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流璧转,秋去冬来,转眼间,金月已经进宫近三个月了。

年关将至时,片片白雪从空中飘落。金月从窗口处伸出手去接那晶莹的冰花,触手的冰凉落进掌心的瞬间化成点点水珠。金月这才确信,真的下雪了。

披了披风从殿中走出来,走进翩翩飞舞的雪花中。摇曳着的白朵儿旋在她的身侧,仿若不停地召唤着,一起舞蹈吧。

沉寂许久的心情,顷刻间欢快起来。金月哼唱着熟悉的歌谣,曼妙的身姿轻盈地旋转。雪花越来越大,连绵不绝,与那一袭红衣的美人儿,相拥共舞,翩翩飞扬。

她的快乐感染了殿中众人,没人上前打扰,就连乳娘,也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

不知道自己跳了多久,只是突然发现,那驻足观赏的众人,全都垂着头匆匆离开了。

疑惑地停下脚步,回身去看。正巧对上了谢准那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简直无地自容,她羞愧地红了脸,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自己舞艺不精,为了不让谢准笑话,自嫁进京城,就没再跳过舞。却不想一时忘形,竟全被他看了去。

谢准走了进来,眼里的笑遮也遮不住。

金月赶紧找别的话题:“你,你怎么来了?”

“陛下的恩旨,准我进宫与你相聚片刻。”谢准不逗她了,咳了几声,正色答道。

“那,进殿坐一会吧,我给你泡茶。”

“不了,就站在这说会话吧。”一边说着,一边朝外面努了努嘴。

金月顺着他的方向往外一看,墙角处站着一个手托拂尘的黄门。

“中常侍引着我进来的,待会我还是跟着他一起出去。”

见金月有些不解,谢准不介意地笑了笑:“我们若进殿去,他也不好跟着。不若就在这里说会话,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好让他交差。”

一句话说的金月异常心酸,为自己的茫然无知羞愧,为谢准的艰难处境忧心。

“没事。”看出了她的难过,谢准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发,“再过几日,你便能出宫了。陛下说了,明日便下旨,让金平返京。”

“真的?”金月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我真的可以回家了?”

听她说“回家”,谢准只觉一颗心瞬间化作了一泓春水,柔软地无边无际。

他盯着她的双眸,粲然一笑:“真的,等金平一进京,我便即刻来接你回家。”

金月高兴起来,拉着他的袖子,问玉簪怎么样了,有没有长大,有没有调皮。

“长得很好呢,又大又肥,可以做一锅红烧兔肉了。”

“啊,你敢吃它,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谢准被她急切的窘迫逗得哈哈大笑。好半晌平静下来,拽着她的手安抚道:“不吃它,我怎么会吃它呢,我把它养得那么好。你放心,它在家好好得等着你呢。”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心内的欣喜,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轻声说着府里点点滴滴的小事情。

时间流逝的飞快,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片片白色已经将地面掩盖,雪地里印出了两人浅浅的脚印。

谢准看了看天色,与金月道别,随着中常侍一起回身离殿。有些傲然的背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当晚金月便收拾起来,把殿内消遣的小玩意一样样擦拭干净,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该摆好的摆好。

田青怜有些疑惑,问她在干嘛。

金月轻轻一笑:“谢准说,再过几日就可以回府了。我把尚舍局送来的东西都收拾好。省得我们回去之后,宫里众人说我们不懂规矩。”

“真的吗?真的可以回府了?”

“恩。”金月郑重地点头,“谢准是这样说的。”

“总算可以回府了。”乳娘兴奋起来,“整日闷在宫里,生生要把人闷出病来。”

话一出口,才察觉真是大不敬,赶紧压低了声音,连连说着自己该死。

金月侧头看了看,对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没关系,她们都在殿外,听不见。”

田青怜异常高兴,搬了矮凳过来,与金月一起收拾手边的小物什:“虽说府里也是冷清,但是自在啊。上上下下都对我这个乳娘尊敬的很,我想做什么事情,想去哪里,全都随我的心意。别说是宫里,便是以前在金府,也没这样舒心过。”

田青怜一边擦拭小摆件,一边念叨着府里的琐事,话题说着说着又绕到了金月身上:“侯爷对你,当真是实实在在的上心。等回府后,你且得对侯爷好一些,别没事使小性子,有些时候可以主动些。”

“乳娘。”金月赶紧打断了她,咬着唇沉默地抗议,不再说话。

“就是这个死性子。”田青怜气急。

该如何和乳娘说呢,怎样告诉她,谢准那尴尬的身份,还有危机重重的处境。乳娘的心愿太过单纯,她只希望自己可以拥有幸福的小日子……可是自己与谢准,永远不能像正常夫妻那样,可以向世人大方地表明彼此多么得恩爱。

但……心底还是有个小小的声音,如果真的可以相爱,又何须向别人表明呢,心中明了不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吗?

想得眼睛发涩,捏着绢帕的双手太过用力,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带起一阵疼痛。

张开手掌抚了抚微红地印记,指腹处凸起的那一弯陈旧的伤痕,顷刻间刺入自己的眼帘。

金月不由一滞,眼底明亮的光华渐渐隐去。心里某一处尘封的角落渐渐打开了一个缺口,如烟如云的往事滚滚而来。这个小小的伤痕,见证了自己年少时,与澄砚相依为命的过往啊。

难以言喻的酸涩似暴雨前的乌云一般,猛然间压了下来,无边无际的灰色与沉重的压迫感,让自己连呼吸都变得那样悲伤。

乳娘又说了些什么,自己没听清。茫茫然地发着呆,任由她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徘徊。

“小姐,小姐。”终于看出来她的不太对劲,乳娘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停了下来,探究的眼神在她的面上来回游移。

金月闭了闭眼,唇角微微颤动,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不知他的去处,却总有他的身影留在自己的记忆里,搅乱自己的心思。

“是不是太冷了?”

她的面色发白,嘴唇发青,想来,这一幅样子定是很吓人。

乳娘起身给她拿了披风,亲手给她穿上,身前熟悉温暖的气息刹那间围绕在身侧。金月渐渐红了双眼,像幼时一般,缩进乳娘的怀中,紧紧抱住她的腰。在乳娘带着嗔怪与宠溺的声音里,点点泪珠滴落下来。

那大概是八、九年前了吧。大哥刚刚从军不久,在一次行军的路途中,捕获了一只小狐狸。山高水远地托人送回来,送给她与澄砚做礼物。

两个人欣喜异常,精精心心地喂养了几个月。从一只还没睁眼的奶娃儿养成了一只漂亮俊俏的小郎君。心肝宝贝般日日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小狐狸三四个月大时,二弟二妹跟着母亲从外婆家回来了。它的活泼温顺瞬间赢得了他们的喜欢,从开始时抱在手中玩耍渐渐到留在自己的房中过夜,最后两个人再不提归还。

从小到大,不管任何,金月都从不与弟妹争抢。只是这个小东西,耗费了她与澄砚太多的心血,一点点养大,就像亲人一般,如何能说放弃便放弃。

第一次,她向父亲开了口,向他求助,希望他可以帮她要回那个小东西。

父亲吃惊地看着她,语气里有不能理解的诧异:“不过一个玩物,弟妹要,就送给他们罢了。不要学那些小户人家,一身的小家子气。”

那时她才猛然察觉,父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父亲。他有了更亲的亲人,自己不过是他众多儿女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沉重的悲愤并没有到此为止,更让她伤心的是那个温软的小家伙短短数月便被弟妹教养地凶残又暴力。

弟妹那日抱着它出来晒太阳,让许多日子没见到它的澄砚异常开心。他蹭到二弟的身边,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小东西却突然冲着他龇牙咧嘴起来。它不记得他们了。澄砚不甘心,像往常那般轻声呼唤着它,它从二弟的怀中跳出来围着院子追咬着澄砚。

澄砚绝望的哭声刺激地她异常心疼,她挡在澄砚的身前,用力拍打着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小东西咧开嘴,尖尖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指腹,她使劲甩开了它。伤口并不大,却极深,鲜红的血汩汩而出,在一院子的惊呼和哭声里,渐渐染红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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