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岔道口停下。”绢枝目光前视,优郁地说道。

蓑岛一言不发,放慢了速度,驶离阳光普照的宽畅公路,在篱笆间的小道前停下。

绢枝蜷缩在狭小的座位上,将汗漉漉的身体缓缓地转向蓑岛。他踩着制动闸,也许因为树篱笆反光的缘故,他的脸色呈青色,一副英挺的鼻子,淸瘦的面颊,细小的眼睛里,透出少年般的怯意。

将要和他分手,她感到很难过。每次相逢,最后都必须忍受一次这样的苦痛。她满怀柔情地端详着他那粗犷刚毅的面容,强忍着冲动,不去触摸他那白净的颈脖。

“你好像瘦了。”

“没那回事!”蓑岛瓮声瓮气地答道。他丝毫不像电视演员,说话总是一个调子,毫无表情。此刻,他的话音里总带着因胆怯而产生的悔意,“时间已经晚了!”

“不晚!还只有十点钟。”她朝手上的小型金表瞥了一眼,又凝望着蓑岛的脸。昨夜她对家里说过,并得到了丈夫的同意,说住在浦和亲戚家,今天上午回家。

她随即望着车外。铺装得极为漂亮的道路上,寂无一人,清静得很,道边绵延着翠绿色的树篱色,前边静静地窥现出彩色的瓦房顶,瓦片披着朝阳闪现出湿润的光芒。

“再打电话吗?……”她追逐着蓑岛的目光,喃喃低语道。

蓑岛避开她的目光,瘦削的面庞上笼罩着暗晦的阴影。她呆呆地站立着,目送着绿色花冠牌轿车缓缓地呈U字型,在宽阔的公路上消失,然后,沿着小道碎步跑去。

郊外的天空碧蓝无垠。还有五天就七月了。也许今年的梅雨来得早,炎日晒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快步走着,从蜥蜴皮手提包里,取出手帕擦着颊和鼻尖渗出的汗珠。她满脸雀斑,瞳距偏远扁平。

她的脚步渐渐加快,和蓑岛分手后,骤然沉重的孤独感,使她心乱如麻。

“到家不算晚!……”她这么自我安慰着,压抑着想要奔跑的焦灼。细长的腿不停地跨动着,乳白色的裙子随着腿部的节奏,不住地摆动着。

她终于穿过树篱笆,走到左侧下坡的缓坡角。从那里可以看见,房门前的花岗岩门柱,和院子里的草坪。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家门前停着一辆警车,闪烁着红灯,和白色小道里那绿树葱茏的静寂,显得极不协调。她的胸脯顿时骚动了起来。她屏着气望着警车,然后,神色紧张地快步跑下缓坡。

警车里没有人。在她从院门绕过草坪走到铺道上时,房门迎面打开,走出一位身穿白色西服的男子。他一见到她,便诧异地走上前来。

“我是警察,你就是菅绢枝君吧?”

她停下脚步点点头。男子确认后又向房门走去。

“请问有何贵干?”她跟在他的背后问道。

“你的丈夫去世了。”男子用冷漠的口吻说道。

走进门,便是宽畅的客厅,坐着四五位陌生男子,和刚赶到的井上医生。她一进门,人们的职业性目光,骤然聚向她的面庞。

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富态男子,从沙发上站起身:“我是S警察署的平沼。”他从怀里取出证件,“来……请坐下。”

她颤巍巍地坐下。

“刚才有人来报案,说你丈夫死在卧室里,样子很古怪,所以我们就来了。”平沼直言不讳地说道。

佣人君代也在客厅里。他和井上医生熟悉,两人都是一副木然的表情,怔怔地望着她。现在的客厅里,好像处在平沼的支配之下。

平沼说着事情的经过。绢枝默默地听着。这天早晨——即六月二十五日的早晨,八点钟左右,君代如往常一样,敲响这里的主人——即绢枝的丈夫菅高志的卧室房门,但怎么敲也没有回音,于是她悄悄地推开房门,见菅先生从床上滚落在地,睡姿很别扭,君代忙走上前,不由惊叫起来。因为,菅先生的脸庞显得异常痛苦,身体已经僵硬了。

绢枝的亲妹妹璐子马上打电话,请私人医生井上。医生一眼就看出菅先生已经死亡,估计是中毒引起的,于是便立即报警。所辖警察署的平沼警部他们和法医赶到时,正是绢枝回家的一小时前。

“遗体还在卧室里,好像是氰酸钾中毒。”

“氰酸钾?……”

“对,枕边的杯子里还留有牛奶,桌子的抽屉里,也发现了估计是氰酸钾的结晶。”平沼默默地注视着她。他下領尖削,给人以精干的感觉。

沉默,显得很压抑。但她丝毫感觉不到悲伤,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你看看遗体吧?”不久,平沼平静地说道。

绢枝讷讷地点点头。穿制服的警察利索地走在前面,将她领到二楼。

营的卧室在二楼的南端。约三年前起,他就在这小房间里放了一张单人床,养成了独睡的习惯。

这房子,绢枝听菅说是英国人建造后回国时出让、菅在与她结婚前买下的,距今至少有七八年完全没有修缮过,房间是西洋式,盥洗室、厕所、澡堂全都挤在一起,与外观的豪华迥然相反,不知为何,窗户全都很小,因此,房子里虽然不是阴森森的,但很多房间依然很昏暗,她生活了六年,还没有住惯,但它却很合菅的情趣。他年轻时长期生活在国外,现年六十二岁,在丝绸品出口制造公司当经理。

卧室里只放着一张床和一张小桌,显得十分淡泊而整洁。菅穿着毛巾睡衣躺在床上,蒙在脸上的白布,大得令人悚然。

她走进房间,警察在外面悄悄地将门合上。她走到枕边,目光淡漠地打量着丈夫的尸体;然后,她轻轻地掀起尸体脸上的白布。端庄的脸庞蒌缩着,额头和面颊上,布满着红色的斑点,皮肤的绀紫色和死斑的艳红色,明显异常。她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在大学的标本室里,见到过的干尸。

她立即将白布重新盖在他的脸上。于是,她的眼前浮现出丈夫那张与年龄不符的健旺的脸庞。她从他那和蔼的脸庞,联想起他那极端势利的内心。那颗尽管喜欢过她,却从未真正爱过她的、如同金属般的心——她也从未真心地爱过她的丈夫。

回到楼下时,平沼正坐在沙发上和君代交谈着。君代已过四十,说是佣人,但从菅的前妻时起,她就住在这幢房子里了,又比填房绢枝年长十岁,因此,君代的存在,常常使她产生一种威严感。现在,她看出连这一向坚强的君代,也哭丧着脸。

别人都闲得无聊地在房间里踱着步,或透过淡紫色的窗帘,眺望着院子里的草坪,一副该调查的都已经结束的模样。井上医生悄悄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她想走过去与他交谈,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勇气穿过房间。她忽然想起妹妹璐子,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倚靠在门边站下。

“那么,营先生习惯在睡觉前喝牛奶吗?”平沼朝绢枝瞥了一眼,睨视着君代的脸问道。

君代的声音变得轻了:“是的,每天晚上都是由我送去的。”

“昨晚十二点钟,你给菅先生送牛奶了?”

“是的……”

“你没有看见他喝吗?”平沼仍不失温和的语调。她觉得这也许是刑事故意使用的伎俩,引人吐霹真情。

“他正好在换衣服,所以我把牛奶放在桌子上,就出来了。”

平沼点点头,似乎让他等一等,便又朝着绢枝问道:“你看过了吗?”

是指遗体吧。她默默地点点头。

“车马上就到,要送去解剖。”

她又点点头,平沼随即问君代:“那种牛奶是哪里生产的?”

“佐佐木牛奶公司,销售店就在公司的紧后边。”

“送来时放在哪里?”

“厨房门边有个牛奶箱,牛奶总是放在那里的。”

“是傍晚几点钟送来的?”

“好像是六点钟。”

“那么,昨天晚上,你是几点钟从牛奶箱里取出来的?”

“这……”君代回想着,“七点或是七点半,反正那时天已经黑了……”

“七点或七点半……”平沼眯着眼睛嗫嚅道。

“是的。”

“那么到十二点之前,牛奶是在厨房里的?”

“是啊。放在厨房的冰箱里……”

“送到菅先生的房间里,倒进杯子时,你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比如开过盖的痕迹,或发出异味……”

君代又苦苦思索着:“想不起来了,记得没有……”君代显得没有把握。

这时,门被猛烈撞开,穿着短裤的璐子走进屋子打量着,一见夫人,便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她靡颜腻理,看不出只有十八岁,带着大花纹的黄色罩衫,紧紧地蓬着丰满的乳房;她的胸脯绷得紧紧的,柔细的纤腰下,伸展着黝黑而富有生气的腿。年轻刑事们的目光,不由被璐子吸引了过去。绢枝微微地感到嫉妒。

“你回来了?”璐子站在她的身边,冷冷地轻声问道,乌黑的眼眸盯视着姐姐。

绡枝不由感到一阵窒息。她避开璐子那灼人的目光。自从和蓑岛有来往以后,她总觉得有愧于璐子。蓑岛原来是璐子的朋友。

一个男子紧跟在璐子的后边进屋,走到平沼的身边,轻声耳语着。这是刚才在门外看着绢枝进屋的刑事。她直感到他刚才好像在院子里,与璐子谈了话。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法医的车赶到,两名身穿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副很脏的担架进来了。警察带两人去二楼后,平沼向绢枝走来。

“一有解剖的结果就来拜访你。”

这时她才感觉到,平沼对刚失去丈夫的绢枝很留意。

翌晨,S警察署打电话传讯绢枝。绡枝被带到审讯室似的小房间里。平沼和昨天在院子里与璐子交谈的另一名刑警一起,坐在粗陋的木桌前等候着。他坦然地请绡枝坐在椅子上。

从窗口看得见警察署里,那颇煞风录的内院。天气依然晴朗,悬铃木树叶在烈日下,倦怠地蒌缩着。平沼安慰着绢枝,慢慢地进入了正题。

“解剖的结果,死因果真是氰酸钾中毒,是溶化在牛奶里的,在桌子的抽屉里,也发现了氰酸钾啊!”平沼闪烁着眼睛审视着她,像是在揣测她的反应。

“这东西怎么……”

“看来是自杀,不过没有找到遗书,而且若是自杀,就有问题了。”他沉思着说道。

绢枝感到,平沼分明已经放弃了“自杀”的推断。

“我丈夫决不会自杀,他很有自信,从不轻信别人的话!”绢枝断然说道。

平沼好像早有预料似地点点头:“昨天我们在贵宅里检査时,就这么感觉到了。最近他有什么反常吗?”

“没有啊!一个月前让那个井上医生检査身体,说他血压偏高,但他本人一直是很乐观的。”

“公司里没有碰到麻烦吧?”

“这就不知道了。他在家里从来不提公司里的事。不过,他不是那种为锱铢小事就自杀的人呀!”

“嗯。”平沼把手支在桌边,在椅子上换了一个姿势,“对不起,请问,你丈夫写过遗书之类的东西吗?”

她的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果真他们也不认为丈夫会自杀。

“没有啊。向公司的律师顾问打听一下,也许就清楚了……”

“嗯。”平沼沉默了片刻,向边上的年轻刑警瞥了一眼,似乎在为一无所获而感到遗憾,“倘若自杀的可能性很小,那就成了凶杀案。然而,这起凶杀案很玄妙啊!在抽屉里放氰酸押,伪装成自杀。”

“凶杀……”她不由呢喃着,胸膛里顿起一阵慌乱的悸动。

“夫人是何时与夫君结婚的?”平沼突然改变了语气,关切地望着她。

“六年前。”

“哦,那么以前呢?”

“我二十三岁结婚,第三年丈夫因车祸丧身,他是开业医师,在出诊的途中撞上了电车。两年后我和菅结婚,因为我没有孩子,妹妹又小,心中惶然,所以……”

她旋即便后悔了,没有必要讲这些事的。

“请讲下去,”平沼催促道,“你怎么和菅认识的?”

“我有个朋友在新桥经营饭店,我在那里帮过忙,那时和菅认识的……”

“嗯,难怪。”平沼露出很体谅的神情,独自点了点头。她猛然感到心中不胜苦涩,和菅的关系,多半不如平沼想像的那样。

前夫死去时背了一身债,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她走投无路,只好在朋友的饭店里打工。当时菅的妻子刚刚病逝,作为毫无风流艳史、而又正合胃口的女人,菅才选择了她。

她虽然进了菅家,但在菅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总隐隐地藏有鄙夷的神色。在经济上,他对她百般苛刻。结婚有一年了,他完全漠视她的存在,和她分室而居,在外面随意找女人鬼混。

她知道自己并不美貌,又过了豆寇年华,但离开菅便无法生存,因此,她长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唯一感到感激的,就是结婚时,他同意她将还在念中学的璐子领到家里。她双亲早逝,所以如果没有菅,她也必须照管璐子。

平沼从内口袋里取出本子,第一次正颜厉色地望着她。

“我们对佐佐木牛奶公司已经作了调查,在牛奶的发放管理上,看来不会投毒。这样一来,便是有人在牛奶放入责宅的牛奶箱里以后,到夫君取来喝之前投了毒。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当然要先査一查家里的人。案发那天下午六点到十二点,能否问一问夫人的去向。”

绢枝默默地点了点头,好像胸有成竹。

“听人说,夫人是去浦和的亲戚家住下了?”

“呃。”

“对不起,向璐子打听地址时,听说你最近有一个月没有去那里了……”

“呃!……”绢枝直言点头默认。

“怎么回事?”

她微微露出为难的神情:“我找了个借口外出了。”

“那么,去哪里了?”

“这不能告诉你。”她不慌不忙地答道。

平沼暗暗吃惊,和坐在边上一言不发的刑事,互相对视了一眼,露出调皮的笑容:“你不讲就不好办啦。我们给你保密,放心说吧!”

“我不能讲。”

“不过,一调査就清楚啦!”

“是吗?”平沼终于发现她很尷尬,不由声色俱厉起来,“假如你不讲,夫人的处境,也许就很难堪啊!”

“处境难堪?”

“嗯。对不起,你和丈夫的关系,好像不太融洽啊!听说案发的十天前,你们发生过激烈的争吵?”

绢枝猛然屏住了呼吸。那次吵得确实很厉害。因为菅得知,绢枝在偷偷用他的印章,从银行里取钱,菅肆无忌惮辱骂她,她紧闭着嘴决不解释。这是她婚后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反抗。

但是,平沼怎么会知道?她飞快地朝平沼身边的年轻刑事瞥了一眼,遇到的是冷冰冰的、挑衅的目光。

璐子一她顿然醒悟。璐子知道她和蓑岛的关系,而且,璐子爱着蓑岛——她的眼前浮现出,妹妹那叵测而鄙视的目光,和目光里隐含着的怨恨。

验尸结束后,通知明晨领回尸体。绢枝回到座落在善福寺町的家里时,房前的坡道上停着几辆汽车。她知道全是营公司里的副社长和营业部长的髙级专车。她在坡道上将出租汽车打发后,一副极忧闷的神情,缓步向家里走去。

社长猝死之际,公司里的人都各怀鬼胎,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是恼火的。而且,一旦听说社长的死可能是他杀,更不知道他们的举动,会有怎样的离奇。

她朝车队瞥了一眼,又向车库望去。车库建在院子大门对面,用房基地的街角。车库里悄悄地停靠着一辆崭新的中型车,乳白色的车身,黑色车顶。这是半个月前买的。菅每天有公司的车接送,所以,这辆车由璐子专用。

草坪里隐约露出璐子的身影,白色紧身礼服,使璐子更显窈窕。她的身边站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陌生男子,身材颀长,正和璐子咻咻不休地讲着话。

男子瞥见她,似乎说了什么,璐子回过头来。

“你回来。去哪里了?”一副飘逸超脱的口吻,但目光盯视着绢枝的脸。

“果真是氰酸钾,警察认为不是自杀啊!”她硬硬地吐了出去。

“姐姐,这位是伊能君,H汽车公司的……”璐子道。

男子稍稍向她行了一个礼,伶俐地说着简短的丧词。听到他的声音,绢枝才发现这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上个月,璐子参加H汽车公司的新年车名有奖征募,幸运地中了奖,得了一辆该公司的新车。这是送获奖车来的,H汽车公司的职员。

“是前天晚上偶尔在涩谷遇见的。”

“是吗?……”她沮丧地向伊能回个礼,自感命运不济。

他送来的汽车乘坐不舒服,是她提出将它卖了,换成现在的中型车。

她这么想着,正要进屋,璐子叫住了她:“姐姐,刚才蓑岛君来过电话了。”璐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

“我说姐姐去警察那里了。”

“知道了。有什么事吗?”她冷冷地笑了笑,“不过,有你在就好了。”

“不!……他听说姐姐不在,就很不高兴地挂了电话。”

璐子天生一副金矂子。她觉得璐子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隐含着深沉的优伤。她想起刚才和平沼谈话时,觉得有些事是璐子说的。果然没错!

她把目光避开璐子,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副社长、专务、营业部长、秘书等五、六个公司里的头面人物,随意地坐在沙发和椅子上等着她。君代在替他们沏茶。

她恭歉地行礼后,便如实地向他们讲了,刚才在警察署里听来的情况。一听说警察开始怀疑是他杀,他们便一个个地面露愠色,诚恐诚惶。

“想不到社长那样的人,也会有人杀他!”白发苍苍的副社长不胜遗憾,大家都很赞同地点着头。

“现在先商量葬礼吧。社长的葬礼按社葬举行。”刚过四十的专务说道。

绢枝记得听丈夫说起过,他是社内第一流的能人。她见专务用殷勤的口气讯问她,今后有没有干涉公司经营的打算,因为菅的手中有公司的一半股份,她是继承人,所以对公司掌握着至关重要的权利。

但是,她谢绝了。她想酌情转让一部分股票,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相互点了点头。

丈夫死后,她才第一次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是社长的夫人。但是。什么公司的经营,什么股东大会,她全都不感兴趣。

过了一个小时,客人要走时,院子里已经不见伊能的影子,只有璐子独自在草坪上,无聊地踱着步。她见客人要走,便朝大门走来。

客人走后,绢枝在客厅里拿起电话听筒,要青山戏剧研究所。蓑岛在那所研究所里工作。

蓑岛是电视演员,还要主持中午的十分钟节目,常在银屏上出现。他随璐子的几个朋友,第一次来这里时,是三月初。平时,璐子对青年男女旁若无人地,做出过分亲昵的举动,还颇有反感。那天君代正回千叶老家,所以,绢枝只好自己招待客人。她端着茶,突然对孤独寡言的蓑岛,引起了注意。他那忧伤的面庞,使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冲动。这也许是一种母爱的欲念。

她很快就打听到了他的联络地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十天后,她第一次邀请他,以后又有过三、四次,趁丈夫晚回家的日子,下午和他一起在郊外的旅馆里,度过了三个小时。

蓑岛始终很顺从她,对她唯唯诺诺,但从不主动约她,每次见面,总是带着隐隐的优伤,仿佛他并不爱她,只是勉强被人拉去,而感到不安而已。

但是,由于和年轻蓑岛的偷情,她才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三十四岁女人的肉体内,隐藏着的强烈欲望。她沉湎在蓑岛的怀里,不知不觉地无力自拔了。

“夫人,听说菅死了……”蓑岛接到电话惊骇地问。

“嗯。不过,你不用担心啊。听说刚才你来过电话了吧。”

“我……我们说实话吧,那天晚上我们……”

绢枝无声地笑了:“蓑岛君,不必害怕,全是为了我,所以……”

大门打开了。璐子站立着。绡枝觉得背后扎着璐子那对灼人的目光。

绡枝暗自窃喜,璐子也许会将蓑岛和她的关系告诉刑事,算是对抛弃自己的爱的复仇……而且,刑事会追问蓑岛,蓑岛会交代在案发前夜,自己和绡枝一起,住在横滨港附近旅馆里的事实,刑事会赶到旅馆里去査证。

人们鄙视她,蓑岛会深感后悔的,最后内疚于心,觉得很对不起她。蓑岛已经永远属于她了!

放下听筒时,门口又站着一个女人,一个身穿白色外套和紧身裙、神情优雅的女人。

“我是D汽车销售公司的田代久子。”女人这么说着,对绢枝和璐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呀!来了啊!……”璐子说道,“汽车在车库里。离合器太敏感,而且,我想拆掉速度警告铃。”

绢枝将手搭在听筒上,默默地打量着璐子和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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