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亮的髻上,几根刺目的银色在眼前晃了晃,乳娘还不到四十岁呢,金月突然有些心酸。

眼眶处酸酸涩涩,熏得她又掉了眼泪。她伸手抱她:“乳娘,我多坏啊,你为什么还要疼我。你看,我这么自私将你带来长安,让你离乡背井。却一天舒心的日子都没让你过上。”

田青怜慌了,被她的眼泪弄得措手不及:“好好的,怎么哭了呢。我逗你玩呢,这几根白发老早就有了……好小姐,别哭了,你以前是最爱笑的。”

她窝在她的肩上,肆意挥霍着她的泪,满腹的心酸还有思念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低低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她紧紧拥着他,将她的深衣打湿了一片。

田青怜轻轻抚着她的背,她的哭声太有感染力,弄得她的眼角也开始酸起来。

“往后都会好的,会好的。”

乳娘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反反复复的一句话却让金月难过不已。

她软弱地从一场无果的爱情里逃离出来,却连累了最疼爱她的乳娘。吸了吸鼻子,不能再放任自己这样继续下去……该好好的生活了。

至于澄砚,那是她无知无畏的岁月里,最难忘的一抹温暖。留给她刻骨铭心的回忆,却永远无法相守一辈子。七年,咫尺天涯的距离,她迈不过去,他也跨不过来。对她而言,她宁愿躲在这里怀念,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份美好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消磨殆尽。

田青怜帮她擦了擦眼泪:“看看,像个小花猫一样……我去准备热水,给你沐浴。”

“恩。”金月点头,乖乖坐到圈椅里等她。

暖融融的热流没过胸前,田青怜撩起一捧水沾了沾她光洁的皮肤。

“乳娘,对不起。”金月垂着眼,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发梢。

田青怜拿着帕子轻轻地帮她搓揉:“你能想明白就行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侯爷,也是,从来没见过面的人哪能突然有了感情,可是感情是相处出来的。要我说,侯爷还是挺好的。你啊,这些日子让我操了多少心。往常你是最温顺不过的,来了京城突然别扭起来。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可是想明白就行了。往后几十年都要一起走,一直这样看不过眼可怎么行?”

“乳娘,你说……相处久了真的就能有感情了吗?”

“那当然。再者说,侯爷多么俊朗的一个人,从头到脚也挑不出毛病来。你上些心思,不要总这样怠慢他。他知道你的心意,定会对你好的。”

金月不置可否。顿了一瞬,侧头问她:“乳娘,你年轻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田青怜手下一滞,过了好半晌,缓缓叹了口气:“喜欢的人……也许有吧。那时候家里穷,下面五个弟妹都要养活,邻村张家请媒婆来提亲,给了两亩地的聘礼,爹妈就把我嫁出去了。那时才十五岁,懂什么叫喜欢。”

“后来呢?”第一次听乳娘讲以前的事情,云淡风轻的过往被她说出了些不寻常的感慨来,金月来了兴致,连忙追问。

“后来,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呗,他是本分人,对人客客气气的,对我也没说过重话。我伺候他吃穿浆洗,他赚银子养家,第二年我就养了个小子,旁人看着,也是幸福的吧。”

“然后呢?为什么后来就来了府里?我都没见过乳娘家的大哥。”

“早就没了,生出来没几个月就没留住。他爹爹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受不了刺激整个变了个性子,整日地喝酒,有点不顺心就打我。你看我这个坑,就是他拿碗砸的。”田青怜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时候留了好多血,我以为自己会死的,谁知道命大挺了过来。”

金月心疼地摸了摸那个窝:“这些事情乳娘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提过。”

“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提的。他打我自己也后悔,酒醒之后就和我道歉,可是转头又去喝,喝了酒又打我。好好的一个家过得不成样子,才几个月他就瘦了一圈,本来以为等他想通了再养个孩子,还能好起来。可是他过不去那个坎,说看见我就想起死了的孩子,相互折磨了几个月就和离了。”

金月唏嘘不已,“所以你才府里奶我的?”说着伸手搂她,“我往后会代大哥好好孝顺你的。”

田青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能让我快点抱上小主子,我就阿弥陀佛了。”

金月扭过身去:“好好的又说我。乳娘你都还没完呢。我都没听见你说喜欢的人,难道是田布的爹爹?”

田青怜愣了愣,手上的力气渐渐停了下来,好半晌都没接话。

“乳娘?”金月侧头看她,探究地趴到了她的身前。

“吓我一跳。”田青怜突然反应过来,轻轻拍了她一下:“不许再问了,我都记不清了。”

“就会哄我。”金月转了回去,嘻嘻笑了一声,“好吧,乳娘不想说,那我……下次再问。”

田青怜叹气:“别想着我啦,我现在就愁你。要我说……你往后不能跟着表小姐胡闹了,她是没什么顾忌的,你却不一样,好歹你得顾着侯爷的面子。那赏玉阁是万万不能再去的,便是表小姐,往后也疏远些。”

“赏玉阁我定是不会再去的,可是表姐……她是我的亲人,我于心不忍。”

“表小姐守寡之人,来往多了实在不好。你说我狠心也罢,毕竟她过的日子和你不同。要说亲人,侯爷才是你的最亲的人。等下他过来用晚膳,你好歹温柔一些……”

田青怜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一会。等金月沐浴完,拿着巾帕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你要记着,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你争气些,别白费了我一番心思。”

金月点头应承:“我知道了,往后会好好待侯爷的。”

满满的一桌菜肴是田青怜费了不少心思布置的。还好,天边最后一抹光亮隐进云层时,谢准推门走了进来。

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礼,坐下一起用膳。

金月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还好,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谢准瞥了她一眼,夹起一块熏鸭脯放到她的碗里:“别看了,快吃吧。”

慌忙低头,手里的勺子和碗边撞在一起,叮当一声刺入耳中。

谢准放下筷子看她:“我真的这么可怕?”

金月摇头:“没有,侯爷和蔼可亲。”

叹了一声,谢准端起汤盅喝了一口:“罢了,那日是我不好,脾气大了些,你别心里去。禁足令便撤了吧,难为你在院里拘了这么久……但是有一宗。”谢准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缀了一句,“那个地方,你是万万不许再去。”

说到最后,很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金月垂着脑袋应是:“我不会再去的。”

态度恭顺,谢准很受用:“要是想见宣平夫人,你也可以下帖子请她来这里嘛,不一定非得你去见她。咱们府里就算比不得她那里,可也别有趣致。水榭长廊,园子假山,怎得就不能玩上半日。”

金月点头:“我明白,侯爷放心。”

难得的好气氛,站在一旁布菜的田青怜很开心,赶紧给两人又添了碗汤:“枸杞人参,最是养身的,炖了半晌呢。”

谢准接了过去:“乳娘费心了,味道很好。”

这一餐吃得很饱,放下筷子,谢准觉得很满足。

田青怜赶紧撤了膳桌,看起来有些慌乱。将云华云竹也打发到屋外做事,留了个安静的空间给两人说话。

金月局促地坐回书桌前,翻了翻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谢准站在窗旁看她新移的几盆盆栽。谢了的花梗已经被精心修建掉,只剩下一丛幽幽的绿。

“这是芍药,你从院子里移过来的?”

金月点头:“移过来好些时候了,我想好好养着,等明年五月又能开花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好一会,金月渐渐放松下来。

谢准转了几圈,期待地问她:“你的棋盘呢?不如我们下一盘,让我好好教教你那不长进的棋艺。”

金月被他说得很是惭愧,不过有个现成的师父要指导自己,何乐不为。

从柜子里将棋盘拿出来,摆在桌边,对谢准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么恭请先生了。”

一颗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很快将她的黑子围得无路可走,金月红着脸摸了摸额头,谢准拿起她的黑子,细细教她该放在何处:“不能急功近利,哪里有这样的捷径,我摆好了阵等你,你若急着赢,正好落入我的圈套。”

温柔的声音带着点点暖意:“你的布局思路不够开阔,改日我多找一些棋谱给你看。”

金月觉得周身燥热起来,往日里他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这是怎么了,伸手扯了扯衣领,几缕散下来的发丝扫过谢准的手背,撩拨得他一阵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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