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砚终究还是去了那里,金月在军帐的一角给他收拾出来一块相对干净的床铺。厚实的褥子,松软的棉被是她从大哥那里拿来的,她一点一点仔细地帮他铺好,他就笑嘻嘻地等在一旁。

等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好了,她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澄砚坐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本兵书,挥了挥手让她离开:“你别留在这里,满屋子熏人的腥味,你受的了吗?赶紧回去吧,我等一会就睡了。”

“那,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恩恩。”澄砚低着头转了个方向,没再看她。

金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谢准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正巧等在门外。

他什么都没问,走过来牵她的手:“去我那里,你看你这一身脏的。”一边说着,一边嫌恶地捂着鼻子。

金月垂着眼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木桶里早已灌满了热水,谢准从柜中拿出干净的裙子递到金月的手边:“乳娘托人送来的,从你来的第二日她就一直试图追随你过来,可是苦于没有符节,只能托人送来了你的衣袍。”

金月接过裙子,迟疑地顿了一下:“乳娘……有没有骂我。”

“那我如何知道。”谢准歪到榻上,“你洗一洗吧,我实在受不了你这脏兮兮的一身。”

金月捏着裙子看他,脸颊渐渐涨红。

“你看我做什么?”谢准撩起身前的一缕发丝摇摇晃晃地叼进嘴里,见她越发窘迫,这才哈哈地起身,“罢了,不逗你了,我出去。”

温热的水流没过她的干燥的肌肤,久违的舒适感让她忍不住轻叹一声。束起的长发被放了下来,发梢处夹杂着几根干草。苦笑了一下,这些日子自己果真是够邋遢的。在浴桶中泡足了大半个时辰,直至水温渐渐变冷,这才起身走了出来。

谢准再回来时,屋里已经收拾干净。金月正坐在他的案几旁一下一下梳着半干的头发。她穿着浅绿色的齐腰襦裙,胸前的衣襟因为头发的水汽晕染了一片湿润。在满桌的书册地图旁,这样的温润柔美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你回来了?”感觉到了身前的动静,金月抬头看了一眼。

“这才像个女人。”谢准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斜着眼揶揄她:“前几日简直就像个野猴子,你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金月没理他,依旧拿着发带将一头青丝束了起来。谢准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良久点了点头:“对,还得这样,不然军营中多了个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只怕会乱了他们的心思。”

一边说着,一边去拿了自己的袍子给她披上。

金月也没推辞,他宽大的袍子穿在身上依旧空旷,只能使劲勒紧腰间的束带。

等整理好一切,这才犹犹豫豫地看了看谢准:“那个,我想去看看弟弟。”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去看吧。”谢准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拽着她坐到一旁的桌前。朝门外咳了一声,帐外的侍从端着晚膳走了进来。不甚奢侈的饭食,却足够精致,谢准拿了一双筷子递到金月的手里:“吃吧,我知道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过一餐。”

桌上有她爱吃冬笋还有排骨,谢准夹了一块送进她的碗里。

金月低着头吃饭,实在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他给了自己足够的宽容,她却无法将自己的一颗心交付与他。说起来太多惭愧,她心有内疚,却不知道怎样弥补。当初与他的承诺,说要给彼此一个机会,如今想来,似乎是无法兑现了。

谢准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轻轻一笑:“你弟弟那里不要担心,我已经让大夫去给他缝合伤口了,约莫七八日就能拆线,到时候他依然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好男儿。”

金月抬头觑他,脸颊有些发烫:“我,我想说……”

“喝一碗汤吧。”谢准突然打断她的话,撩起袖子帮她盛了一碗。

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开来,叫她如何再开口,说他们的承诺,她已经无法完成了。

用完了晚膳,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帐中的烛台点了起来,谢准坐到案几旁继续研究他的地图去了,金月无所事事,只能躺回榻上休息。摇曳的烛光晃得她双眸迷离,只能侧身对着黑黝黝的军帐发呆。

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有人在塌旁拉起了一道帷帐,刺目的烛光终于暗了下去,转个身,舒服地睡着了。夜里醒来时,屋里的烛光已经熄灭了,帷帐隔出的小小天地里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能听到谢准窸窸窣窣地脱衣声。

金月瞬间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可是谢准却安静地躺到了她的身侧,中间隔着寸许距离,一点未曾逾越。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啸的风声穿透帐角的缝隙,带进阵阵呜咽的竹笛声,一声一声,断人心肠。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才睡过去的,等再次醒来,谢准没在帐中。外面阳光灿烂,今日是个好天气。金月起身洗漱,将床铺整理好,塌旁的帷帐仔细卷起。

所有人似乎都很忙碌,只她一个闲人,来来去去没什么事做。桌上放着饭食,细心地用碗盖住了。她坐过去尝了一口,还有些温热。吃了一小碗粥外加一个馒头,肚子圆鼓鼓地饱胀起来。照理收拾好一切,擦了手坐到案几旁,发了会呆,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伤兵的帐篷离这里有些距离,金月走了好一会才走到。澄砚正歪在铺上低头刻着什么。

金月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他塌旁的鞋子上,沾染了不少黑色的泥土。

听到身旁的动静,澄砚抬起头看她:“月姐姐你来了?”

“起来多久了,用饭了吗?”

“恩,吃过了。”澄砚点了点头,拿着手里的一节木头给她看,“月姐姐,我刻得。”

那是一个小人,衣衫轮廓已经能看清了,只是五官还是一片模糊。

“很好看,比起你以前刻得木簪进步多了。”

澄砚笑着招呼她坐下,又低头继续刻他的小木人。金月帮他整理了一下床铺,在枕头下面看见一本兵书,还有一个深绿色的竹笛。笛子是新鲜的老竹做的,笛身上还有着清晰的刻痕。金月假装没看见,依旧用枕头压好。

澄砚拿着刻刀,一下一下刻得很认真,金月没打扰他,帮他整理完床铺,又去收拾地上换下来的衣袍。衣袍里面裹着带血的布条。她抬起他的胳膊去看他下腹的伤口,澄砚乖乖地张开臂膀,笑嘻嘻地说道:“昨晚已经缝合了伤口,今日不会再流血了。”

金月放下心来,抱着他的衣袍出去浆洗,等洗好晾好,正巧几个照顾伤兵的小军士也走了过来。

金月看澄砚恢复得不错,便跟着那几个军士一起帮帐中的其他人换药,又是包扎伤口,又是清晰血衣,等一屋子忙了下来,也到了晌午了。那几个人还要去别的军帐,伤兵越来越多,营帐也越搭越远。金月累得直不起腰,实在没力气再跟过去了。小军士应该是新征的兵丁,还没资格上战场,只能在后方照顾这些受伤的人。看见那件一屋子伤痕累累,四肢不全的伤兵,吓得手脚发抖,却没法子改变什么,只能咬着牙坚持。金月却像看透了生死般,带着他们仔仔细细地忙碌。他们离开的时候,拱着手和她道谢,说明日再来。

金月歇了一会,又去伙房帮着田布一起烧火,最后端着几个窝头走回澄砚的帐中。军中只吃两顿,中午没有饭食。这一顿到是金月亲手赚回来的报酬。

澄砚放下手里的刻刀,和她一起将饭菜摆在塌上,一个拿着一个窝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金月的额角沾染了灶底的黑灰,澄砚哈哈地嘲笑她,最后抬着袖子小心地帮她摸掉了。

两人用了一顿额外的加餐,虽然只是几个不太热的窝头,心里却异常满足。由其是金月,往日里稳坐闺房,看看书,种种花,哪里想过会有今日,居然在军中忙碌起来,见到了这么多生死边缘徘徊的人,心境与往日再不相同,凭着自己的劳作换取的食物,竟然比起那些珍馐海味还要美上十倍。

等她将碗碟送回了伙房,澄砚也穿戴整齐说要出去走走。

金月跟着一起走了出去,他引着她绕过中军大帐,又往东走了好一会,看见了一大片竹林。澄砚走得有些吃力,停下来呼呼喘了几口气。金月担心他的伤口,忙扶着他叫他休息。澄砚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指了指远处的竹林:“这里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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