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变弱了!”德克尔盯着接收器上被照亮了的刻度盘。他的湿衣服全贴在身上。

埃斯珀兰萨开得更快了。他甚至没顾得上打开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他看见车流中出现了一个空隙,于是呼啸着驶上州际公路,开始超车。

“天哪,我快要冻僵了。”德克尔拨动着车上取暖器的开关。他用那几乎毫无知觉的右手手指笨拙地摸索着,发现埃斯珀兰萨的刀子还插在他左腕上的绳结里。他仔细看着刻度盘。“信号变强了。”指针转动起来。“看!他下了州际公路。他在我们左前方!”

比他们所希望的还要快,奥兹莫比尔的前灯照出了雨中一个昏暗的出口斜坡,有一个上9号公路的标志。

“这条路跟州际公路平行。”德克尔说,“指针表明他改变了方向!他在往南开。”德克尔用刀子割开手腕上的绳子,差一点划伤了自己。血涌进他左手的静脉,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他按摩着疼痛的手腕,绳子在上面勒出了沟。

“你告诉我要弄得像真的一样。”埃斯珀兰萨说。

“嗨,我还活着呢。我并没抱怨什么。”

在出口坡道的尽头,埃斯珀兰萨驱车向左穿过横跨州际公路的大桥,然后又急速左转,进入9号公路,向南追着一长串汽车尾灯开过去。

“信号更强了!”德克尔说,“慢一些。他有可能在前面的任何一,辆车里。”他割断了另一只手腕上的绳子。血涌到手上,他的手指不那么笨拙了,因而他能够更用力、更快地割断脚腕上的一圈圈绳子。

虽然车上的取暖器正放出热风,他仍在发抖。各种令人不安的念头折磨着他。要是麦基特里克已经杀了贝丝呢?或者要是麦基特里克猜到自已被跟踪,找到了导引仪呢?不!我受了这么多苦,绝不能一无所获!贝丝必须活着。

“指针表明他又转弯了。向右。往西开了。”

埃斯珀兰萨点点头。“前面有四辆车,我看得见转弯的车灯。我要慢下来,这样他就看不见我们跟着他转弯了。”

期望增强了德克尔的力量。他抹抹前额,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安地看见手掌上有红色。不是搀了红色食用色素的玉米糖浆,闻起来有一股铜的味道,无疑这真的是血。

“我不知道这能有多大用处,这是我在小储藏柜里找到的一块干净手帕,”埃斯珀兰萨说,“试着止止血吧。”埃斯珀兰萨跟着麦基特里克向右驶下9号公路,经过一块写着罗克曼路的指示牌。他关掉了前灯。“没必要大肆宣扬。在雨里我几乎看不见他的尾灯,所以我能肯定他根本看不见我们。”

“但你这是在盲驶。”

“时间不会长的。”埃斯珀兰萨往左开上一条小道,又打开前灯,作了个180度的转弯,回到罗克曼路上,向左转,再次跟到了麦基特里克的后面。“万一他在看后视镜,我要是他,肯定会看的,他就会看见有车前灯从左边拐上这条路。任何从州际公路上跟踪他到这儿的人都不会从左边过来的。这样他就不会起疑心了。”

“你对此很在行嘛。”德克尔说。

“我还是在行一些的好。我还是小孩子时,曾跟那些帮派混在一起。跟踪人和被跟踪我都挺有经验。”

“是什么让你改邪归正了?”

“我遇到一个警官,是他让我明白过来。”

“他肯定为你现在的生活而感到骄傲。”

“去年他死了。一个带有敌意的醉鬼开枪杀了他。”

空中令人目眩地一闪,随后而来的隆隆声使汽车抖动起来。

“现在开始打雷打闪了,暴风雨更厉害了。”德克尔说。

“该死的。”不知埃斯珀兰萨指的是暴风雨,还是他的回忆。

闪电又一次划过时,他用手指了指。“我看见一辆车。”

“接收器上的信号很强。指针直指着前面,”德克尔说,“那肯定是麦基特里克。”

“该离开这条路了,我不想让他起疑心。”经过一个指示着克洛斯特镇的牌子之后,埃斯珀兰萨任由麦基特里克往前直开,自己则向右转,绕过一个街区,再回到罗克曼路上。这样别的车子已经超了过去,填补了奥兹莫比尔和麦基特里克的汽车之间的空隙。

“接收器表明他还在我们的前面。”德克尔那又湿又冷的衣服仍然让他抖个不停。由于紧张,他的肌肉非常疼痛。他掉下岩壁时摔着的后背和前胸处肿了起来,阵阵抽痛着。这并不要紧。疼痛算不了什么,贝丝才是重要的。“不,等一下。指针移动了。他往右转了。”

“是的,我看见他的前灯离开这条路了。”埃斯珀兰萨说,“我不想立即跟上去吓他一跳。我们开过他转弯的地方,看看他去哪儿吧。他可能是想用计甩掉尾巴。”

他们开过寂静的镇中心,来到更加安静的镇郊。现在,当闪电划过时,他们看清了麦基特里克转弯的地方:一家普通的单层汽车旅馆。红色的霓虹灯上显出店名:岩壁旅店。相连接的平房——德克尔估计大约有20套——从路边向后往一个黑沉沉的地带延伸。奥兹莫比尔从那儿开过时,德克尔伏下身,以防麦基特里克回头瞥一眼跟在身后的稀疏车流。

汽车旅馆落到奥兹莫比尔后面去了,德克尔慢慢直起身。“接收器上的指针表明麦基特里克已经停车了。”

“你想怎么办?”

“在路边的什么地方停车。我们回那儿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德克尔拿起他在乔达诺的庄园里从一个警卫那儿拿来的手枪。一声巨雷,汽车抖动了一下。他看到埃斯珀兰萨把瓦尔特手枪装进口袋里。“我们最好带上接收器。万一这是个圈套,他再开车跑了呢?”

“要是那样,怎么办呢?”埃斯珀兰萨问。

“这问题问得好极了。”德克尔下了车,大雨立刻扑面而来。那一瞬间,他愤怒地想起,在罗马,那天晚上他跟着麦基特里克到那个设有圈套的院子里去时,天也正下着冰冷的大雨。埃斯珀兰萨跟着他下了车,棒球帽滴着水,湿透了的长发贴在脖子上。在过路车辆的灯光下,埃斯珀兰萨的脸看起来比平时更瘦削,鼻子和嘴巴更加突出,这使德克尔想起了一只猛禽。

他们没在房子前面露面,而是顺着一条通向房后的小巷谨慎地挪过去。德克尔注意到,那些平房是用煤渣砖建造的,后面没有出口。靠小巷的这一边只有很小的窗户,而且是又厚又不透明的玻璃砖,极难打破。

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从汽车旅馆的后部绕过去,藏在一只可倾卸垃圾箱后观察着平房的前面。接收器上的指针表明,导引仪就在某一套房间里。虽然那20套房间里有8套前面停了车,但其中只有4套在拉起来的窗帷后面还亮着灯。这中间又有两套是相邻的,离德克尔用以隐蔽自己的垃圾箱很近。德克尔不用看接收器也知道,信号就是从这其中一套房间里发出来的。房前停着一辆车,一辆蓝色的庞蒂亚克,正在冷却的发动机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雨水落在庞蒂亚克发热的前盖上,变成了一层薄雾似的蒸汽。

德克尔想,要快点。如果贝丝在其中一个房间里,麦基特里克拿了钱回来就会尽快杀了她。或者要是他检查那钱时发现了导引仪,他可能就会惊惶失措,在逃走之前杀了贝丝。

“你在这儿等着,”德克尔对埃斯珀兰萨耳语道,“准备接应我。”他尽可能轻地趟过一摊摊积水,来到那排房子里的最后一套房间旁,停在了灯光柔和的窗户前。一道强烈的闪电使他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毫无遮掩。沉闷的雷声震得他摇晃了一下。随后,夜幕又把他遮蔽起来。他注意到窗帷没有拉严,于是透过一条窄缝焦虑地朝房里望去——一张双人床、一张廉价梳妆台、一台固定在墙上的电视机。要不是床上有只旅行箱,这房间就好像是没人住似的。左面墙壁的中间,是一扇开着的门,通向隔壁的房间。

又是电闪雷鸣。德克尔绷紧了身体,然后往隔壁那扇窗挪过去。虽然暴风雨的声音很大,他还是听见了讲话声,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一个男人在说话,然后是一个女的。男的可能是麦基特里克,女的可能是贝丝。难说。也许德克尔听见的只是电视上的对白。出乎他意料的是,另外一个人讲话了,是个男人,声音非常古怪,又低又哑。德克尔一开始很迷惑,后来才明白过来:如果贝丝在那里面,麦基特里克出去拿钱时就得有另外一个人看着她。他想象着贝丝被绑在椅子上,一团塞在她嘴里的破布松开了,掉了出来。他似乎看到了那团东西重又塞回她嘴里时的情景:麦基特里克扼住她的脖子,她挣扎着,眼球突出来。

德克尔告诉自己,赶快行动!他看了一眼门上的房间号,迅速回到埃斯珀兰萨那儿,解释了一下他要做的事。然后,他借着夜幕的掩护,冲到街上。他记得在汽车旅馆对面关了门的加油站那儿看见过一部投币电话。他迅速把硬币塞进去,按了几个键。

“查号台,”一个女声说道,“哪个城市?请讲。”

“新泽西州克洛斯特。我要岩壁旅店的号码。”

立刻,有一个计算机发出的声音单调地说:“号码是……”

德克尔记住号码,挂上电话,又塞进硬币,按了几个键。

铃响三遍之后,一个疲倦的男声答话了,听起来简直像在叹息:“岩壁旅店。”

“给我接19号房间。”

那个职员对他的要求没作出什么反应。实际上,德克尔只听见咔哒一声响,电话就接通了。他听见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想象着麦基特里克朝电话机转过身,脸上满是惊奇和迷惑混杂在一起的表情。毕竟,谁会给他打电话呢?谁会知道他在这家汽车旅馆里呢?麦基特里克肯定在紧张地考虑着接电话是不是明智。

电话铃一直响着。10遍。11遍。

那个职员终于插话了:“先生,他们不接电话。也许他们不在。”

“接着试。”

“但是他们有可能正想睡觉。”

“这事很急。”

那个职员倦怠地叹了口气。德克尔又听见咔哒一声。另一头的电话铃响了一遍,又响了一遍。

“喂?”麦基特里克的声音犹犹豫豫的,比平时低了八度,似乎他以为这样柔声讲话别人就听不出他的声音了。

“要是你运用一下常识,”德克尔说,“这事完了之后你还有可能活着。”

电话里沉寂了。德克尔听到的唯一声音是雨水打在电话亭上的声音。

“德克尔?”麦基特里克听上去像是在怀疑自己神志不清。

“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了,布赖恩。”

“但是这不可能。你死了。怎么——”

“我打电话要谈的不是我的死亡问题,布赖恩。”

“上帝。”

“祈祷是个好主意,但是比起上帝,我能更好地帮助你。”

“你在哪儿?”

“得了,布赖恩。有关谍报术的那本书是我写的。我从不主动提供信息。接下来你就该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和我一起的有几个人。但是你需要关心的只是你拿到了钱,而我要贝丝·德怀尔。”

电话里又沉寂了。

“要是她已经死了,布赖恩,你就不可能跟我讨价还价了。”

“不。”布赖恩紧张地发出一种吞咽声。“她没死。”

德克尔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是出于宽慰。“让我跟她讲话。”

“这事很复杂,德克尔。”

“以前是很复杂,但今晚,事情变简单了。尼克·乔达诺和弗兰克·乔达诺都死了。”

“究竟怎么——”

“相信我,布赖恩。他们已经不起作用了。没有人寻找贝丝·德怀尔了。你可以留下钱放了她。你是怎么拿到钱的将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麦基特里克犹豫着,他那紧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想想吧,布赖恩。要是乔达诺家的人还活着,我现在就不会跟你讲话了。出现在交钱地点那儿的就真的是我的尸体了。”

麦基特里克的呼吸声更重了。

“而且这会儿就不会是我在打电话,”德克尔说,“而是他们正在打破你那旅馆房间的门了。”

德克尔好像听见麦基特里克的手捂住话筒的声音。他听见模糊的说话声。他一边等着,一边发抖,一则由于他的湿衣服,再则由于他从骨子里害怕麦基特里克会对贝丝采取什么行动。

在线路的那一头,有什么东西掠过话筒,然后麦基特里克又说话了:“我还是不相信。”

“你是在拖延时间,布赖恩。你想在我对你说话的时候跑掉。我不是一个人。你一旦出现在门口,就会有人开枪,而且我发誓,要是贝丝受了伤,你就会尝到在地狱里有100万美元却无处可花的滋味了。”

停顿。又是一阵模糊的讲话声。麦基特里克再次讲话的时候声音提高了。“我怎么知道如果我把黛安娜·斯科拉瑞交给你你就会放过我?”

“是贝丝·德怀尔。”德克尔说,“这对你可能是个新概念,布赖恩,诚实。我从不食言。我为兰利工作时,就是靠这个才做成一笔笔交易的。人们知道他们可以信任我。而这一次是我想做成的交易中最重要的一笔。”

从电话亭这个有利的地点,德克尔能看见街对面的汽车旅馆,看见向后面的可倾卸垃圾箱那儿延伸的那些平房。他能看见埃斯珀兰萨藏在那个垃圾箱后面盯着那两个旅馆房间。他能看见两个房间的窗户里都没有了灯光。

“你干嘛关掉灯,布赖恩?”

“天哪,你离这儿这么近吗?”

“别干傻事。你想用贝丝作掩护,而且你确信我不会开枪。想想吧。即使我让你带着她逃掉了,你难道打算下半辈子都用她做挡箭牌吗?在交钱地点那儿,系在我头上的塑料袋能证明我愿意为她冒任何危险。我永远都不会停止追杀你。”

没有回答。

“还是只想着那100万美元吧,布赖恩。没人能证明你是怎么拿到钱的,也没人想把钱要回去。只要你从这里开车走掉,钱就是你的了,任由你花。”

“只要你让我走。”

“只要你把贝丝留下。要是你不向我证明她还活着,这场谈话也就没有意义了。让我跟她说话。”

德克尔全神贯注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对滂沱大雨置若罔闻。而后,他听见了那阵使电话亭玻璃震颤起来的雷声,也听见了他自己内心更猛烈的雷声。

话筒里传出什么声音,像是电话被人移动了。

“斯蒂夫?”

德克尔感到膝部软弱无力。虽然他心意已决,但现在他意识到,他并没有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还能再听见贝丝的声音。

“谢天谢地。”德克尔脱口说道。

“我不敢相信这是你。你怎么——”

“我没时间解释。你还好吗?”

“吓死我了,但他们没有伤害我。”她的声音既轻柔又虚弱,而且由于紧张而发抖,但他是绝不会听不出来的。他想起了贝丝第一次对自己说话时的情景,想起了当时她的声音使自己联想起风铃和香槟。

“我爱你,”德克尔说,“我会把你从那儿救出来。你那儿有几个人?”

话筒里突然传出碰撞的声音,麦基特里克讲话了:“现在你知道她还活着了。我怎么才能活着从这儿出去?”

“打开灯。拉开窗帘。”

“什么?”

“让贝丝到窗前来,要很容易看得见。拿着钱出来。上车。你这么做的时候,可以一直用枪瞄着她。这样,你就知道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对付你了。”

“直到我到了街上,看不见她无法瞄准为止。那时候你就会想法杀死我。”

“你必须信任我。”

“放屁。”

“因为我值得信任。我会让你看看我实际上有多么值得信任。要知道,你把贝丝留在房间里以后会很安全的,因为我会和你一起上车。我会做你的人质。你在路上开上一段,确保没人跟踪的时候,让我下车,我们的交易就成了。”

又是沉默。雷声。

“你在开玩笑。”麦基特里克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我不知道。”德克尔说,“但要是你这么干,我有朋友会去追杀你的。我愿意打赌,你想马上就把这一切都结束掉。我是认真的,布赖恩。给我贝丝,你拿着钱走。我永远不会再找你了。”

麦基特里克有一会儿没说话。德克尔想象到他正在打主意。

麦基特里克声音含混地向旅馆房间里别的什么人说了一句话。“好吧。”他对德克尔说,“给我们五分钟,然后我们出来。你举着双手等在我的车那儿。”

“这交易你做成了,布赖恩。但万一你想反悔,记住这一点——另外有人正瞄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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