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三月十三日星期五)

角色

警部

部长刑警

刑警

场景

居酒屋。柜台立于观众正前方,背景为座位、价目表;

时间为晚上九点。

布幕升起后,三名刑警面对观众席坐在柜台前;由观众席看来,右端为警部,正中央为部长刑警,左端为刑警。

警部:(喝着酒)唉!无论如何,总算解决了。虽然死了七人是个大污点,但至少没出现更多牺牲者,算是差强人意。

部长刑警:就是说啊!(对警部劝酒)这案子真的会缩短人的寿命。我干了这么久的刑警,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异常的案子。

警部:(感触良多)不过啊!我说这话可能有点怪……凶手横井让二死了一了百了,但他的家属可悲惨了。

部长刑警:是啊!(一口气喝干啤酒)太可怜了。搞不好会因为承受不了世人眼光而家破人亡咧!

警部:嗯,横井麻里大概有好一阵子无法上电视了。

部长刑警:哦!原来如此,主任是关心这件事啊?(一面劝酒)别担心,没问题啦!她那么有气魄,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啦!

警部:她会不会因为有个杀人魔哥哥而嫁不去啊?

部长刑警:到时候主任就讨她当老婆吧!

警部:什么话!(暗自窃喜)我娶啊?

部长刑警:有什么不好?主人喜欢那种我行我素的女强人吧?不过这一阵子她可能会为了老哥的事而意志消沉,变得乖巧温驯吧!

警部:警部*(坐立不安)你想我是不是该打通电话安慰她啊?

*【疑为此处应该是“老长”二字,貌似译者搞错了——四条眉毛注】

刑警:(怯生生地)比起安慰她,我觉得证明横井的清白更能帮上她的忙。

部长刑警:(弹了下舌头)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咧!我醉了是吧?(看了看刑警手上的酒杯)搞什么,根本没少嘛!(拿起啤酒瓶)还不快点喝干!

刑警:不……不,我真的(退缩)只能慢慢喝。

部长刑警:(挥动啤酒瓶)一口气干了、一口气干了!这样你的妄想才会消失。

刑警:妄想?(勉强喝下啤酒)怎么这样讲!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横井那小子是凶手。

部长刑警:(不敢置信)你还真不死心耶!你一定是那种旁人都觉得你被甩了却还相信女方爱着自己、继续死缠烂打地送花的人吧?这是最惹人厌的类型,一辈子没女人缘。

刑警:(似乎有过这种经验,愤愤不平地说道)要你管!(一口气喝干了酒杯)

部长刑警:哦!很豪迈嘛!继续保持、继续保持!来,再喝!

刑警:我啊,(一口气将新添的啤酒喝干)不是在讨论有没有女人缘,是在讨论横井,(加重语气)横井绝对不是真凶!

部长刑警:(不耐烦地)那你倒说说看,谁是真凶?

刑警:(拿起酒瓶替自己倒酒)真凶是谁稍后再说,我先证明横井不是真凶。(一口气喝干酒杯)

部长刑警:证明?(一脸担心地交互打量着刑警及啤酒瓶)所有状况都指向横井是凶手;情况证据也是,物件证据也是,你要怎么推翻?

刑警:最让我怀疑的,(将空了的啤酒瓶往后扔,拿着新啤酒瓶替自己倒酒)就是为何要割下被害人的头颅。听好了,(喝干啤酒)照说横井必要没*这么做。

*【“必要没”,台版原文如此,在下感觉应该是“没必要”,难道是在下孤陋寡闻,世上有这种用法?——四条眉毛注】

部长刑警:不管是谁都没必要这么做吧?

刑警:(将酒杯忘柜台上用力一放)闭上嘴巴听我说!(倒啤酒)最后被发现的殿冈樱头颅并没有任何特征,先前的六颗头颅也一样。听好了,一般从分尸行为最先联想到的,就和主人上次讲的一样,是为了方便毁尸灭迹;可是这个理论却无法套到这次的案件上,因为凶手显然没有毁尸灭迹的意图和迹象。那么凶手想湮灭的只有头颅吗?也不对,虽然凶手曾一度带走头颅,最后七个人的头颅还是全被发现了,而且每个头颅都没有凶手必须隐匿或处置的特征。懂吗?我再说一次,横井没必要这么做。就算退一万步,当作是横井杀了那些女人,他还是没有割下头颅的理由。

部长刑警:所以啊,(将身体朝警部方向挪动,与刑警拉开距离)我知道横井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但换做其他人是凶手,也一样没理由啊!不过事实上,被害人的头颅的确被割下了;既然如此,只能以无理由的异常行为来解释了吧?

刑警:所以说啊,(迅速地倒满啤酒,迅速地喝干)要换个角度想啊!

部长刑警:换个角度?(一脸担心地交互打量着刑警及啤酒瓶)要怎么换?

刑警:找出谁有割下头颅的理由就好了。谁有理由,谁就是真凶。

部长刑警:有理由的人?(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你别再喝了!(试图从刑警手中拿走啤酒瓶)会醉倒的。

刑警:(护住啤酒瓶)一定有!

部长刑警:(不胜其烦)要怎么找?人家说异常的人平时看起来都很正常的。

刑警:(愤慨地)谁说要找异常的人?(将啤酒瓶咚一声地用力放在柜台上)你人认真听我说话好不好!

部长刑警:(往后仰)是…是。(朝着警部悄悄说道)他的酒品真的很烂。

警部:该怎么办?是你灌他酒的。

部长刑警:(皱起眉头)话是这么说,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刑警:(迅速地倒满啤酒,迅速地喝干)我说的才不是精神异常者,而是割下被害人头颅并获得实质利益的人!你怎么听不懂啊?

警部:(探出身子来劝刑警)你光说实质利益,太模糊了,必须更具体地告诉我们是什么实质利益啊!

刑警:(满脸欣喜)哦!你总算肯认真听我说话啦?这样才对嘛!照顺序来吧!首先,有七个女人逐一遇害并被割下头颅,我们因此深信这七件案子的凶手都是同一个人;不过,真的如此吗?

警部:(吓一跳)你要说每件案子的凶手都不一样?不可能啊!被割下的头颅都分别移动到一个犯案现场了,而只有前一件凶案的凶手可能拿到前一件凶案的头颅,不是吗?

刑警:(傲慢地)就是这里!被害人的头颅割下并往后轮递——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人产生“凶手必为同一人”的错觉,对吧?换句话说,这就是“因割下头颅所产生的实质利益”!

警部:错觉?(歪着脑袋)这是错觉吗?

刑警:是错觉啊!这种状况让人自动认定“带走头颅得人就是杀人凶手”,不是错觉是什么?

警部:不,可是……

部长刑警:(小声地)主任,事到如今,就让这小子说个尽兴吧!反正等他理尽词穷,就会安静下来了。

刑警:(没发现部长刑警认命的表情,迅速地倒满啤酒,迅速地喝干)说得更清楚一点,没人能保证杀人、割头及搬运头颅的都是同一个人。当然,可能是同一个人,但不见得是同一个人;这就是我想说的。横井死时的确带着殿冈樱的头颅,但不代表杀了殿冈樱的就一定是他,懂了吗?我想强调的就是这一点,我们只注意到割头轮递的异常行为,便一味认定杀人、割头、搬运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深信不疑;但仔细一想,并没有任何确切证据显示这三者绝对是同一个人所为啊!

警部:可是,(瞥了一眼并轻轻摇头使眼色制止的部长刑警)我们有横井攻击藳谷志保的现场照片,这总是铁证吧?

刑警:那张照片被拍下时,藳谷志保并不见得真的被杀了。或许横井并非要杀她,只是企图强暴她而已。就算退一步讲,当做横井真的杀了藳谷志保,也不见得是他割下藳谷志保的头颅吧?

警部:不过,他的确带走了头颅,宇都木是目击者。

刑警:对,(极为干脆地)没错。但宇都木只看见横井拿着塑料袋,并没确认里头装的是什么。

警部:(慌忙说道)喂喂喂,照你这种说法,岂不是所有的证据和证词都不足以采信?

刑警:我想说的是,(想到啤酒却发现酒瓶已空,便从一旁抢过新酒瓶,迅速地倒满啤酒,迅速地喝干)被害人的头颅被割下并带走之事,为调查成员植入了先入为主的成见,懂吗?凶手大费周章地割下头颅,不是因为心血来潮,而是有合理的理由存在;这个理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误导调查方向。(迅速地倒满啤酒,迅速地喝干)为了厘清这一点,我想一一加以验证。首先是可能性之一:杀人、割头及搬运头颅不见得是由同一人所为。

警部:好吧!(有些草率地)那还有可能性之二吗?

刑警:可能性之二:将被害人姓名依序列出来,分别是水田显枝、栗山千秋、村上美佐、祖父江道子、藳谷志保、藤原绫及殿冈樱七人;不过,她们被杀的顺序不见得如此。

部长刑警:(瞪大眼睛)什么?

刑警:这是因割下并搬运头颅而生的第二个错觉。我们认定第一号牺牲者是水田显枝,最后一号牺牲者是殿冈樱;但判断的根据,却只是因为犯案现场放着疑似前一件凶案被害人的头颅。

警部、部长刑警:(面面相觑)啊!

刑警:对吧?觉得奇怪了吧?举例来说,我们之所以认定栗山千秋是第二号牺牲者,是因为身边放着第一号牺牲者水田显枝的头颅,且栗山千秋本人的头颅又被带走,与第三号牺牲者村上美佐的身体一同出现之故。(迅速地倒满啤酒,迅速地喝干)可是啊!仔细想想,大前天的水田显枝、前天的栗山千秋、昨天的村上美佐、祖父江道子和今天的三个人都是在极为接近的块状时段下被杀的;这种短期集中型的连续杀人,照说犯案顺序应该极为模糊不明,却惟独这次犯案顺序最为清楚,不是很奇怪吗?但我们却无人质疑;没错,因为这次有个判断犯案顺序的偌大依据摆在我们眼前,简直就是故意秀给我们看一样。这个依据正是——

部长刑警:(探出身子)正是被割下后带走的头颅?唔……(盘起双臂,陷入思索)虽然是醉话,但挺犀利的嘛!说不定我们是该重新探讨这件案子咧!

警部:(对部长刑警说道)他是不是喝了酒脑袋比较灵光啊?

部长刑警:哦!(敲了下手心)原来如此,这么一提,却是这样。这小子从刚才就变得判若两人,有可能。好!那就顺便灌他酒吧!

警部:(得寸进尺)喝啤酒太慢了吧!

部长刑警:有道理,我也还没喝够。喂!(站起身朝着舞台一端叫喊)小姐,清酒,拿清酒来!多拿几瓶来!

警部:他(指着刑警)用啤酒杯喝,干脆整瓮一起温!

部长刑警:(略微担心)主任,你也太狠心了吧?

刑警:(开始口齿不清)没问题,没问题!交给我,尽管拿……来!尽管把酒拿来!

场景

地点同为居酒屋,日期为同一天,时间是晚上十点。

布幕升起后,三名刑警一同坐在柜台前喝酒;就位置关系而言,警部依然坐在右端,但刑警却坐到正中央来,左端变为部长刑警。警部及部长刑警自两侧不住向刑警劝酒,刑警亦毫无自制之态,得意忘形地一杯接着一杯下肚。

警部:好啦!(喝干杯中酒)我们再稍微复习一下吧!(朝着观众席,以演说语气说道)听好了,针对这次的连续妇女断头杀人案,我们原先毫不怀疑地判定凶手割下被害人头颅并将其带往下次犯案现场的行为并不具任何合理意义,但现在却认为割头及搬运行为或许是基于合理的盘算而进行的。而这“合理的盘算”又是什么呢?假设一,为了让调查人员先入为主地认定杀人、割头及搬运是同一人所为。到这里位置都没错吧?

部长刑警:(替刑警倒酒)说的非常好。

警部:接着是假设二,被杀害者为水田显枝、栗山千秋、村上美佐、祖父江道子、藳谷志保、藤原绫及殿冈樱七人;先是在三月十日发现的水田显枝的无头尸体,接着在三月十一日发现了同样无头的栗山千秋尸体,不过水田显枝的头颅和她的身体在一起;隔天三月十二日,村上美佐的身体和栗山千秋的头颅一起、祖父江道子的身体则和村上美佐的头颅一起被发现;而今天三月十三日,藳谷志保的身体和祖父江道子的头颅一起、藤原绫的身体和藳谷志保的头颅一起、殿冈樱的身体和藤原绫的头颅一起被发现。被视为凶手的横井让二自杀时,最后一个殿冈樱的头颅在他身边。

刑警:(以顽固的语气说道)横井不是凶手,也不是自杀。

部长刑警:(替刑警倒酒)我知道、我知道!

部:总之,头颅的移动方式让我们身心杀害顺序正如当才所示;甚至该说,我们依照头颅的移动方式擅自认定杀害顺序。

刑警:(朝观众席探出身子)就是这个!这就是真凶的目的!

部长刑警:(将刑警拉回来)我知道、我知道!

警部:总之,仔细一想,原来这些看似异常行为的割头、搬运竟有混淆顺序的效果。好啦!(朝着刑警)这是假设一与假设二,这次的案子符合哪一种情形?

刑警:(豪迈地)不是哪一种,是两种都符合。

警部:哦?既然(拿着酒坛替刑警倒酒)已经复习过了,就接着论证下去吧!

刑警:慢着。(将酒杯一饮而尽)既然你们认同割头、搬运绝不是精神异常的产物,而是基于合理上网盘算;那么还有一件事也要你们认同。

部长刑警:什么事?

刑警:杀人动机。乍看之下没有任何交集及关连的七名女性逐一被杀,凶手是没有动机的杀人狂吗?起先的确以这个解释为主流,目前背上凶手污名的横井也被当成单纯的淫乐杀人狂。然而果真如此吗?并不是,真凶其实具备了常理所能推论的动机。

部长刑警:你这种说法还真笼统耶!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常理所能推论的动机”?

刑警:换句话说,(略微困扰地看了杯子一眼,才一口饮尽)就是让你深感同情、觉得换做自己也可能因这种理由杀人的动机。可能是怨恨、金钱;或者不那么具体的也行,当你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也曾有过相同感受的那类动机。

警部:不过啊,(歪着脑袋。随即又想起改为刑警斟酒,便替他添了满杯)有必要这样拘泥于动机吗?就算是不特定杀人也无妨吧?

部长刑警:主任!(语带轻微责难)这不是专业调查人员该说的话。这可是重要的问题啊!

警部:哎呀!抱歉。(啪地打了自己的脸颊)我大概也醉了。

刑警:要是不特定杀人。也未免太挑被害人了。听好了,七名被害人之间确实毫不相干,几乎都是互不相见,也没有亲戚或职场的关连,毫无交集;但她们却又共通点。

部长刑警:就是你之前说的上电视啊?

刑警:(以一副“此言深得我心”的态度,喝下清酒)还不只如此。七名被害人的年龄层虽然有点距离,但全都是女人;这也是共通点。假如只是这样,还可以说是专挑女人下手的变态杀人狂;但所有被害人都有个定期上电视的家人,而那个家人又全是女性的话,情况可就不同了。

部长刑警:(歪着脑袋)啊?什么变态杀人狂?

刑警:(无视部长刑警,朝着观众席说道)这又是个明显的共通点。有这么多明确的共通点,不可能没有动机。倘若这件案子真实无动机的不特定杀人,被害人的挑选方式应该更为随机才是。

部长刑警:喂!慢着,(慌忙说道)这话有矛盾之处吧!你刚不是讲得好像凶手有好几个一样?

刑警:才不是呢!(驳斥部长刑警)我说的是杀人、割头、搬运不见得的是同一人所为,就算人都是同一个凶手杀的也没关系啊!(气愤地)才没有矛盾咧!

部长刑警:(不敢领教)知道了、知道了。

警部:不过啊,就算这是共通点,能否成为杀人动机还是个问题吧?若是本人上电视也就算了,哪有因为家人上电视而被杀的?

刑警:就是这一点!(将杯子咚一声地往柜台上用力一放)这点就是本案的关键!

部长刑警:喂喂喂!(擦拭从刑警酒杯中洒出的酒)你这小子真浪费,亏你还是酒国英雄咧!

刑警:我不是说过很多次,(因醉酒而频频摇头)我根本不会喝酒吗?(猛然仰杯饮酒)

部长刑警:(耸了耸肩)知道了、知道了。

刑警:(似乎已醉意迷蒙,虽然垂着头,却猛挥手臂)哪有因为家人上电视而被杀的?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不过,主任早已说出答案了啊!

警部:我?(愣了一愣)我什么时候、在哪里说的?

刑警:今晚,在这里说的。

部长刑警:我看(看了手表一眼)他差不多快喝趴了。

刑警:(气愤地)才没有!(像是催促再一杯似地递出杯子)听我把话说完!

部长刑警:(带着认命的表情替刑警添酒)知道了、知道了。

刑警:主任不是说了?横井麻里大概有好一阵子不能上电视了。刚才在这里说的。

警部:我是说了,(嘟起嘴来)那又怎么样?

刑警:横井麻里为什么会有好一阵子不能上电视?

警部:想当然耳,因为她哥哥是伤害七名女性的杀人魔啊!就算她是守护世界秩序与公理的突击记者,也没有办法采访这个案子吧?即使她改播报别种新闻,一些啰嗦的观众一定会抗议:“怎么能让杀人魔的妹妹在无线频道上露脸?”这种情况电视台高层料得到,她当然也料得到。既然如此,只能乖乖退居幕后一阵子吧?

刑警:正是如此,就是这样!主任,就是这样。听好了,举个简单的例子吧!第二号牺牲者栗山千秋的妹妹是主播伊贺上千春,她不也是好一阵子不能上电视?这案子这么轰动,这阵子媒体一定会日以继夜地播放相关新闻;这么一来,牺牲者的妹妹伊贺上千春小姐哪能悠闲地在电视上播报新闻呢?

部长刑警:啊!(原本正要拿着酒坛替刑警斟酒,却慌忙缩手)你又在胡说八道了……不,算了、算了,接下来你不用说了,不必再说了。

警部:照你这么说,(浮现抽搐的笑容)凶手的目的就是将被害人的家人赶出电视画面咯?

刑警:(一脸坦然)我想凶手过去应该没直接见过水田显枝等七名被害人,和她们之间也没私怨。凶手的标的……或该说目的,是水田显枝的母亲唐岩孝子、栗山千秋的妹妹伊贺上千春、村上美佐的生母入来恒代、祖父江道子的女儿祖父江智寿、嵩谷志保的母亲嵩谷节子、藤原绫的母亲藤原芳江及殿冈樱的姐姐岸润子。

部长刑警:太荒唐了。(替自己斟酒,一面啜饮一面说道)我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说是杀人魔不特定杀人,还要合理得多。

刑警:可是有些疑点却要这么想才能解释啊!比如横井让二为何会被设计成凶手。

警部:啊!(起身)是为了拖横井麻里下水?

刑警:没错。被杀害的虽然是七人,但真凶的目标其实还包含了横井麻里,共有八人。为了将这八个电视圈内人或定期上电视的人赶出小荧幕,才引发了这次的案件。

部长刑警:不过啊……(替自己添酒,又替刑警的杯子斟酒)原来如此,主播可能因电视台的意向或本人的希望而退出节目,资讯节目的固定班底想辞演的话也能辞演,而广告则是不拍就行;不过啊,(仰杯饮酒)没人能保证所有上电视的人都会因为家人成了杀人案牺牲者而辞演吧?说白一点,有很多人神经的像是铁丝做成的;不,就算是神经小条的人,有时也会因为人情道义而无法辞演。比如市长该怎么办?假如她辞职另当别论,不辞职的话,总得应职务之需出席电视讨论会啊!

刑警:我想,(思索了片刻)凶手应该不在乎那些人能否继续上电视;只要能在这些电视人的周围留下无可磨灭的阴影,就达成目的了。即使这些人继续上电视,本人及观众必然会随时带着某些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感受。我说得没错吧?水田显枝被杀时,主任不也说过?这么一来,唐岩孝子女士再也无法眉飞色舞地接受电视专访了。

警部:这么说来,(表情变得五味杂陈)确实是如此。

部长刑警:话说回来,(满脸不悦)你记得还真清楚啊!你该不会是那种很会记恨的类型吧?

刑警:那当然啊!(莫名自豪)从出生以来所受的任何委屈和痛苦,我全都写在日记里了。

部长刑警:呃!

警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感触良多)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刑警:好了,总之动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对了、对了,关于这个问题,老长不也说了句发人省思的话吗?

部长刑警:我?

刑警:你说现代的人都爱现,一有机会就跑到电视上嘻嘻哈哈的人多得是。

部长刑警:哦!那句话啊!不过……

刑警:现在上电视的普通人很多,对吧?电视里外的分割线已经没从前那么明确了。从前能登上小荧幕的人,都有足以登场的明确根据;比方是众所公认的美女,或是拥有众所公认的才能。可是在现代,明明长得没多美也没什么长处的普通人,却能大摇大摆地在电视上嘻嘻哈哈,对不对?

部长刑警:可是(一脸怫然)像伊贺上千春就很漂亮啊!你还不是为了能和她说话而得意忘形?

刑警:上电视的人,美貌及才能确实比平均值要高上一点;可是还不到让每个观众见了都会认为“啊!这个人和我真有天壤之别”、“我们根本处于不同世界”的地步,反而让人觉得“这样就能上电视,那我也行”。

警部:还有,现在这个时代,平凡反而是卖点。对于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望尘莫及的艺人,总是会忍不住移开视线;反而是那种伸手可及的人,才能得到支持。

刑警:对。所以当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差的人在电视上嬉皮笑脸时,就会忍不住愤世嫉俗地想着:“这家伙能,为什么我不能?”

部长刑警:不过,(一脸郁闷地缓缓啜饮清酒)这道理我也不是不懂,但有人会为了这种事杀人吗?

刑警:这很难说喔!也有人是把自己的生存意义赌在能否成名之上吧?这种人遭遇决定性的挫折时,又看到那些在小荧幕上嬉皮笑脸的人,会怎么想?就算浮现几近疯狂的杀意,也不足为奇吧!不,光杀了他们还不够,得让这些嬉皮笑脸的呆子颜面扫地,哭丧着脸——凝聚成这种怨念的可能性很高啊!

警部:嗯……(摸摸下巴)你具体上想到了谁?

刑警:真凶吗?

警部:当然啊!还会有谁?

刑警:(屈指算数)凶手的条件有两个。一是有割下并搬运被害人头颅的需要,亦即能因此获利的人;再来就是背景符合我刚才说明的动机。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最大公因数,又是本案关系人的,只有一个。

警部、部长刑警:(急切地异口同声)谁?

刑警:(干脆地)藳谷志保。

场景

地点同为居酒屋,时间已近凌晨两点。

布幕升起后,右端的警部及部长刑警站着,只有中央的刑警依然坐在柜台前仰杯饮酒。

部长刑警:(拉起刑警的右臂,对警部说道)该带他回去了吧?

警部:是啊!(拉起刑警的左臂,点了点头)我有点得寸进尺,灌他太多酒了。

刑警:咦?咦?等…等一下,(挣扎)你们要做什么?喂!

部长刑警:你醉啦!(武断地)已经醉茫茫啦!

刑警:(没什么自信)我是觉得有点站不起来了……

警部:看吧!好了,快起来,我们送你回家。

刑警:可…可是……(抵抗)接下来正精彩耶!我还没说到最关键的地方。

部长刑警:你现在的状态已经没办法说明啦!

刑警:才没有咧!

部长刑警:那你再说一次。

刑警:说什么?

部长刑警:真凶的名字。

刑警:(愣了一愣)藳谷志保。

部长刑警:看吧!(扯着刑警的手臂,试图是他站起来)你已经烂醉如泥啦!

警部:回家吧!乖乖听话!

刑警:(挣扎)我没醉!不,或许醉了,但头脑还很清楚!我的脑袋还很健康。真凶真的是藳谷志保,等一下,你们静下心来想想嘛!藳谷志保的母亲藳谷节子不也说过,藳谷志保的梦想是成为歌手吗?

部长刑警:你啊!(姑且坐下)只要是立志成名的人,全是凶手吗?

刑警:藳谷志保壮志未酬,就是关键。还记得我刚才的说明吧?她看到在电视上嘻皮笑脸的市长、主播及学生艺人,早已满腔妒火了,再加上她又被自称星探的骗徒骗走存款,藳谷节子不也说过,她听说女儿死时,还以为是自杀。

警部:照你这么说,(坐了下来)梦想破灭的藳谷志保打算自杀,并并顺便给这些成功登上小荧幕的女人们一点教训啰?

刑警:简单说来,就是如此。

部长刑警:慢着!(慌忙说道)你是说,藳谷志保是自杀?

刑警:就某种意义而言,是的。

部长刑警:那是谁割下藳谷志保的头颅?又是谁把她的头颅带往藤原绫的公寓?你该不会要说是藳谷志保本人的无头亡

魂吧!

刑警:割下藳谷志保头颅的是横井让二,搬运的应该也是他。

部长刑警:喂喂喂!(抓了抓脑袋)今天的独秀会开始时,你说了什么?啊?你说横井不是真凶,因为横井没理由将被害人的头颅割下并带走。你不是说的很清楚吗?

刑警:横井只是被藳谷志保利用而已。听好了,发现栗山千秋尸体的是横井,他说自己正在调查栗山千秋的行踪,我想这应该是真的。只不过,委托人不是丈夫栗山悟,而是藳谷志保。

警部:哦?(探出身子)这话怎么说?

刑警:就像刚才说的,梦想破灭的藳谷志保想寻死,但要她一个人死,她又不甘心,自己的梦想被别人侮辱,还遭到诈欺,都是因为那些条件比自己差的女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电视上之故。这种疯狂的自暴自弃,让藳谷志保决心在死前要让将这些“成功者”再也无法悠哉游哉地上电视。于是她开始进行各种调查,研究该对这些人的哪个家人下手。

部长刑警:所以她利用横井?

刑警:对。不过,我想横井应该不知道藳谷志保打算用自己的调查结果来做什么。某一天,自己正在调查的水田显枝被杀,让横井开始怀疑;又或者他对藳谷志保的举止起疑,偷偷地跟踪志保本人;总之,结果导致横井成立栗山千秋的尸体发现者。

部长刑警:慢着、慢着。(神经质地以手指敲着柜台)杀了水田显枝的,是藳谷志保?

刑警:对,割下她的头颅并带走的也是藳谷。

部长刑警:横井知道自己的马子杀人吗?

刑警:事到如今,已经无法确认;不过我想他应该隐约觉察到了。

警部:既然横井那小子发现了栗山千秋的尸体,说不定也目击了藳谷志保杀害栗山千秋的一幕。

刑警:对,有可能。我想他八成怀疑藳谷志保要自己调查那七个女人的用意,因此私下打探她的动向。另一方面,杀了栗山千秋的藳谷志保,将前一天杀害的水田显枝的头颅放在栗山千秋身旁,却带走了栗山千秋的头颅。

部长刑警:这么说来,(愕然)全部都是她干的?村上美佐、祖父江道子还有其他人,全是藳谷志保杀的?还有把头颅割下带走的也是?

刑警:对,没错。

部长刑警:可是啊,(替自己添酒)是谁杀了藳谷志保的?就算她是自杀好了,之后又是谁杀了藤原绫和殿冈樱啊?

刑警:藤原绫和殿冈樱都是藳谷志保杀的。

部长刑警:喂喂!(抓了抓脑袋)不可能的吧!藤原绫和殿冈樱被杀时,藳谷志保已经死了啊!

刑警:老长,你真是的!(一面笑着一面说道)把我刚才说的话全忘了,割下并搬运头颅,就是为了混淆被害人的被杀顺序啊!

部长刑警:啊!(咚地一声将酒杯放到柜台上)对喔!

刑警:懂了吗?虽然有点啰嗦,我还是逐一追溯藳谷志保的行动。他带走栗山千秋的头颅后,在隔天三月十二日杀了村上美佐,并将栗山千秋的头颅留在现场,带走了美佐的头颅;接着在同一天杀害了祖父江道子后,又将带来的美佐头颅留下,带走道子的头。接着就是关键的三月十三日,她将祖父江道子的头颅留在自己房里,便出门了;谁先谁后不知道,总之她杀了藤原绫和殿冈樱,并把他们两人的头颅互换。

警部:把藤原绫和殿冈樱(仰头整理思绪)头颅互换……也就是说,藤原绫公寓里的是藤原绫的身体和殿冈樱的头颅,殿冈樱公寓里的则是殿冈樱的身体和藤原绫的头颅?

刑警:完成准备后,藳谷志保便回到自己的公寓,因为横井已经说好了要来找她。我想应该是她找了什么借口让横井来吧!她设法将横井逼入杀害自己的状态下。

部长刑警:(狐疑地)这种事办得到吗?

刑警:她应该是以钻石来威胁横井的。

警部:钻石……在志保家里发现的?

刑警:被警察和佐古田帮盯上的横井不能将钻石放在自己身上,因此由志保代为保管钻石…志保便利用这一点,告诉横井她和那件假难民走私案一样,将钻石藏在自己的假牙里。

部长刑警:啊!(跳起来)所以……(兴奋地)所以横井才割下藳谷志保的头?

刑警:对。她威胁横井,要向警方或佐古田帮告状。害怕黑道报复的横井必须设法回收钻石,然而钻石却被志保嵌进她的假牙里了。

警部:当然,这是谎言吧?

刑警:对,但横井却相信了,并决心杀害志保,正中她的下怀。假如横井无法狠下心杀她,或许志保便打算在他面前自杀吧!到时,横井无法将他信以为藏有钻石原石的志保头颅留在原地,照样会将头割下来。

警部:(摸着下巴)原来如此,他是盘算过的。

刑警:藳谷志保早计划好一些,她连目击者都准备好了。

警部:准备好?(目瞪口呆)你是指那个姓宇都木的重考生?

刑警:对。藳谷志保知道宇都木老从对面的房子偷窥自己;或者该说,她可以引诱宇都木,让他每晚都在固定的时间偷窥自己的房间。

部长刑警:(不敢置信)靠那个内衣体操?

刑警:没错,这是她从以前就开始准备的。让四条到藤原绫公寓外监视的也是志保。

警部:这么说来,四条说的神秘电话是真的啊?那通电话告诉他会有个男人去找藤原绫,要他去看的电话。

刑警:对,她就是这么安下自己公寓与藤原绫公寓的监视者;不用说,当然是她需要需要目击证词来强调犯案的顺序是自己先、藤原绫后。横井在凌晨三点前后离开自己的公寓,而他离开藤原绫的公寓则是在三点半到四点间;这么一来,这个时段就会顺理成章地当成犯案时间。事实上上,我们也的确这么做了。借由这个动作,让原来就因为割头、搬运而混淆的犯案顺序变得更为坚固。

部长刑警:不过啊,(歪着脑袋)横井干嘛到藤原绫的公寓去?而且当时他还带着藳谷志保的头颅耶!以那小子的立场而言,应该恨不得早一刻拿出藏在藳谷志保头颅里的钻石啊!为什么会到别处溜达?

警部:老长,当然是横井想叫藤原绫替他拿出钻石啊!对吧?(征求刑警的赞同)

刑警:没错。横井也和藤原绫交往,而她是牙科助理。

部长刑警:啊!对喔!原来如此。

刑警:我想志保应该曾暗示横井。埋在自己假牙里的钻石不是外行人拿得出来的,引诱横井联想到藤原绫的存在。她料定这么一来,横井杀了自己后,便会带着自己的头颅来到藤原绫的公寓去。

部长刑警:但到公寓一看,却发现藤原绫已经被杀了;当时横井又怎么做?

刑警:他读了志保留在冰箱门上的字条。

部长刑警:字条?哦!那张莫名其妙的字条啊?

刑警:志保可以将文章写成那样,好让不明就里的人看不懂。我想那是因为她担心横井没把字条丢掉、直接留在原地之故;事实上,横井的确没把字条丢掉。

部长刑警:不明就里得人看不懂?呃……(略微思索)讲到这里,我也懂啦!那张字条的内容和钻石有关吧?

刑警:当然有关。

部长刑警:那张字条的内容我记得是……呃。其在、石女、之头这、孩实中;这里面的石和头两个字合起来就成了石头,自己的应该就是钻石。照这个诀窍把文字重组起来,就是:其实石头——

警部:在这女孩之中。换句话说,(将指头折得啪啪作响)就是在藤原绫之中的意思。

刑警:没错。也就是说,志保留下那张纸条给横井,表示她谎称钻石埋在自己假牙内,其实却是嵌在藤原绫的假牙之中。当然,这也是谎言;钻石并未嵌进任何人的假牙,而是藏在志保住处厕所的抽水马桶水槽中。横井不知情,这会儿又开始想着该如何处理藤原绫的头颅。

部长刑警:(不敢置信)这人还真是……

刑警:到这个地步,藳谷志保的头颅对横井已经没用处了,带着反而危险;因此横井便将头颅留在原地——也就是藤原绫的公寓里,带走已被割下的头颅。

警部:(讶异地)但那其实是殿冈樱的头颅吧?因为志保先替换过了。

刑警:对,但横井并不知情,他真的将殿冈樱的头颅当成藤原绫的。

部长刑警:怎么可能啊!就算他当时再怎么惊慌,毕竟是自己的马子,脸部特征立刻就能分辨出来吧?

刑警:但他却被骗了。这又是藳谷志保设下的机关。

警部:机关?

刑警:横井一见头颅,立刻以为是藤原绫的头,这是因为那颗头颅的发行有特征之故。

警部:发型?

刑警:藤原绫的母亲芳江不也说过?女儿为了反抗自己,连头发都故意剪得和男生一样短。

部长刑警:什么?(喀哒一声,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什么什么?

刑警:另一方面,殿冈樱则因为姊夫喜欢而留了一头长发;但她们两个被割下的头颅,却被剪得一样短,几乎教人无法分辨。

部长刑警:原来这是伏笔?(重新坐好)凶手之所以剪短被害人的头发,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埋下的伏笔?

刑警:没错。假如只剪殿冈樱一人的头发,这个目的又被发现的危险;因此藳谷志保便将她杀害的六个女人的头发全数剪短,而自己的头发当然也在被横井杀掉之前自行剪去了。

警部:而宇都木拍到了剪发后的照片。

刑警:对,那张照片是关键;多亏了那张照片,这是志保设下的陷阱。她应该没想到自己安排的目击者宇都木竟会偷拍照片吧!而且是被杀害前自己的头发已然剪短的照片。

警部:横井将殿冈樱的头颅当成藤原绫的带走;这么说来,他根本没去过殿冈樱的公寓,只不过他带着殿冈樱的头颅,让我们深信他曾到过殿冈樱的公寓去杀了她。

部长刑警:原来如此,我懂了。所以在七个被害人之中,唯独包含自己的最后三个人得集中在一天里杀完,不然她煞费苦心安排的混淆犯案顺序计划便会功亏一篑。而藳谷志保刻意将犯案行程弄得如此密集,就是为了不让最后一天的三件显得太过显眼。

刑警:没错,(一脸欣喜)正是这样。而误将殿冈樱头颅当成藤原绫头颅带走的横井,大概是想取出钻石前先哈根烟吧!在香烟中放入氢氰酸的,当然也是志保。如此这般,(站起来高举酒杯)藳谷志保的犯罪就和横井的死一起落幕了。(一口气喝干酒杯后,便翻了白眼,趴在柜台上)

部长刑警:哎呀呀?终于喝趴了?

警部:喂!你没事吧?不要紧吧?(摇晃刑警的身体)不行了。

部长刑警:完全不省人事了耶!该怎么办?

警部:嗯,(心虚地)其实我也醉了,没自信能扶着他回去。

部长刑警:没关系啦!别管这小子了,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再喝一摊吧!

警部:(二话不说)就这么办。哎呀,不过他这番话还挺有意思的。

部长刑警:而且道理还完全兜得起来咧!(俯览着鼾声大作的刑警)这小子应该去当小说家才对。

警部:是啊!(打哈欠)一般人哪想得出凶手是藳谷志保?

部长刑警:就是说啊!这也算是头脑体操的一种,而且又达到和部下沟通的效果。

警部与部长刑警一面伸懒腰、打哈欠,一面退场。

刑警刑警依旧伏在柜台上呼呼大睡,不久后身体便从柜台滑落,身影自观众的视野消失——

迅速落幕

最终因解体路线

“——将两具尸体的头部割下并互相调换……”自称为中越正一的男人,以镜片之后的朦胧醉眼看着匠千晓。“若说这是出于凶手扭曲的逻辑及美感,那就没得讨论了;不过,倘若其中有个极为合理的理由呢?如何?匠先生,你怎么想?”

“这……”中越正一的那双大眼与他的五官不搭调。千晓一面兴味盎然地观察着对方的眼珠动向,一面喝了口杯中的酒。“是实际上发生的案子吗?”

“是实际上发生的案子,最近才发生的。”

“呢……”千晓似乎已有醉意,只见他缓慢环顾居酒屋两、三遍。“现任刑警可以和一般市民谈论这种话题吗?而且还选在这种地方?”

“不,案子已经解决了。”中越效仿千晓环顾店内一周后,才姑且降低了音量。“调查小组已经解散,杀了两个女人的凶手也——”

“查出来了?”

“是的,查明了。但遗憾的是,已经自杀了。”

“自杀……”千晓似乎没发觉自己送到口边的酒杯已然空了。“确定那人是凶手吗?”

“确定,已有决定性的证据。顺便说一声,”他的眼镜反射着灯光,宛若看穿了千晓的心思一般。“她的自杀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她……?凶手是女的吗?”

“她名叫真田奈津代……唉,”为了掩饰突然住口的不自然,他拿起杯子豪迈地一饮而尽,却发现自己的酒杯也早已见底,便露出了苦笑。“毕竟是在这种场合的话题,你就当它是假名吧!总之,已经知道凶手是真田奈津代,她杀害两人的动机也已查明了。”

“两人——那两人的假名呢?”

“土居淑子和……”或许是对乖乖作陪的千晓心生好感吧,中越首次露出了不带防备的微笑。“穗积阳子。”

“你说她杀害了两人的理由已经查明——”

“对,但不知何故,奈津代割下淑子与阳子的头颅,并将淑子的头颅放到阳子身边、阳子的头颅放到淑子身边;她这么做的理由,我们到最后还是不明白。”

“哦……”千晓无法预测话题将如何展开,歪着脑袋说:“不过,或许就和……呢,中越先生刚才说的一样,没什么合理的理由,只是出于扭曲的逻辑及美感。”

“当然有这种可能,不,实际上应该就是如此吧!所以这个案子也已宣告侦破。只不过,一旦开始好奇,就会忍不住试着理出前因后果,因此才想请教匠先生的意见。”

“哦……”千晓以分不清赞同与否的含混态度点了点头。结束了咖啡店的打工之后,千晓一如往常地上公告澡堂洗去汗水,又来到时常上门的居酒屋。正当他坐在柜台前小酌一杯时,有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男人自称是中越正一,为安槻警署的现任刑警。千晓讶异着刑警找上自己有何贵干,而那男人则表示自己是从同事及咖啡店的女学生常客口中听见了千晓的风声,得知千晓对于难解的事件总能显现敏锐的洞察力,因此想请他听听自己的故事。

“你刚刚说,杀人的动机本身——”千晓似乎也颇感兴趣,先替对方斟酒,才为自己的杯子添酒,却发现酒瓶已空空如也。他又重新叫了瓶酒。“已经查明了?”

“我来详细说明吧!被害人之一土居淑子原本是个上班女郎,被杀时则是在市内的俱乐部当女公关;她和杀手奈津代曾为了抢某个男人而发生三角纠纷。”

“你知道那男人是谁吗?”

“知道,是一个叫松浦雄一的男人。”

“松浦……”千晓正要以口就杯,啜饮像香菇一样膨胀满溢的清酒,却突然抬起眼来:“他是什么来头?”

“就是俗称的小白脸,以半同居的形式吃奈津代的软饭;当然,他和淑子似乎也关系匪浅。自高中辍学以来,虽然做过几份工作,却都不持久;到处向女人借宿,是个典型的无根浮萍。”

“既然他是原因,表示三角关系之中是淑子占上风喽?”

“嗯,应该是吧!”

“杀害穗积阳子的动机呢?”

“这就比较复杂了,和另一件杀人案有关——”

“另一件……?”

“或许你已经知道了,前几天,有个女人在电车道前的某个公寓里被杀,尸体还被切成数块;被害人叫做鹿岛扶美,凶手则是犯罪现场的住户,名叫真田彰,在房屋中介公司上班——不……应该说是被当做凶手才对。”

“这么说来,凶手另有其人喽?”

“对。虽然有点离题,我还是把来龙去脉说明一下,不然你恐怕无法理解奈津代杀害阳子的动机。”或许是嫌清酒杯喝起来不够痛快吧,中越也学千晓拿玻璃杯倒酒。“真田彰将鹿岛扶美的尸体分装于垃圾袋,并丢弃至公寓的垃圾集中处;当时有人检举他乱丢垃圾,犯行因而曝光。只不过,从一开始便有好几个调查人员对他的行动感到怀疑。案发当天是星期六,而真田是在伴晚企图弃尸;当天并非垃圾回收日,在那种时段丢垃圾,肯定会被附近的居民检举。即使他非丢不可,为何不等到半夜……”

“请等一下,这么一提……”

千晓突然忆起学生时代的学长边见佑辅曾提过的故事,便打断了中越的说明,并简要地叙述了目击被害人鹿岛扶美与穗积阳子争吵的保险推销员之事、该推销员说不定是凶手之事,以及如此推断的根据——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公寓附近的佐川书店大量囤购色情杂志之事。

“原来如此。”趁千晓说明之时,中越再度开始饮酒。“这推论还蛮有趣的。”

“这么说来……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喽?”

“不是。首先,让我订正你学长的误会。目击鹿岛扶美与穗积阳子争吵的保险推销员之所以在公寓待到伴晚,是因为她学生时代的同学正好住在那里,她到同学家里聊了很久之故。”

“啊!是这样啊!”

“而决定性的误会,便是在佐川书店大量囤购色情杂志的女人并非那个保险推销员。”

“是别人……吗?”

“对,不过你的学长说对了一件事:囤购色情杂志的女人和杀害了鹿岛扶美的女人是同一个……只不过,并非如你学长所推理的一样,她囤购杂志和杀害鹿岛扶美之间并无直接关系。”

“咦……这么说来,她囤购色情杂志是另有用途咯?”

“对,我会依序说明。我就别卖关子,直接说出杀害鹿岛扶美的凶手名字吧!她叫做兼松敦子——”

“兼松……?”

“我又得离题了,不过这件事我就简略带过。简单地说,兼松敦子在寻找某个害死他儿子的女人。”

说来巧合,关于这件事,千晓并不需要详细说明。因欺诈意味浓厚的联谊中介而义愤填膺地兼松健夫,在大马路上叫住了始作俑者的女学生,却被血气方刚的高中生们误以为是色狼而拳脚相加,因而身亡……敦子正是他的母亲。

“害死宝贝儿子的女人,听说正在和一个叫做真田彰的男人交往——敦子打听到这个消息后,为了得到那个女人的情报,便造访真田的公寓。当时真田不在,上班去了;在家的是鹿岛扶美。此时发生了一个不幸的误会。敦子询问前来应门的鹿岛扶美:‘你和真田彰是什么关系?’她自以为问的够委婉了,但鹿岛扶美却起了疑心,反过来质问敦子是什么人;敦子一时答不上来,鹿岛扶美便更觉得她可疑,试图赶她回去。这种态度看在敦子眼里,像是做贼心虚,因此她继续逼问鹿岛扶美的名字。鹿岛扶美心生畏惧,更想快点打发他,因此态度越发硬化。这让敦子更加确信眼前的就是她要找的女人,于是便杀了她。但她的对头其实并非鹿岛扶美……”

这么说来……千晓在胸中整理起因果关系。真田不光是鹿岛及穗积,还和岛冈万里子有关系?也就是所谓的脚踏三条船?

“回家后的真田发现鹿岛扶美的尸体,大吃一惊;而他认为这一定是‘她’干的。所谓的‘她’,便是岛冈万里子;对花心的真田而言,算是正牌的女友。”

岛冈万里子——这个名字终于登场了;敦子追踪的真正元凶……

“真田为何确信杀了鹿岛的是万里子?他似乎没有明确的根据;而假如这是众女子争风吃醋的结果,照理说也有可能是穗积。也许他并不重视穗积,对他而言,穗积可有可无,管她是不是杀人犯,与自己无关;但要是万里子,可就伤脑筋了。真田大概很迷恋她吧!仓促之间,他只想着必须替她掩饰,于是将鹿岛分尸,并高调地选在伴晚丢垃圾,借以吸引附近居民的注意;等调查焦点集中到自己身上后,再主张真凶必然是穗积阳子。当然,这是尸体损坏罪;但对真田而言,反正案发时自己正在上班,很快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因此,他为了包庇岛冈万里子,计划让阳子背黑锅。”

“原来如此……还真复杂啊!”

“接下来谈谈真凶兼松敦子;她杀害鹿岛扶美后,便前往佐川书店。犯下了杀人罪,她原本就打算自首;只不过,她希望能将自己的动机公诸于世。害死儿子的女人曾当过‘天际视野’大楼的宣传海报模特儿——敦子查明了这一点,但印有那女人的海报早被全数回收,当时街上的海报已无那女人的身影;敦子便将她从佐川书店囤购而来的猥亵裸照一张一张地贴在这些没印着女人的海报上。我想他应该充满了恨意吧!当然,居民见了便阻止她,警察也来质问她的理由——这就是敦子的目的。当她被问起为何恶作剧时,她就这么回答:‘本来印在这张海报上的贱女人害死了我的儿子,所以我刚刚杀了她报仇。’”

“还真是……大费周章啊!”

“敦子大概认为世人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吧!将自己的犯行宣诸于世,对她而言具有仪式的意义;她憎恨,却也满足。敦子以自投罗网的形式被捕,她甚至感到喜悦;但当她知道‘天际视野’的代言模特儿另有其人时,不由得哭了出来——”

“这我懂了……但奈津代为何会因此事对穗积阳子抱有杀意?从他们同姓真田这点来看,真田奈津代应该是真田彰的家人吧?”

“没错,是妹妹。”

“阳子差点被真田彰陷害,真田彰的妹妹却杀了她?这关系弄反了吧?”

“奈津代似乎原本就讨厌穗积阳子,说她是让哥哥堕落的女人;以她的逻辑来看,虽然凶手是兼松敦子,但既然受害的是哥哥,就肯定是穗积阳子的阴谋。”

“……还真是狗屁不通耶!”

“是啊!她的性格非常偏激。据奈津代从前的同学所言,她是典型的戏剧化人种。”

“戏剧化……?什么意思?”

“她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些让人怀疑是不是漫画和连续剧看太多的台词,而且不是开玩笑,是一本正经地说。”

“哦……比如说?”

“比如说她国高中的时候,会故意带着校规禁止的耳环并现给同学看,表示这点小事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不是率属于学校权威的羔羊,而是反权威的急先锋。假如光是这样倒也还好,但她总是自我陶醉,自以为是主角,完全不看周遭。所以她的同学们都不想理会她。”

“哦……”

“她因违反校规被训诫,老师对她说:‘我已经联络你的家长了。’她竟然嗤之以鼻,回答:‘你们就只会联络家长而已嘛!’一本正经地说着这种不知从哪部校园连续剧学来的挑衅台词,而且唯独这句话是以标准的东京腔说。虽然有些人会以违反校规为荣,但奈津代并不是基于任何原则才这么做的,单纯只是为了自我陶醉,把自己当成校园连续剧的女主角。所以,无论是为了何事收到训诫,她都是同一种反应,就是反唇相讥:‘只要是老师说的都对啊?’老师及同学们私底下都说她完全看不见现实,与其说她是问题学生,倒像是精神上出了差错。”

“原来如此,所以才说她戏剧化啊!”

“阳子跌下楼梯并骨折住院,因而拥有完整不在场证明之事,似乎让奈津代很不高兴。‘为什么那种女人会有不在场证明?明明就很可疑嘛!为什么警方都不怀疑?’我本来还以为她是在说笑,但她却是很认真的;而且眼睛完全不看着我,大概是在凝视聚光灯下的自己吧!当然,现实中根本没有聚光灯。”

“拥有完整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可疑——这种偏见也很戏剧化呢!”

“一点也没错。我想她八成也知道自己过了演校园连续剧的年纪,所以改朝悬疑连续剧的女主角发展了吧!”

“所以她是因为女主角意识作祟,才把穗积阳子杀了?”

“她大概觉得自己是行侠仗义吧!她杀害了土居淑子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淑子对奈津代而言,是妨碍自己纯洁爱情的坏女人;她瞧不起睡到日上三竿、傍晚上班、半夜三点回家的女公关,认为杀了她也是理所当然。”

“奈津代本身是从事什么行业?”

“药剂师。据说她工作相当认真,只不过和同事们相处时也是一样自我陶醉,表现得像是午间剧场的女主角一样;因此工作以外的时间,同事们都敬而远之。总之,对奈津代而言,和遵规蹈矩的自己相比,淑子是非常不检点的人。事实上,淑子的性格确实不太检点,不知该说她散漫还是缺乏社会常识,满不在乎地积欠自己所住的高级公寓租金,电话费也没交;她被杀时,电话还在停机状态。”

“那土居淑子是过着没电话的生活啊?”

“她似乎觉得无所谓,反正没电话又不会死。淑子就是这种达观……或该说放弃人生的虚无性格。其实在三角关系之中,她根本无意与奈津代争夺松浦雄一;就算雄一和奈津代在一起,她也不在乎。换言之,奈津代只是在唱独角戏。”

“被风尘女子横刀夺爱的女主角——也就是说,奈津代又陷入了一贯的自我陶醉。不过,要真是如此,那淑子还真倒霉耶!被一个一厢情愿地编造三角关系来自我陶醉的女人怨恨、杀

害……实在令人同情。”

“穗积阳子也是啊!奈津代瞧不起淑子,认为她是个不检点的酒店女郎;但对阳子呢?却是嫌她太死板而轻视她。阳子在市内的牙医诊所担任牙科助理,性格一丝不苟;虽然工作认真是很好,但相对地,同事邀她去喝酒,她会以宗教为由拒绝,完全不奉陪,是个乏味的女人。”

“宗教?”

“她似乎非常沉迷于某个新兴宗教,无法自拔;所以工作一结束就直接回自己的公寓,吃完饭后,九点就上床睡觉。”

“哇……”

“晚上九点以后,无论是谁来访都决不开门,电话也不接,切换成语音答录。”

“这也是基于宗教上的理由?”

“大概吧,我也不清楚。不过,切换成语音答录时都是使用扩音功能,所以只差没拿起电话筒,还是能确认来电的是谁。”

“感觉上……听阴险的。”

“就是说啊!总之,阳子就是这种一到九点就睡觉的女人。”

“这么一板一眼的人,竟然能和真田彰那种花花公子交往?”

“或许交往时,阳子以为他是个正经的男人吧!正因为从没想过真田彰会另有女人,才在撞见鹿岛扶美时大受打击,震惊得跌下楼梯并因而骨折。”

“奈津代认为是阳子让哥哥堕落?正好相反吧!假如说是真田彰让阳子堕落,我还比较能理解。”

“在奈津代看来,阳子和过去的宿敌‘学校’、‘老师’一样,都是假借陈腐道德之威的‘体制派’。这种满嘴规则、失去人性的女人竟然陷害哥哥,不可饶恕——她就是这么想的,一旦陷入自我陶醉,便看不见周围。就算奈津代说她对于杀人行为完全不抱任何罪恶感,我也不意外;因为她自以为是连续剧的主角嘛!当然什么都能正当化。”

“于是她就杀了两人——是在同一天杀的?”

“是同一天。奈津代先到阳子的公寓杀了她;这是当然的,光天化日之下,哪有心情犯案呢?对于陶醉在连续剧中的她而言,杀人当然得在晚上进行才有气氛。但土居淑子傍晚开始上班,不在公寓里;而阳子一到九点,不管拿什么借口找她都不会让人踏进屋子一步,因此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阳子解决。穗积阳子的推定被杀时间为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奈津代杀了阳子,并割下阳子的头部?”

“当然。接着奈津代算准了淑子回家的时间,带着割下的头颅到淑子的公寓去,并杀了淑子;杀人时间推定为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

“奈津代将淑子的头部也割下,并和阳子头颅互换……不过,有奈津代杀害两人的物证吗?”

“有。奈津代杀害两人后便回到家中,在黎明时上吊自杀;她的衣服上附着了大量的被害人血迹,从那喷雾状的血迹判断,应该是隔断两人头部时留下来的。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沾着疑似被害人的头发。鉴定结果显示,血迹和头颅确实属于土居淑子及穗积阳子。”

“头发——是割下头部时不小心一起剪断的吗?”

“不,其实关于头发,还发生了件颇有意思的事。不知为何,奈津代不光是调换了阳子和淑子的头部,还剪断了两人的头发。”

“剪发……?”

“阳子本来就是短发,所以看起来变化不大;但淑子留着一头漂亮整齐的长发,却被剪得又短又丑——”

“是奈津代剪的?”

“只有这个可能。”

“为何要刻意这么做?”

“好了,这个问题,我期待稍后能由匠先生来为我做详细解释。”中越露出别有含义的微笑,似乎并非全无头绪。

“啊……?”千晓带着难以释怀的表情把玩着空杯。“奈津代确实是自杀吗?”

“对,她上吊的那个公寓房间,窗子全从内侧上了锁,门也挂着防盗门链。”

“密室——”

“对,完全的密室。我可以断言,绝没有外人使用任何伎俩出入房间的迹象;奈津代是自杀,这一点你可以相信。”

“哦,我懂了。”

“以自杀为自己的杀戮收场,也是奈津代的戏剧性演出吧!我想她应该很幸福,因为她是在究极的自我陶醉之中往生的。”

“原来如此……也可以这么说啊!”

“问题是,她为何割下被害人的头颅?匠先生,她不只割下头颅,还将头颅互换,这是为什么?从奈津代的性格来想,或许这也是她的演出;为了完成她主观的……或该说是偏激又自私的‘复仇’,也许这是必要的安排,但——”

“但或许有其合理的理由也说不定,对吧?”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理由。如何?匠先生,你可有什么想法?”

“没有。”千晓干脆认输。“我毫无头绪。”

“你的个性还真是淡泊啊!啊!对了、对了,我还没提供完所有资讯,这样当然无法假设;真是失礼了。”

“还有什么资讯吗?”

“在阳子的公寓中,发现了奇妙的字条。”

“字条?”

“内容是这样的。”说着,他从口袋中拿出笔来,在纸杯垫上行云流水地写下:

其在

石女

之头这

孩实中

“其在、石女、之头这、孩实中?”千晓的嘴抵着酒杯边缘,喃喃说道:“什么意思?”

“不清楚。”中越露出‘这要你来想啊!’的表情。“还有,阳子的双亲说,案发当晚,他们曾打电话到阳子的公寓;他们知道女儿过了晚上九点就不会接电话,所以在电话答录机留言要她回电。不过呢,别说是父母的留言了,阳子的电话答录机里连只字片语都没有。”

“没有半个留言?”

“没有半个留言。我们一再询问她的父母是否真有留言、是否确实在案发当天留言,她的父母表示绝对无误;这表示语音留言是被人刻意消除的,但不可能是本人,因为九点以后,她早已被奈津代杀死了。”

“那是奈津代消除的?”

“有可能,但她为何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里头有不能留下的语言留言吧?”

“也许吧!我补充说明一点,阳子的电话有个附加功能,能从外部输入密码,消除语音留言。”

“这么说来……”千晓不解中越刻意补充这一点的真意为何。“有可能是奈津代以外的某个人从外部消除了留言?”

“可以这么说,请记住以上这些资讯。”中越缓缓拿出了一本看似创作杂志的书籍,放在柜台上;标题是‘虚无通信’。“——这是本地的推理小说迷发行的,而这里——”他打开目录。“能请你看看这个部分吗?”

标题映入了千晓的眼帘:“推理剧·轮递杀人案”。作者为纪须磨愈(KISUMAIYASU)——大概是取Kissmyass的谐音吧!

“……‘吃屎吧’?还真是偏激的笔名啊!是在恶搞、还是——”

“内容也挺恶搞的,总之请你先看看。哦!对了、对了,还有一点要补充说明的。奈津代从犯案的几个月前开始,就一直为骚扰电话所困。”

“骚扰电话——?”

“是无声电话,拿起话筒后只听得到呼吸声,挂掉了又会再度打来,而且是每三十分钟打一次。说来这也是常见的模式,但奈津代一个人住,觉得害怕,就把电话停了。”

“哦……”

千晓没问这件事又代表什么含义,姑且拿起了中越递过来的推理小说创作杂志,开始阅读上头的作品。作品以戏剧形式呈现,共有七个女人被杀,并被割下头颅;第一个被害者的头颅放到第二个被害者的身体旁,第二个被害者的头颅则被放到第三个被害人的身边,以此类推,往后递延。标题的‘轮递’二字,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这七个人被杀后,带着第七个头颅的男嫌疑人自杀,整个案子看似落幕;然而真相却出乎意外……这便是整个故事的梗概。

内容的确很恶搞,该说太假呢?或是太过极端?被害人竟在幕间出来打招呼,让人摸不清作者究竟有无真正撰写作品之意。再说,为何不用小说形式而写成戏剧?这点也让人十分好奇。

“——这本创作杂志,”中越看准了千晓读完作品的时机,又在怀中添了新酒。“其实是在奈津代房里发现的。”

“也就是说……”千晓半信半疑地倚在座位上。“奈津代将这部‘轮递杀人案’里的杀人方法照本宣科地执行了?你的意思是这样吗?中越先生。”

“到也不是照本宣科,不过意思差不多,是将推理剧中的第五号至第七号被害人——薰谷志保、藤原绫、殿冈樱直接代换为真田奈津代、穗积阳子及土居淑子来执行。”

“那剧中的横井让二又是代换成谁?”

“别无他人了吧——松浦雄一。”

“这么说来,奈津代原先是打算将自己和那两个女人杀害后,再让松浦雄一背所有黑锅……?”

“我想应该是。如何?匠先生,你怎么想?”

“的确……”千晓像是在捡选词语一般,喝了两、三口酒之后才说道:“是有许多共通点;不论是被剪短的头发,写有其在、石女等文字的字条,以及牙科助理的存在……”

“我忘了说,”中越似乎当真忘得一干二净,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奈津代公寓厕所里的抽水马桶里,有包塑料袋装的弹珠沉在里头。”

“弹珠……咦?”千晓本以为自己是猛然探出身子,没想到却成了扭扭捏捏的缓慢动作;看来自己开始醉了。“这么说来……不是真的钻石?”

“对,是弹珠。”

“怎么可能?”

“哦?”千晓的反应似乎正如中越所预期,只见他兴高彩烈地问道:“为什么你认为不可能?”

“因为……因为,假如奈津代真要实行‘轮递杀人’至少她本人要相信那是真正的钻石啊!不然怎么会动起实行‘轮递杀人’的念头?”

“没错,”中越用力点头,“你说得对。”

“但奈津代的确试图实行‘轮递杀人’,至少她实行了一半;这代表她认为那是真正的钻石,而不是弹珠。换句话说,有人误导奈津代认定那是真钻石……”

“对,正是如此,所匠先生所说的一般。那个人会是谁呢?”

“没别的可能了——松浦雄一。”

“原来如此。假如事情的发展与推理的内容完全一致的话,要奈津代保管弹珠的,确实只有松浦雄一了;少了他对钻石的执着,交换头颅的手法就无法成立——”

“事实上,手法完全没成立。雄一既没割下奈津代的头颅,也没带着头颅到阳子的公寓去,更没被字条所骗而带走淑子的头颅。”

“这是为什么?”

“看来所有的剧本似乎都是雄一写下的。使用纪须磨愈这种低俗笔名的作者,八成就是松浦雄一吧!他利用奈津代自我陶醉的单纯性格——”

“他的目的是什么?”

“杀害土居淑子……”

“杀害土居淑子?为什么?”

“因为她杀害了雄一的母亲——松浦康江。”

“土居淑子她……?”中越相当惊愕,拿下了眼镜凝视千晓。看来他似乎不是为了松浦康江是死于土居淑子之手而吃惊,而是因为千晓知道此事而讶异。

那是之前千晓的朋友保彦来访时谈起的一件案子:凶手铐住第一号牺牲者并加以分尸,对第二号牺牲者也打算如法炮制之际,却因她的男友出现,是以只杀了男友便逃之夭夭——在这件案子中,一个叫植田的男人被当成凶手,而土居淑子则是侥幸捡回一命的第二号牺牲者;但千晓对于案件的真相却有截然不同的见解。

听完千晓对于松浦康江案的假设之后,中越说道:“……我懂了。那雄一又为何要杀穗积阳子?”

“我想雄一和阳子应该无冤无仇吧!换句话说,他并未积极地暗示奈津代杀人,只是碰巧知道奈津代对淑子及阳子怀有杀意,顺水推舟而已。只要淑子被杀,阳子的下场如何,他并不在乎。”

“不过,这表示雄一也打算杀害奈津代。当然,这是以雄一就是‘轮递杀人’的作者为前提。”

“雄一本来就没打算让‘轮递杀人’完成,因为要是完成,自己就得背上杀害三个女人的罪名。总之,只要让奈津代替自己杀掉淑子,其他的都无所谓……”

千晓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后,便沉默下来;他的样子宛若凝视着浮游于空中的某种物体,并维持这个姿势不动。

“匠先生……?”

“不……”千晓终于开口低喃道:“不对,不是这么回事。雄一原本就打算杀了奈津代,八成是

嫌她碍事吧!想在除掉淑子之际,顺便让奈津代一并消失;他从一开始就有此意,才会写下‘轮递杀人’……”

“这是什么意思?匠先生。你这话听来,好像是雄一杀了奈津代一样,但这是不可能的。刚才我也说过,奈津代是自杀错不了,这点不容置疑。”

“我知道,所以是雄一设计让奈津代自杀的。”

“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只要别让‘轮递杀人’完成即可。雄一本无意完成‘轮递杀人’,他先对奈津代施予暗示,让她自发性地定下计划,事实上却被雄一操控于股掌之间。一旦奈津代杀了淑子,雄一根本不会替她完成之后的计划。”

“换句话说,他没赴奈津代的约?在推理剧中,横井应薰谷志保之邀,去见完成所有准备并等着被杀的她;奈津代杀害两女后,也回到自己的公寓,等待事先约好的雄一前来,但他却没出现,因此‘轮递杀人’无法完成——到这里为止,我还能理解;不过,就算雄一没出现,奈津代为何要自杀?这未免太奇怪了。奈津代既然想让雄一被黑锅,表示她亦有杀害雄一之心;即使雄一没出现,完成不了‘轮递杀人’,何不杀了雄一后再自杀?一般人应该会这么想:虽然‘轮递杀人’无法完成,替换头颅的工作也完全付诸流水,但事到如今,哪管他三七二十一——”

“没错。”千晓以充满确信的声音说道:“雄一也明白,要是自己没出现在奈津代的公寓,她肯定会不顾剧本,猎杀自己;因此雄一必须先一步让她死亡。”

“你的意思是——让她自杀?”

“没错。”

“不过,要怎么做?”

“让她以为自己死了。听好了,是这么一回事。奈津代一心确定雄一会去找她,若是她在此时接到雄一遇上交通事故身亡的通知,她会怎么想?她当然会以为雄一死在前来与自己相会的路上。她煞费苦心安排的‘轮递杀人’无法完成,但也无法重头来过,因为自己已杀了两个女人;于是,相信一切已然落幕的奈津代便上吊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

“雄一要怎么让她相信自己遇上了交通事故?”

“装成警察打电话给她。”

“匠先生,你这说法很有道理,却忘了我刚才的补充说明。奈津代的公寓里没有电话,因为她受不了骚扰,把电话停掉了。这样要如何以电话联络奈津代——”

“关键就在这里。”千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脸。“你该报上真名了吧?还是得由我来揭穿呢——松浦雄一先生。”

“你是什么时候……”松浦雄一并无惊讶之色,反倒像是因不必再伪装中越刑警而松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从一开始?”

“从你自称是中越正一开始。其实我见过中越先生。”

“怎么……”雄一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在说这是犯规手段。“搞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是一位姓平塚的刑警介绍给我认识的。我这话对本人有点过意不去,但他长得不像你这么帅;而且,我听说他不会喝酒。”

“哎呀呀!”雄一拿下似乎不带度数的眼镜,放进口袋中。“害我白佩服你一场。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说破,继续陪我演戏呢?”

“因为我完全摸不清装成现任刑警的人到底想谈什么。再说,我也好奇为何会找上我。”

“这是因为……”雄一舔了舔嘴唇后,似乎转了个念头,将端在手中的杯子又放回柜台。“这是因为……唉,其实说白了,对象不是你也无妨;我只是想把松浦雄一的犯罪说给别人听罢了。不,犯罪这个字眼并不正确,因为我没做任何抵触法律的事;要说我做的事,就只是以纪须磨愈的笔名写下了推理剧,并让真田奈津代阅读,还有——”

“所以,”千晓仍执着于‘犯罪’这个字眼。“你是想炫耀你的完美犯罪?”

“不是的。我并没打算以松浦雄一的身份告白,只是想以第三者的立场找人谈谈。不过,自称刑警果然是个败笔。其实淑子上班的酒店常有安槻警署的人光顾,大概是对淑子没戒心吧,和她说了不少事情;而那些事透过淑子,又传进我的耳朵里来。”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对佐川书店及兼松敦子的案子那么清楚?”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或许是因为对刑警抱有亲切感,才会不由自主地谎报中越的名字吧!算了,这不重要。总之,我只是想找个人谈谈,希望有人理解我设下的机关;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你的风声,说你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侦探,才兴起了试探你的念头。不过……”雄一感叹道:“不过,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妈那件案子的真相……”

“不是知道,只是我个人的假设而已。”

“你曾向警方提过我妈那件案子的真相吗?说植田隼人不是真凶。”

“不,我没说。”

“为什么?”

“当时我还不认识警察。我和平塚刑警是在我阿姨被杀后才认识的。”

“就算不认识,至少可以以市民的身份请他们重新调查吧?要是你这么做,我——”

“你就不会策划杀人了?”

“我本来想说‘没错’的……我这么说很卑鄙吗?”

“我不知道。”

“这话可怪了,还有人能像你一样什么都知道吗?让我们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吧!”

“原来的问题……?”

“为什么奈津代——不,都这种时候了,换个正确的说法吧!为什么我要让奈津代交换两个被害人的头颅?这就是原来的问题。如你所发现的一般,我利用奈津代戏剧化的性格,以笔名写下推理剧,并不着痕迹地拿给奈津代看;当然,我没让奈津代发现作者是我。我早料到奈津代会被‘轮递杀人’影响,模仿第五到第七宗犯罪;因此才刻意把一些琐碎的细节——比如阳子及淑子的发型、牙科助理等职业——安排得和现实一模一样。换作一般人,应该会疑心为何与现实如此吻合,但奈津代却不同。”

“因为她立刻把自己投射到薰谷志保身上了。”

“没错,奈津代自我陶醉,深信照本宣科地实行这个推理剧就是自己的使命。她大概从没担心过警方遵循着这个剧本找出真相吧!就这样,我没弄脏自己的双手,就成功地解决了杀害我妈的土居淑子。不过,匠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我特地撰写‘轮递杀人’这么麻烦的故事?我之所以没写成小说,是认为推理剧比较利于奈津代理解;为了让人际关系更加浅显易懂,我在每一幕都加上角色说明,因为我认为这样比较有效果,而奈津代也果真上了钩。不过……不过,假如只是想引奈津代上钩,我并不需要撰写割头、轮递之类的复杂剧本。”

“没错,完全没这么做的必要——照理说没有。杀了淑子及阳子后再杀了你,接着自杀——就算只是这种这种单纯的故事,奈津代也应该会轻易地自我投射,乖乖上钩的。”

“对,没错,正是如此。其实我起初想写的也是这一类的故事,但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你猜是什么问题?匠先生,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不想被杀,当然得让自己活下来,因此得在奈津代杀了阳子及淑子之后,伪装成警察打电话给她,但电话却是个问题。奈津代的公寓没有电话,因为她长期受电话骚扰,早已将电话停了;此时,你想到可打电话到阳子或淑子的住处去。既然奈津代的性格易陶醉于故事之中,不难料想她会和推理剧一样,在十三号星期五实行计划。而目标之一的阳子又过着极为规律的生活,要预估犯案时间也不困难。”

“正是如此。”

“阳子的住处有电话答录机,而且还是随时维持在扩音状态,即使去电话时奈津代正在杀害阳子也无妨,因为就算不拿起话筒,留言也会传到她的耳中;所以你只需算准她杀完阳子的师匠并打电话过去,就能达成目的。比方说你可以这么说:‘这里是警局,有个叫松浦雄一的男人被车子撞死了。我们想联络与他同居的真田奈津代,却联络不上;假如你知道她人在哪里,能请你代为联络吗?’——单方面地留言给阳子,便切断电话。”

“我说的内容正是这样。”

“之后,你用密码从外部消除这些留言。阳子父母的留言之所以消失,正是出于这个缘故——因为你消去了整卷带子的内容。只不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查出密码的。”

“很简单。一个见到真田彰本性后又因而骨折,身心都受到创伤的女人入院后又被另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所欺骗,”他意有所指地掀起了嘴角。“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然而,你却发现自己的算盘有个漏洞,就是杀人顺序。不管再怎么想,奈津代都应该会先杀阳子;因为阳子九点之后决不开门,想骗她开门,恐怕只有装成失火了。但是,何必花这些功夫?反正淑子一向晚归,先杀掉阳子要来得省事得多。奈津代自然会这么想,而你也不难料到她的想法。但这么一来,你可伤脑筋了;要是在只有阳子被杀的阶段留给奈津代,说不定她会打消杀害淑子的念头。对奈津代而言,杀害淑子的动机是你;要是你死了,说不定她的恨意就消了。而杀害阳子的事情将带给她沉重的压力,促使她直接自杀——”

“对……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么一来,就没意义了;因为我真正的目标是土居淑子……”原先带着淡淡笑容的雄一,表情突然变得迷茫。“我想我不是为了报我妈的仇。对于我妈被杀之事,我并没怨恨过;反倒是和我姐姐分开,给我的打击很大。我想最令我痛苦的,是自己的命运被改变了吧!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和一般人一样上大学、成为上班族,却因为母亲被杀,打乱了整个计划……不,”雄一的嘴角再度浮现讽刺的微笑。“我还是别抱怨了。请继续吧!”

“松浦雄一以外身亡的假消息,不在土居淑子被杀后留下就没有意义;那应该怎么做呢?既然知道淑子被杀的顺序在后,只能打电话到淑子的住处,但淑子住处的电话却因为没交电话费而打不通……”

“我可是烦恼了很久,还想过要不放弃假留言,改想别的方法;不过阳子总是设成扩音通话状态,这种好条件不用实在可惜。所以我绞尽脑汁……”

“而你想出的办法,就是让奈津代对换两个被害人头颅的特大伎俩。”

缓缓喝干酒杯后,千晓不忘确认酒瓶是否见底,才站起身来;他没详细点过,就将钞票放在柜台前,背向松浦雄一,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

“——这才是推理剧‘轮递杀人’里埋藏的‘陷阱’。奈津代以为对换头颅是为了完成轮递手法而做的准备,但事实上,当奈津代将两人的头颅调换时,这出戏便已经落幕了。真亏你想得出来啊!没错,这就是对换头颅的意义、合理的理由——让凶手再度回到案发现场。以奈津代的情形来说,杀了阳子及淑子后,为了对换两人的头颅,她势必得再次回到阳子的公寓——也就是最先的杀人现场。这样,你的计划就完全成立了。如此而已。”

后记

我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部分尸小说,是江户川乱步的《盲兽》。严格来说,那并非分尸,而是在施虐情欲的作用下,将女人活生生切成数块;这震撼人心的内容,替当时仍是小学生的我带来了相当的阅读体验。从那以后,“分尸=血腥陶醉=扭曲的美感”之公式便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又兼以对血腥的厌恶感从旁推波助澜,让我刻意避开探讨切割、分尸等题材的作品。虽然现在的我已成了粗线条的大人,能够平心静气地阅读友成纯一郎的《兽仪式》及绫辻行人的《杀人鬼》;但从前的我,可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

这样的我之所以阅读鲇川哲也的《红色密室》,是因为当时见了书名后,深信这是部纯粹的密室作品(事实上,它确实是),与分尸等猎奇嗜好完全无关;然而,故事最终却有个猎奇嗜好最为遥远的合理结果。

这次的《深红密室》体验,让我对“分尸小说”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当我阅读本冈类的《白色森林的幽灵杀人》与笠井杰的《拜拜,天使》之后,更是完全被耸立于分尸之后的谜题与逻辑之美所吸引。当时的我并未因人格客体化或角色物质化等难解的文学问题所苦恼(虽然现在的我也鲜少为此苦恼),只是浸淫于谜题所酝酿出的竞赛性及游戏精神。后来我逢人便推荐上述三作,友人见状说了“既然你喜欢这类作品,不能不看这个!”便借给我当时刚发行的岛田庄司《占星术杀人魔法》。不消说,完全迷上“分尸小说”的我自然是喜极而泣了。

而让我动了协作念头的契机,则是某个出版社的交流会。当时我虽然打入了某推理小说奖决赛,却连佳作也没得;编辑体恤我远从高知而来,邀我参加颁奖典礼隔天举办的得奖人与作家交流会。当时席

间的作家们感叹着现今的本格派推理小说——尤其是被称为新本格派的作品群——之评价异常低落,甚至有人如此嘲讽:“只要加些小伎俩,最后再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

只要添具无头尸体,就能轻易写成推理小说——偏爱细密巧妙交织而成的“分尸小说”的我,得知了坊间的认知竟是如此之后,颇受打击。套句优越点的说法,我非常能够谅解诸位作家的叹息之情;因此我立誓写出杰作,以扭转世人的谬见……倘若能这么作结,这篇后记必然显得大气非凡,但事实却正好相反。我是这么想的:“哦!原来写无头尸体会让人觉得陈腔滥调啊?那以后别写无头尸体好了。”说来惭愧,当时的我真想如此认为,却又在同时有了另一个奇妙的念头。“说不定是因为只有一具无头尸体,才显得陈腔滥调;假如写出一堆无头尸体呢?”于是,我尝试写下成为本书第八因原型的长篇小说“轮递”,却老觉得不对劲;当时的我产生了一种幼稚、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刁难的顽固心态,一味认定尸体的出现方法不够好。之后,尽是“分尸”的连续作品便必然地出现了。其实我原本希望从第一因到最终因都能统一由无头尸体担当,但毕竟办不到。

《解体诸因》便是如此诞生的。只要这部作品能带给读者些许的乐趣,便是我无上的荣幸。

此外,我于执笔之时曾参考了岸田秀《嫉妒的时代》及岩川隆《杀人全书》的部分内容,在此载明并致上谢意。

撰写《解体诸因》时,我相当刻意地加入了闹剧及黑色幽默要素;不过这只是用来“提味”,只是副产物……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为免误解,我得慌忙补上一句:在设计谜题的旨趣及构架时,我可是非常认真的;这基本态度上并无改变。只不过,“内容”却没我当初所以为的那般正经。

更具体地解释,我一直以为在《解体诸因》各章节之中所揭晓的动机是“再踏一步便是闹剧,但勉强停留在正经范围之内”;不过现在一读,却完全成了“闹剧”。听说曾有某位评论家在读完《解体诸因》第一章后勃然大怒:“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这种理由分尸啊!”说不定有许多读者也出于同样的理由而弃之不读,这种心情我现在真的非常了解,当真十二万分的过意不去。只不过,容我说句任性话:希望各位别急着发脾气,姑且一笑置之,继续往第二章迈进……咦?办不到?万万别这么说,把剩下的部分读完嘛!好不好?诸位大德拜托拜托。啊!但要是读完了全文以后还是大为光火,该怎么办?

那就把《解体诸因》当做一部精心制作的闹剧来读……只怕会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摘:“这种东西打从一开始就只能当做闹剧来看啦!”诚如前文所述,本作的谜题框架是很严谨的(真的吗?),故可以“闹剧式谜题”相称。西上心太先生早起便曾如此形容我:“犹如为了博君一笑样样都来的打诨丑角一般,是个为了造就手法样样都来的打诨谜团作家。”实在是先知卓见啊!

总而言之,无论读者是以哪种角度来看待这部作品,我都诚心祈祷各位在阅读本书时能感受到些许乐趣。敬请多多爱护与支持。

一九九七年十月于高知市

西泽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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