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到金州市的头一次宴会圆满成功,皆大欢喜,钱亮亮悬着的心一直到首长离开餐厅回了房间才落到了胸腔里。钱亮亮正在心里发感慨,李二哥狠狠扯了他一把,脸色非常不好看,钱亮亮跟了他来到楼梯的拐角处,李二哥说:“你们怎么回事儿?搞破坏还是怎么着?”

钱亮亮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有你在谁敢搞破坏?”

李二哥说:“你们把我都破坏了,还说不敢搞破坏,你们晚上的饭是怎么回事儿?吃了以后就跑肚拉稀的,我这阵都上了五趟厕所了,屁眼都拉疼了。”

“什么?不可能,肯定是你自己吃坏肚子了,别往我们身上赖。”

李二哥有些急,骂骂咧咧地说:“我他妈的能吃什么坏肚子的东西?还不是你们搞的鬼,我们调过来担任警卫的弟兄,凡是晚上吃了你们工作餐的都拉肚子了。这件事情要是闹出来谁都担当不起,这是什么时候,把首长的警卫人员全都弄得拉稀跑肚,你自己想想是什么问题。”

钱亮亮的脑袋一下子就胀成了高压锅,里头的脑浆子变成了沸腾的稀粥,正要问问李二哥情况,李二哥却掉头跑了,边跑边对钱亮亮说:“你别走,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钱亮亮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确信自己并不是做梦,便有了大祸临头的恐惧,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竭力让乱成一团的脑子恢复正常的工作程序,脑子逐渐恢复正常了,腿却软软地撑不住身子,就势坐到了楼梯上。现在最怕的就是首长也跑肚拉稀,如果出现那种情况,钱亮亮不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肚子上,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估计他们这些在密封餐厅就餐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然后他挣扎着来到平台上,问赵处长:“赵处长,您没什么事吧?”

赵处长说:“没啥事,好着呢,这有我们就成了,你们忙了一整天歇歇去吧。”

钱亮亮差点就直接问他有没有跑肚拉稀,话到嘴边硬憋了回去,赵处长没有什么异样,看着首长跟贾秘书遛弯儿遛得正来劲也不像有什么毛病,再看看省委李书记,站在那儿也没有什么异样,钱亮亮就自我安慰:看来密封餐厅的食物没有什么问题,仅仅是吃工作餐的工作人员有了问题。想到这儿,便又从平台上下来等李二哥,李二哥还没回来,齐红却气喘吁吁地找来了:“钱处长,你过来我给你说件事儿。”

钱亮亮跟着她来到楼下大厅里,齐红悄声说:“钱处长,出事了,我们都闹肚子了。

钱亮亮断定工作餐确实出事了,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明天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样度过。

“我把窝头叫来问问吧?”齐红提议道。

钱亮亮说:“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如果走了你就把他从家里给我揪来。”

齐红说:“肯定没走,他们这会儿正喝酒呢,说是首长亲自奖励他们五粮液。不行,过一会我再去叫他,我又不行了。”齐红说着又朝一号楼跑,钱亮亮提醒她:“别跑那么远了,吧台后面就有卫生间。”

齐红说:“那些卫生间都让公安局的人锁上了……”说着已经跑了。

钱亮亮叫来服务员说:“你到餐厅去一趟,让窝头马上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他的脸色严峻,服务员答应着忙不迭地跑去找窝头了。这时候李二哥从厕所回来了,表情是那种经过痛苦挣扎后的疲惫,脸色蜡黄蜡黄的:“这是怎么回事?他妈的,我的人都吃坏了,好汉子经不住三泡稀屎,就这么折腾一夜,明天的保卫工作怎么搞?肯定有人搞破坏。”

钱亮亮吩咐吧台的服务员:“去把卫生间的门开开,别让李副局长老跑到前面楼里拉稀。”又对李二哥说,“我让人去叫窝头了,就地审讯,不过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可别乱说,事情闹大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李二哥说:“还有什么可审讯的,就是食物中毒。”

钱亮亮说:“食物中毒跟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性质完全不同,你别瞎定义。现在的问题是赶紧先弄点药来给大家吃,再拉下去明天可就真的麻烦大了。”

李二哥说:“对了,你们不是有医务值班室吗?赶紧叫值班医生来给我们看看呀。”

正说着黄金叶却已经带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了,为了接待首长,在宾馆里专门设了医生值班室,以防首长身体不适,方便随时就医。跟她们前后脚窝头也惊慌不安地走了进来。钱亮亮先朝他发火:“你怎么搞的,把大家都吃得跑肚拉稀的。”

窝头眨巴着小眼睛说:“不可能啊,我们做饭的原料都是经过市防疫检疫站检查过的。你也拉了吗?”

钱亮亮说:“我没拉,我要拉问题就严重了。”

李二哥不满地插嘴:“你拉问题就严重我拉问题就不严重了?”

钱亮亮只好向他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要拉首长也就得拉,我不是跟首长一起吃的吗?”

窝头舒了一口气说:“我就说嘛,经过那么严格的卫生检疫再拉肚子不就成了怪事了吗?”

李二哥又插嘴:“他们没拉,我们都拉了,包括你们黄总和小齐,我们吃的东西是不是没检疫?”

窝头说:“你们吃工作餐检疫什么?你们拉跟我也没关系,根据分工这几天我专门负责首长的饮食,你们的工作餐由黄总亲自安排,你们的规格比首长还高,该满足了。”

黄金叶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李局长,你们的人都拉了吗?”

李二哥说:“百分之八十都拉了,你们出来看看。”

钱亮亮他们一伙就从大厅里出来,果然那些哨位上的警察们一阵一趟走马灯似的在厕所跟哨位之间来回穿梭。

“你们看看,把我的人弄成啥了?今天晚上万一有情况那不真的就全拉稀了吗?即便今天晚上平平安安地过了,明天还怎么工作?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二哥愤愤不平。

黄金叶说:“又不光是你们的人这样了,我们的人不也都一样吗?查当然要查,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治疗,李大夫,你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大夫是前来值班的保健大夫,一个面目慈祥的中老年妇女,这时候说:“刚才我吃过饭也觉得不太好,估计是饭菜不卫生肠道感染,就吃了两片痢特灵,现在好多了。这只是我根据症状作的初步诊断,到底是什么原因,还得对粪便作检验才能确定。”

钱亮亮说:“现在作检验哪来得及?赶紧弄痢特灵吧,先把拉稀止住再说。”

李大夫又问:“有没有呕吐发烧的人?”

黄金叶说没有,又问李二哥:“李局长你的人有没有?”李二哥说也没有,李大夫就说:“那就好,我这的药不够,赶紧到医院去拿,最好再拿一些调肠丸、正露丸,有些人不适合吃痢特灵,可以用调肠丸和正露丸,效果很好,你们谁去?”

黄金叶说:“我去。”

李大夫匆匆忙忙写了处方,盖上了接待医疗专用章,李二哥就叫了警车拉着黄金叶去取药。李大夫说:“我先把剩下的痢特灵取来,严重的先吃上几粒顶一顶。”

黄金叶和李大夫一走,李二哥就朝前楼跑,钱亮亮叫住他:“别舍近求远了,这儿吧台的公厕我让他们打开了。”

李二哥就又掉头跑回了四号楼大厅,一头钻进了吧台后面的公厕。

这时候齐红从前楼过来了,钱亮亮就问她:“你们晚上工作餐都吃了些什么?”

齐红嘴唇干干的,看样子泻得不轻,有些脱水,钱亮亮让吧台的服务员给她拿来一瓶矿泉水,齐红喝了两口才说:“晚上我记得有四个凉菜,一个凉拌土豆丝,一个拍黄瓜,一个五香牛肉,一个芝麻皮蛋。热菜也是四个,一个土豆炖牛肉,一个麻辣豆腐,一个青椒肉丝,一个煎螃蟹……”

窝头打断了她:“这就对了,肯定是螃蟹闹的。那个螃蟹我早就说过不能再用了,这不,趁我不在就又用上了。”

这时候李二哥从厕所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拉着前门拉链,钱亮亮说:“你就不能收拾齐整了再出来?好赖也是个局长,注意点形象好不好?”李二哥见齐红在场,就挺不好意思,没跟钱亮亮顶嘴。

窝头说:“我倒想了个主意,马上就能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二哥连忙催促他说,窝头装模做样地看钱亮亮,用眼睛请示他该不该说。钱亮亮说:“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下了毒,当着李局长的面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啥也不能隐瞒。”

窝头这才说:“你们这些人里头有没有下午也在大餐厅吃工作餐却没有拉肚子的人?

李二哥说:“这我倒没注意,我过去问问。”

窝头说:“要是有你就问问他们吃没吃煎螃蟹。”

李二哥抬屁股就走了,这时候李大夫拿来几个纸包,对钱亮亮说:“我这儿只有这么几包痢特灵,先给值班的人服了吧。”

齐红赶紧拿过一包药倒出来两粒就着矿泉水冲了下去:“我得先吃两粒,受不了啦。”

正说着李二哥回来了,告诉他们:“有四个人没拉肚子,三个是没吃煎螃蟹,一个吃了觉着蟹肉黏糊糊的不可口就没再吃。”

窝头说:“这就对了,保险是吃螃蟹吃坏了。螃蟹那玩意儿本身就是活着吃的东西,咱们在内地,吃不上活的就只能吃冷冻的,冷冻的也得保鲜,放时间长了照样腐败祸害人,也怪你们嘴馋,就那破螃蟹用葱姜蒜硬压住味儿,你们也当好东西吃,能不拉稀吗?”

李二哥骂他:“嘿,你这窝头可真不是东西,既然你知道那玩意儿不能吃为啥还给我们做?我们吃了你们的东西中毒了,你不承担责任倒说我们嘴馋,告诉你,这件事情完不了,我非得……”

窝头拦住他说:“好我的李二哥呢,你想想,别说你是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你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凭我跟你的感情我能给你吃那种东西吗?这件事情可怪不着我,你认真查查,是谁下毒你抓谁。”

钱亮亮拦住他们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赶紧把大家的腹泻止住最重要,而且这件事情在首长离开前一定要保密,一切问题等接待任务完了以后再处理。李局长,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李二哥点点头:“现在千万不能乱了套,李大夫,你跟齐红先去送药,拉得严重的先接到医务室治疗,不严重的吃点药坚守岗位。”

钱亮亮接着说:“李局长,平常咱们开玩笑归开玩笑,今天咱们可不敢把这件事情当玩笑开,你的人病得严重的赶紧换下来,不然明天首长一看我们的人一个个萎靡不振像抽了大烟,对你们的印象可就太不好了。当然,这件事情的责任全在我们宾馆,过后该怎么处理我们绝对没二话,眼下的差事一定得办好,你说对不对?”

李二哥说:“就是这话,这样,我去安排我们那边的事情,你也把你们这边的事情安排好,明天我们都到外面定盒饭,你们的饭我们可不敢再吃了。”

钱亮亮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就急了,一把拉住他:“李局长,你这是给我上眼药还是跟书记、市长过不去?”

李二哥说:“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部下在你们这儿吃那么可怜巴巴的一口工作餐,然后把肚子里那点可怜巴巴的油水都拉到厕所里去吧?”

钱亮亮说:“这不就是一次偶然事件吗?一到开饭时间从外头给你们送盒饭,你也不想想会造成什么影响?让首长的随同人员看见怎么解释?这绝对不行,如果你非要这么干我马上给常书记打电话,他同意了你们全都撤退我也管不着,我们照样得把接待工作搞好。”

李二哥正是因为有时候二百五劲会发作才得了这么个绰号,正常的情况下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角色,听钱亮亮拿常书记来吓唬他,哼哼冷笑,仿佛钱亮亮是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犯罪证据却拒不交代罪行的犯人:“钱处长,你别拿书记吓唬我,我明天要是还吃你们的狗屁工作餐我就不是我妈养的。”说完,可能肚子里又闹腾开了,三步并作两步朝厕所奔去。

钱亮亮发愁了,如果李二哥真的这样执迷不悟坚持要从外头定盒饭,造成的影响肯定是轰动性的,上面问起来钱亮亮就会非常难堪。窝头说:“别理李二球,明天工作餐咱们照做,做点好的,再配上啤酒,他们爱吃不吃。从外面叫盒饭,门都没有,告诉门卫不让进就行了。”李二球是李二哥的同义词,都有二百五、冒失鬼的含义,使用情况得看使用人的情绪而定,就现在钱亮亮和窝头对他的看法而言,使用“李二球”称呼这位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比使用“李二哥”更加恰当。

钱亮亮说:“老沃,这件事情麻烦大着呢,过后怎么办现在谁也说不清,对付李二球就先按你说的办,明天工作餐的事你也一手管起来,可别再出什么问题了。如果他硬要在外面定盒饭,门卫都是他管着,谁也挡不住。我给常书记汇报一下,领导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正说着拉黄金叶到医院取药的警车风驰电掣地回来了,黄金叶一下车先往厕所跑,钱亮亮对她有气,不管她能不能憋得住肚子里的稀屎,叫住了她说:“从现在的情况看,大家就是吃了煎螃蟹闹出来的病,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明天起,工作餐由窝头统一安排,你赶紧找李大夫把药给大家发下去,抽个时间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写个书面材料,我估计有关部门肯定得查清楚,实事求是,不夸大也不隐瞒。”

黄金叶的脸绷得活像一张生了锈的铁皮,她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愣了一阵,说了声“好吧”就转身朝厕所跑去。钱亮亮接着就给常书记打电话,他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给常书记汇报了一遍之后,常书记的反应却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强烈,常书记问他:“首长和陪同人员你确定没问题吗?”钱亮亮说:“保证没问题,您、我跟他们都吃的一样的东西,要有问题我们肯定也开始发作了。”

虽然隔着电话线看不见常书记的表情,钱亮亮却仍然清楚地感到常书记舒了一口气,然后对钱亮亮说:“闹肚子的人赶紧吃药,吃药止不住的就换岗立刻送医院就医,还有,所有有关人员都要通知到,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密,如果客人知道了,谁说出去了追究谁的政治责任严肃处理。李副局长那边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全面配合你,如果他再坚持订盒饭,我就让他换岗,叫老张顶上去,这个时候不知道顾全大局,这种干部能用吗?你刚才说的意见我同意,就按你定的办,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常书记说的老张是市公安局局长。

跟常书记通过电话,钱亮亮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现在的问题是找李二哥做好工作,都是同一个市委领导下的干部,大家都是为了工作,闹得脸红脖子粗的不值得。有了常书记的坚定支持,钱亮亮有了底气,有了底气对李二哥也就宽容了许多,换位想想,如果自己是李二哥,辛辛苦苦给首长站岗放哨结果还被闹得一晚上拜会几十趟厕所,心情肯定也不会好。

想到这儿,钱亮亮就去找李二哥,却见窝头还守在外头,就说:“你去休息吧,明天还得忙。”

窝头说:“这种时候谁能睡得着,我就在这儿候着,万一有什么事跑个腿总行。”

难得见到窝头有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钱亮亮突然想起了那句叫人说烂了的俗话:患难见真情!窝头这人还真不错,感情上顿时对窝头贴近了许多,便说:“那也好,有什么事儿我找你。”

钱亮亮转身去找李二哥,跑到楼上才知道首长已经回房间了,到处跑了一圈才打听到李二哥回他们设在宾馆的值班室了,就到保卫值班室找他。李二哥躺在床上休息,一见面就阴阳怪气地损他:“钱处长,到底是书记的嫡系部队啊,把我们吃得跑肚拉稀你倒恶人先告状,让书记把我臭骂一顿,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公理了?”

看来常书记刚才接过电话之后又直接给李二哥打了电话,说不定还臭骂了他一顿。钱亮亮有了宽容合作的想法,对这位李二哥自然不会再针尖对麦芒地顶撞,换了一副嘴脸对付他:“李局长,我可没告你的状,还不是你李局长逼的,我不得不给领导汇报一下情况。别的都不说了,就说你手下那帮弟兄,在我们这儿值勤,却在外头订快餐,今后我们还有什么脸再见他们?他们不得把我钱亮亮骂死?要是领导知道了,公安局的同志在金龙宾馆值勤金龙宾馆让人家自己订快餐,领导能放过我们吗?再说了,你也知道,工作餐标准就是每人十块钱,今天黄金叶也是好意,觉得大家都挺辛苦,为的都是同一个目标把接待首长的工作搞好,所以额外给大家上点好东西,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你也应该理解,又不是谁故意的,就是想故意也没那个胆啊。”

李二哥吃软不吃硬,见钱亮亮低声下气地解释,虽然不是正式道歉,却也跟道歉差不多,便也转了态度:“刚才常书记也不让我们在外头订快餐,让我们顾全大局,我就是有点气,你说我们也没什么高的要求,也不敢对你们提什么高的要求,就要求吃得干净卫生别闹病就行,连这都办不到,整得我们这些人没完没了地往厕所跑,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不说了,万一出个什么事儿,谁有精神处理?出了问题谁承担得起责任?”

听他这么一说,钱亮亮就明白了,常书记讲究了策略,并没有对李二哥严词申斥,而是对他做了劝说,这样就避免了李二哥与他产生对立情绪,影响工作配合,同时也表明了市委书记对这件事情的正式态度。李二哥毕竟不是黑道、土匪,对市委书记的亲口指示不敢不服从。钱亮亮说:“这件事情责任在我们,这是确定无疑的,我们都是金州市负责接待首长的一个整体,出了什么问题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明天工作餐我让窝头亲自安排,一桌十个人,八菜一汤,保证你们满意。另外再给大家上点啤酒,白酒不敢喝,怕影响值勤,啤酒喝一点算是解渴。等接待任务完成了,我们一定好好招待大家一顿,算我们对大家道歉,你看行不行?”

李二哥反倒不好意思了,说:“那倒也没必要,既然上面有规定,十块钱的伙食我们没意见,我也不是闹着想吃什么,就是看着弟兄们跑肚拉稀站不直身子还得值勤站岗,心里难受得很,你千万别……”

钱亮亮说:“别,就这么定了,这么大个金龙宾馆每桌多上几个菜有什么?都是我们自己人吃了又没便宜外人,怕什么?谁有意见我顶着。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常书记让我跟你一定要商量着办好,就是这件事情在接待任务没有完成前一定要保密,尤其不能让首长跟他的工作人员知道,也不能让省委领导知道,如果首长或者他身边的人还有省委领导知道了,我们金州市就丢大脸了,任何问题都等到首长走了以后再处理。”

李二哥说:“刚才常书记在电话上也跟我说了,我这边的人我负责,你那边的人你负责,估计问题不大,你想想,我们连首长的边都挨不上,哪有跟首长说话的份儿?想给人家说也没机会。”

李二哥急急忙忙跑去封他部下的嘴去了。李二哥一走,钱亮亮也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钻到卫生间里冲了个澡,本来已经困倦的身体和脑袋突然又清醒起来。

今天是忙碌的一天,也是波澜起伏的一天,结局却不太好,发生了集体跑肚拉稀事件,但愿明天顺顺当当的不要再出现任何问题。黄金叶这个女人平时看着精明强干,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捅娄子,今天这件事绝不会就此了结,黄金叶不知道会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电话铃的震响把钱亮亮吓了一跳:“喂,哪一位?什么事?”钱亮亮对这深夜突兀而来的电话非常恼火,却不敢显示出一丝的不满,谁知道是不是哪位领导半夜三更发神经,突然想起自认为非常重要的事儿给钱亮亮下指示。他尽量让自己那受到惊吓后变得干涩的声音显得温柔一些。话筒里没有人搭腔,却能感受到有人在呼吸,不知为什么,钱亮亮觉得话筒对面应该是个女人,会不会是自己的老婆半夜三更来查岗?

“橘子吗?干吗,深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着火了吗?”橘子是他对妻子的称呼,这个称呼跟他老婆的姓氏有点关系,他老婆姓鞠。但是,这个昵称真正的来源却是他们头一次办男女大事的时候。那一天橘子穿了一件橘红色的羽绒服,圆滚滚的看上去活像一只硕大无朋的柑橘。他们刚刚结婚登记回来,在此之前,他们虽然也有过种种亲密行为,橘子却一直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没有让钱亮亮攻破。在钱亮亮的那间单身宿舍,已经确定的法律关系让橘子投降了,钱亮亮如同拿到驾驶执照的司机理直气壮地开车上路,一层层地扒掉她的衣裳,橘子则老老实实绯红了脸任他胡为。因为这天是结婚登记的喜日子,所以橘子身上一层层都是不同深浅的红色:橘红的羽绒服,桃红的棉毛衫,大红的内衣裤……然而,昏头胀脑的钱亮亮脑海里留下的印象只有那件橘红色的羽绒服最为鲜明,最为生动的部分就是橘子那洁白的胴体。橘红的外衣跟洁白的胴体再加上剥离的动作,让钱亮亮觉得那天自己是在剥开一只美妙无比的柑橘,然后便是肆无忌惮的采摘和品尝,味道甘美到让他忘乎所以,以致于喃喃不觉地呼唤起来:“橘子,你是一颗大橘子……”从那以后,橘子便取代了妻子的名字成了她的昵称。

“橘子吗?你搞什么鬼?看看几点了,再不说话我挂了。”电话里传来轻轻的喘息声,仍然没有答话,钱亮亮真的准备挂电话了,他断定是橘子在跟他捣鬼,她肯定是想听听房间里还有没有别人的动静。自从他当了接待处长以后,橘子在得意洋洋的同时也有些精神过敏的症状,相应地加大了对他的监管力度,像今天晚上打这种电话,过去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儿。

“钱处长是我。橘子是谁呀?”

钱亮亮愣了,片刻之后才分辨出来,电话那头根本不是什么橘子,而是黄金叶。听着是黄金叶,钱亮亮却不敢贸然认定就是她,试探着问:“你是谁呀?”

对方叹息了一声,柔柔的,有几分凄楚:“我,黄金叶,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钱亮亮紧张起来了,这么晚黄金叶给他打电话,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又出什么事了吗?”

黄金叶没说话,却能听到话筒里的喘息声,深夜在话筒里听女人的喘息,有几分诡异,又有几分魅惑。钱亮亮追问她:“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黄金叶又叹息了一声才说:“没出啥事,我睡不着。”

钱亮亮脑子发懵,心脏怦怦跳荡起来,一个女人半夜三更打来电话告诉你她睡不着,不由人不心情紧张情绪激荡。在钱亮亮心目中,黄金叶是一朵美丽的大牡丹,好看,却没有什么实用价值。他认定像黄金叶那种女人的心思说好听了都在工作上,说透彻了就是在仕途、金钱、地位上,不可能用在男女之情上,即便是跟她丈夫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男女之情。

虽然他跟黄金叶的关系相处得非常融洽,可是他相信任何一个男人跟黄金叶这样的女人关系都不会不融洽,女人的美貌就是化解男人敌意的溶剂。牡丹虽美却不会专为某一个人开放,大家都可以观赏,正是因为他认为黄金叶跟任何一个男人的关系都会非常融洽,钱亮亮虽然有时候难免对黄金叶想入非非,那不过是任何一个男人对了漂亮女人都可能出现的幻想,理智上他却从来没有奢望能跟黄金叶那种女人的关系超出同事的范畴。

“你困不困?我想跟你聊聊。”

钱亮亮刚才很困,让黄金叶这么一惊现在一点也不困了,便说不困,有什么事就说吧。

黄金叶说:“电话上说不清,我到你房间里去吧。”

钱亮亮犹豫了:“深更半夜的……”

黄金叶笑了:“深更半夜怎么了?怕孤男寡女让人说闲话是不是?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钱亮亮胆子也壮了,说:“我是怕你怕,我怕什么。”

“好,那我就过来了。”黄金叶撂了电话,钱亮亮便赶紧起来穿衣服,然后又把房门打开虚掩着等她。

过了一阵就听见黄金叶悄悄地推门进来,然后又将门关严了。钱亮亮的心脏再一次跳荡起来,这一次跳得格外剧烈,以致于血液像高压泵打出来的激流,向身体各个部分冲击,不光脑袋发胀,浑身各个部分都开始鼓胀起来,这种剧烈的反应让钱亮亮自己都感到吃惊。

黄金叶的种种举动带有强烈的暧昧意味,她没有穿外衣,薄薄的羊绒衫紧紧包裹着窈窕却又丰腴的身躯,身上峰峦起伏跌宕有致,脸色在灯光的映照下苍白如雪,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卷曲着活像奔腾而下的瀑布,一进来就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手背支撑着下巴,从表情到姿态都显得那么愁眉不展楚楚可怜。黄金叶平日留给外界的绝对是一副干练、精明的女强人形象。此时,女人脆弱、胆小的本质在她身上淋漓尽致地暴露出来。钱亮亮看到了她的另一面,由不得便对她有了些许的怜意。

“怎么,出什么事了?”钱亮亮问话的时候觉得嗓子干干的有些发痒,活像突然患了感冒。

“钱处长,我该怎么办呀,这一道关口我可能过不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承担不了啊。”

钱亮亮明白了,她原来是为这件事情,也难怪她夜不能寐,出了这种事情主要责任人肯定要受到严肃处理。这件事情涉及到那么多人,想包也包不住,说不定牵连着钱亮亮都得受处分。黄金叶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我也是好心,觉得大家都挺辛苦,能给大家吃好点就尽量吃好点,谁想到能出这种事情。螃蟹我前几天还请市防疫检疫所抽样化验了,卫生标准完全在许可范围之内啊,怎么就能吃坏肚子呢?钱处长你说我可怎么办啊?到时候这件事情肯定得砸到我头上,我怎么办哪?”

钱亮亮到了这种时候只好先安慰她:“你也别太着急,事情已经出了光着急有什么用?还是先想想怎么样把损害降到最低,把影响收缩到最小范围,然后实事求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这种事情瞒也瞒不过去,我已经向常书记汇报过了,常书记好像还没生气。”

黄金叶说:“你是不知道,常书记生气不生气根本不会表现出来,这件事情他肯定得追究。如果这件事情让首长和他的陪同人员知道了,那我的下场就会更惨。即便是常书记能放过我,王市长和其他领导也不会放过。咱们宾馆内部也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这件事情想不了了之是不可能的。这一件事情就足够把我这一辈子毁了,我简直不敢想这件事情的后果,一想我就手脚冰凉,浑身冒冷汗,不信你摸摸我的手……”黄金叶说到这儿果真把她的手塞到了钱亮亮的手里,也许是钱亮亮的手特别热,就显得她的手特别的冰凉,柔软滑润的感觉让钱亮亮怦然心动,他有些怕,也有些不知所措,却又舍不得放掉手里的那种柔润滑腻的感觉。黄金叶善解人意,她没有马上抽回自己的手,却也没有就那么让钱亮亮握着自己的手,假装用手整理鬓发,很自然地收回了手。

钱亮亮的手上还留着那种滑腻腻的感觉,头脑还处在热辣辣的余波中,黄金叶接着往下说了:“钱处长,我这一次遇到难处了,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过了这一关,不然我这前半辈子就白干了。想一想,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整天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地忙碌操劳,我这一生最好的时光都耗在这金龙宾馆了,结果再落这么个下场,我、我、我连死的心都有……”

眼泪是女人化解自己困境的装备,漂亮女人的眼泪更加具有杀伤力。同时,哭泣中的女人也是防御能力最为薄弱的女人,就像有了管涌的大堤,很容易崩溃。中年美女黄金叶的一哭,楚楚动人,虽不能撼天动地,却也让钱亮亮的心里满是同情和爱怜,更深人静,孤男寡女,钱亮亮心头热浪滚滚,忍不住就要把黄金叶揽到怀里,抚慰她、爱惜她……

震耳的电话铃声再次响了起来,钱亮亮激灵一下,活像正在洗桑拿的时候让人兜头浇了一瓢冰水,大脑顿时清醒过来,沸腾的血液也像撤了火的油锅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拿起电话,还没顾得上“喂”一声,橘子便在电话那头嚷嚷起来:“你看看几点了,回不回家?”

钱亮亮看了一眼黄金叶,黄金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电话,却屏声静气,怕自己的声息传到电话里。

“今天晚上我哪能回家,你也不是不知道,有重要的接待任务。”

橘子说:“我知道,你不回来也得打个电话呀,天凉了,晚上把被子盖好。”

妻子的关怀让钱亮亮有些愧疚,连连答应着,然后说还有事没有?没有我就睡觉了。

橘子又说:“还有,把门关严点,别让人进来了,你也别没事到处乱窜,老老实实在自己屋里呆着,说不定下半夜我高兴了还要给你打电话呢。”

钱亮亮苦笑着说:“行了,别啰唆了,你要是不放心就过来陪我算了。”

橘子说:“陪你谁陪儿子?”

钱亮亮说:“再没事我就睡了,明天事还多着呢。”

放了电话,钱亮亮自我解嘲地说:“我老婆打电话查岗。”

黄金叶抿嘴一笑:“你老婆管得真严。”

橘子的电话像是陈年老醋,酸,却能清心醒脑,钱亮亮彻底恢复了冷静和理智,对黄金叶说:“黄总,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其实你我说了都不算,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我保证不会推托我自己的责任,同时我也保证不会落井下石,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会尽量帮你,你放心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情还多着呢,任何事情、任何问题都等完成这次接待任务以后再说。”

黄金叶是个聪明到极点的人,钱亮亮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说了声那好,钱处长你也早点休息吧,便离开了钱亮亮的房间,临出门的时候还说了声“晚安”。

黄金叶走了,钱亮亮却晚安不了,放下电话,脑子里满都是黄金叶的倩影,那洁白的面庞红润的唇,披到肩头迎风飘扬的秀发,婀娜多姿性感诱人的身腰,高级化妆品和女人洁净肌体混合成的味道……钱亮亮拿不准黄金叶为了避祸保住总经理的位置会不会真的舍身相就,一切迹象都告诉他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是,钱亮亮却仍然不敢相信,黄金叶会如此轻率地挥霍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转念又想,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如果黄金叶真有那个意思,直接投入到书记、市长那样的人物身上,效果更佳,能量更大,何必对他这个小小的处长下那么大本钱呢?不管怎么说,差点发生的事情让钱亮亮后怕,如果他真的跟黄金叶超越了上下级的界限,很难想象今后还怎么能坦然面对橘子跟儿子,生活将会像方向失灵的汽车,结局不堪设想。反之,如果人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他却跟着感觉丧失理智企图对黄金叶不轨,那他就会非常狼狈难以下台,结局难料。

钱亮亮辗转反侧,思前想后,一直折腾到凌晨才蒙眬睡去,睡着了却开始做梦。梦的开头部分是黄金叶跟一个男人牵着手在金龙宾馆的花丛小路中漫步,他则在后面满腹嫉妒地跟踪,他一直想看清楚那个男人是谁,如果那样他就得绕到他们前面,可是他又怕他们发现他。蓦地,那个男人回头朝他得意地呵呵冷笑,他惊讶地发现,那个男人居然是常书记,而黄金叶却没有发现他,反而将脑袋亲昵地依在了常书记的肩膀上。常书记搂住了黄金叶,脸却依然朝着他,一直在呵呵冷笑,似乎在向他示威,又像是在嘲笑他。后来梦境便开始变得荒唐淫乱,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会儿是齐红,一会儿是黄金叶,一会儿又是他家橘子,一个女人变幻着不同的身份跟他疯狂地颠鸾倒凤……电话铃声将他从美梦中惊醒,晨曦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像银色的扇面将房间分割成大小不一的阴影。他拿起话筒,是黄金叶,他问黄金叶有什么事,黄金叶说怕他睡过头耽误事,打电话给他叫床。他赶紧爬起来到卫生间盥洗,无意中想起了黄金叶说给他叫床,“叫床”这个词儿让他忍俊不已,自己在卫生间里呵呵呵地傻笑了一阵,心情这才松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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