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省城,常书记说他在省城还要办事得耽搁几天,钱亮亮就问他:“我回金州还是在省城陪你?”常书记说年底了事挺多的,你就别陪我了,陪你爱人呆几天,如果没啥事就先回去吧。钱亮亮知道他留在省城要干什么,也不多问,说:“那我把你送到宾馆我就过去看看我岳父。”

到了宾馆把常书记安顿下来之后,钱亮亮就向常书记告别,走到门口,常书记又把他叫了回来:“钱处长,听说你把黄金叶发的两万块钱奖金交给纪委了?”

常书记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让钱亮亮意外,也非常尴尬,这件事情他一直没给常书记说,如今常书记主动问他就显得他好像故意瞒着什么似的。其实他也明白,这件事情常书记迟早会知道,可是他拿不准该不该主动告诉常书记,如果告诉该采取什么方式,他不愿意让常书记产生他告黄金叶状的印象,也觉得这件事情直接汇报给市委书记有点隔着锅台上炕的意思,一犹豫就拖了下来,结果今天常书记主动提起这件事情,他就非常被动。他极想知道的是,这件事情常书记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如果在去北京之前他就知道了,而他一直拖到现在才说,那他可就深沉到了令人恐怖的地步。如果他是刚刚知道的,那就说明纪委已经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情,只是不知道是纪委向他汇报的,还是黄金叶给他说的。这个时候向常书记打听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他只好把事情往橘子身上推:“当时我不在家,黄金叶直接把钱给了橘子,橘子胆小也没跟我商量就直接把钱交到了纪委,等我知道已经晚了。”

常书记淡淡地说:“哦,原来这样。黄金叶给我说过,她们今年效益很好,年底前想给有关人员发点奖金,我就同意了,这件事情我知道。”

钱亮亮明白,黄金叶送钱的事到此为止了,既然发的钱是常书记同意的,那也就是合法的。钱亮亮暗想,既然是合理合法的,黄金叶也没必要绕过他钱亮亮直接向市委书记汇报啊,如果市委书记连金龙宾馆发奖金这种屁大的事都管,那他也太闲得慌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哦,原来这样啊,把橘子吓得够呛,深怕是来路不正的钱,早知道这样我们拿了多好,两万块啊,不是个小数,等于我一年的工资啊。”

常书记说:“没问题,我已经让纪委把钱退给你们,然后把情况给你说明一下,你也给你爱人说一下,这笔钱是正当的,我知道。”

钱亮亮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常书记见他一直站着,问他:“你急着走吗?”

钱亮亮赶紧否认:“不急,不急。”

“没事你就坐一会儿,喝点水再走。”说着常书记就动手给他泡茶,他哪敢劳驾书记,连忙蹿过去抢过常书记手里的茶杯,先给常书记的茶杯里续满水,然后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捧着茶杯做出聆听领导教诲的标准姿势。

常书记说:“钱处长啊,别人都说你跟黄金叶是我的人,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可能因为你们都是我提拔起来的干部。我们是谁的人?都是组织的人,大家都是同志,既然是同志,最重要的就是要与人为善,团结一致,相互信任,相互理解。首先我要肯定的是,不管你还是你爱人,把那笔钱交到纪委没有错,说明你们非常正派,有很强的党性原则。可是返过头来说,别人就都是腐败分子?人家给你发了奖金,你如果觉得有疑问,尽可以当面问清楚,再有疑问,还可以找我嘛,有必要弄得那么剑拔弩张吗?这件事情弄得大家都很被动,风言风语说啥的都有,黄金叶同志也是一肚子委屈,这样很不利于团结,也不利于工作。党中央一再强调要保持稳定,稳定是头等大事,你这么一闹倒是省心了,可是金龙宾馆的稳定局面怎么维持?正常的接待工作受到干扰怎么办?钱处长啊,你是个好同志,为人正派,积极向上,吃苦耐劳,我没有用错人。可是,你也得在政治上尽快成熟起来,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前途,今后有什么事情,你别把我当市委书记,就当成你的老大哥,先跟我说说行不行?千万别再擅自作主张让我操心了好吗?”

常书记的话似是而非,态度却极为诚恳,钱亮亮有一阵竟然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感到自己可能真的误会了黄金叶的好意,严重伤害了人家,进而也觉得面对这位老大哥书记挺愧疚的。可是一想起北京之行常书记的所作所为,常书记的话就在他心里大大打了折扣。这一趟让他对常书记的看法有了本质改变,他清醒地认识了一个真实的常书记,常书记已经不再是那个过去在他心目中有着极高威望的领导了,进而觉得在这儿恭听他这些假惺惺替黄金叶开脱的话简直是浪费生命,便对常书记说:“常书记,谢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今后我一定争取在政治上成熟一些。对了,我下火车的时候橘子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尽快回家去一趟,可能有什么急事儿。”

一提到橘子娘家的事儿,常书记马上说:“我没啥事了,就是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有事你就赶快去吧,代我向小鞠还有她父亲问好啊,过两天我去看他们。”

跟常书记分手,钱亮亮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跟常书记呆在一起觉得很别扭,就像参加假面舞会舞伴戴着面具他却没面具可戴。由此又想到了常书记跟蒋副市长多次要求他在政治上成熟起来,他虽然不是那种官场油条,看到的听到的也让他知道,官场上确确实实存在着一些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潜规则。过去,他也以为自己政治上真的不够成熟,如今他豁然明白,常书记跟蒋大妈所谓政治上的成熟,实际上就是遵守、掌握、运用这些潜规则的熟练程度,否则,他就永远不是一个政治上成熟的官员。以他的思想认识来看,这些潜规则实际上就是封建官场的文化伦理遗产,政治腐败的润滑剂,它只适合于政客,跟共产党的宗旨、跟老百姓的利益格格不入。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所谓的政治成熟,就得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官场油条、无耻政客,钱亮亮从楼上到楼下的过程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出宾馆大门的时候忍不住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他妈的!替他开门的门童惊愕地瞠目看着他,他朝门童笑笑说:“没事,谢谢。”

钱亮亮到了橘子的娘家,按了门铃,应声出来开门的居然是司机小赵,钱亮亮愣住了:“你怎么在这儿?”

小赵先朝屋里喊了一声:“钱处长回来了,”然后才对钱亮亮说,“王市长都急了,你也不给他回个电话,他就让我到省城来截你,说你一到就马上回金州,不让你在省城呆着。”

钱亮亮说:“他急咋不派小车队的车来接我,怎么抓差抓到你头上了。”小赵是金龙宾馆的司机,如果是王市长急着叫他,按常理应该派市政府小车队的车,不会直接找到金龙宾馆派车。

小赵嘿嘿一笑说:“我来是黄总派的,她说你到北京出差去了,怕你爱人有急事身边没人跑腿,就派我过来,人也有了车也有了,昨天王市长来电话火烧屁股地找你,让你一到马上就回去,我刚好把你接回去。”

这时候橘子跟核儿也迎了出来,钱亮亮先问老丈人的病情,以示关怀,橘子说:“我爸那种病,抢救过来就算好了,在医院住着还不如家里方便,没事了,你进来看看。”

钱亮亮先把给橘子和核儿买的礼物从箱子里掏出来把娘俩打发了,然后又提了给老丈人买的糕点到卧室去看望老丈人。老丈人躺在床上,气色挺好,人也非常清醒,见了钱亮亮就说:“市上领导找你呢,我好了,没事,你赶紧回去吧,年底工作多,不能耽误工作。

钱亮亮说:“我知道他找我干吗,你放心,我啥事也耽误不了,明天一大早我就回去。”

老爷子连连点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钱亮亮注意到,也不知道是橘子擦拭过于频繁,还是这场大病闹的,老爷子头上本来还能看得着的毛发已经所剩无几,圆咕隆咚的脑袋活像一个超级茶叶蛋。

晚上两口子睡下了,钱亮亮就把常书记在宾馆里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对橘子说了一遍,橘子说:“常书记说的话根本不合逻辑,哪有发奖金经过市委书记批准的,如果真是合理合法的,她何必那么鬼鬼祟祟,说不准他们本身是一伙的,人家吃肥肉,给你喝点残汤剩饭还想让你领情。”

窝头也曾经说过常书记跟黄金叶是一伙的话,如果说窝头的话仅仅在钱亮亮心头制造了一个疑点,那么,橘子无意中说出来的话就把这个疑点变成了一片阴影,就像纸上的一滴墨汁,遇到水就洇成了一团墨渍。钱亮亮想从心头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就换了话题说:“管他呢,这件事情不是我们能处理得了的,对了,常书记说了,他已经给纪委说了,这笔钱没什么不正常的,让纪委退给我们。”

橘子高兴了:“那好啊,书记发了话,纪委退回来的,不拿白不拿,白拿谁不拿,用这笔钱买台电脑。”

钱亮亮说:“爱买啥买啥,只要钱来得正路,买啥心里都是踏实的。”

橘子又问:“王市长这么着急找你干什么?”

钱亮亮说:“可能还是给首长送引托托河水的资料那档子事儿,我已经办好了,他瞎着急。”

橘子赤条条钻进他的怀里说:“你回金州我不在身边你可得老老实实的,要是让我听说你有什么事儿,我可饶不了你。”

钱亮亮正在跃跃欲上地往她身上翻,翻上去了才说:“我现在就有事儿,看看谁饶不了谁……”

第二天一大早,钱亮亮吃过早饭就跟小赵出发回金州市,小赵的桑塔纳擦得贼亮挤在停满高级轿车的停车场上,就好像穿了一身新衣裳的农村人挤在城里的阔人堆里。小赵把钱亮亮的旅行箱塞进车后座,请示钱亮亮:“处长,你坐前面还是坐后面?”

钱亮亮说当然坐前面,前面多敞亮,小赵说后面安全,钱亮亮说你安全我就安全,你不安全我也无安全可言。于是两个人钻进车里,钱亮亮朝眼巴巴目送他们的橘子跟核儿挥挥手:“回去吧,春节前我就过来了。”

省城的交通非常拥挤,一大早出城更是困难,汽车在公路上排成了不见首尾的长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司机们难耐这让人窒息的慢四步,纷纷拼命按喇叭,用震耳欲聋的喇叭发泄心中的焦急和无奈,于是,整座城市都显得躁动不安,活像野狼闯进来的超级大羊圈。小赵在汽车、自行车和人组成的混乱不堪的浊流中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车子,既要防止撞着别人,又要防着被别人撞着,还得千方百计插空朝前面加塞,注意力高度集中,精神高度紧张,总算暂时让嘴休息了下来。钱亮亮无聊地注视着窗外,灰黄是北方冬天的基色,步行的、骑车的人们急匆匆地在车流中熟练地穿行,路两旁的楼房活像一夜未眠却又赌输了的赌徒,无精打采垂头丧气。街边的枯树裸露着瘦骨嶙峋的枝干,在冬季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冷。一个交通警察嘴里噙着哨子,鼓圆了腮帮子吹着哨子拼命挥舞双手,企图让这钢铁的洪流按照他的意图流动,哨音被汽车的喇叭声淹没,他的动作活像早期电影中的默片。

“这个马路橛子,这就叫徒劳无功。”

小赵嘟囔了一句,钱亮亮的心情受到车窗外景色的感染,变得烦乱灰暗,索性闭上眼睛假寐,竭力去想一些可以让自己高兴起来的事情,翻遍了脑子却又找不到什么可高兴的事情。

怀里的手机响了,钱亮亮拿出手机看了看,是王市长打过来的,便接通了电话,王市长马上吼了起来:“钱处长啊,你在哪?我昨天打了一天电话怎么你都不开机?”

钱亮亮赶紧解释:“昨天我跟常书记在火车上,电池没电了也没办法充,我现在正在返回金州的路上。”

“啊,你回来了?那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好赖也得有个回话嘛,你怎么连个回话都没有?”

钱亮亮事情办得顺利,心里有底,也就不怕王市长抱怨,故意跟王市长逗闷子:“王市长,事情没个结果之前我怎么好向您汇报呢?事情我倒办了,详细情况等我回去当面向您汇报吧,电话上说不清楚。”

王市长哪里是那种可以等到他回来再知道结果的人,马上说:“你先简单地跟我说说,东西递上去了没有,人家怎么说的?”

钱亮亮叹了一口气:“王市长,我这可是手机啊,漫游费太贵了。”

王市长说:“贵不贵都不是你掏钱,等你回来我就熬死了,先给我说个大概。”

钱亮亮说:“你王市长交办的事情我敢怠慢吗?其实你根本就用不得打电话问我,你也不想想,事情没办妥我敢回来吗?文件已经交给贾秘书了,他承诺一定尽快交给首长,别的详细情况我回去再向您当面汇报成不成?给金州市人民省几个电话费吧。”

王市长一下子就高兴了,兴奋地说:“好你个钱处长,这件事情要是办成了,金州市人民给你把这辈子的电话费都包了也不会有意见。你下车直接到我办公室来……不,直接到金龙宾馆去吧,我办公室没饭吃,你现在走到哪了?”

王市长的情绪也感染了钱亮亮,刚才还灰蒙蒙的心情好像突然又一道灿烂的阳光射了进来,顿时开朗了起来:“我们正出城呢,塞车了,我坐的是小赵的车,车况也不太好,你也知道,这辆车是市里退下来给金龙宾馆的,所以如果顺利到金州也得下午四五点钟了。我直接到金龙宾馆向您汇报。”

王市长说:“别诉苦了,我老王表态,只要这件事情能办成了,我把我的车送给你。

钱亮亮赶紧谢绝:“别别别,我可不敢,到哪去人家一看二号车,还以为是市长大人到了,跑过来夹道欢迎,一看是我,一人吐我一口,光唾沫星子就把我淹死了。”

王市长哈哈笑着说:“车可以给你,车牌不会给你,笨蛋,回来见。”

挂了电话,小赵撺掇他:“王市长那辆车可是奥迪V6,新车,真他妈的是个棒,太美了,处长,你要是答应了多好。”

钱亮亮说:“王市长骂我是笨蛋,你是比我还笨的笨蛋,你也不想想,王市长真要给我们换车,还用得着换他的车吗?批准我们买一辆不就成了?说是把他的车给我,可是不给车牌照,车能上路吗?人家那是逗我玩呢。”

小赵想了想说:“那倒也是。”

汽车挤出了市区,道路开始通畅了,小赵不断加速,桑塔纳飞速地奔驰,路旁的树木、电杆仿佛被砍伐的高粱齐刷刷地朝后倾倒,别的汽车一辆辆被扔到了后面。小赵开始吹牛:“咱这辆车,别看老,可是头一批普桑,基本上是原装货,现在的新车都赶不上,你看看,现在已经一百四了,你再听听这发动机,憋着劲还没使出来呢。”

钱亮亮没吭声,小赵有了话头话就闸不住,唾沫星子喷洒着开始滔滔不绝:“钱处长,你这回出差没走几天吧,我算了算连来带去还不到一个星期。”

钱亮亮算了算,果真才六天。顺口问了一句:“家里都好着呢吧?”

小赵说:“好啥,你不知道?蒋市长出事了,王市长急得要命,常书记又出差不在家……”

钱亮亮听说蒋大妈出事了,心里不由就“咯噔”一下,打断了小赵的话追问他:“蒋大妈出事了?他不是出国了吗?出什么事了?”

小赵说:“谁也说不清出什么事了,只知道他从出国就再没跟国内联系过,他走了快两个月,早就过了规定时间。说法多了,很多人都说蒋大妈携款潜逃了,那几千万的货款都让他给匿了。还有的人说在美国看到过他,开着凯迪拉克,住着大别墅。也有人说恐怖分子把他当成日本人给灭了,蒋大妈穿上西装看上去还真有点像小日本。”

钱亮亮在心里算计了一番,蒋大妈临行时对他说最多一个月就能回来,不知不觉已经快两个月了,他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肯定是出事了。但是,要说是他携款潜逃了,钱亮亮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不会吧,跟他一起的不是还有厂长跟外经贸局长吗?”

小赵说:“谁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这三个人好像一起蒸发了,从出了国就一直再也没消息了,现在到处都在传说这件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们事先就跟那家外国公司勾结好了,人家开个假支票过来,他们就把货发过去,然后他们就可以假借追货出国,然后人家把货款在国外直接付给他们,他们就不回来了。”

钱亮亮说:“不可能吧?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那家外国公司跟他们是什么关系,肯替他们干这种事儿?再说了,蒋大妈那人挺好的,我看绝对不会干那种事儿。”

小赵说:“唉,这事难说,现在当官有几个不贪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千里来做官,为的就是财,没犯事之前哪个不是好干部?人没尾巴难认,谁知道谁心里琢磨的是啥事儿?就拿咱们金龙宾馆来说吧,表面上看哪一个不是辛辛苦苦认真负责地干活?可是翻开肠子肚子看看,哪个人的肠子肚子里装的不都是屎?你呀,有些事还真得小心一点为好。

钱亮亮现在哪里还有心听小赵说废话,他的念头早就转到了那笔贷款上,如果,万一,蒋大妈他们真的那么干了,他钱亮亮可就被坑到家了,不管有没有别的问题,光是他出面以金龙宾馆的名义替市纺织厂贷的那三百五十万就没法交代,如果蒋大妈没出国,即便这笔贷款还不上他还有个推托,如今蒋大妈不见踪影,谁还能替他担当责任呢?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问小赵:“最近银行的人没到宾馆找咱们吧?”

小赵说:“你还说呢,工行那个张行长,天天到宾馆来催贷款,好像咱们宾馆马上就要破产了似的。黄金叶一推六二五,说你不在这件事情没办法办,张行长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钱亮亮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离贷款到期还有一个月,看样子银行也是听说了蒋大妈的事儿,看到纺织厂因为货物被骗即将倒闭才急着要收回贷款的。

“市领导有什么说法没有?”钱亮亮问了这句话,才想到问也是白问,小赵一个司机也不可能知道市领导的动向。

果然,小赵说:“市领导也不知道整天忙啥呢,现在到宾馆来吃喝的好像比过去少了,常书记不在家,蛇无头不爬,鸟无头不飞,他不在别人能怎么样?等着呗。”

汽车在峡谷中穿行,公路依山傍水蜿蜒曲折,身旁是陡峭的石壁,脚下是绕峡谷而形成的河川。冬天的严寒褪尽了山林的绿色,凝固了河床中的水流,河对岸的崇山峻岭像被冻僵了一样死气沉沉。钱亮亮的心也像被冬季的严寒冻僵了,蒋大妈失踪造成的巨大阴影像铅板一样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才走了不到一个星期,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且,每件事情都是他的难题,甚至可以看作他的坎儿。回想上任将近一年的过程,刚刚提拔时的兴致勃勃和意气风发,已经逐渐被纠缠不清越理越乱的矛盾以及迎来送往的乏味、庸俗磨蚀成了浮躁和厌倦烩成的无奈。

小赵偷觑他一眼,见他的脸色阴沉沉的比外头的天气还冷,便不敢再多嘴多舌,难得地安静了。汽车的发动机轰鸣着,像一台电锯在持续地切割着木头,更让人心烦意乱。

“有没有音乐?放盘带子听吧。”钱亮亮吩咐。

小赵急忙找出一盘带子插进了录音机,长笛吹出了一连串清亮的琶音,背景是逐渐加重的低音鼓声,然后圆号、提琴也加入进来,是交响诗“秦腔主题随想曲”。高亢、婉转的主旋律活像春天的溪流,携带着斑斑点点的灿烂阳光在车内流淌、跳跃,钱亮亮的心情被音乐冲洗得清爽了许多。无意中,汽车已经穿过了大峡谷,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展现在眼前,路旁有稀稀落落的垂柳,叶子虽然已经褪尽,枝干却硬朗、固执地在寒风中朝天空张扬,仿佛想拥抱湛蓝的天际,这就是著名的左公柳,据说是当年左宗棠西征时沿官道栽种的。

“钱处长,找个地方吃点饭吧?”

钱亮亮这才想到,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了,就问他:“这一路啥地方有能吃的馆子?”

“前面黄羊坝子有卖红焖羊肉和羊肉面片的,好得很。”

钱亮亮说那就到那吃,我请客,吃了饭再走,不用急。

小赵说这是规矩,坐车的埋单开车的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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