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尔慢慢地放下电话。

“是谁?”医生问。

看看窗外?德克尔惊恐地问自己,为什么?让我暴露自己吗?让我使自己成为靶子?

他突然想起埃斯珀兰萨不在房间里,不禁毛骨悚然。埃斯珀兰萨到走廊和电梯里清除血迹去了。他是不是从门厅那儿开始的?麦基特里克是不是……?

“埃斯珀兰萨!”德克尔跑出厨房。他猛地拉开前门,冲到走廊里,满心希望能看见埃斯珀兰萨,却发现那儿没有人。关着的电梯门上面的指针表明,电梯正停在底楼。德克尔刚要按向上的按钮,又突然想起这电梯非常之慢。他冲下楼梯。

“埃斯珀兰萨!”德克尔一步三级地跨下楼梯,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井里回响着。他跑到三楼,然后是二楼。“埃斯珀兰萨!”他觉得自己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应了一声。德克尔大喊:“离开门厅!隐蔽!”他一步跳下6级台阶,落到楼梯平台上。他听见一声沉重的铿锵声,像是一只桶掉在了地上。“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在外面!上楼来!”他拐过最后一层楼梯,跑到了中间的平台上,又一转身,突然看见埃斯珀兰萨一动不动地往上盯着他,吓了一跳。

德克尔一下子跳下剩余的台阶,猛地撞在埃斯珀兰萨的胸口上,把他撞得掠过开着的电梯门倒向门厅的一个凹处。

紧接着,一道强光闪过,巨雷般的声响震撼着门厅。一阵震耳欲聋的气浪从街上卷来,击碎了门厅的玻璃门。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一起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弹片在空中嗖嗖乱飞,木片、金属片和玻璃片落在他周围,碎石断块砸在了墙上。接着,门厅里很不自然地静了下来,好像里面的空气被抽光了一样。其实,这只是德克尔自己感到呼吸困难而已。他躺在凹处埃斯珀兰萨的身边,试着使自己的胸部动起来,以便吸进空气。他慢慢地忍着痛做到了。

他透过烟雾往上看,看见了插到墙里面的玻璃碎片。他又冒险朝门厅敞开的门外看了一眼,刚才他们匆忙中把奥兹莫比尔停在楼前一个禁止停车的地方。那辆车正是爆炸的根源所在,现在它成了一具扭曲、残破不全且正在燃烧着的残骸。

“天哪。”埃斯珀兰萨说。

“快。上楼。”

他们挣扎着站起来。德克尔蹒跚着走向楼梯时,往旁边看了一眼,看见一个人影——一个被火光勾勒出来却被烟雾弄模糊了的人影——从门前跑过。那个人把什么东西扔了进来。德克尔听见那东西落在地板上,他和埃斯珀兰萨赶忙往楼梯上冲。那东西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发出“砰砰”的声响。德克尔到了中间的平台上,和埃斯珀兰萨一起转过弯去继续往上跑。下面,那玩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似乎像是金属撞在了木头上。电梯?电梯的门是开的。是手雷滚进了……

爆炸的冲击波涌进楼梯井里,猛地把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打得倒在了地上。电梯井那有限的空间更增强了冲击波的力量,不只是上下冲击,还有横向里的。楼梯井随之摇晃起来,电梯井的外墙断裂开来,灰泥四下里迸洒。门厅里到处是火,烟直往上冒。

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更加费力地站起来,往上爬。他们又上了一层楼后,这层楼的电梯门被炸开了。德克尔从炸开的电梯井旁冲过去,看见里面又是烈焰又是浓烟。一套公寓的门猛地开了,他急忙转过身去。一位老人穿着睡衣冲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瞧见烈焰和浓烟时惊得目瞪口呆。警铃响了起来。

“发生了爆炸!”德克尔叫道,“门厅着火了!楼里有别的出口吗?”

那个男人嘴唇动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后面有安全梯。”

“从那儿走!”

德克尔接着往上爬,跟在没停步的埃斯珀兰萨后面,又上了一层。楼里别的住户也冲了出来,看见冒上来的烟惊慌不已。

“打电话给消防队!”德克尔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大叫着,“电梯被炸毁了!楼梯井着火了!走安全梯!”

他数错了楼层。本以为是三楼,却已到了四楼。医生公寓的门敞开着。他冲进厨房,发现埃斯珀兰萨正跟医生争论着。

“不能动她!”医生坚决地说,“缝线会开的!”

“让缝线见鬼去吧!她待在这儿会被烧死的!我们都会被烧死的!”

“有安全梯!”德克尔说,“在哪儿?”

医生顺着走廊指过去。“穿过空着的那间卧室的窗户。”

德克尔弯腰凑近贝丝。“我们得抬你走了。恐怕你会感到非常痛的。”

“麦基特里克在外面吗?”

“他在汽车旅馆里说的那些是当真的。他和雷娜塔正在追杀我。比我预料的要快。”

“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贝丝舔舔发干的嘴唇。“疼痛我能应付。”

“我去开窗。”埃斯珀兰萨说。

“帮我们一把。”德克尔对医生和他的妻子说。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这一次,他毫无疑问地知道是谁打来的。他抓过电话,喊道:“玩笑开够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住手吧!”

“但我们才刚刚开始呢,”麦基特里克说,“来让它更有意思一点,好吗?到目前为止,你干的每件事我们都预料到了。现在谁是傻瓜?”麦基特里克突然狂笑起来。

德克尔摔下电话,朝贝丝转过身来,他注意到她躺在一张厚塑料布上。“塑料布够结实吗,能吃得住你的重量吗?”

“有一个办法能知道。”埃斯珀兰萨开了卧室里的窗后回来了。“你抬头,我来抬脚。”

他们用塑料布把贝丝从桌上抬起来,抬出了厨房。

医生跑到走廊里看了看,又冲了回来,他吓坏了。“楼梯井和电梯井里都有火。”

“我告诉过你我们需要帮助!”埃斯珀兰萨抓着托住贝丝双腿的那部分塑料布,生气地回头看着他。

“拿上珠宝。”医生对他妻子说,然后冲出了房间。

“别忘了金币,你这个杂种!”德克尔喊道。他弯下腰,抓着托住贝丝肩膀的那部分塑料布倒退着移动,进了卧室。他撞到了后墙上,然后转身往敞开的窗外望去。雨把窗帘吹得往里飞起来。夜幕笼罩着的安全梯向下通往楼后,可能是个后花园。他听见楼里惊慌失措的居民顺着金属安全梯笨拙地往下跑。

“可以想见,”德克尔说,“那是雷娜塔和麦基特里克认为我们会去的地方。”

“你在说些什么?”埃斯珀兰萨问。

“这是个圈套。麦基特里克知道这地方。他完全有时间查看这楼房的结构。他和雷娜塔就在那下面等着我们呢。”

“但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我们会被火包围的!”

“还有一条路。”

“往上。”贝丝说。

德克尔点点头。“一点没错。”

埃斯珀兰萨面露困惑。

“上楼顶。”德克尔说,“我们走过几幢楼,到靠近街区尽头的地方,再从另一道安全梯下去。麦基特里克不会知道我们去了哪儿的。”

“但如果火势蔓延到其他楼上隔断我们的去路呢?”埃斯珀兰萨问。

“没别的办法。”德克尔说,“要是我们抬着贝丝从这个安全梯下去,很容易被当做靶子。”他把贝丝头朝外托出窗户,使她的背靠在窗台上。然后他从她身旁慢慢挪出去,把她移出窗外。他感到冰凉的雨水又浇在了他身上。很快,贝丝就躺在了又湿又滑的金属平台上,雨水打在她的脸上。

德克尔摸摸她的前额。“你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

“好。”

“我不值得你这样。”

“你错了。”德克尔亲了亲她的面颊。

埃斯珀兰萨爬出来加入了他们。“无论那炸弹里有什么,肯定是烈性的。火势蔓延得非常快。公寓的前半部分已经着火了。”

德克尔透过雨幕向离他们不太远的楼顶看去。“我们最好在火势蔓延到屋顶之前赶到那儿。”他们把贝丝抬起来时,德克尔听见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不光会有警车,还会有消防车。”埃斯珀兰萨跟着德克尔上了安全梯。“有警察在场,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或者他们会利用混乱。”德克尔抬着贝丝往上爬。“警方没时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熊熊的火舌从楼下的一个窗户里卷了出来,照亮了金属楼梯上的他们。

“天哪,现在他们肯定看见我们了。”德克尔紧张起来。他作好了子弹射进自己胸口的准备。

“大概不会。”埃斯珀兰萨快步往上爬。“或者即使他们看见了,也不容易看出我们不是在往下而是在往上走。”

他们到了一个平台上。德克尔被迫艰难地转过贝丝的身体以便上最后一段楼梯时,她呻吟了一声。他的鞋子在又湿又滑的金属表面滑了一下。他晃了晃,差点脱手。

“我们快到了。”

火呼呼地烧着。

“再往前一点。”

大楼另一边,警笛声越来越响。德克尔往后退着,觉得臀部撞到了屋顶那齐腰的护墙上。他用尽力气伸出一条腿跨过护墙,然后迈过另一条腿。他举起贝丝抬过来,等着埃斯珀兰萨跟上来,然后把贝丝放了下来。他急速地呼吸着,倒在地上。

“你还好吗?”埃斯珀兰萨在他旁边蹲下来。

“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我猜不出是为什么。”埃斯珀兰萨眯眼透过雨幕望过去。“但至少这护墙可以保护我们不成为靶子。”

德克尔的四肢由于疲劳而麻木了。“我们没下去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会疑心的。我们必须在他们猜出我们的行动之前离开这儿。”

“你再待一分钟喘喘气吧。”贝丝轻轻地说。

“没时间了。”

贝丝试着站起来。“也许我能走。”

“不。那样缝口会裂开,你会流血而死的。”德克尔盘算着:往左,离街区尽头只有几幢楼。那儿的安全梯离下面麦基特里克和雷娜塔等着的地方太近。往右,建筑物又太多了,他们可能走不出去。

德克尔蹲下来抬起贝丝。等埃斯珀兰萨也抬起来后,他们借着其他建筑物里的灯光和这幢褐砂石楼房窗户里冒出来的火光从护墙那儿往后退着。

“你后面,”埃斯珀兰萨说,“有一个通风管。”

德克尔绕过那个齐腰高的障碍物,转开头以免吸进管里喷出的浓烟。

“电梯滑轮间。”埃斯珀兰萨警告说。

德克尔又绕了过去。他已经能从楼房的裂缝里看见火苗了,这使他不由地吃了一惊。

“火势蔓延得更快了。”

大楼前面有更多的警笛在尖啸。

德克尔看了看身后,发现相邻的建筑物高出一层。“我们怎么能——”

“在我右边,”埃斯珀兰萨说,“有道固定在墙上的金属梯。”

德克尔退到梯子下面。“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上去的办法是——”他大口喘着气。“贝丝,我没力气背你上去了。你觉得你能不能用没受伤的那条腿站起来?”

“没问题。”

“我爬上去,埃斯珀兰萨扶着你。我俯下身来时,你就伸手上去。我会拉着你的手把你拽上去的。”德克尔在脑子里纠正了自己的话——是拉着她的左胳膊,也就是没在圣菲受伤的那一只。

他和埃斯珀兰萨帮她站起来,让她靠在墙上。德克尔抓住梯子,用力爬上了相邻的屋顶。上去之后,他从边缘上俯下身来,雨水浇在他的背上。“准备好了吗?”

德克尔用力拉起她。他发现自己的力气已经快用尽了,只能把她拉起几英尺高,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让他惊奇的是,把她往上拉时容易一些了。

“我把没受伤的那条腿踏在梯子上了,”贝丝说,“每次只要把我拉起来一点就够了。”

德克尔把脸痛苦地扭动了一下,拽得更用力了。慢慢地,一级一级地,贝丝上来了。德克尔先是抓着她的手,然后抓着她的前臂,然后是肩膀,又把她拉上来了一点。接着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她那淋透了的头的轮廓。他把胳膊插到她的腋下,把她拎上了屋顶。他把她放下来,自己也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埃斯珀兰萨的鞋子在金属梯上发出轻轻的声音。他很快上来了,胳膊下面夹着塑料布。在他后面,火焰从通风管和电梯滑轮间里冒了出来。安全梯已经被烟雾吞没了。

“即使我们愿意,也不能从那儿回去了。”德克尔说。

他们铺开塑料布,把贝丝放在上面,抬起她,在另一个管道和房屋的迷宫里艰难地前进。德克尔在一根管子上绊了一跤。接着又撞到了一根电视天线上。

火焰映出这幢楼的边缘,以及比它低一截的相邻楼房。

“用不了很长时间了。”德克尔说。

一声巨雷,一阵冲击波向他涌来,把他掀翻在地。他松开了贝丝,倒在了她的身旁,听见了她的尖叫声。这时他才意识到——

那不是雷声。

那是又一颗炸弹。

爆炸声在夜空中回响。德克尔颤抖着,趴在地上,抽出手枪,盯着前面屋顶上一个像尖顶小棚的东西被炸飞的地方。

一个声音叫道:“你又被我料中了!”

德克尔想,天哪,麦基特里克在楼顶上!

“你又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圈套,是不是?”麦基特里克叫道,“我已经公平地警告过你了,你还是照我想的那样干!该死的,你并不像你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

“到此为止了!”德克尔大喊,“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你没死就还没结束!”

声音是从左边什么地方传过来的,听起来麦基特里克像是藏在电梯房后面。德克尔紧抓着手枪蹲起来,准备冲过去。“警察听见爆炸了,麦基特里克!现在他们知道这不只是失火了!他们会封锁这一带,检查每一个要离开的人!你跑不掉的!”

“他们会认为是楼里的易燃物爆炸了!”

易燃物?德克尔皱起了眉头。这不是麦基特里克通常会使用的那类词,他肯定是从一个爆破专家那儿学来这个词的。毫无疑问——是雷娜塔在教他。

而且她就在附近。

“油漆桶!松节油!清洁剂!”麦基特里克叫道,“失火时,警察很担心那些东西!现在他们会害怕别的东西也炸起来!他们会保持距离的!”

德克尔身后,火苗从稍低的屋顶上蹿了上来。他想,我们不能后退,可如果我们待在这儿,火很快就会烧上来的。“埃斯珀兰萨?”他轻声叫道。

“跟你一样准备好了。你想要哪一边?”

“左边。”

“我和你包抄。”

“上。”德克尔踩着一摊摊水往一个大通风管全速冲过去,接着冲向另一个。但当他正要冲向电梯房时,它却不见了。耀眼的爆炸把它炸成了碎片。德克尔被掀翻在地,碎块从他上面飞过,落在他的周围。

“你猜错了,德克尔!我不在那儿!我也不在你右边!不在你那朋友想要偷偷摸摸袭击我的地方!”

片刻之后,在那个方向,爆炸掀飞了一大块楼顶。德克尔觉得他听见了一声尖叫,不过,那是埃斯珀兰萨叫的还是楼里住的人叫的,他就分不清了。

他惊呆了,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他想,麦基特里克肯定在这个楼顶和相邻的各个楼顶上到处装了炸药。但如果麦基特里克开始时使用的是投币电话,他怎么会有时间的呢?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麦基特里克使用的不是投币电话,而是移动电话。他当时是在屋顶打的电话,在他装炸药的时候。在大楼前炸奥兹莫比尔和往门厅里扔引燃弹的肯定是雷娜塔。她在下面的院子里。这样,无论我们选择哪个方向,往上或是往下,都会落入圈套。

德克尔想,我们已经落入了圈套,后面是火,前面是麦基特里克。

从这幢搂的安全梯走呢?德克尔绝望地想着,火焰的呼啸声越来越响了。如果我们能上安全梯……目标太明显了。我应该估计到麦基特里克在那儿也装了炸药。即使他没装,我们仍会遭到院子里的雷娜塔和楼顶上的麦基特里克的两面夹击。

德克尔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他发狂地站起来想再次朝麦基特里克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冲。但他刚站起身,一声爆炸就把他面前的楼顶掀了起来,又炸飞了一大块楼体,也把他往后撞倒在地。

“淘气,真淘气,笨蛋!你也没问一声,‘我可以这么做吗?’”

德克尔慌乱地想,他在哪儿呢?如果麦基特里克在这幢楼顶上,他就不会引爆他藏在这儿的炸弹了。他不能保证炸我的时候不会把他自己也炸了。那么他在哪儿呢?

他立刻就想到了答案。他在相邻的那幢楼顶上。火光映照出了那个稍低一些的相邻楼顶,麦基特里克肯定是在墙梯上,或者是踩在箱子或某种维修设施上。他藏在那儿能从墙顶上观察,引爆炸弹时就可以缩下去。

看到楼那边的暗处好像有个脑袋探了出来。德克尔举枪瞄准,但就要扣动扳机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他看见的只是火光映出来的一个晃动着的影子。

在他身后,火焰逼得更近了,暴风雨几乎没能阻碍火势的扩大。

“下一步要干什么?”麦基特里克叫道,“等着被烤熟吗?还是有胆子来干掉我呢?”

德克尔恶狠狠地想,对,我就是要干掉你。办法就在他眼前,是麦基特里克好意赠送的——最后一颗炸弹在楼顶上炸出的那个洞。

德克尔身后的楼顶上有一股呛人的热浪扑了过来。他爬过一摊摊积水,爬到黑洞那儿,抓住洞的边缘,把腿伸下去,身体悬起来,然后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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