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掉两个了,特蕾西。”欧内斯廷·利特柴普哈哈地笑着说。“听到人们在街上说,你的律师朋友佩里·波普不能开业了。他出了一次大事故。”

她们在皇家大街旁的一个小饮食店里喝加奶咖啡,吃油煎饼。

欧内斯廷嘻嘻地笑着。“你真会动脑子,姑娘。不想跟我一道干吗?”

“谢谢,欧内斯廷。我的计划还没完成呢。”

欧内斯廷急切地问:“下面轮到谁啦?”

“劳伦斯。亨利·劳伦斯法官。”

亨利·劳伦斯最初只是路易斯安那州小小里斯维尔镇的律师。他是个平庸的律师,但他具有两个十分重要的条件:外貌既生得英俊,在是非标准上也愿意通融。他信奉一个哲学:法律是柔软的柳枝,随时可以将它拗弯来适应雇主的需要。有了这样的信条,难怪搬到新奥尔良不久他就因为代理某一类人的案子而红了起来。他起初受理轻罪及交通事故案件,后来连重罪和死罪案也接。等到与那些江湖风云人物搭上关系之时,他已经十分擅长贿赂陪审员、瓦解证人、收买任何对案子有用的人。简而言之,他正是安托尼·巫萨地需要的人。他们俩迟早会在人生的道路上相遇。这是黑社会中的天赐良缘——劳伦斯成了巫萨地帮的代理律师。等到时机成熟,巫萨地又使他升任了法官。

“我真不知道你能用什么办法对付那个法官,”欧内斯廷说,“他有钱又有势,谁也不敢惹他。”

“他的确有钱有势,”特蕾西说,“可并不是没人敢惹。”

特蕾西已经想好了主意,可是往劳伦斯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她意识到原定的计划必须更改。

“我要找劳伦斯法官说话。”

一位秘书回答道:“对不起,劳伦斯法官不在。”

“什么时候回来?”特蕾西问。

“说不准。”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他明天上午能回来吗?”

“不能。劳伦斯法官到外地去了。”

“噢。我是不是可以给他打电话呢?”

“恐怕不行。他不在国内。”

特蕾西竭力压抑失望的情绪。“知道了。能不能告诉我,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法官先生在欧洲,参加一个国际司法会议。”

“真遗憾。”特蕾西说。

“请问您是谁?”

特蕾西紧张地思索着。“我叫伊丽莎白·洛文·达斯丁,是美国律师协会南部分会的会长。本月12号我们要在新奥尔良举行年度颁奖宴会,亨利·劳伦斯法官被选为今年的最佳法官。”

“太好了,”法官的秘书说,“可是恐怕到时候法官先生回不来。”

“真可惜。我们都等着听他的精彩讲演呢。我们的评选委员会一致通过向劳伦斯法官颁奖的意见。”

“错过这次聚会他也一定会感到很惋惜。”

“是的。你一定知道这是多么大的荣誉。我国最有名望的几位法官过去都曾经当选过。哦,对了!我想到一个办法。你看法官先生能不能录一段音寄给我们——一段简短的答谢辞,你说行吗?”

“嗯,我——很难说。他的日程安排得很满……”

“全国电视、报刊都要报道我们的颁奖宴会。”

沉默了一阵。劳伦斯法官的秘书知道法官先生极喜欢通过传媒出风头。其实据她所知,法官这次出席国际会议似乎主要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于是秘书说:“他也许能挤出时间给你们录一小段话。我跟他商量一下。”

“那太好了,”特蕾西高兴地说,“这样一来整个宴会就会开得有声有色了。”

“你们对法官先生的发言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是的。我们希望他谈一谈——”她停顿了一下,“几句话很难说清楚。最好能让我直接跟他谈。”

秘书沉默了一会。她感到很难办。根据法官的吩咐,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他的旅行日程。另一方面,如果法官误掉如此重要的颁奖宴会,到头来还是会责怪她的。

她说:“我本应当替他保密,可是既然有这么重要的一次聚会,他会同意我灵活处理的。他现在在莫斯科的俄罗斯饭店。他还要在那里待五天,然后——”

“好极了。我马上跟他联系。谢谢。”

“谢谢您,达斯丁小姐。”

几封电报发给了莫斯科俄罗斯饭店的亨利·劳伦斯法官。第一封的电文是:

下届会议已经开始筹备,遵嘱确定日程,安排住宿。其余见面详谈。鲍里斯。

第二天发出第二封电报,电文是:

令妹已携图纸赴欧,飞机安全抵达,但未收到家信。会议经费筹齐,即将汇到。会址选在瑞士大酒店。鲍里斯。

最后一封电报的电文是:

筹备进展迅速,国际司法了解甚详,唯缺俄国东欧资料。新艇已经购得。鲍里斯。

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的人员等待着进一步的消息。当他们确定再无电报发来时,就拘捕了劳伦斯法官。

审讯进行了五天五夜。

“你把情报交给准了?”

“什么情报?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的是图纸。你把图纸交给谁了?”

“什么图纸?”

“苏联核潜艇的图纸。”

“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能够知道苏联潜艇的事?”

“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事情。你秘密地会见了什么人?”

“秘密会见?我没有秘密。”

“好。那你告诉我们,谁是鲍里斯?”

“鲍里斯?”

“那个帮你把钱汇到瑞士银行的人。”

“什么瑞士银行?”

他们勃然大怒。“你真是又臭又硬。”

他们对他说。“我们要拿你开刀,让那些妄图破坏我们伟大祖国的美国特务看看你的下场。”

等到美国驻苏大使获准探望亨利·劳伦斯法官的时候,他的体重已经减轻了十五磅。他不记得审讯人员已经有多久不让他睡觉了,他形容憔悴,蜷缩成一团。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法官嗓音嘶哑地说。“我是美国公民,是法官。看在老天分上,你一定得救我出去!”

“我在尽最大的力量。”大使说。劳伦斯法官的模样使他震惊。两周前法官与司法代表团其他成员抵达时大使曾去迎接。他当时见到的那位法官与眼前这个战战兢兢、可怜巴巴的人毫无共同之处。

俄国人耍的是什么花招?大使想。这位法官并不比我更像一个间谍。他又自嘲地想,假若让我来干,一定能挑到更合适的替罪羊。

大使请求会见政治局最高负责人,要求遭到拒绝之后,他提出要见一位部长。

“我要正式提出抗议,”大使气愤地说,“贵国对待亨利·劳伦斯法官的态度是令人无法容忍的。把他那样地位的人物称做间谍简直太荒谬了。”

“你要是说完了,”部长冷冷地说,“就请你看看这个。”他把电报复印件递给大使。

大使读完,困惑不解地抬起头来。“怎么啦?这不都是很普通的电报吗?”

“是吗?也许你应该细心地再看一遍破译出来的电报。”他递给大使另一份复印件。电报中一些二字词组被画上了标记,词组间整齐地间隔着四个字。

下届会议(已经)开始筹备,(遵嘱)确定日程,(安排)住宿。其余(见面)详谈。鲍里斯。

令妹已携(图纸)赴欧飞机(安全)抵达,但未(收到)家信。会议(经费)筹齐,即将(汇到)。会址选在(瑞士)大酒店。鲍里斯。

筹备进展(迅速),国际司法(了解)甚详,唯缺(俄国)东欧资料。(新艇)已经购得。鲍里斯。

我真是撞见鬼啦,大使想。

审判不许记者和公众旁听。被告态度始终顽固,一直拒不承认曾在苏联从事间谍活动。控方担保,只要交代出后台,可以从宽量刑。劳伦斯法官满心巴望能供出后台,只可惜他实在供不出来。

审判后第一天,《真理报》上有一则简讯,说臭名昭著的美国特务亨利·劳伦斯法官犯有间谍罪,被判在西伯利亚服苦役十四年。

劳伦斯案件使美国情报界感到莫名其妙。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特工处、财政部的人员中流传着各种谣言。

“他不是我们的人,”中央情报局说,“也许他属于财政部。”

财政部声明对此事一无所知。“不,先生,劳伦斯不是我们这儿的。也许是该死的联邦调查局多管闲事,又把手伸到我们地界来了。”

“没听说过这个人。”联调局说。“他也许属于国务院,或者属于国防部情报局。”

对此案同样一无所知的国防部情报局谨慎地回答说:“无可奉告。”

每个情报部门都认为亨利·劳伦斯法官是别的部门派到国外去的。

“不过我们应当赞赏他的勇气。”中央情报局的头儿说。“他挺硬,没有招供,也没有牵扯出别的人。说实话,我希望我们的人当中多有几个像他那样的好汉。”

安托尼·巫萨地这一阵很不顺利,这个黑帮头日想不出原因。他一辈子头一次开始交噩运了。起初是乔·罗曼诺企图私逃,然后佩里·波普出事,现在法官又陷进了糊里糊涂的间谍案。他们都是巫萨地帮派里不可缺少的人物,是他的主要帮手。

乔·罗曼诺是操持里外的大管家,巫萨地找不到可以顶替他的人。各项事务都经营得很糟糕,连那些从不敢抱怨的人也公然抱怨起来。人们说,托尼·巫萨地老了,管不住手下的人了,他的帮要散伙了。

最后的打击来自新泽西打来的一个电话。

“托尼,听说你在那边碰到点小麻烦。我们想帮你一点忙。”

“我这儿没麻烦。”巫萨地气冲冲地说。“最近是出了几件事,不过都已经解决了。”

“我们听到的情况可不是这样,托尼,听说你们那里开始乱了,谁也掌不住舵啦。”

“我正掌着舵呐。”

“也许你的负担过重。你大概过于劳累,恐怕该稍稍休息一下了。”

“这是我的地界,谁也别想夺走。”

“嗨,托尼,谁说要夺你的地盘啦?我们不过想给你帮帮忙。我们东部的几家聚在一起商量过,决定从我们这儿派几个人去帮一点小忙。老朋友之间,帮帮忙没什么不好,你说是吧?”

安托尼·巫萨地心里一阵发凉。老朋友帮忙只有一样不好:帮小忙会变成帮大忙,雪球会越滚越大。

欧内斯廷做了一锅浓虾汤。她把汤煨在炉子上,和特蕾西一道等艾里回来吃晚饭。9月的热浪搅得人人心烦意乱,艾里走进小小的公寓时,欧内斯廷骂道:“你死到哪儿去了?饭要烧糊了,我也要热晕了。”

但艾里兴高采烈,毫不生气。“我忙着打探消息呢,老婆子。听我告诉你们。”他转向特蕾西。“他们对托尼·巫萨地下手了。新泽西来的帮派要夺他的地盘子。”他咧嘴一笑。“你整倒那个王八蛋了!”他仔细望着特蕾西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不快活吗,特蕾西?”

快活,特蕾西想,真是个奇怪的字眼。她已经忘掉这个字的含义。她不知自己今后是否还能快活得起来,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真正体会到正常人的感情。在这样长的时间里,她每天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为母亲,为自己复仇。现在该报的仇差不多都报了,她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

第二天特蕾西来到一家花店。“我想给安托尼·巫萨地送花。要一个白色石竹花葬礼花圈,缎带要宽,上边写:安息吧。”她写了一个卡片:多莉丝·惠特尼之女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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