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笼的火挑得旺旺,邵箐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她眉心紧蹙,汗湿乌鬓,最后忍无可忍,踹了一脚他的胸膛,让他快点。

魏景捉住那只小巧玲珑的玉白脚丫,亲了亲,加快速度一阵,这才结束一场鏖战。

二人交颈相拥,重重喘息,邵箐很快昏沉过去,魏景刚唤了水,左稍间姁儿“咿呀”一声后,就哭了起来。

他心里记挂,给妻子掩上锦被,跳下床匆匆套上绸裤,也不怕冷,精赤上身就往外去了。

乳母正哄着,见他来,忙见礼将姁儿交给他。

他接过女儿,熟练地轻晃,“阿爹的姁儿这是怎么了?可是饿了?”

“禀殿下,婢子刚喂了小主子。”

魏景威势极重,乳母和守夜侍女垂头屏息,半眼不敢多看。

这个身份贵重威仪赫赫的高大男人,正柔声哄着他怀里的小女儿,他轻轻哼着童谣,来回踱步。父亲的气息让姁儿分外安心,很快她就砸吧砸吧嘴,不哭了,继续呼呼大睡。

魏景微笑,大拇指轻轻抹去女儿眼角的残泪,小心将她放回悠车,吩咐好生伺候不得懈怠,这才折返内房。

“姁儿哭了?”

母女连心,邵箐模模糊糊醒了过来,她很困很累,眼皮子有点撑不开。

“没事,她又睡了。”

热水已备好,魏景俯身将人抱起,轻吻了她的眼皮子,“你也睡罢。”

事后清洗一贯归他,邵箐安了心,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闭目就睡了过去。

……

春闺暖意融融,夫妻交颈,养儿之乐无穷,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秋意浓重,冬雪漫天。

去年的这个时候,邵箐偎依在夫君的怀里听他讲述雪景,今年她亲眼看素雪纷纷扬扬。

姁儿一天天大了,四个月的时候就学会了翻身,五个月的时候学会了靠坐,等满了六个月,她能坐得很稳了,抬胳膊蹬腿,小脑袋左顾右盼,非常活泼好动。

小女儿的成长,为夫妻二人增添了无限惊喜,午间傍晚,正院欢笑声不绝于耳。

当然,在私生活越发多姿多彩的同时,军政二务也没有落下。

魏景治世之能同样出众,手下能才济济,拿下已久的益州荆州蒸蒸日上,新近所得扬交二州也渐安定平和,政务虽多,但无甚难题。

至于军务,需特地提及的是,先前魏景特地遣人去查探的豫州将吏情况,信报陆续回来了。

果然,人多了情况就复杂,济王那边是正规军倒还好些,王吉草莽出身的麾下,乱七八糟的事就有点多了。

谁和谁曾经争过功劳,导致关系微妙;谁和谁又曾酒后肆意得罪过谁;还有哪几个是竞争对手。种种情况,不足而一。

但这些信报,却未必合用,毕竟关系微妙的没驻守在一起,而竞争对手看着也不是容易煽动的。挑挑拣拣之下,暂时未寻到比较合意的。

这般到了十二月初,魏景终于接到一则很有意思的讯报。

“王吉长子王琼,……”

季桓接过魏景传下的讯报展开,见大家都盯着他,他干脆念了出来。王琼,此人随其父掺和扬州战局,年初已死于突围战中。

“王琼遗孀之弟任施,驻南屏关;而西阳关驻将,乃王吉次子王珞心腹郑鹤。”

季桓刚念罢,张雍惊喜:“这西阳关守将居然是王珞心腹?!”

无怪张雍反应这么大,随着数月来的细查,郦陵诸人对这桢泉军的状态是越来越了解。据他们先前分析,这王吉次子和兄长一房远不如表面和谐。

王吉器重长子,视长子为接班人,王琼历来势大,其余诸弟均得避其锋芒。不过,诸弟中又以次子王珞战功最多,也颇得父亲赞赏。

王珞此人,笑语晏晏,一贯表现温和,极服从父兄之令,因此即使王琼很忌惮这弟弟,也很难给他穿小鞋。

那要问王珞有心思吗?

即使本来没有,被兄长坑了两次差点丢命以后,也该有了。不过他知道父亲的心思,也深谙隐忍之道,表现得更加敬爱兄嫂,关注侄儿,俯首帖耳,让王吉极欣慰。

王也只能咬牙配合,表现得更加关爱弟弟。

于是,这兄弟俩手足情深历来是为人称颂的,要不是看讯报里双方小动作频频,旧日对桢泉军了解不深的郦陵等人,还不知其中猫腻。

王琼战死,很让人惋惜,但万幸王吉还有个同样优秀的次子。

在这种战乱的时期,战将谋臣是很重要的,一般的王琼党,王珞也不是容不下。只除了以前差点陷他身死的,以及天然带王琼烙印洗不脱的。

作为王琼的内弟兼心腹,任施两者具备。事已至此畏惧无用,桢泉军还不是王珞的,以后的事难说得很。他们一群人位置不低,索性拧成一团,明争暗斗。

“险陷身死,此仇不可解也。”

事实上,双方关系也极其恶劣。季桓和上首的魏景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眸中看见相同的东西。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南屏西阳二关。

“去年任施于兖州一战,曾两度将风雪误判为敌袭,将士夜半而起,复归。又于月前陈留一战,……”

韩熙办事很仔细,后脚来的,还有任施和郑鹤能查到的具体消息。

魏景一一翻看:“此人是个胆气不足的。”

而郑鹤,出了名的爆脾气。

这二人的性子,倒能适当利用。

魏景沉思良久,招韩熙至近前,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

连续几个大寒冬季,今年也不例外,进了腊月,风雪咆哮之势越发凶猛。

铺天盖地一片白,积雪厚厚,人瑟瑟发抖,粮车越发行走艰难。

每每错过宿头,运粮的军士更加难熬,桢泉军军侯吴平看看天色,回头吆喝:“兄弟们快些!入夜应能到驿馆!”

他们昨日从大部队分离出来,要将粮油等军资运往一百余里外的南屏西阳二关。路很难行,粮车还重,摸爬打滚一天二十里已是极限,很苦很累,然热水热饭的吸引力还是极大,兵卒们齐心协力,好歹自酉望见驿馆。

谁知这时乐极生悲,连续几声惊呼,漆黑夜色中浮雪覆盖破损的路肩,一下子十数粮粮车翻侧,麻袋破损,粮食撒了一雪地。

“他娘的!”

陈平怒骂一声,也不知是骂人还是骂天气。不过这天气推粮车,这意外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能咒骂一句,大家七手八脚扫粮收拾。

落在雪地的粮,自然混了雪花,但好在没泥土,换了麻袋装起来,还能继续送。

一般情况下,这混雪的粮是一家一半的,但任施这人比较精,早早就命人迎出十数里,塞了点银钱,顺利拿下好粮草。

这一幕落在晚到一步的郑鹤心腹眼里,立即呸一声,冲上前理论要均分。

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偏偏这破天气,粮车翻侧事故比上月频繁很多,有时候,一半粮食都混了雪,这不筛出来无法存放。且就算筛也不能完全干净,入了较温暖的粮库,这粮食总会潮的。

郑鹤那边吃过亏,哪里肯放过?可惜推搡一阵,最后还是任施方获得胜利。

先到先得,郑鹤的人也不敢真打起来。

眼睁睁看着对方扬长而去,郑鹤心腹恨得咬牙切齿,回去后添盐加醋,狠狠告了一状。

郑鹤一点就爆,拍案大怒:“该死的任老狗!”

可惜又能怎么样,不服只能憋着。

年关将近,补充的物资不少,类似矛盾又发生了几次,双方矛盾激化到顶点。

魏景淡淡道:“差不多了。”

可以进行第二步了。

……

正旦岁首,雪终于见小,不过依旧不断,山间风野,狂风卷着雪花扑进关口,城头驻守还是一件苦差事。

天冷黑得早,点燃篝火,赤红的火焰驱散昏暗和寒冷,一甲兵搓了搓手上发痒的冻疮,对同伴说:“听说今儿膳房劈了羊,……”

这是做羊肉汤了,想起火辣滚烫的肉汤,他咽了咽唾沫,刚想说时间差不多该换班了,谁知余光一瞥,却隐隐见关口下远远似有什么动静,他一惊。

“看,那是什么?!”

南屏关卡在山腰,从左边往下望,刚好能望见羊首山南麓下连片丘陵。众甲兵闻声看去,只见风雪夜色中,远远似一大片什么在晃动。

距离太远,又无月无星,黑漆漆根本无法判断,有人说有什么动了,但有人又说没有,风雪夜里都是这样的吧?。

但无人敢轻忽,立即报了上去,疑有敌袭!

任施冲出来一看,咬牙:“必是敌袭无疑!传令,准备拒敌!”

他回头点了一心腹:“赶紧去,通知郑鹤来援!”

子母关的其中一个大优势,两关之间有一条便道,快速便捷,能随时互相增援,一倍的驻军能发挥出双倍的效果,给攻关者带来的难度却不仅仅是一加一等于二。

南屏关严阵以待。再说接到报信的郑鹤,他再与任施不和,也不敢在此处怠慢丝毫。观察己方关口无异常,他匆匆点了一半守军,令副将率之紧急驰援南屏关。

齐王之名赫赫,众将士如临大敌,本以为会面对一场激战,但谁知抵达南屏后,风平浪静,天地间仅听见簌簌雪声和呜呜风声。

等了一个时辰,那所谓的突袭之敌还没有见人,副将忍气,任施尴尬,忙吩咐哨兵出关察看。

折腾半夜,结果出来了,实地勘察,没发现丝毫大批敌军的痕迹。

副将怒气冲冲回去了。

郑鹤破口大骂:“任施这个胆小如鼠的老匹夫!”

这是又把风雪当敌袭了!!

这事不落在自己头上,当迭闻听听是挺捧腹的,但真和自己搭档上了,能气炸肺。郑鹤怒骂一通,麾下大小军士也怨声载道。

但谁知,这事居然没完,第二天第三天又发生了,都是在夜间,尤其第三次,还是在半夜,都吃了诈糊。

西阳关被弄得人仰马翻,将士疲惫不堪,第三次接报的郑鹤怒不可遏,一把掀起被子暴喝:“老子亲自去!!”

要是再是虚报,老子揭了那任匹夫的皮!

郑鹤一行通过便道,旋风般刮到南屏关,吃了一肚子冷风照样风平浪静,连续三天没睡好的郑鹤目泛血丝,在城头上戳着任施的脸破口大骂。

“你个老匹夫,再三虚报军情,老子若再信你,就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这当着双方兵卒的面骂,任施脸上火辣辣的,郑鹤怒气冲冲走了,他扫己方兵卒一眼,恼羞成怒:“看什么看,还不各归各位!”

他一甩袖走了,不少人偷偷呸了他一口。

“行了行了,该当值的当值,不当值的赶紧回营房歇息。”

有人打圆场,大家就纷纷回去了,累,这么折腾受不了的不仅仅是郑鹤一行。

抱怨的抱怨,叹气的叹气,经过三回,就算一开始认为真有动静的甲兵,也觉得这其实就是风雪吹拂令树木摇曳所致,任施过分敏感了。

这一夜,也该和前两夜一样安静等天亮。

所有兵卒都这么以为的,连已回营房的任施也如此。

但谁知在下一刻,敌军突袭就真的来了。

……

郑鹤在城头痛骂任施折返之时,关口不远的一处雪地上,一身披银白斗篷的人悄悄收回视线,无声站起冒雪往回疾奔。

“陈将军,事成了。”

这是第三次事成了,火候已差不多了。

“兄弟们!”

奉命率骑兵营急行军了半夜的陈琦,两道浓眉沾上雪花也没来得及抹去,他肃然扬手:“急攻南屏关!主公率大军随后就到!”

急攻,火攻,魏景率三万大军,随后就到。

距离汉寿北边关口最近的潞城,魏景驻了三万精兵。郦陵是他的新大本营,在北边关口多驻点兵,这很正常。但其实,这三万驻兵不仅仅是防御用的。

年节当天,他告别妻女,无声去了潞城。

三万精兵,攻南屏关足矣。然南屏关难攻之处不仅仅在于险,它还和西阳关呈犄角之势,能互相增援,撑到大军来援不难。

砍断西阳关增援,攻克南屏关难度低了不止一半,魏景率潞城三万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来,而作为先锋军的陈琦等,已对南屏关发起了进攻。

“快!快通知郑鹤来援!”

由于前三次诈糊,一直到陈琦逼得比较近了,甲兵才慌忙报上去,任施连忙吩咐心腹通知郑鹤。

刚睡下没多久的郑鹤又被拍醒,这回他真的出奇愤怒了;“又来?!”

“耍老子好玩吗?老子是傻子吗?老子不去!!”

他光着脚冲出来,抓着报信心腹的甲胄领口,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你们敢肯定真有敌袭吗?啊?!”

那心腹其实没看清楚,犹豫一瞬,被郑鹤一把掷下,怒喝:“赶出去!”

就这样,南屏关失去了增援的最好时机。等心腹灰头土脸回到南屏关,关口已陷入一片战火中。魏景率三万精兵奔至,他立即下令,以最迅猛的动作叩关。

任施满打满算,以为援军到了,谁知心腹身后空空,他怒吼:“怎么回事?!”

怒骂无补于事,只能下令心腹以最快速度再跑一趟,任施大概也明白过来,转头看关下的南方兵卒,切齿:“可恶的齐王!”

魏景目光如冷电,冷冷扫视南屏关城头,见守军数量并未增多,他沉声令:“加紧攻势,辰时正前必须取下南屏关!”

否则,西阳关援军该到了!

现在距离辰正,大概两个时辰。

魏景猜测得很对,心腹再次打马狂奔,过去后一开始那边还不信,纠缠了一阵,终于通知了郑鹤,郑鹤匆匆率兵而来。

但此时的南屏关,战事已进入白热化,连续几日不得安眠的南屏守军,精力实在远不如关下的敌军。

火箭如雨,喊杀声震天,不断有敌军从攀上城头,檑木撞门的巨响一下紧过一下。

最终在郑鹤堪堪赶至的那一刻,“轰”一声巨响,关门已被擂开。

潮水般的南方精兵顷刻涌入,郑鹤心口一凉,举目看去,正见晨光一银甲英武将军远远抬眸看来,目如冷电,杀气凛然,手上湛金斩马刀在晨光下折射出刺目寒芒。

齐王?!

他大骇。

作者有话要说:缺口打开,北伐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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