吁中央委员会召开会议。”

康斯坦丁出门去搭电车前往市中心。格雷戈里陪着卡捷琳娜步行回家。他准备返回军营的时候,她说:“有玛格达陪我,感觉好多了。”

“好啊。”格雷戈里仍觉得分娩比武装起义更危险。

“而且还有你。”卡捷琳娜补充说。

“实际上当时我不能待在屋里。”格雷戈里紧张地说。

“不,当然不能。但你在门外来回走,我就觉得安全了。”

“好。”

“到时候你会在的,是不是?”

“是的,”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守在你身边。”

一小时后他到达军营时,发现到处乱哄哄的。操场上,军官们正竭力将枪支弹药装上货车,但没有成功——所有营委员会都在开会,或者准备开会。“克伦斯基终于采取了措施!”伊萨克兴高采烈地说,“他打算送我们到前线去。”

格雷戈里的心一沉:“送谁去?”

“整个彼得格勒卫戍部队!命令已经下达了。我们要跟前线的战士换防。”

“他们的理由是什么?”

“他们说是因为德国打过来了。”德国人夺取了里加湾的几座小岛,正在朝彼得格勒进发。

“真是胡来,”格雷戈里气愤地说,“这是企图破坏苏维埃。”等他考虑清楚后,意识到这的确是个聪明的计划。如果彼得格勒的军队与前线部队调换,那就需要数天甚至数周时间重新组织,形成新的士兵委员会,选举新的苏维埃代表。更糟的是,这些新人缺乏过去六个月里积累的政治斗争经验,所有的抗争就要重新来过。“战士们有什么反应?”

“他们都很气愤。他们希望克伦斯基进行和平谈判,而不是让他们去送死。”

“他们会拒绝离开彼得格勒吗?”

“不知道。如果他们得到苏维埃的支持,倒有这个可能。”

“我去想想办法。”

格雷戈里弄了一辆装甲车和两名警卫,驾车开过铸造大桥前往斯莫尔尼。他想,眼前看似出现了挫折,但也可能变成一次机会。到目前为止,并非所有部队都支持布尔什维克,但克伦斯基企图把他们送上战场,这边就有可能争取到那些摇摆不定的部队。他越仔细考虑这件事,就越觉得这是克伦斯基的一大失误。

斯莫尔尼宫是一座宏伟的建筑,这里曾经是贵族女子学校。格雷戈里的团里调来了两挺机枪把守着大门。赤卫军尽量验证所有人的身份,但格雷戈里不安地注意到大批人群进进出出,根本无法进行严格检查。

院子里是一片躁动不安的忙乱景象。装甲车、摩托车、卡车和轿车不停驶进驶出,争抢着车位。一条宽阔的台阶通往一道道拱门和古典柱廊。格雷戈里看到苏维埃执行委员会正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开会。

孟什维克们呼吁驻军准备开赴前线。格雷戈里一直痛恨孟什维克不战而降的策略,眼前情景让他担心革命是否会就此告终。

他挤进执委会其他布尔什维克委员的人群里,他们正在拟订更为激进的解决方案。“保卫彼得格勒防范德国入侵的唯一途径是把工人们动员起来。”托洛茨基说。

“就像我们在科尔尼洛夫发动叛乱时那样,”格雷戈里激动地说,“我们需要组建另一个斗争委员会负责保卫城市。”

托洛茨基潦草地写了些什么,然后站起身来提出议案。

孟什维克被激怒了。“这等于是在陆军总部之外创建另一个军事指挥中心!”马克·布罗伊多说,“一仆不侍二主。”

格雷戈里气愤地发现大部分委员都同意这种观点。孟什维克的议案获得通过,托洛茨基失败了。格雷戈里失望地离开了会场。经受这种挫败,战士们还会对苏维埃保持原有的忠诚吗?

当天下午,布尔什维克在36号房间碰头,商定绝不接受这一决定。大家同意当晚在苏维埃全体会议上再次提出自己的议案。

在这第二次会议上,布尔什维克的议案获得投票通过。

格雷戈里这才松了一口气。苏维埃支持战士们成立另一个军事指挥部。

这是向权力迈出的一大步。

第二天,格雷戈里跟其他布尔什维克领导人三三两两离开了斯莫尔尼宫,避免引起秘密警察的注意。他们都很乐观,前往加林娜·弗拉克斯曼同志宽敞的公寓举行中央委员会会议。

格雷戈里担心着开会的事,因而很早就到场了。他在附近的街上转圈子,想看看有没有四处闲逛的秘密警察,但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他在楼内侦察着三个不同的出口,考虑着哪一扇门能最快撤离。

布尔什维克围坐在一张大餐桌边,许多人穿着皮大衣,这成了他们的一种制服。列宁迟迟未到,会议也就不再等他了。格雷戈里担心他会不会遭到逮捕,但他在十点钟的时候来了,经过了乔装改扮,头上戴的假发一直往下滑,显得很滑稽。

不过,他提出的决议毫无可笑的成分,他呼吁进行一次由布尔什维克领导的武装起义,推翻临时政府,夺取政权。

格雷戈里很高兴。的确,大家都期盼着来一场武装起义,但多数革命党人认为时机尚不成熟。现在他们之中最强大的人终于说话了。

列宁讲了一个小时。与往常一样,他声嘶力竭,边敲桌子边叫嚷,随口谩骂跟他意见不同的人。他的工作作风实在对他不利,谁愿意投票支持他这种粗暴无礼的人呢?但他的确很有说服力。列宁见多识广,政治直觉准确无误,何况没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他铁锤一样结实的逻辑论证。

一开始,格雷戈里就站在列宁一边。最重要的事情是夺取政权,结束紧张不安的状态,他想。此后,所有其他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不过,其他人会同意吗?

季诺维也夫表示反对。这人平日仪表堂堂,但现在也改了装扮来迷惑秘密警察。他留出一撮大胡子,浓密而卷曲的黑发剪得很短。他认为列宁的战略太冒险,害怕起义会让右翼找到借口发动军事政变。他希望布尔什维克党集中精力赢得制宪议会选举。

这种胆怯的言论让列宁勃然大怒。“临时政府永远不会举行全国大选!”他说,“谁要是看不清这个事实,就是白痴。”

托洛茨基和斯大林支持起义,但托洛茨基又说应该等到十天后召开的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以后,这更激怒了列宁。

格雷戈里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托洛茨基的想法总是合乎道理,但列宁咆哮着说:“不!”让格雷戈里不知所措。

托洛茨基说:“我们可能在代表中占大多数……”

“如果代表大会形成了一个政府,那肯定是联合政府!”列宁气愤地说,“能进入联合政府的布尔什维克必然是中间派。对此求之不得的除了反革命的叛徒以外,还能有谁?”

托洛茨基受了侮辱,满脸通红,但他什么也没说。

格雷戈里发现列宁说得对。列宁一贯比别人看得更远。在联合政府中,孟什维克首先要求总理必须是中立派,他们或许能够接受任何人,唯独接受不了列宁。

格雷戈里渐渐明白——他猜测委员会的其他人也看清了这个问题,列宁要当上总理的唯一方法是通过一场政变。

激烈的争论一直持续到凌晨。最后,他们以十票对两票赞成了武装起义。

不过,列宁并没有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政变日期未确定。

会议结束后,加林娜端来一套茶具,拿出奶酪、香肠和面包招待这些饥肠辘辘的革命者。

小时候,格雷戈里曾在安德烈王子的庄园看过一次轰轰烈烈的猎鹿活动。一群猎狗把雄鹿叼到村外,所有人都过去观看。格雷戈里赶到的时候,鹿早已奄奄一息,一条条猎狗已经贪婪地争抢撕裂肚皮里流出来的肠子,猎人们则骑在马上,狂饮白兰地以示庆祝。尽管落到这步田地,那可怜的野兽仍在奋力进行最后的还击。它甩动那对凶悍的鹿角,刺穿了一条狗的身体,接着又刺向另一条,有一阵,它似乎要挣扎着站起来,接着却慢慢倒在血泊中,闭上了眼睛。

格雷戈里觉得临时政府总理克伦斯基就像那头雄鹿。除了他自己以外,每个人都知道他已经完蛋了。

俄国的寒冬像只拳头砸中了彼得格勒,危机发展到了顶点。

斗争委员会不久更名为军事革命委员会,由充满魅力的托洛茨基领导。他长相不算英俊,大鼻子,高额头,一双鼓胀的眼睛透过无边眼镜盯视着别人,但他有魅力和说服力。列宁习惯大呼小叫、威胁恫吓,而托洛茨基则以理服人,循循善诱。格雷戈里怀疑托洛茨基跟列宁一样个性强硬,只是隐藏得更好。

11月5日星期一,两天后全俄代表大会就要开始了,格雷戈里去参加了一次由军事革命委员会召集的群众大会,彼得保罗要塞的所有部队都来参加了。会议从中午开始,持续了整个下午,数百名士兵在堡垒前的广场上进行政治辩论,而他们的军官则气冲冲地站在一旁,无可奈何。随后,托洛茨基赶到会场,引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在听取了他的讲话之后,他们投票决定听从委员会的命令,拒绝接受政府领导,要托洛茨基,不要克伦斯基。

格雷戈里徒步离开广场,他想,政府绝不会容忍如此关键的一支部队效忠于其他人。要塞的大炮直接对准河对面的冬宫,临时政府的总部。他想,现在克伦斯基应该承认失败,自动辞职。

第二天,托洛茨基宣布采取预防措施,避免军队发生反革命政变。他下令赤卫军和各部队忠于苏维埃,接管桥梁、车站和派出所,外加邮局、电报局、电话局和国家银行。

格雷戈里站在托洛茨基一边,详尽解释这位伟大领导者的命令,然后下达给具体的作战单位,派出信使骑马、骑自行车或开车将命令传达到城市各处。他认为托洛茨基的“预防措施”几乎意味着“接管”。

他惊喜地发现,实施过程中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

一个潜伏在马林斯基宫的密探报告说,克伦斯基总理曾要求预备议会——负责组建制宪国会议但惨遭失败的机构,进行信任投票。预备议会予以拒绝。没有谁去在意他。克伦斯基已经成为历史,不过是又一个企图统治俄国结果却失败的人。他回到冬宫,他的无能政府继续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实施统治。

列宁躲在一个同志的公寓里,她名叫玛格丽塔·福法诺娃。中央委员会命令他不要在城里走动,担心他被捕。格雷戈里属于少数几个知道列宁在哪儿的人。晚上八点钟时,玛格丽塔赶到斯莫尔尼,带来一张列宁写的字条,命令布尔什维克立即发动武装起义。托洛茨基气哼哼地说:“他以为我们在做什么?”

但格雷戈里认为列宁是对的。虽然发生了这些变化,但布尔什维克毕竟没有完全夺取政权。一旦成立了苏维埃代表大会,它便拥有了全部权力——否则,即使布尔什维克占多数,结果仍然会是另一个妥协的联合政府。

这次大会定于明天下午两点开始。似乎只有列宁一个人明白形势的紧迫性,格雷戈里心急如焚。列宁必须来这儿,他必须出来领导这一切。

格雷戈里决定把他接过来。

这天晚上冷飕飕的,北风穿透了格雷戈里中士军服外的皮大衣。市中心一切正常,正常得令人吃惊——衣冠楚楚的中产阶级走出剧院,漫步进入灯火通明的餐馆,乞丐纠缠着他们讨要几个小钱,妓女则站在街边卖笑。格雷戈里见到一个同志正在叫卖一本列宁写的小册子——《布尔什维克能够掌握政权吗?》,便朝那人点了点头。格雷戈里没买。他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

玛格丽塔的公寓位于维堡区最北边。格雷戈里不能开车去,担心这会让人注意到列宁的藏身之处。他走到芬兰站,然后搭上一趟有轨电车。路途漫长,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想列宁会不会拒绝前往。

不过,他没费太多口舌便说动了列宁,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除了你,我不相信其他同志会采取最后决定性的一步。”格雷戈里说,只这一句话便说服了列宁。

他在厨房桌子上放了一张字条,省得玛格丽塔以为他被逮捕了。字条上写着:“我去了你不想让我去的地方。再见。伊里奇。”党员们都叫他伊里奇,这是他的中名。

格雷戈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枪,列宁忙着戴上假发,外加一顶工人的帽子,穿上一件破旧的大衣。两人随后便出了门。

格雷戈里警觉地看着四周,随时提防不要撞到警察小分队或外出巡逻的部队,让人认出列宁。他打定主意,万一列宁遇到被抓的威胁,他就毫不犹豫地开枪。

他们是电车上仅有的两个乘客。列宁询问女售票员对近来的政治动向有什么看法。

走出芬兰站时他们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便立刻躲了起来,结果是一队政府军学员外出寻衅滋事。

午夜时分,格雷戈里终于成功地将列宁带到了斯莫尔尼宫。

列宁立刻来到36号房间召集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开会。托洛茨基报告说,赤卫军目前控制了城里不少要害地点。但这对列宁来说远远不够。他认为,出于象征性的目的,革命军队必须夺取冬宫,逮捕临时政府的部长。这一举动会让民众相信权力已经更迭,最终,确凿无疑地掌握在革命党人的手中。

格雷戈里知道他是对的。其他人也一样清楚这一点。

托洛茨基开始拟订夺取冬宫计划。

这一夜,格雷戈里没有回卡捷琳娜那儿。

必须万无一失。

格雷戈里知道革命的最终行动必须果断彻底。他要确保所有命令准确、准时送达各自的目的地。

整个计划并不复杂,但格雷戈里担心托洛茨基的时间表过于乐观。进攻部队的主体由起义的水手组成。其中大部分来自芬兰地区的首府赫尔辛基,他们乘坐火车和轮船抵达。他们凌晨三点钟出发。更多的部队来自喀琅施塔得,那座设为海军基地的小岛离海岸三十多公里。

袭击计划在正午十二点开始。

就像战场进攻一样,以炮击作为先导——彼得保罗要塞的大炮朝河对面开火,击垮冬宫的外墙。然后,水兵和战士们就将占领整个大楼。托洛茨基预计这会在两点时结束,苏维埃代表大会随即在那时举行。

列宁准备在开幕式上宣布布尔什维克已经夺取了政权。这是唯一防止出现另一个优柔寡断、毫无效率的妥协政府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列宁最终掌管一切。

格雷戈里担心一切不会像托洛茨基希望的那样快。

冬宫的防守十分薄弱,黎明前后,格雷戈里派伊萨克去里面侦察。后者报告说里面大约有三千名政府军士兵。如果这些人组织得当,表现英勇,这一仗就会很艰苦。

伊萨克还发现克伦斯基已经离开了城里。由于赤卫军控制了车站,他无法坐火车逃跑,最后还是征募了一辆汽车匆匆离开。“这到底是什么总理啊,竟然在自己国家的首府都搭不上火车!”伊萨克说。

“不管怎么说,他走掉了,”格雷戈里满意地说,“我觉得他永远也回不来了。”

不过,中午的时候水兵们连一个人影都没出现,这让格雷戈里又悲观了起来。

他过桥来到彼得保罗要塞,确认一下那里的大炮是否已经各就各位。让他大为震惊的是,那些火炮竟然都是博物馆展品,只能展示,根本无法射击。他立刻命令伊萨克去找些能用的火炮。

格雷戈里自己则赶紧返回斯莫尔尼,告诉托洛茨基他的计划滞后了。门口的警卫说:“刚才有个人来这儿找你,同志。好像说到什么助产士的事。”

“我现在没空理这件事。”格雷戈里说。

事情接连发生,进展神速。格雷戈里得到消息,赤卫军夺取了马林斯基宫,兵不血刃地驱散了预备议会。监狱里的布尔什维克已被释放。托洛茨基已下令所有彼得格勒以外的部队待在原地,部队听从了他的命令,而不是他们的上级军官。列宁正在写一篇宣言,开头是:“俄国公民们,临时政府已经被推翻了!”

“但攻击并没有开始,”格雷戈里面色愁苦地对托洛茨基说,“我看,三点钟之前根本无法结束战斗。”

“别担心,”托洛茨基说,“可以把大会开幕式推后。”

格雷戈里返回冬宫前的广场。下午两点钟的时候,终于,他看到了“阿穆尔号”布雷舰驶入涅瓦河,甲板上满载着来自喀琅施塔得的上千名水兵,彼得格勒的工人们在岸上排成一行朝他们欢呼着。

如果克伦斯基在几个狭窄的水道布设水雷,他或许能够成功将水兵们拦在城外,打败革命力量。但是这里没有水雷,穿着黑色厚呢短大衣的水兵开始登岸,一个个身背步枪。格雷戈里准备将他们部署在冬宫周围。

整个计划仍不断受到阻挠,让格雷戈里恼怒不已。伊萨克找到了大炮,费了不少力气将它们拖入射击位置,这才发现没有炮弹。同时,冬宫的政府军开始布设路障。

格雷戈里又急又气,匆忙驱车回到斯莫尔尼宫。

彼得格勒苏维埃紧急会议即将开始。女子学校漆成童贞般雪白的宽敞大厅里,几百位代表挤得满满当当。格雷戈里走上前台,坐在托洛茨基旁边,后者正准备宣布会议开始。“出了一系列问题,突击不得不推迟了。”格雷戈里说。

托洛茨基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坏消息。要是换了列宁就会大发雷霆。托洛茨基说:“你们什么时候能拿下皇宫?”

“按实际情况看,六点钟。”

托洛茨基冷静地点点头,站起来开始发言。“我代表军事革命委员会宣布临时政府已不复存在!”他喊道。

台下一片暴风般的欢呼和叫喊。格雷戈里想:真希望我能让这种谎言变成现实。

喧嚣停止后,托洛茨基列举出赤卫军各项成就:一夜之间拿下几个车站和其他几个主要建筑,驱散预备议会。他还宣布几位政府部长已分别遭到逮捕。“冬宫还没有被占领,但它的命运即刻就会见分晓!”下面是一阵更响亮的欢呼声。

一位持不同政见的人士喊道:“你在预支苏维埃代表大会的决议!”

这是温和的民主主义言论,格雷戈里本人在旧时代就有可能提出这类见解,但他后来成了一个现实主义者。

托洛茨基的反应十分迅速,看来他预见到会有这种批评:“大会的决议在工人和士兵的起义前就制定了。”他回答。

大厅周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格雷戈里朝门口望去,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他看见列宁走了进来。代表们开始欢呼。列宁走上台,嘈杂变得如雷鸣般响亮。他跟托洛茨基并肩站在一起,面带微笑,鞠着躬,对人们起立鼓掌表示谢意,人群在欢呼着,仿佛政变已经完成。

大厅里欢庆胜利的气氛与混乱和拖延的现实形成强烈反差,让格雷戈里难以承受,他转身溜了出去。

赫尔辛基的水兵还没有到,要塞那边的大炮也没有做好开火的准备。夜幕降临,天上下起了寒冷的细雨。

格雷戈里站在广场边沿,前面是冬宫,身后是总参谋部大楼。他看见一支军校学员队伍从冬宫开了出来。军服上的臂章说明他们来自米哈伊洛夫斯基炮兵学校,他们带着四挺重机枪离开了。格雷戈里放他们走了。

七点钟,他下令战士和水兵们进入总参谋部大楼,夺取了那里的控制。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八点钟,二百名负责冬宫警戒的哥萨克决定返回兵营,格雷戈里让他们通过了警戒线。他发现令人厌烦的反复耽搁算不上什么重大灾难——需要他击败的部队正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减少。

快到十点的时候,伊萨克报告说,彼得保罗要塞大炮终于准备好了。格雷戈里命令先发射空炮弹,然后暂停下来。不出他的预料,更多部队从冬宫里面逃了出来。

难道一切就这么容易吗?

在水面上,“阿穆尔号”上拉响了警报。格雷戈里朝下游瞭望探寻究竟,只见那边灯光闪烁,几条船正在靠近。他的心一凉。难道克伦斯基成功派出忠实于自己的队伍来拯救他那奄奄一息的政府?但随后“阿穆尔号”的甲板上传来一阵欢呼声,格雷戈里这才看出这些人就是赫尔辛基的水兵。

当船只抛锚固定,他终于发出了炮击的命令。

一时间枪炮声大作。有些炮弹在半空炸开了花,照亮了河面上的舰船和陷入围困的宫殿。格雷戈里看见一发炮弹击中了三楼的一扇角窗,心想不知屋子里面是否有人。令他吃惊的是,灯火通明的有轨电车依然在附近的圣三一大桥和宫殿桥上穿梭往来,并没中断。

当然,这一切跟战场没有可比之处,在前线,会有好几百,甚至上千支枪炮齐发,而这里只有四门火炮。一番炮击过后就会停顿很长时间,浪费也十分惊人,很多炮弹不能击中目标,直接掉进河里。

格雷戈里命令停止炮击,派一小股部队进入冬宫侦察。他们回来后说里面只剩下为数不多的警卫,没有进行任何抵抗。

午夜后不久,格雷戈里带领一支人数更多的分遣队进入冬宫。按照事先安排的战术,他们在宫殿内部散开,沿着黑洞洞的宽大走廊疾跑,压制抵抗力量并搜寻政府部长。宫殿看上去就像一座毫无秩序的军营,士兵的床垫堆在金碧辉煌的贵宾客房的拼花地板上,到处是烟头、面包屑、带法国商标的空酒瓶,想必那是警卫们从沙皇价值不菲的酒窖里拿出来的。

格雷戈里只听到零星的几声枪响,但没有经历什么像样的战斗,他没在一楼发现任何政府部长。他意识到这些人可能已经走光了,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他实在不愿向托洛茨基和列宁报告说克伦斯基的政府成员从他的手指缝里溜走了。

他带着伊萨克和另外两名战士跑上大楼梯去检查二楼。他们闯入一扇对开的大门进入会议室,在那里发现了临时政府的残部——一小撮惊慌失措、穿戴齐整的男人散坐在桌边和房间四周的扶手椅里,惊惶不定地看着来人。

其中一个强撑着门面:“这里是临时政府,你们想干吗?”

格雷戈里认出这人是亚历山大·科诺瓦洛夫,他是富裕的纺织制造商,克伦斯基的副总理。

格雷戈里回答:“你们统统被捕了。”这是个了不起的时刻,让他回味无穷。

他转身对伊萨克说:“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他一一辨认着这些人,“科诺瓦洛夫、马利安托维奇、尼基京、捷列申科……”整理完名单后,他说,“带他们到彼得保罗要塞,关进牢里。我去斯莫尔尼宫,向托洛茨基和列宁报告好消息。”

格雷戈里离开大楼。穿过冬宫广场时,他停下脚步,想起了母亲。十二年前她就死在这里,死在沙皇卫兵的枪口下。他转过身去,看着那座辉煌的硕大宫殿,那一排排白色廊柱和几百扇反射着月光的窗户。一阵愤怒让他冲着大楼挥起了拳头。“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恶魔,”他大声说,“你们杀了她,罪有应得。”

他静静站在那里,等着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我都不知道这是在跟谁说话,他想。那辆布满灰尘的装甲车正等在一段被拆除的路障旁边,他跳上去,对司机说:“去斯莫尔尼。”

汽车驶过这段短短的路程,他心情轻松,得意起来。现在我们真的赢了,他对自己说,我们是胜利者。人民推翻了压迫者。

他跑上斯莫尔尼宫的台阶进入大厅。这里挤满了人,苏维埃代表大会已经开幕。托洛茨基无法再推迟下去。这实在是个坏消息。孟什维克和其他胆小怕事的革命党派会要求在新政府内占有一席之地,尽管他们对推翻旧政府无所作为。

烟雾在吊灯周围弥漫。主席团成员都在台上就座,其中大多数人格雷戈里都认识,他仔细打量着他们,琢磨着这些人是如何组成的。他发现布尔什维克占据了二十五个席位中的十四个。这意味着这个党派拥有数量最多的代表。但他震惊地看到主席是加米涅夫,这位温和的布尔什维克对武装起义投了反对票!正如列宁曾警告过的,代表大会正在完成另一次软弱无力的妥协。

格雷戈里扫了一眼大厅里的代表,在前排发现了列宁。他走过去,对坐在旁边的人说:“我有话要对伊里奇说,请把这个位子让给我。”男人很生气,但片刻后他站了起来。

格雷戈里贴近列宁的耳朵。“冬宫已经在我们手上。”他说。随后他把逮捕的几位部长的名字告诉了他。

“太晚了。”列宁沮丧地说。

这正是格雷戈里担心的:“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列宁阴沉着脸:“马尔托夫提出了议案。”朱利叶斯·马尔托夫是列宁的宿敌。马尔托夫一直希望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像英国工党那样,用民主手段为劳动人民的利益奋斗。他与列宁在这个问题上的争吵让社会民主工党早在1903年分裂成两个派系,一个是列宁的布尔什维克,一个是马尔托夫的孟什维克。“他主张结束巷战,随后展开成立民主政府的谈判。”

“谈判?”格雷戈里难以置信,“我们已经掌握了政权!”

“我们支持了这个议案。”列宁不动声色地说。

格雷戈里十分惊讶:“为什么?”

“如果反对的话我们就输了。我们在六百七十位代表中占了三百个。我党人数远远超过其他党派,但整体上不占多数。”

格雷戈里简直想哭上一场。政变实在拖得太晚了。另一个联盟就要产生,它的组成将由相互间的交易和妥协决定,政府会继续战战兢兢看着俄国人饿死在家里,或死在前线的战场上。

“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会攻击我们。”列宁补充道。

格雷戈里听了听现场的发言,他不认识那个演讲者。“本次大会目的在于讨论新政府,但我们有什么发现呢?”这人气愤地说,“已经出现了一场不负责任的夺权行动,代表大会的意志被人抢占了!我们必须把革命从这个疯狂的冒险中挽救出来。”

布尔什维克的代表们发出了暴风雨般的抗议声。格雷戈里听见列宁说:“蠢猪!浑蛋!叛徒!”

加米涅夫呼吁大家保持秩序。

但接下来的发言同样敌视布尔什维克及其发动的政变,随后的几个演讲也如出一辙。孟什维克党人列夫·金楚克呼吁与临时政府展开谈判,这引发了代表们的强烈愤慨,以至于几分钟内金楚克无法继续说下去。最后他连喊带叫压过嘈杂的抗议声,说道:“我们离开本次大会!”说完便走出大厅。

格雷戈里发现他们的策略是撤出会议,以便有借口说大会缺乏权威。“逃兵!”有人喊道,一时间喊声响彻大厅。

格雷戈里惊骇不已。毕竟他们对这次大会期待了这么久。代表们代表了俄国人民的意愿。但现在一切正在崩溃。

他看了看列宁。让格雷戈里惊讶的是,列宁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简直好极了,”他说,“我们得救了!真没想到他们会犯下这种错误。”

格雷戈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难道列宁丧失理智了吗?

下一位发言者是米哈伊尔·根德尔曼,他是社会主义革命党的领军人物。他说:“我们认定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并认为其应对这一疯狂的犯罪行为负责,我们发现不可能与他们进行合作,因此,社会主义革命派决定撤出大会!”他走了出去,所有的社会主义革命党人也随之离开。余下的代表们朝他们发出讥嘲的嘘声和口哨声。

格雷戈里深感羞辱。他的胜利怎么会这样快就变了味道,堕落成眼前这场闹剧?

但列宁看上去更兴奋了。

几位士兵代表发言赞成布尔什维克的政变,格雷戈里心里快活起来,但他仍然无法理解列宁为什么喜形于色。伊里奇正在一个记事本上涂写着什么。演讲一个接着一个,他也不断更改着,重新写过。最后,他写满了两页纸递给格雷戈里。“这要马上交给大会立即采纳。”他说。

这是个很长的声明,都是些平常说辞,但格雷戈里注意到了关键的一句:“大会谨此决定将政府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正是格雷戈里心里想的。

“让托洛茨基宣读吗?”格雷戈里问。

“不,不是托洛茨基。”列宁扫了一眼台上的那些男人,其中还有一位女性,“卢那察尔斯基。”

格雷戈里猜到列宁觉得托洛茨基获得的荣耀已经够多了。

格雷戈里拿着文告过去交给卢那察尔斯基,后者朝主席做了个暗示。几分钟后,加米涅夫叫到卢那察尔斯基,他站起来宣读了列宁的话。

每一句都引起了雷鸣般的欢呼。

主席要求进行表决。

现在,格雷戈里终于开始明白列宁为什么高兴了。孟什维克和社会主义革命党人离开了房间,布尔什维克便成了压倒性的多数。他们可以任意而为,再也没必要采取妥协做法了。

表决开始了。只有两名代表反对。

布尔什维克赢得了权力,现在他们具有了合法性。

主席宣布会议结束。这是11月8日星期四早上五点。俄国革命取得了胜利。布尔什维克占据了领导地位。

格雷戈里跟在约瑟夫·斯大林和另一个人后面离开房间,斯大林是位格鲁吉亚革命者,他的那位同伴穿了件皮大衣,像不少布尔什维克一样,身上挎着一条子弹带。但是,这人身上的某种东西触动了格雷戈里的记忆。当他转过身来跟斯大林说话的时候,格雷戈里认出了他,立时一阵惊恐。

这人正是米哈伊尔·平斯基。

这个家伙竟然参加了革命。

格雷戈里感到精疲力竭。他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一直忙个不停,没有注意到时间匆匆而过。装甲车是他乘坐过的最不舒服的交通工具,但他坐车回家时仍不小心睡了过去,等伊萨克叫醒他时,已经到了他家门外。他想,不知道卡捷琳娜是否知道发生的一切。但愿她对此了解不多,好让他亲口将革命胜利的喜悦告诉她。

他走进楼里,跌跌撞撞上了楼梯。房门下面露出一束光。“我回来了。”说着,他推门进了屋。

卡捷琳娜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

格雷戈里心里立刻充满了喜悦。“宝宝出生了!”他说,“他真漂亮。”

“是个女孩。”

“是女孩!”

“你答应过会守在我身边的。”卡捷琳娜责备道。

“我不知道!”他看着宝宝,“她的头发真黑,跟我一样。我们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给你捎过口信。”

格雷戈里记起警卫曾告诉他有人找。那人说过助产士的事。

“哦,上帝,”格雷戈里说,“我当时忙得不可开交……”

“玛格达当时正在给另外一个人接生,”卡捷琳娜说,“我只能去找克谢尼娅。”

格雷戈里关切地问:“让你遭罪了吧?”

“当然遭罪了。”卡捷琳娜抢白道。

“真是对不起。不过你知道吗,那里发生了一场革命!真真正正的革命,这次我们终于获得了权力!布尔什维克正在组建政府。”他弯下身子去亲吻她。

“这我早就想到了。”她说,把脸扭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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