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孩子!

竟然这样诋毁宁老太爷,诋毁她们宁家。

宁大夫人一向和气的脸上蒙上一层寒霜。

以前她并没有见过这个君家小姐,多问一句就是自降身份了。

不过从宁云燕的描述中可以想象到,这个君小姐跟她的来历一样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刚进来时看着还像个样子,宁大夫人还觉得宁云燕夸张了,但此时看来,何止上不得台面,简直是毫不掩饰的尖酸刻薄。

但只是一呼一吸,宁大夫人就压制了怒气平静下来。

这也正常,就跟她做出上吊的把戏一样,不过是无计可施便撒泼相缠罢了。

她是不是以为自己败坏宁家的名声,宁家就不得不对她忍让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想。”宁大夫人温和的说道,“人做事的时候初心都是好的,只不过随着时过境迁,口口相传,难免会变了。”

她说完这句话,见君小姐神情闪过一丝怅然。

“是啊,人做事的时候初心都是好的。”她说道。

小丫头已经完全懵了。

所以其实宁大夫人和小姐还是在和气的交谈,适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她的错觉?

宁大夫人笑了笑。

“君小姐你还小,觉得这世间的事黑是黑白是白,今天往地上砸个坑,就天荒地老也不会变。”她说道,声音温和,就如同一个长辈谆谆教导自己的晚辈一般亲切。

“是啊。”君小姐再次说道,神情中除了怅然还有一丝悲伤。

是悲伤原本以为唾手可得好日子竟然得不到吧。

宁大夫人嘴角的笑意更浓,神情也更温和。

“等君小姐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黑的也可能是白的,白的也可能是黑的,而有些事也是会变的。”她说道,话头一转,“不过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君小姐看向她,就像认真聆听长辈指点的晚辈。

“比如人的命。”宁大夫人说道,“有的人的命就是贱命,不是攀上别人,就能变成贵命的。”

就算是谁都听出来是骂人的话,大夫人也能将它说的充满的诚意,就如同关切晚辈所说的苦口的良药。

她说完这句话,面前的女孩子依旧没有愤怒,反而笑了。

宁大夫人不由眼一晃。

这个原本被她归到只能算模样不错的女孩子,一笑起来竟然让人有些惊艳。

不过这女孩子的笑来得快去的也快,眨眼就消失了。

宁大夫人也是女人,对女人的惊艳也是很快就消失了,她更多的应该是要生气,但这女孩子的笑并没有半点讥笑嘲弄,就如同听到长辈良言而开心的晚辈一样。

这当然不会是这女孩子的真实感觉反应。

宁大夫人很不高兴。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掩藏自己情绪的女子,真是可怕。

就算不论出身,她也不会选这样的女子做自己的儿媳妇。

总之,这一面见下来宁大夫人终于认可了宁云燕的话,这个君小姐真是令人厌恶。

“大夫人真是自谦。”君小姐说道,“不过宁家虽然出身贱鄙,但也是民众们交口称赞的仁富之家,大夫人莫要妄自菲薄。”

宁大夫人大怒。

宁家先祖是给人放牛割草的长工。

这君小姐是在骂他们宁家至今还是贱民。

“织席贩履的小儿也能当皇帝。”大夫人压下怒意,让自己的语气更温和,“只要自己争气,金石也能为开,我们宁家的祖先没有耽于富贵,头悬梁锥刺股靠着自己读书求功名,才有了从贱民转为官身,能够为君为民效力尽心。”

她在自己争气以及靠着自己上加重了语气。

“这些,可不是靠着攀上谁就能得来的。”

君小姐笑了。

“当年你们宁家第一个老爷的功名是花钱买来的,靠着钱打通了上上下下,攀上了府学的大人老爷。”她立刻说道,“如果不是那位大人老爷提携扶持,你们家的老爷们现在还挖煤呢。”

宁大夫人气的有些发抖。

她第一次见这种贱婢,羞辱骂人如此轻松随意。

同时心里又难掩惊讶。

她怎么知道这宁家的秘闻?

这秘闻可是百年前的事,而且又涉及官场私密,且是没有被发现的私密,要不然那时候的宁家也会就此官途顺遂了。

这种事在宁家也几乎没人知道,宁家的人才不会去议论百年前先祖的事。

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恰恰是因为她不是宁家的人。

结亲的时候要打听男方底细,而那时候她的祖父正在朝中负责修书,因为闲来无事就特意去翻找有关宁家几百年的记载,恰好翻到百年前一个御史骂宁家那位老爷科举舞弊,当然最终不了了之,皇朝更迭之后更没有人再理会这件事。

百年前的事,更何况花钱捐个官的也不是没有,她的娘家人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当做宁家的人品行有亏,只当做一个笑谈笑了笑就过去了。

这个一直在偏远的抚宁随父为官生活的丫头怎么知道?

难道君应文那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吏能打听到?

或者是方家?

方家可是一个商户,虽然有钱,但本朝一直对商户打压歧视,官府的人或许会愿意从商户手里捞钱,但绝不会跟他们来往过密。

方家哪里有那个本事手眼通天拿到京城朝中私密的文书?

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回事,这个君小姐如此窥探宁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宁大夫人声音有些沉沉说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这世间很多事可以用钱办到。”君小姐柔声细语说道,“你们宁家百年前花钱买了官摆脱这贱民之命,那现在也可以花钱买了这婚书,摆脱这贱名之命。”

什么叫贱名之命?

接二连三的被如此折辱,宁大夫人的好脾气也忍不住了,脸上不再有温和的笑意。

“君小姐这话说的我听不懂。”她说道,“婚书是婚书,买卖是买卖。”

“这有什么不懂的,欠债还钱而已。”君小姐神情依旧,“婚书是婚书,也是买卖,你们宁老太爷当初没钱,又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恶名,就拿自己的子孙婚事做酬谢,如今反悔要收回子孙的婚事,自然就要拿钱来抵这忘恩负义之名。”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宁大夫人气的发抖,但忽的又冷静下来。

“君小姐是说真的?”她问道。

她想到了,她是抱着羞辱这女孩子的目的来的,而自从一见面这女孩子其实也在毫不留情的羞辱她。

这女孩子说给钱就退亲的话是为了引她过来,但引她过来之后的目的的确不是想要缠住求的怜惜,反而是撕破脸的要结仇。

这君小姐是真的不想要结这门亲事了。

“当然是真的。”君小姐说道,“我说过很多事可以用钱来解决,能用钱解决的事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屋子里一阵沉默。

宁大夫人心情有些复杂,说轻松也轻松,毕竟解决了这个让她头疼的事,但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想象中这件事的解决是这女孩子对于宁家知难而退,但现在她总觉得让这女孩子而退的并不是对宁家的知难。

就好像他们宁家巴不得甩开她一样,她也巴不得甩开宁家。

宁大夫人有些不高兴,但旋即又为自己的不高兴而哂笑。

人就是这样的吧,上赶着的缠着自己的不喜欢,但说放手就放手的走的干脆利索的也不喜欢,被追捧的时候嫌烦,突然人不理会了又觉得失落。

失落的并不是多在乎这个人,而是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

不尊重,不敬畏。

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出身的女孩子,她又什么资格摆出这种嫌弃他们宁家的姿态。

宁大夫人神情变得冷冷。

“君小姐算计的真清楚。”她说道。

君小姐却摇摇头。

“夫人谬赞了。”她说道。

鬼才赞你!

宁大夫人气笑,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人却是一个这样的无赖,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经过夫人的提醒,我发觉我先前算错了。”君小姐接着说道,神情平静的看着宁大夫人。

什么算错了?

宁大夫人微微有些讶异,又浮现警觉。

所以又要反悔了?或者说她根本还是不想退亲?

君小姐的手指轻轻的抚过桌上的婚书。

“我先前说两千两就把婚书还给你们,是算错了。”她说道,手指敲了敲婚书,“应该是五千两。”

五千两?

宁大夫人愕然。

这就是坐地起价吗?

“你!”她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应该是五千两了?”

“我祖父救治你们老太爷是十四年前的事,利滚利到如今要五千两也不算多。”君小姐说道。

宁大夫人眉角抽了抽。

“多少的药钱就利滚利的滚到五千两了?”她说道。

这女孩子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羞辱宁家非要胡搅蛮缠。

“多少药钱?”君小姐笑了笑说道,“能够救了宁老太爷这条命的药钱自然不便宜,要不然宁老太爷怎么会用自己的嫡长孙做抵押?”

抵押?

什么话!

宁大夫人再次皱眉要开口,不过这一次君小姐没有晚辈的自觉,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宁老太爷肯拿自己的嫡长孙来抵药钱和人情,宁十公子必然是很厉害的,来了这里听说以及亲眼看到宁十公子的风采,我就估摸了一个价格。”君小姐说道,神情严肃,“但现在看到大夫人对这门亲事的极其反对,我才明白我还是低估了,宁十公子比我想象中更贵重,所以,这个婚书绝对不止二千两这个价,而应该是五千两。”

宁大夫人目瞪口呆。

“你,你。”她只说道。

君小姐看着她再次笑了笑,将婚书拿在手里。

“大夫人是觉得宁老太爷的命不值钱呢还是觉得宁十公子不值这个身价?”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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