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峥犹自嘀咕什么是小白菜呢,祝圆已经叭叭叭地把今儿听来的八卦简要复述了一遍,完了总结:【可怜的三皇子啊,感觉跟那地里的小白菜似的。】

谢峥:……怎么又提这词?

他捏了捏眉心,问:【小白菜何意?】

【我们这边有首民谣,歌词大概是这样的: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只怕爹爹娶后娘~~】

谢峥:……

若不是隔着纸张……他咬了咬后牙槽,转移话题:【~什么意思】

总是见他用“~”,偶尔两个,偶尔三个,更多也有之,总觉得不太正经。

【可以表示声音延长,也可以表达欢快的情绪~~~你看看~~~是不是很传神~~~】

太传神了。谢峥看着那销魂的波浪线,感觉脑袋都大了。

【话说你从京城到潞州走了多久?路上颠不颠?吐没吐?吃了多少灰?】

巴啦啦一大堆问题砸下来。谢峥头更疼了。罢了,只要别谈他那些人尽皆知的事儿……

【走陆路必然如此】换句话说,颠簸、吃灰,都是常事。

【所以啊,你那水泥搞快点!堤坝都能修了,修桥铺路不是更小事吗?】

说得轻巧。【何来银钱?】

祝圆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可以收钱啊!你找那种商旅多的路段,等路修好,设个收费站,带货经过、车马经过就收费啊!】

谢峥:……

【此乃拦路打劫。】

祝圆不服:【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打劫?】她谆谆善诱,【你想啊,商人们拉一队货物,从一个州府到另一个州府,走个五六七八天都是少的?这么多天,拉货的人要不要吃喝?拉车的畜生要不要吃?住宿要不要钱?若是路上不太平,再请队镖师护卫什么的,不都得要钱吗?】

【可要是水泥路修好了,平坦丝滑,一日百里!州府之间一两天便能走完,这得省下多少口粮费用住宿费用啊,而代价,就是付出一点点的路费!换了你,你不愿意吗?】

谢峥怔怔。

【要不是我整不了水泥,我都想去修路了。】祝圆感慨万分,【也就你这种官大人才能折腾的起。】

水泥要用到铁粉,在这个时代,铁是属于战争物资,皆由朝廷把控,她这种小老百姓可弄不来。

谢峥回神,眯了眯眼,慢慢道:【你既然在京城,想必还是有些门路,弄点材料不难。】

祝圆挑眉:【谁说我在京城?】

【三皇子的事儿京城人尽皆知,你若不是刚到京城,那便是刚结交了权贵之士,否则你从何知道皇室传闻?】

呵,这是想套话呢?祝圆冷笑:【我看你是闲得慌,你的水泥材料都准备好了?铁要磨成粉哦,石灰石要高纯为好哦,还要煅烧哦~煅烧材料要用的煤炭搞定了吗?】

谢峥:……

第N次交锋试探,狗蛋KO!

把狗蛋兄怼得没话说后,祝圆美滋滋地继续练字。

日子再次恢复宁静。

除了从芜县换到了芦州,除了看不到祝修齐几人,日子跟在芜县没什么两样。

只是监督她练字的人,从祝修齐变成了祝庭舟。

每日里都是练字、练琴,看书、吃药,陪弟弟庭方玩儿、陪母亲散步说话……

哦对,还得陪祝庭舟刷题。

期间还陪张静姝去秦府做了几回客。也不知道那辛夫人是真喜欢她,还是只为了尽尽地主之谊,隔三差五还邀请他们过府吃饭,自然也见着了那位年轻有为的芦州守备秦又。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辛夫人请的那位老大夫很厉害,吃了大半个月药后,祝圆在芦州的第一次月事终于来了。

虽然依然浑身发冷、依然隐隐作痛,好歹不再痛得干呕、食不下咽。

至此,张静姝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安下心来继续吃药调理。

另一头的谢峥则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抵达潞州的第二天,他便陷入了疯狂的忙碌中。

本来他是无需如此忙碌的。

督建河堤之事本应由工部侍郎陈正浩来主持。

谢峥原也没打算越权。正如佩奇所说,他过来,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工减料、贪赃舞弊——他不允许他折腾了许久的东西被一帮老官皮给误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件事启动得晚了,潞州的雨季已经到来。

潞州位于河道下游,淤泥堆积,河床高立。在秋冬季节那自然是水流平缓、灌溉四野。

可潞州每年有两到三月的雨季。若是幸运,雨水下得均匀分散,河水排得及时,又有那高高的河堤,百姓、田地自然是安全无虞。

若是遇到那雨水大年,哗啦啦的雨水下来,河水暴涨,那河堤便不堪一击。

但老天爷也不会说哪年大年、哪年小年,故而,即便潞州河道不是年年缺堤,每届知州上任第一事,依然都是将河堤筑结实,不为别的,只为在任期间,河堤都能稳稳当当的。

这时代,垒筑堤坝多用沙土石粒。别处挖回来的沙土石粒用麻袋装满扎紧,一袋挨着一袋码上堤坝,密密麻麻,压得河堤又宽又高,看起来便威武霸气。

只是看起来。

在天灾面前,这些砂石不过是蚍蜉撼树。该缺堤时还是得缺堤。差别只在于多久一次。

缺堤一次便是灭顶之灾,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州府上下官员也跑不开责任。

谢峥抵达潞州之前,潞州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雨了。

他们巡视河堤时,那河水已经漫过一半的河堤,水色浑浊,掬一把皆能看见泥沙。

别人便罢了,同行的张惠清那是脸色大变,急吼吼跪请谢峥赶快动工,晚了怕赶不上了。

谢峥是早有所料,但不记得确切时间,又有他这番佐证,便不再犹豫,索性不等工部侍郎陈正浩到来主持,立马拍板开工。

潞州知州原本还想叽歪几句,谢峥冷眼一扫,便不吭声了。

再说。面前这位是皇子殿下,虽然无权无职年纪小,可他是要来修河道的。若是修好了,大家皆大欢喜,修不好,还有皇子在前头顶锅……岂不妙哉?

如是,他便从善如流了。

知州不搞事,一切就好说话。

为了赶在河流水位上涨前搞定水泥,谢峥领着张惠清、潞州知州,连带潞州上下官员,全都忙碌了起来。

材料的调配、采买、加工,高炉修建,人手招募……种种件件,多且繁杂。

为了保证没有疏漏,谢峥参照佩奇前些日子开店用的流程管控表,做了一个相似版本,条目清晰、责任到人,连知州看了都心服口服。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做下来,竟无一丝纰漏。

等到陈正浩押运的铁粉到位,立马便被拉去高炉处煅烧混合,这位工部侍郎还未反应过来,堤坝处已经开始混水泥糊水泥了。

所幸天公作美,抹水泥那几日,老天爷只是断断续续地下了点毛毛雨,水泥凝固速度虽慢,好歹是慢慢的干透了。

水泥刚出高炉,立马被运到河边,搅拌并糊上堤坝。

每一个环节皆是两班人马,每天十二时辰不停歇,吃的喝的都有人送过来,累了就地歇息,醒了接着干活……紧张又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

这边堤坝不停加厚,那边河水陆陆续续上涨,待得堤坝完工,那浑浊河水已经涨至堤坝上部。

为防出现意外,加上此时堤坝已经从丈许宽变成两丈余宽,谢峥与陈正浩、张惠清等人商量过后,便让人停了下来。

早在他们开始糊水泥的时候,沿途百姓便议论纷纷,还有那愤世嫉俗的指天骂地,说他们这帮狗官良心都被屎糊了,竟然拿泥灰糊弄百姓云云。

话自然传不到谢峥耳朵,他也就当不知道,依然按部就班地指挥大家干活。

等堤坝停工,水泥干透,原本是沙土麻袋堆垒而成的泥沙堤坝,已经变成了灰色的石墙,斧凿不穿,石掷不烂。

谢峥还让人连拉带拽地弄了数辆牛车上去,车架上还压着大石,上千斤的大水牛加上车架、石头,在堤坝上并排行走,哒哒哒的蹄声、轱辘辘的车辙声,沉稳如雷,把大伙的心都震回了肚子里。

雨水渐丰,加上上游雨水不停,河床水位不停上涨,所有人都已撤离。连堤坝附近、下游处的住民都已被勒令离开。

水泥堤坝刚筑好不到三天,潞州再次迎来暴雨。

彼时,河水已过堤坝的一半,这暴雨一下,河水肉眼可见地开始上涨。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等着。

暴雨的第二天,雨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谢峥便勒令潞州知州开始清点潞州存粮、封存城里各大粮铺,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暴雨第三天,谢峥直接领着人驻扎在靠近河床的一处高坡上,临时征用的老屋里静可闻落针。

负责查看河床水位的小吏们坚守前方,每隔一会便有人狂奔回来报讯。

涨了涨了,水位又涨了!

涨了涨了,水位逼近河堤最高位了!

涨了涨了,洪水开始漫过河堤了!

大伙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又一报讯小吏跑回来了,浑身湿透,声音惊慌:“报——洪水漫出来,淹了田地,过不去了!!”

众人心里一咯噔。

谢峥神色严肃,沉声问了句:“缺堤了没?”

“对对对,缺堤了没?”这个才是关键啊!!

小吏胡乱抹了把脸,摇头道:“没有,没有缺。只是水太大了,漫出来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然后有人笑骂了句:“瞧你这话传的,漫水便漫水呗,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只要河堤不缺,那漫出来的丁点水量,伤不了人畜。待喝水退去,便能继续生活。

小吏挠挠头,不敢吭声了。

这场暴雨一直持续了三天,直至第三天傍晚,雨势才渐渐转小。

夏日太阳下山晚,酉时刚过,雨终于停了。

漫过河堤的水将周边田地淹至过膝,但河堤由始至终没有缺。

到了戌时,田地间的水便慢慢退了。

不管如何,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谢峥彻底松了口气,回到住处,快速梳洗一番,胡乱塞了碗面条倒头便睡。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谢峥是被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吵醒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安福惊喜地低呼了声“真的吗?”

“安福?”谢峥皱眉问了句。

“诶,主子!”安福忙不迭推门进来,“您醒啦?奴才伺候您起来。”

“刚才谁来了?”谢峥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清醒些。

“回主子,是河堤那边来报讯了。”安福的嘴巴几乎咧到耳朵上,按捺不住激动地禀报,“河床水位下去了,咱们这水泥河堤成功啦!”

“哦?”谢峥随口应了句,“那真不错。”慢条斯理下了床,张开双手,“更衣。”

“是。”安福屁颠屁颠地拿来衣服,开始给他更衣,“主子,你昨儿还担心地吃不下呢,怎么今儿听了好消息一点也不激动啊?”

谢峥斜了他一眼:“昨夜里不就知道雨停水退吗?”有啥好激动的。

安福手里动作不停,脸上笑容丝毫不掩:“昨夜里只是田里水退了,如何能一样呢?”

“雨停了,既然开始退水,河床里的水退下去不过是早晚问题,何须激动?”

“也是,是奴才不经世。”

话虽如此。谢峥更衣洗漱,再用过早膳后,依然去了趟堤坝。

早有许多人跑上堤坝奔跑查看。

潞州知府上下,工部几名大人,兵丁小吏,甚至潞州居民都有不少。

谢峥刚出现在堤坝附近,便听到一声大喊“三皇子来了”,然后面前便哗啦啦跪了一片。

“三皇子功德无量!”

“三皇子仁心啊!”

“三皇子大恩大德永生难忘啊!”

……

甚至还有人开始抹眼泪了。

谢峥脚步一顿,皱眉越过。

闻讯赶来的知州忙不迭让人将百姓驱赶离开,然后朝他行礼。

谢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大人好算计。”

他从京城出来便一路低调行事,安福安瑞都改口唤他主子,普通百姓从何得知皇子在此。只要有脑子的人一想,便知道是知州从中做了手脚。

不过一想也是,遇到这数年难得一见的暴雨,知州慌了手脚,私下向百姓散布消息,让大伙知道这堤坝修筑是由皇子负责,若是缺堤了,他的锅便能小一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那粉末凝固而成的水泥,竟真的能将滔天洪水拦住。

故而谢峥此话一出,他便有些尴尬。

谢峥也没管他,径自从预留的阶梯处走上堤坝,找到陈惠清,问他:“检查过了吗?有无溃烂漏水之处?”

陈惠清这段日子连轴转,清瘦了不少,听了问话,激动不已,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臣下已经让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这堤坝结实的很,一丝水痕都见不着!”

谢峥轻舒了口气,点头:“如此便好。”转头朝快步过来的陈正浩到,“陈大人,接下来的收尾、清查工作便交给您了。”

陈正浩诧异:“三殿下此话怎讲?这些都是您一路……”

谢峥摆摆手:“潞州之事本就是您来负责,前些日子不过是事急从权,既然洪水已退,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还是交由您来安排。”不等他开口,接着又道,“我有事需要去一趟芦州,这边若是事了,劳烦大人派人给我送个信儿。”

陈正浩愣了愣,拱手:“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峥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一路离开,沿途还有许多百姓不停磕头。

安福安瑞听得激动不已,再看面沉如水的谢峥,俩人都不敢吭声了。

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安福按捺不住,低声问了句:“主子,为何突然要去芦州?”

谢峥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今年不过十四岁。”

安福安瑞俩人对视一眼,面上均是茫然。

谢峥却不再解释。

第二天一早,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辞行,谢峥带着安福安瑞和一众侍卫,悄悄离开了潞州。

七天后,芦州。

刚抵达芦州的谢峥睡了个好觉,早早起来,还有功夫挽袖练了几笔字,惊得对面的佩奇连呼太阳打西边出来。

咳,在潞州太忙,他已经近月未曾提笔了。

【我还以为咱们断网了呢,没想到原来还能通话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谢峥哭笑不得,随口解释了句:【前些日子忙。】

【潞州堤坝吗?修好了吗?】

【是,已大功告成。】

【哟,恭喜了啊~~看来接下来要步步高升了,瞧你这字都写得龙飞凤舞的,可见是心情好呀!】

【托你的福。】

【那是,记得以后帮忙了解科举试题——诶,先不说了,来人了!】

谢峥莞尔,揭纸揉团,继续练字。

他这边练字,对面的书写也在继续,不过,约莫是有人在旁,只埋头写字,看内容,应该是又在做经解。

谢峥挑眉,戏弄之心骤起,顺手在其题解边上批起了注解。

【引经不当,此处当引……】

【用词不妥,这里原意是……】

【胡说八道,孟子有云……】

……

几条下来,对面笔迹越发粗重,似乎被气得不轻。奈何身边有人似有人盯着,半个字都不敢乱写。

一个解经,一个点评,直到解经答题者重重画上最后一个圈,这场愉悦的单方教学才落下帷幕。

谢峥嘴角衔笑搁下笔,背着手,打算出去晃一晃,给他那二舅、二舅娘买点礼。

待东西买的差不多,他又想到二舅家里孩子尚小,估计更喜欢零嘴吃食,索性挑了间看起来还不错的点心铺子,准备进去买一些。

刚进门,便与一名小跑出来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哎哟——嘶!”

对面少年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手里的纸袋登时被撞散,点心滚了出来,连他手里的纸张也全部洒落,铺了一地。

谢峥倒好一些,只踉跄了两步便被后头的安瑞安福一把扶住。

“主子?!”

“抱歉抱歉,我一时心急,撞了兄台!”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有些刺耳。

谢峥摆摆手:“无事。”顺势扫了眼地面纸张,目光陡然一凝——

字迹太熟悉了,连里头内容,都恰好是他今早批注过的经解文章。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名慌乱收拾的少年。

是……佩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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