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发现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只不过他把这种感情约束在思想的深处,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凄楚罢了。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湛蓝,她觉得自己能淹没在她双眼睛里,眼下她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表情,使她搞不清梅吉到底是他的什么人,而他又是梅吉的什么人。

"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头了!有很长时间,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头。可是,最近我的担心变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感情。我不得不亲自来看看,让我见见她吧!如果你希望有一个理由的话。那么我是一个教士。"

安妮根本就没打算拒绝他。"来吧,大人,请从这里过去。"她架着双拐、拖着脚缓缓往前走,脑子里还在转着:房子里干净整洁吗?我灰尘满面吗?我们把那个发了臭的陈羊腿扔出去了呢,还是留在这地方到处散着臭味呢?象他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登门来访,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路迪,难道你就不肯把你的肥屁股从拖拉机上挪个窝,进来看看吗?这年轻人老早就看到你了!

你连理也没理跪在床边的史密斯大夫和那个助产士,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似的,他的手向她伸了过去。

"梅吉!"

她从那缠身的恶魇中拔出来,忧患全消。她看着那张她所热爱的脸紧挨着她的脸。他那依密的黑发已经是两鬓微微染城了,那漂亮而高雅的脸庞上略有一些细纹。要是说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他显得更坚韧,那双监湛湛的眼睛充满了爱和渴望盯着她的眼睛。以前她怎么会把卢克和他混在了一起呢?世上没有一个人象他,对她来说,也永远不会再有了。她背叛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卢克是镜子的背面,而拉尔夫却象太阳那样灿烂,那样遥远。喔,看到他有多好啊!

"拉尔夫,帮帮我吧。"她说道。

他动情地吻着她的手,随后把她的手拉到了他的面颊上。"我会永远帮助你的,我的梅吉,这你是知道的。"

"为我祈祷吧,为这孩子祈祷吧。如果说谁能救我们的话。那就是你了。你比我们离上帝近得多。没有人想要我们,以前就没有人想要我们,连你也不要。"

"卢克在哪儿?"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哪儿。"她闭上眼睛,头在枕头上摇动着,但手指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不愿放开。

这时,史密斯大夫碰了碰他的肩头,"大人,我想现在您该出去了。"

"要是她有生命的危险,你会叫我吧?"

"马上。

路迪终于从甘蔗田里回来了,激动得像发了狂似的,因为这里谁都抠不到,他又不敢走进卧室去,

"安妮,她好吗?"当他的妻子和大主教一起走出来的时候,他问道。

"到目前为止没什么事。大夫自己也没把握,不过我想,他是抱着希望的。路迪,咱们这儿来了一位客人,这位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梅吉的老朋友。"

路迪比他的老婆会来事。他单膝跪下,吻了一下那只伸向他的手上的指环。"请坐,大人,您先和安妮聊着,我去烧壶水,沏些茶来。"

"这么说,你就是拉尔夫了。"安妮说道。她把双拐靠在了一张竹桌旁。这时,那位教士坐在了她的对面,法衣的衣褶在他的周围敞开,他交叉着两腿,那双锃亮的马靴光可鉴人。这动作对一个男人来说太有些女人气了。但他是个教士,所以没有什么关系。然而,他的身上还是有一种强烈的男子气,不管他的腿是否交叉着。也许他并不象她起初认为的那样老。也许,他也就是四十刚出头。对一个极其动人的男子来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浪费啊!

"是的,我就是拉尔夫。"

"自从梅吉一开始分娩,她就总是问起一个叫拉尔夫的人。必须承认,我完全懵了。我记不起以前她曾提到过一位拉尔夫。"

"她不会提起的。"

"你是怎么认识梅吉的,大人?认识多长时间了?"

教士苦笑了一下,那双单薄的、非常优美的双手的手指紧紧地交叉在一起,就象是尖尖的教堂顶。"从梅吉十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她们刚刚乘船从新西兰来。事实上,你也许可以说,我为了梅吉,是不怕赴汤蹈火的,饱尝了感情的饥馑,经受了生与死的考验。我们不得不忍受这一切,梅吉是一面镜子,从中我被迫看到了自己必然死亡的命运。"

"你爱她!"安妮的声音十分惊讶。

"永远。"

"对你们俩来说这是一个悲剧。"

"我本来希望仅仅对我是个悲剧。请把她结婚以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吧。自从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有许多年了,可是对她的情况我总是不乐观。"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只能在你把梅吉的情况告诉我之后。哦,我指的不是个人私事,只是有关她来邓尼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路迪和我,我们对她一无所知,除了知道她曾住在基兰博附近的某个地方之外。我们愿意多了解一些,因为我们非常喜欢她。但是,她连一件事都不曾告诉过我们--这是自尊心,我想。"

路迪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有茶水和食物。他坐了下来。这时,教士把梅吉嫁给卢克之前的生活概括地向他们讲了一下。

"再有100万年我也决不会猜到一点儿的!想想吧,卢克竟然轻率地带着她离开了那一切,让她干一个管家妇的活儿!而且厚着脸皮约定把她的工资送到他的银行帐户下!你知道这可怜的小东西,自从到这儿以来,钱包里连一分钱也没有吗?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让路迪给了她一笔现款奖金,可是那进候她需要那么多东西,不到一天就把那些钱都花光了,而她再也没从我们这儿多拿到一分钱。"

"用不着为梅吉感到难过,"拉尔夫大主教有点儿尖刻地说道。"我认为她并没有为自己感到难过,自然不会为缺钱而感到难过的。这里的生活毕竟给她带来了几分快乐,对吗?要是她缺少了这种快乐,混不下去的时候,她是知道该到哪儿去的。我要说,卢克那种冷淡对她的伤害远胜于缺钱。我可怜的梅吉!"

安妮和路迪两个相互补充着,大略地描述了一下梅吉的生活。而德·而里克萨特大主教则坐在那里,两手依然象教堂尖顶似地那样交叉着,凝视着外面美人蕉那摆动着的、可爱的扇叶。他脸上的肌肉连一回也没动过,那双漂亮的、超然的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自从他为维图里奥·斯卡斑扎,即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服务以来,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

当这故事讲完以后,他叹了口气,把凝神的眼光转到了他们那焦灼的脸上,"唔,由于卢克不会帮助她,似乎我们必须帮助她了。要是卢克真的不想要她,她最好离开这里,回德罗海达去。我知道你们不想失去她,但是为了她。应该尽力劝她回家去。我将为她从悉尼给你们寄一张支票来,这样,她就不必为张口向她哥哥要钱而感到为难。当她回到家中的时候,她就可以告诉他们她愿意怎么样了。"他瞟了一眼卧室的门,身子没有动。"仁慈的上帝,让这孩子生下来吧!"

可是,这孩子几乎过了24小时才落地,而梅吉出于筋疲力尽和疼痛,几乎死将过去。史密斯大夫给她用了大量的鸦片酊,以他那种老派之见。鸦片酊依然是最好的东西。她好象在随着飞速旋转的恶梦而晕眩着,梦魇中虚虚实实的东西的撕扭纠缠着,利爪抓、铁叉戳、号哭、哀鸣、狂吼,搅成了一团。有时,当痛苦的呼喊高起来的时候,拉尔夫的脸会在片刻间缩在一起,然后又舒展开来。但是她一直记着。他就在这里。她知道。有他在这里守望着,她和孩子都不会死的。

史密斯大夫暂时休息了一会儿,留下助产上独自在那里照应。他匆匆忙忙地吃了些东西,来了一点儿有劲头的兰姆酒,并且发现其他的人都还没有草率地想到梅吉会死。他听着安妮和路迪讲述有关她的事情,他们认为把这些事告诉他是明智的。

"你是对的,安妮"他说道。"那段马背上的生活也许就是她现在碰上的麻烦的原因之一。对那些必须经常骑马的女人来说,跨鞍出行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分腿跨马使肌肉的发育不正常。"

"我听说,这是一种荒诞不经的说法。"大主教温和地说道。

史密斯大夫恶狠狠地望着他。他不喜欢天主教教士,认为他们是一群假充圣人的、满日胡言的傻瓜。

"随你怎么想吧。"他说。"不过。请告诉我,大人,如果事情到了非在梅吉的生命和婴儿的生命之间进行选择的关头,您的问心无愧的建议是什么?"

"大夫,教会在这一点上是不会动摇的。不能做什么选择、既不能以婴儿的死来挽救母亲,也不能以母亲的死来拯救婴儿。"他也对史密斯医生回报一个恶狠狠的微笑。"但是,大夫,假如事情到了那种地步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挽救梅吉,让那婴儿到地狱去。"

史密斯大夫笑得喘不过气来了、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你真了不起!放心吧,我不会把您说的活到处乱传的。不过,到目前为止,婴儿是活了,我也看不出要发生什么死人的事。"

可是,安妮心中却在暗想着,倘若这孩子是你的,我不知道你会怎样回答,大主教?"

大约三个小时以后,当傍晚的太阳黯然地在薄雾弥漫的巴特莱·弗里尔山上空渐渐西沉的时候,史密斯大大从卧室里走出米。

"唔,完事了。"他带着几分满意说道。"虽然梅吉还有许多麻烦,不过,她会安然无恙的。那婴儿是个皮包骨头的、虚弱的女孩子,5磅重,脑袋特别大,她那叫人极讨厌的头发和她那股脾气倒是很般配,以前我在新生婴儿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呢,你就是用斧子也休想弄死那个家伙,这我是知道的,因为我差点就要试试了。"

路迪喜洋洋地打开了他保存的一瓶香槟洒,他们八个人手拿着斟得满满的玻璃杯站在那里;教士、医牛、助产士、农场主和跛子一起为那位母亲和她的那个尖叫着的、怪脾气的婴儿的健康和幸福而干杯。今天是6月的第一大,是澳大利亚冬季的第一天。

来了一位护士顶替助产士,并且留在这里,直到宣布梅吉完全脱离危险时为止。大夫和助产士走了,安妮路迪和大主教则去看望梅吉去了。

她躺在双人床上,显得那样可怜、消瘦。拉尔夫大主教不得不把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痛苦深深地压住--他验证着这种痛苦,忍受着这种痛苦的折磨。梅吉,我那忍受着折磨、筋疲力尽的梅吉……我会永远爱你的,但是我不会给你象卢克·奥尼尔的那种爱的,尽管心里充满了嫉妒。

躺在墙边那个柳条摇蓝中的小人儿只知道断断续续地号哭。根本没有理会那围站在一旁、低头凝视着她的那些人的关注。她不满地哭喊着,不停地哭喊着。护士把她和摇篮一起抬了起来,放进了指定作她的儿童室的那个房间。

"她的肺部肯定没有任何毛病。"拉尔夫人大主教面带微笑坐在床边上,拿起梅吉那没有血色的手。

"我想,她不是很愿意活的。"梅吉向他报以微笑,说道。他显得老多了!他还是象以前那样结实,那样温和,但是老多了,她把头转向安妮和路迪,将另一只手伸出去。"我亲爱的好朋友!要是没有你们,我能做些什么呢,卢克有信儿吗?"

"我接到了一封电报,说他太忙,来不了,但是希望你运气好。"

"真难为他了。"梅吉说道。

安妮很快地弯下腰去,吻了一下她的面颊。"亲爱的,我们让你留下和大主教说说话,我想你们有许多旧话要叙叙的。"她靠在路迪的身上,向那护士勾了勾手指,那护士正呆呆地望着这位教士,好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来吧、内蒂,和我们一块儿喝杯茶。要是梅吉需要你,大人会告诉你的。"

"你打算给你这个吵吵嚷嚷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当门关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问道。

"朱丝婷。"

"这个名字很好,可你为什么选中了这个名字呢?"

"是在什么书里看到的,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不想要她吧,梅吉?"

她的脸皱缩在一起,似乎只剩下了那双眼睛;那眼睛显得十分柔和,闪动着迷茫的光,既没有恨,也没有爱。"我觉得我想要她,是的。我很想要她。为了得到她我耍过手腕。但是在怀她的时候,除了觉得她不想要我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我觉得,朱丝婷将来不会是我的,也不会是卢克或其他任何人的。我想,她永远属于她自己。"

"我得走了,梅吉。"他和蔼地说道。

现在,这双眼睛更加凄楚,更加明亮了,她的嘴撅成了一种不愉快的样子。"我就等着这句话呢!真有意思,我一生中遇到的男人生都是匆匆离去,不是吗?"

他躲过了这个话题、"梅吉,别这样心酸。想到你这个样子,我真不忍离去。不管以前你遇到什么样的事,你总是保持着你的可爱,这是我在你身上发现的惹人喜爱的东西。为了这个,你不要改变这种气质,不要变得冷酷起来。我知道,当想到卢克毫不关心,来都不来的时候,一定是很可怕的,但是不要改变你的性格。你再也不会成为我的梅吉了。"

但是她仍然半带怨恨地看着他。"哦,别胡诌了,拉尔夫!我不是你的梅吉,从来就不是!你不想要我,把我送给了他,送给了卢壳。你认为我是什么人,是圣人不是修女?哦,我不是!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你毁掉了我的生活!这些年来,我爱着你,也想忘掉你。可是,当后来我嫁给了一个我认为有点儿象你的男人时,他却不想要我,也不需要我、去求一个男人,让他要我,得到我。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

她开始啜泣起来,尽力在压抑着;她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细纹,以前他从来没见过,他知道,这些细纹不会留在她脸上的、只要她一恢复健康便会平复。

"卢克并不是一个坏人,甚至也不是一个不可爱的人,"她接着说道。"他只是一个男人而已。我们全都一样,就象是毛茸茸的大飞蛾、在一块透明得眼睛看不到的玻璃后面。为了追求一团令人眼花的火焰而撞得粉身碎骨。而假若你们真的想法飞进了玻璃之中,使落在火中烧死了。可是。留在清爽的夜空中,既有食物,又能生下小蛾子。你明白这些吗?想要得到这些吗?不!你们又回身去追求那火焰,毫无意义地扑打着翅膀,直到把自己烧死了事!"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她思想的这一面。她是一直就有这种想法的,还是由于她的这种可们的困境和被遗弃才使她产生了这种想法的呢"梅吉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几乎没有用心地听她说了些什么;她竟然说出了这些话,这使他心烦意乱,也无法理解这些话是由于孤独和内疚才说出来的。

"你还记得我离开德罗海达那天夜里你送你的我的朵玫瑰花吗?"他柔声问道。

"是的,我记得。"声音失去了生气,那双眼睛上没有凄婉之光、现在,这眼光就象一个失去了希望的人那样地盯着他,象她母亲的眼睛那样毫无表情,呆滞失神。

"我仍然保存着它,在我的弥撒书里,每一次我看到那种颜色的玫瑰时,就想到了你。梅吉,我爱你。你就是我的玫瑰,是我的生活中最美丽的人的形象和最美好的怀念。"

她的嘴角又往下一沉。眼中间动着紧张而又激烈的眼光,这眼光里含有怨恨的神色。"一种形象和怀念!一种人的形象和怀念!是的,完全正确,我对你不过就是如此!你除了是罗曼蒂克的、充满了梦想的傻瓜之外,什么都不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你对生活除了我称之为飞蛾的概念之外,什么都没有难怪你成了一名教名!你过不了普普通通的生活,假如你是个普通人的话,你还不如普通人卢克呢!"

"你说你爱我,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只是嘴上说说你脑子里记住的那些词儿罢了,因为你认为它们说起来好听!我无法回答的是,为什么你们男人不想想办,没有我们女人也过得下去。这正是你们愿意做的事,对吗?你应当想个办法解决互相嫁娶的问题,你就会快乐非凡了!"

"梅吉,别这样!千万别这样!"

"哦,去吧!我不想看到你!拉尔夫,你把那件东西,你那珍贵的玫瑰花忘掉吧--它是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带刺的荆棘!"

他离开了房间,连头都没回。

对那封能知他已经成了一个体重5磅、名叫朱丝婷的女孩子的骄傲的父亲的电报,卢克根本就没耐烦做一个答复。梅吉慢慢地恢复了,那孩子也长得壮了一些。也许,如果梅吉想法喂她的话,她和这个骨瘦如柴、脾气很大的小东西的关系能更和睦一些;但是,卢克如此喜欢吮吸的那对丰满的乳房却滴奶不出。她想,这是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公平。她只是按照风俗习惯所要求的那样,克尽职责地给这个红脸红头发的小东西换衣服,用奶瓶喂她,等待着心中开始产生某种美妙而激越的感情。可这种感情从来没有产生过;她觉得自己没有遍吻张小脸的愿望,也不愿紧紧捏着那小小的手指或做些当母亲喜欢为婴儿干的那些无数种傻事,梅吉觉得她不象是她的孩子,这孩子也不想得到她或需要她,正如她对它的感觉一样。它!它!她!她!她甚至连应该它为她都记不住。

路迪和安妮决没有想到梅吉会不喜欢朱丝婷,她对朱丝婷的感情还不如她对她母亲生的那些小弟弟呢,不管朱纯正婷什么时候哭喊,梅吉一定是在旁边,将她抱起来,低声地哼唱着,摇着她,没有任何一个婴儿的身上比她更干爽,更舒服了。奇怪的是,朱丝婷好象并不愿意被人抱起来或听着哼唱;要是把她独自撂在一边,她反倒很快就安静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外表也变得好看了。她那婴儿的皮肤上的赤红已经消失,变得透明了,可以看见那细细的蓝色的血管、这透明的皮肤和那红色的头发相配,她那对小胳膊小腿儿长得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她的头发开始卷曲,变得浓密起来,从此使显出了和她的外祖父帕迪的头发一模一样的桀骛不驯的形状。大家都焦急地等待着看看她的眼睛会变成什么颜色。路迪打赌说会变成她父亲那样的蓝色,安妮认为会变成象她母亲那样的灰色,而梅吉没有定见。可是,朱丝婷的眼睛却完全自成一路,一点儿也说不上是什么颜色。六个星期的时候,那双眼睛开始起变化,到第九个星期的时候,那双眼睛的颜色和眸子最后定型了。谁都没见过任何东西象她那双眼睛。虹膜的最外边是一圈深深灰色,但是虹膜本身却十分浅,既说不上是蓝色,也就不上是灰色;能够说得出来的最接近的颜色就是某种银白色。这是一双眼神专注,叫人不自在的,不象人的眼睛,颇有些象睁眼瞎;但是,随着时光流逝,显然朱丝婷是非常好看的。

尽管史密斯大夫没有提到这一点,但是当她出生的时候,他对她脑袋之大感到担心,在她生命的头六个月,他密切地注视着她的头。他感到迷惑,尤其是在看到那双奇怪的眼睛之后,不知她的脑之中是否也许有他依然称之为水的东西,尽管时下的教科书上称之为脑各液,可是,朱丝婷显然并未有任何大脑机能不全或脑畸形之苦,只是头很大而已。随着她的成长,身体其他部分多多少少与之相匹配了。

卢克仍然呆在外面。梅吉曾三番五次地给他写信,但是他既不回信,也不回来看看他的孩子。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感到高兴;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也不认为他会对这个是他女儿的古怪的小东西着迷。倘若朱丝婷是个大胖儿子,他或许会发发慈悲,但是梅吉非常满意的是,她不是个儿子。她的出生证明了了不起的卢克·奥尼尔并不是个完美无缺的人,顺为假若他是这样的人,那他肯定除了生儿子以外,什么都不会生的。

这孩子比梅吉要胖得多,从出生的磨难中恢复得也快。到四个月的时候,她不常哭了。当她躺在摇篮里的时候,开始自己和自己开心了,乱拨乱捏着挂在伸手所及的地方的亮闪闪的彩色珠子。但是,她从来不对任何人笑,甚至煞费苦心地做出许多可笑的姿势也逗不笑她。

雨季提前在10月份就来了,这是一个十分潮湿的雨季。湿度升到了百分之百,并且停在了那里;每天总有几个小时大雨狂啸着,抽打着黑米尔霍克,使红色的土壤变得稀烂,淋透了甘蔗,注满了又宽又深的邓洛伊河。但是河水并没有漫出来,因为这条河很短,水很快就流进了大海。朱丝婷躺在摇蓝里,透过那双古怪的眼睛凝视着她的世界;梅吉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望着巴特莱·弗里尔山在密密的雨幕中时隐时现。

太阳出来了,地面上腾起了蜿蜒的汽雾,湿淋淋的甘蔗闪着亮,象钻古一样折射出了七色,河流宛如一条全色的巨蛇。随后,突在出出一道双层彩虹,挂在天穹之上,两道弯弯的彩虹完美无缺,和阴沉沉的、深蓝色的云层相比。显得色彩绚丽;那云层只能使北昆士兰的景色显得暗淡,朦胧。在北昆士兰州,一切都摆脱不了一种淡淡的红色,梅吉认为她已经明白为什么基兰博的乡村是一片灰黄了;北昆士兰也是一种色彩独占上风啊!

12月初的二天,安妮走到了外面的走廊里,坐在她的身边,望着她,啊,她是这样的瘦,毫无生气!就是那头可爱的金发也显得枯涩了。

"梅吉,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干了什么错事,但不管怎么说,我是干了,我希望在你说不之前,至少先听我说两句。"

梅吉从彩虹那里转过身来,微笑着。"安妮,你的话听起来这样一本正经!我必须听些什么呢?"

"我和路迪为你感到担忧。自从朱丝婷出世,你就没有完全恢复起来,而现在雨季来了,你显得更糟糕了。你不吃东西,体重也下降了。我一直认为这里的气候不适合你,但是,既然没做出什么让你厌烦的事,你就应该设法适应这种气候。我们现在觉得你面带病容,除非采取些措施,不然你就真会得病的。"

她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两三个星期之前,给我在旅游部门工作的一位朋友写了信,定下让你去度个假。别因为花销的问题提出反对意见,这既不会使卢克也不会使我们破费的。教士给我们寄来了一笔数目很大的支票给你用,而你哥哥给我们寄来了另一张支票,供你和孩子用--我认为他是暗示让你回家去呆一段--这也是德罗海达所有人的意思。经过我们的商讨以后,我和路迪断定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用这些钱的一部分让你去度个假。可是我认为回德罗海达的家中去度假不合适。我和路迪觉得你需要的是能有一段思考的时间。朱丝婷不去,我们不去,卢克不去,也不到德罗海达去。梅吉,你以前独身行动过吗?到了你独自行动的时候了。因此,我们已经在麦特劳克岛给你订了一幢小别野,两个月的时间,从1月初到3月初。我和路迪会照看朱丝婷的。你知道,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过,哪怕我们有一点点为她担心,记住我们的话,我们都会马上通知你、那个岛上有电话。所以,把你叫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彩虹已经消失,太阳也不见了;又要开始下雨了。

"安妮。过去的三年中,要不是为了你和路迪的话,我早就疯了。这你是知道的。有时候,我会在夜里醒来,心里在想,如果卢克把我和一些不厚道的人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你们比卢克还要关心我呀。"

"废话!要是卢克把你和没有同情心的人放在一起,你大概早就回德罗海达了,谁说得准呢?也许那是最好的办法。"

"不。这种事对卢克来说是不愉快的,可是留在这里干活时我来说要好得多。"

雨已经开始缓缓地越过迷蒙的甘蔗田,就象是一把灰色的砍刀,刀锋所过之处一切都看不见了。

"你说得对,我身体不好,"梅吉说道。"自从怀上朱丝婷,我的身体就不行了。我极力想恢复起来,但我想一个人到了一个关头。就没有力量做到这一点了。哦,安妮,我厌倦透了,沮丧透了!对朱丝婷来说,我连个好母亲都不是,对不住她。我是把她带到世上的人,她并没有要求我这样。但是,最让我沮丧的是卢克连一个让我们使他幸福的机会都不给。他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也不愿意让我为他置个家,他不想要我们的孩子。我不爱他--我从来没有象一个女人当爱她所嫁的男人那样爱过他。也许他从言语中觉察到了。假如我曾经爱过他的话,也许他的行动就不一样了。所以,我怎么能怪他呢?我想,我只能怪自己。"

"你爱的是大主教,对吗?"

"哦,从我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起,我就爱他了!他来的时候,我对他太无情了。可怜的拉尔夫!我没有权利说我对他讲的那番话,你知道,这是因为他从来都不赞成这件事。我希望他能有时间去理解当时我是处在痛苦中,筋疲力尽,十分不幸。当时我只是在想,按理说那应该是他的孩子。可那永远不会是,也决不可能是他的孩子。这不公平!新教的牧师可以结婚,为什么天主教徒就不行?用不着费劲告诉我,牧师对他们的教众的关心跟教士不一样,因为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我遇到过没心肝的教士和杰出的牧师。但是,由于教士的禁欲主义,我不得不离开拉尔夫,和别的人建立家庭,过日子,给别人生孩子。安妮。有些事你知道吗?象拉尔夫那样的人认为打破誓言是一种可习的罪孽。我恨教会认为我爱拉尔夫或他爱我是犯罪的。"

"出去一段时间吧,梅吉。休息休息,吃些东西,睡睡觉,不要发愁。然后,当你回来的时候,也许就能有某种方式劝卢克去买下那牧场,而不是口头说说了。我知道你不爱他,可是我想,假如他给你一个机会,你也许和他在一起就会幸福的。"

那双灰色的眼睛和落在房子周围的滂沱大雨的颜色是一样的。雨声渐大,到了震的地步,落在铁皮的屋顶上,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喧响。

"但那也不过如此,安妮!我和卢克到艾瑟顿高原的时候,我至少已经弄明白,只要他还有劲割甘蔗,就不会离开它的。他热爱这种生活,实际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喜欢和象他那样有力气的、不愿受束缚的人在一起,喜欢从一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现在我开始这样想,他压根儿就是个流浪者。要是他被甘蔗弄得过于筋疲力竭,别的什么干不了的时候,他才需要一个女人,才需要欢乐。我怎么形容好呢?卢克是这样一种男人,如果他能从食品箱里吃到东西,能睡在地板上,他就实在是没什么可想的了。你不明白吗?人们无法象感染一个喜欢美好事物的人那样去感染他,在为他不喜欢美好的东西。有时我想,他藐视美好、漂亮的东西。它们太柔和了,会使他变得软弱。我根本没有足够的魅力去改变他眼下的生活道路。"

她不耐烦地把眼瞟了一下廊庑的顶棚,好象对那震耳的声音感到厌倦。"安妮,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坚强到足以忍耐未来十年或十五年无家无业的孤寂,或者不管多长时间,直到卢克干不动的时候为止。在这里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粗野的人。但是,我想要一个家!我希望朱丝婷有弟弟、妹妹,希望擦拭掉我自己家具上有灰尘,希望为我自己的窗子做窗帘在自己的炉子上给自己的男人做饭。哦,安妮,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我没有抱负,没有智慧,也没受过教育,你是了解的。我所希望的就是一个丈夫,孩子,我自己的家,和来自某个人的一点点爱。"

安妮掏出了手绢,擦着眼睛,又竭力想笑。"咱们俩是一对多么爱流泪的人啊!可是我能理解,梅吉,真的能理解。我和路迪结婚十三年了,这是我生活中唯一幸福的事。我在5岁的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使我变成了这副样子。我确信没有人会来照顾我了。他们也不照顾我,上帝明鉴。遇上路迪的时候,我是30岁,靠教书过日子。他比我小10岁。当你说他爱我,想娶我的时候,我无法把他的话当真。梅吉,毁掉一个还很年轻的男子的生活有多可怕呀!有五年时间,我用一种你无法想象的直截了当的恶劣态度对待他,可是,他还是热心地往我这儿跑。于是,我就嫁给了他,我得到了幸福。路迪说他也感到幸福,可我不敢肯定。他经做出了许多让步,包括孩子。这些年来,他显得比我还老,可怜的人。"

"安妮,这是由于生活和气候的缘故。"

雨就像它开始那样,又突然停了,水汽氤氲的天空中又出现了五彩缤纷的彩虹。轻飘的云层里淡紫色的巴特莱·弗里尔山隐约可见。

梅吉又说道:"我会去的。我很感激你想到了这个,也许我需要的就是这个。可是,你肯定朱丝婷不会出现太大的麻烦吗?"

"天哪,不会的!路迪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安娜·玛丽亚--在你之前她常常给我干活--有个妹妹,叫安齐亚塔,她想到汤斯威尔去干保育工作。但是3月份之前她还满不了16岁,最近几天就要从学校毕业了。因此,你离开的时候,她打算到这里来。她也是一个有经验的保姆,在台梭里奥的苏格兰人那儿看过一大群孩子哩。"

"麦特劳克岛在什么地方?"

"就在大巴里尔礁的威斯特森底,在降灵节航道附近。是个非常清静幽僻的地方,我想,那是度蜜月最好的胜地。你是知道这类事的--不住中心饭店,而是住小别墅。你用不着非到喧闹的餐厅去吃饭,也用不着客客气气地和那些根本谈不来的人交往。每年的这个时候,那里差不多阒无人迹,因为有夏季旋风的危险。雨季并不是个问题,但似乎谁也不愿意夏天到珊瑚礁上去。也许因为在珊湖礁上的人大部分人都是从悉尼或墨尔本来的,所以他们宁愿留在原地度过愉快的夏季。南方人早在三年之前就把6月、7月和8月岛上的度假别墅预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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