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谷以杀人、杀人未遂以及违反《医生法》等犯罪嫌疑为由,被送到了位于巢鸭的东京拘留所。

他从拘留所坐上巴士前往地方检察院。从镶着铁格子的巴士窗户向外看,倒也变成一种乐趣。东京的道路依然拥挤,即使是押犯人的巴士也没办法快速通过,遇到红灯,就会跟其他私家车、出租车和卡车一起等很长一段时间。

街上秋意渐浓,柔和的光线落在人行道和道路两旁的树叶上。嫌疑犯所乘坐的巴士比那些车要高出一截,因此可以俯瞰私家车、出租车和公共汽车上那些自由的人,他们好像很不耐烦地坐着等着呢。其中有漂亮的女人,也有互相握着手的情侣,还有一起出游的很热闹的家人。户谷的头抵着车窗,看着停在眼前的车辆,对方也在朝着这不吉利的巴士看。

检察官的询查是以警部提供的审讯记录为依据开始进行的。检察官要比户谷年轻,可是对工作可是充满了热情,看得出这名青年即将平步青云。

检察官以“给横武辰子毒药教唆她毒杀丈夫常治郎”为由起诉户谷,物证就是常治郎的脏器切片,而到这时户谷才知道,寺岛丰因做了杀人帮凶一同被起诉了,检察官正比照着寺岛丰的供述对户谷进行调查。藤岛千濑也同样作为杀害自己丈夫的帮凶被起诉。

“这太荒唐了。”户谷怒号,“杀人的是那两个女人!我什么都没做过。”他不自觉的叫喊,正好落入了检察官的圈套。

“你早就知道她们杀了人是吧?”检察官追问道。

如果户谷承认早就知道那两个女人杀了人,也就相当于承认了捏造死亡证明书的事。户谷本来只想保住这条底线,但最后还是被冲破了。他痛恨背叛了他的那两个女人,居然把一切的罪名都推到自己身上,她们却以一个“帮凶”的轻微罪名而减轻惩罚,她们肯定会获得缓刑。

户谷坠入了绝望的深渊,主张自己没有杀人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而对方有两个人。在法庭上,比起自己一人的主张,那两个女人的供述可信度更高一些。而且,检察官始终认定是户谷间接杀害了横武辰子的丈夫,不管户谷怎么申辩是横武辰子干的,也会遭到检察官这样的怒斥:

“死人哪能开口申辩?你真是一个卑鄙的男人!杀害横武辰子也是为了灭口吧?!”

户谷虽然请了辩护律师,但那人看来也不是什么有才能的律师,他偶尔会来拘留所看户谷。听律师的口气,横武辰子丈夫的毒杀案件因为有了物证,已经无能为力,好像早已放弃了关于这一点的辩护,看来就连自己的律师也认定那是户谷干的,谋杀寺岛丰未遂这样的罪行使户谷已经丧失了可信度,律师的辩护以争取酌情减刑为目标。

审判拖得很长,秋天结束了,冬天来临,户谷的一审判决已经下来:以杀人、杀人未遂以及违反《医生法》等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户谷立刻以事实有重大误判为由提起上诉。进入二审之后,基本上都是对文件的审查,所以他只能在拘留所中跟孤独的生活作斗争。户谷给槙村隆子写了十封信,光从丰岛区巢鸭XX番地的地址就知道是从拘留所寄出来的,但槙村一封信也没有回过。可是户谷并没有因此失望,他原本就没有期待她能回信。之所以不断写信,大多也是为打发时间而已。他本来也不相信槙村真的爱自己,因此,她也不算背叛了自己。

户谷控告下见沢伪造文件、欺诈、掠夺等罪名,但下见沢的行为都巧妙地躲过了法律上的约束,并没有明确触犯哪条法律,所以起诉书成了一纸空文,户谷根本没有胜算。

比如,下见沢以户谷的名义从银行贷款一事,他始终坚持自己得到了户谷的允许,下见沢虽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主张,但户谷也没有证据证明下见沢非法掠取了那笔资金。这种案子拿到哪儿,都是没完没了的口水仗,双方的辩护律师试图把这个案子从刑事案件转到民事案件处理。“天地商事”把户谷抵押的土地以正规手续进行拍卖,当日由第三者拍得买走,这都是符合法律手续的,没有过错。不利的是户谷的囚犯身份,户谷的律师更愿意把利益卖给比户谷更有钱的对方,待在四个角的狭小屋子里不能踏出一步,这是户谷的致命伤。

在狱中,户谷收到了事务长简单的来信。医院解散了,决算后留下了很大的赤字,医生和护士没有拿到一分钱,就被遣散了,信里只有事务方面的陈述,安慰或同情户谷的话一句都没有,从中可以看出对一个都无法给职员退职金的院长的责难。当然,户谷也被医生协会除名。他有杀人的嫌疑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户谷利用医生的地位写了虚假的死亡证明书,对患者来说,医生就是神,户谷的行为给这份神圣抹了黑,世人对户谷没有表现出丝毫同情,只有深切的责难围绕在户谷的周围。对他的判决报纸做了大量报道,认为没有判死刑是不合理的投稿大批涌到报社。

户谷的父亲曾经是医学界的泰斗,他的学生也遍布全国,可是,没有一个人为户谷写请愿书。对于户谷的案子还有很多不明了的地方,户谷意识到,被骗的其实只有自己而已。最坏的人其实是下见沢,可他却在外面大摇大摆地呼吸自由的空气。寺岛丰和藤岛千濑也是,听说那两个女人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缓期三年。世人的同情也都集中在她们的身上,觉得她们为了户谷而犯罪,体现出来的的是女性的软弱,户谷对此嗤之以鼻。世人都认为只要是女人就一定是弱者,其实心最黑的还不是女人?软弱只是女人的盔甲。户谷觉得自己被寺岛丰和藤岛千濑耍得团团转。

二审公布判决:裁判长宣布驳回上诉。户谷当日就向最高法院提交了上诉书,律师劝说户谷再上诉也是白费力气。

下见沢才是真正的坏人。那个男人利用藤岛千濑和寺岛丰设局害自己,两个女人因为想要对户谷进行报复,自然愿意帮下见沢。可是,下见沢为什么会选那两个女人做帮手呢?户谷不明白,找藤岛千濑估计也是想侵吞她的财产,至于寺岛丰,既没有作为女人的魅力又没有金钱上的利益,户谷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下见沢了,他想不出能让那个男人这样害自己的理由。

最高法院的判决日到了。户谷坐上拘留所的巴士前往日比谷。天气真冷啊!户谷向车窗外望去,目光停在了红灯前停着的一辆车上,里面坐着一个女人。正当户谷吃惊的时候,信号灯变了,车子开走了。虽然没有时间仔细确认,但他相信自己看到的就是槙村隆子。那车子走在户谷坐的巴士前面,随着车流行驶着,户谷瘦了很多,脸也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从没有过的白发也悄悄爬上了耳后。

户谷已经不相信律师了,户谷痛恨那个律师,而那个律师也蔑视户谷。最高法院宣布判决还不到五分钟,审判长驳回上诉,维持原有判决,户谷走了漫长的一路,终于到达终点了,而终点的风景跟他途中想过的一样,下达判决的那一瞬间,他眼前突然浮现出小时候的事情,和人临死的时候一样,想起的不是最近发生的事,而是毫无关系的遥远的儿时的事。

其实,户谷曾听从律师的建议写过呈报书。可是,在写的过程中他陷入了绝望,发现这不过是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的事情,他把写好的草稿全部撕了,一封都没有交上去。

最高判决下达后,户谷从巢鸭被转交到中野刑务所。这是根据罪状和服役时间决定最终刑务所之前的暂时住所,所有人都是从这儿被发配到各地去的。户谷的去处定下来了,是北海道的纲走。

户谷想,自己要在那儿终老一生了吧。出发之前,所长来看望户谷,安慰他说,虽然是无期徒刑,但根据犯人的表现,可以减刑,再次回到社会上还是有可能的。虽然是亲切的劝告,但是,被送到那么冷的地方,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坚持住,还不知道呢。

户谷乘坐的巴士从刑务所出发,驶向上野车站。已经是晚上了,巴士偶然从户谷的医院的旁边经过,只有那里灯火通明。医院的建筑已经夷为平地,空旷的工地上,工人们在忙碌,电灯泡照亮了旁边的告示板,户谷的眼球被那张告示板吸引住了:

“槙村洋装设计学院建设用地院长槙村隆子理事长下见沢作雄”

巴士开得很快,那文字很快从户谷的视野里消失。那一个瞬间,户谷终于明白了下见沢的利益在哪里了。

告示板上的文字,在从上野车站到达纲走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从户谷的眼前消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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