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的歌舞坊多是男女客都接待,但到底是风月场所,有些讲究的人家,若有女客来,也会扮上男装。金月因走得急些,到了门外才发现自己依然是一身绛红的留仙裙。

好在这里是京城,比临陵县的民风更开放些。就在金月犹豫的时候,还有两个没换装的女客说笑着一起走了进去。踟蹰了片刻,也赶紧跟了过去。

一楼大厅中有妖娆的舞伎在跳舞,金月停在台下四处看了一圈,没看到金平的身影。

淙淙琴声,轻柔婉转,舞伎随着节拍摇摆着绵软的腰肢,四周席座上疏疏朗朗几声喝彩。见没有调动起客人的激情,那舞伎水蛇一般的细腰舞动地越发曼妙。

果然靡靡之音,香艳之所。金月顾不上欣赏舞姿,自顾自地寻找起来。身后有喝地醉醺醺的客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到金月身后时,脚下歪了一下,恰巧撞上了金月的肩膀。金月站立不稳,连连踉跄了几步。

那人转过头,刚想呵斥,见金月气恼地抬头看他,眼前瞬间一亮,赶紧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妞,今晚你服侍我。”说着从手里扔出一锭银子。

金月侧身一躲,银锭咕噜噜地落在了地上。那人瞪圆了红通通地双眼:“你这小妞,不识抬举。”

金月不想与面前这醉汉纠缠,抬脚想走,一转身正巧看到有侍女端着酒水走进二楼的雅间。竹帘一挑,那歪在席座上的身影不是金平是谁。

身后那人不依不饶,一张大掌按到金月的肩头。金月心里着急,用足了力气,一脚踩在那人的靴子上。那人一咧嘴,倒抽一口凉气。金月慌忙脱身,急匆匆往二楼走了上去。

醉汉不死心,一摇一摆地追了过来,嘴里笑闹着说些胡话:“好个小妞,有点烈性,我喜欢。”

终于有坊中的姑娘看见这边的纠缠,袅袅婷婷地赶来,娇嗔地挡在金月的身前:“公子,这位姑娘是客人,您想找人陪酒,找我不就好了。”

醉汉看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推了开去:“就你这姿色,别跟我说话。”一边说着,一边又朝金月追来。

二楼拐角处,一个锦衣玉带的身影从阴影处闪了出来,伸手一搂,搂住了金月的腰,再轻轻一拽,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金月看不清他的面容,刚想挣扎着起身,便听见面前这人对身后的醉汉懒洋洋地说道:“这姑娘今晚服侍我,君子成人之美,你还是另寻她人吧。”

虽然这声音听起来慵懒又嚣张,活脱脱一个纨绔公子的架势。可金月听在耳里却觉得是一记响雷,炸得她胆颤心惊。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想起身,却重又跌回这人的怀中。

面前的男子轻轻一笑,扶着她的肩膀走进一侧的另一雅间。

歌舞坊的规矩,客人之间不得争抢,那醉汉见金月没有拒绝,似乎与这贵公子两厢情愿,只得懊恼地晃了回去。

金月捏紧拳头,手心里满是黏黏腻腻的湿意。过了好久,抬起头,男子已经歪进了座塌里。他微微倾着身子,拿起酒樽朝金月举了举:“姑娘,陪我喝一杯。”

纵然面前的人,华冠丽服,眉梢眼角浸润着世家公子那满不在乎的笑意,可他的眼神那样明亮,仿若深蓝的大海,柔软无垠。

眼角有些酸涩,金月往前进了一步,他长高很多,再看不出往日青涩的气息,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终究像她想的一样,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澄……砚。”

“嗯?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男子放下酒樽,微笑着仰头看她:“不过美人在前,就是被认错一次,也心甘情愿。”说着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金月不受控制往前走了几步。

男子轻轻拉起她的手,将她抱坐到自己身旁,轻轻凑到她的耳边。厢房外的琴声从竹帘的缝隙里断断续续传来,若是从外面看进来,这隐隐绰绰的两个身影果真没辜负这风月无边的温柔乡。

飘进耳里的声音依然那样清朗,却全然没了方才的浪荡:“大哥的事情别担心……只是你,往后再不许来这种地方了。”

喜悦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金月轻轻点头。

“晚上我会去看你,你早些回去,不要声张。”

说着,澄砚放开她,重又歪到一旁。柔软的衣袖滑过桌面,举起酒樽,随着琴音怡然自得地晃了晃。再往面上望去,还是迷醉慵懒的笑。

金月起身,往门外走,脚步几许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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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了,金月早早打发了乳娘和一众下人去休息。微弱的烛光下,偌大的屋子显得有些冷清。金月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棋子,面前的棋盘里,黑子白子摆放地凌乱不堪、毫无章法。

在歌舞坊时,突如其来的重逢让她刹那间震惊又混乱,根本没有思考的的余地。可是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慌。大哥留在京城,那是今上的意思。可澄砚,他现在是赵国的臣子,贸然进京,改服易装,究竟意欲何为?纵然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可这样的事情细究起来也是一阵心惊。

有细微的响动从窗棂处隐约传来。金月本能地紧张起来,手心额间蓦然浮起一层湿意。

轻轻一阵风吹过,窗口处闪进一个人影。桌上的烛台摇曳了几下,逐渐恢复平静。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黑色锦袍,傲然青松般挺拔的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金月往前迎了两步,又急忙停下,犹豫着往回挪动。来人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紧紧将她搂进怀里。

窗外圆月当空,皎皎柔光在窗棂处缓缓移动,黑茫茫的天空下婆娑树影,轻轻舞蹈。不知道站了多久,心中一片混沌,只有耳边传来身前人一下一下的心跳,稳健有力。

“我只是来看看你。”澄砚的声音温暖柔润,“待不了多久,马上得走。”

金月离开他的怀抱,抬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处境有多危险。”

他弯起唇角,眼里溢满了柔柔笑意:“别担心,相信我。”

相信我,多么自信,竟然和那人的语气如出一辙,不知为何,此刻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谢准那笃定的声音。

心内愈发混乱起来,她觉得胸腔处要炸开般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似乎要离她远去。

澄砚没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只以为她在担心自己,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明天大哥有礼物送给你,你好生看着。”

“什么礼物?”

“见到你就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了看窗外,“我得走了,记得,别担心,什么都别想。”

“澄砚你等等。”她拽着他的手,不想让他离开,或者,现在就让他将自己带走吧。

澄砚挣脱开来,脚步慢慢退回窗前,看向她的眼里却有千般不舍:“你……你保重。”

说完,推开窗,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金月几步追了过来,院中除了几株树影,再无其他。撑着窗的双手渐渐放了下来,软绵绵地瘫坐到圈椅里。似乎一切都要变了,包括自己这风平浪静的日子。

次日,果然有金平的礼物送了过来,小小一个木箱子,由两个下人抬着送了过来。田青怜指挥着将箱子打开,一看,箱子里还有一个小箱子。再打开,白绒绒的一团,不知道什么物儿突然挤了出来。

两个侍女吓得惊叫起来,没想到送来的礼物竟是个活的。

金月慌忙走过来查看,是一只兔子,看身形还没长大,只是胆子却不小,将它放到地上,它便四处溜达了起来,右边的后退一瘸一拐地,像是受了伤。

箱子里还有一封书信:“进京途中,路过济凉,偶然拾得此物。只因田庄荒芜,恐此物幼小,又有伤在身,难以存活,特送尔好生看护。”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看字迹,却明明白白是澄砚的手笔。

金月将小箱子放到自己的卧室里,箱内铺上软软的草,又将它的伤腿仔细地包扎好,涂上自己珍藏的药膏。

“这是人用的药,这么只小畜生,真是白糟蹋了。”田青怜伸头看了看,心疼上好的药膏。

金月只是笑,将拿来的新鲜菜叶子喂给兔子吃:“乳娘,你说给它起个什么名字。”

田青怜瞥了兔子一眼:“大白。”

“它还这么小,哪里大呀。”一边笑着,一边将它放到地上活动。一侧头,看到院中刚送进来的几盆玉簪正临风绽放,小小的花朵儿色白如玉,煞是喜人。

“临风玉一簪,含情待何人……就叫你玉簪吧。”金月摸了抹脚边的兔子,宠爱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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