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谷被关到拘留所的单人房里。领带和皮带全被没收了,裤头仅用纸绳穿过扣孔绑紧而已。

户谷坐在只有两平米大小的隔板间里,听着负责巡逻的警察告知这里的注意事项,他特别提醒,这里不可以盘腿而坐,寝具只有一个很硬的枕头和一条很薄的毯子,天棚上的电灯泡会整夜通明。警察来回巡逻的脚步声不停从远处传来,隔壁的多人房时不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只要稍微大声些,警察便会大声呵斥:“禁止交谈!”

警察应该会通知医院户谷被拘留的事情。所以,也许明天会有人给自己送些日常用品来。而且,明天的报纸上也很可能会用很大的字体登出户谷医院院长被捕的消息。户谷依然认为这件事很不合理,警方用藤岛千濑的“志野”做引子,把自己引到这来,这样的手段太卑劣了,而且还申请了逮捕令,指称自己涉嫌谋杀横武常治郎,简直是太荒唐了!

户谷敢向天地神明发誓,自己绝没做过这件事,所以不管怎样,都要在法庭上力争到底。但是,横武辰子和藤岛千濑两人丈夫的死因却让户谷很担心,这两件事对户谷极为不利,也使得户谷的斗志被削弱不少。那个警部什么都知道,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根据那人提供的线索才能调查到这个地步。

“麻烦您一下,我想去小便。”对面房间有人发出可怜兮兮的哀求声。

巡房警察的脚步声停在那间牢房附近。房门的金属锁链劈啪一阵响,户谷才切实地感到自己已与世隔绝、遭到监禁了。看到报纸上的报道,人们一定会觉得十分惊愕吧?颇具规模的医院院长,著名医学界泰斗的儿子,居然成了杀人犯!这样一来,与槙村隆子的婚事彻底吹了。那个女人不可能还会和蔼可亲地来这里看望自己,非但如此,她肯定还后悔跟自己有过一段交往,从此对此只字不提,前妻更加不可能来看自己,说不定还会和小男友一起嘲笑自己呢!

藤岛千濑呢?现在看来,那个女人明显已经背叛了自己。她虽然曾经对自己疯狂迷恋,但一旦有了新情人,心就完全跑到对方那里去了。为了防止自己的钱落到户谷手里,她还成立了新的股份有限公司,而且在筹备时为了隐瞒户谷,还故意辗转于各个温泉旅馆。但这种故意把户谷从东京支开的伎俩不是她的头脑能够想出来的,不知是谁在暗中指使,可能是她的新情人,要不就是她丈夫的堂弟,或者说,丈夫的堂弟就是她的新情人?

即使医院有人会来看自己,也不会是出自真心实意。事务长势必会掌控全局,说不定还会故意派人送来恶意嘲讽的物品。

那么,发自内心想要来看望自己的会是谁呢?户谷想了很久,除了已经去世的横武辰子,他想不到别人,如果是横武辰子,不管自己犯了杀人罪还是被判了死刑,她都会真心前来看望。如果户谷让她去死,她也会高高兴兴地视死如归,虽然户谷极度厌恶横武辰子。可是,即使被户谷讨厌,只要她活着,肯定愿意为户谷搭上身家性命,户谷对此坚信不移。

户谷唯一动了真情的是槙村隆子,户谷是真心实意想和她结婚,可是,户谷心里非常明白,槙村不是会终其一生来爱自己的女人。

前妻、藤岛千濑、寺岛丰以及其他和户谷好过的女人,户谷觉得没有一个人会来看望他,真心为户谷着想的人只有被自己杀害的横武辰子。

户谷第一次流泪了,可是,那并不是悔恨的眼泪,而是自己曾与那么多的女人交往过,最后值得信任的却只有横武辰子,他为自己感到无尽的悲凉。

巡逻的警察发出就寝的命令。可是,电灯整晚亮着,根本就睡不着,而且,户谷觉得喉咙很痛,这是因为极度干渴使得内黏膜溃烂造成的,户谷一直没注意到这个,说明自己刚才实在太紧张了。户谷直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会坐牢,他坚信过不了几天自己就会被放出去,至少怀着这种希望可以使自己得到暂时的安慰,没有这个作支撑,他实在无法在这种地方待上片刻,至于出去之后的打算,户谷想了很多,首先,必须控告下见沢欺诈。户谷决定,明天一被那个警部传唤,就当着他的面写起诉书。高利贷那边,先把事务长叫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好,总会有办法的,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耳边又响起了警察的脚步声。

第二天早上,户谷睁开眼睛后,感到后背很疼,微微的亮光从铁格子窗照射进来,光线很艺术地分隔成条纹状。警察把被拘留的人一一放出来,命令大家刷牙洗脸,今天的警察已经不是昨晚那个了。洗漱间里一片混乱,警察不停地训斥人们“安静一些”。先洗漱完的人路过刚被关进的户谷的房间时,都会朝里面窥探几眼。

“户谷信一。”警察叫道。

被人这样直呼其名,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最后一次叫他全名的,应该是他的中学老师。警察打开门锁放户谷出来,没有腰带的裤子直往下滑,他两手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走向狭窄脏乱的洗漱间。

户谷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一只老鼠。住在单人房的户谷和隔壁多人房的四五个人同一批次去洗漱。他按顺序等候着,这时,站在他后面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在他的耳边低声问:“喂,你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他泛青的脸上长满胡茬,只有眼睛像孩子一般清澈,从他眼神里看得出对户谷的轻蔑。

“谋杀罪。”户谷用被剪成一半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水珠。

户谷这样一说,年轻人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户谷:“你杀人了?真了不起啊!”年轻人一脸惊诧,对户谷钦佩不已。

不久,早饭送来了,饭里掺着外国产的劣质大米,上面盖着两片腌咸萝卜,还有一碗飘着几片菜叶像白水一样的味增汤,而且,筷子的漆已经快掉光了,户谷一口没吃,原样还给了警察。

今天肯定也会被那个螃蟹脸的警部一直审讯到深夜,他的线索到底从哪得来的?这个必须仔细考虑一下,户谷注意到,昨天的调查丝毫没有涉及寺岛丰被杀的事。虽然一开始调查过自己的汽车,但之后并没有继续,那个难缠的警部没理由对寺岛丰的被杀默不作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看来,警部应该比谁都清楚,川越的山林中发现的尸体并不是寺岛丰,虽然那具尸体被事务长那家伙贸然断定为寺岛丰,还领回了遗体,但警察并非如此草率之辈,他们肯定已经判明那尸体并非寺岛丰。

那么,警察是怎么判明的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知道寺岛丰还在某个地方活着呢。所以,关于川越的杀人事件警部没过多追究,虽然问过户谷的不在场证明,但没有深究下去。但是,警察能确定那尸体不是寺岛丰,绝对不是靠自己调查出来的,很可能是寺岛丰出现在警察面前,这样,之前的川越杀人事件也不得不重新调查。然而,狡猾的警部并没有把详情告诉自己。

寺岛丰把一切都跟警察交代啦?她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警察面前?是因为太痛恨自己了吗?可是,如果这样做,她应该知道自己也会鱼死网破吧!

难道说,她并没有亲自出现,只是写了匿名信告发户谷?但是,这样很难令警方信服。因为,要证明在川越发现的尸体不是寺岛丰,就必须让警方亲眼见到她还活着。户谷对这一点始终想不通。话说回来,如果寺岛丰还活着,她会藏到哪里呢?户谷之前认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下见沢作雄那里。没有被下见沢出卖之前,自己绝对不会考虑到他,但现在,除此之外,好像没了别的可能性。

寺岛丰差点被户谷掐死,等她恢复意识后,没有立刻报警,也没有去找户谷算账。她想要对户谷进行最惨烈的报复,所以去了下见沢那里。这件事似乎不现实,但说不定狡猾的寺岛丰早就看穿了下见沢的阴谋,所以才会去找他。

对,一定是这样!这样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寺岛丰跑到下见沢那里,下见沢不仅知道了寺岛丰差点被杀的事,肯定还通过她知道了横武辰子和藤岛千濑二人丈夫死亡的真相,下见沢会不会因此才开始背叛自己?他想“反正户谷已经杀害了两个人,早晚会坐牢,不如把他的土地夺过来?”他肯定是那时候下的决心,然后,他让藤岛千濑创办新的公司,以此切断户谷的资金来源。自己一直以为藤岛千濑丈夫的堂弟是幕后黑手,现在看来,这么高明的计策还得出自那个黑心律师之手。

为了把户谷引出东京,他还故意安排藤岛千濑和情人一起到东北的各个温泉旅游,恐怕这些都是下见沢的鬼点子。还有,让穿戴和寺岛丰很像的女人出现在街头,应该也是寺岛和下见沢的把戏。户谷不就是在下见沢家附近看到的吗?经过抽丝剥茧的分析后,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反而让人觉得滑稽。

直接下手杀害横武辰子的不正是寺岛丰吗?是那个女人在横武的血管里实施的注射。而且,户谷杀害藤岛千濑的丈夫,也是受到藤岛千濑的教唆。这两件事,自己都受到了那两个女人的唆使,并非主动杀人。虽然是自己写的死亡证明书,但是,证明书上所写的“心脏麻痹”、“心肌梗塞”,并没有现实的证据能证明它们是虚假的。这样看来,自己还是处于有利地位,好,一定要坚持自己无罪。警部一定会通过审问用威吓、怀柔等手段继续向自己发动攻击,可是,不管怎么威胁,都不能屈服;不管怎么怀柔,也不能上当!

“户谷信一。”警察来唤道,“要去接受审讯了,出来吧!”

门锁哗啦啦一阵响。打开门后,户谷还是像刚才那样提着裤子,警察在后面跟着他走。还是在昨天的审讯室,长着螃蟹脸的警部坐在桌旁看着文件。户谷又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他无事可做,无聊地看着窗外,早晨灿烂的阳光洒进室内。

“哦。”警部好像才注意到户谷,总算拾起头来,“久等了。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他的用语已经跟昨天完全不同了,刚被带到这间屋子时,警部还把他当医院院长对待过一阵子,现在完全是对待犯人的态度了。

“睡得很好啊!”户谷赌气般回答。

“是吗,那就好。”警部随口应道,“这是你昨天的审讯记录,好好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在姓名下面按上手印。”

警部刚才看的文件就是户谷的审讯记录。户谷大概看了一下,昨天自己说的内容重点都被简单扼要地记录下来。可是,户谷读完却总感觉它们和自己的口述有些不一样。虽然记录的内容和户谷说过的话从结论上看是一致的,可细节部分多少有些出入。比如,将疑问句变成了肯定句,总之这些用语看起来对警方更加有利。

“觉得哪里不对吗?”警部好像看出了户谷的踌躇不决,和善地问道。

“是啊,总感觉和自己说的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如果一字一句来分析,记录的内容的确跟我说过的是一个意思,可是语气的表达上好像不一样。”

“语气?”警部笑了起来,“这个不算问题,总之,与你供述的内容没有大的出入就可以了,在那里按手印吧!这种东西只能作为参考,真正用来作判决的东西,是检察官写的调查书。”警部像是在催户谷按手印。

最后,户谷还是在审讯记录上按了手印,虽然总感觉上了警部花言巧语的当,但如果不配合,没准会遭到更加恶意的逼供。

“这样可以吗?”

户谷把审讯记录还回去时,警部满意地点点头:“可以可以。”

警部将审讯记录对折后放到抽屉里,他抬头看到户谷手上沾着的红色印泥,“噢,手脏了吧?擦擦。”他边说边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纸巾,户谷接过纸巾擦了擦手指,纸上立刻沾上了朱红的颜色。

“户谷。”警部用眼睛盯着那纸巾,“看到这个,你不会想到什么吗?”

“什么?”

“染红的纸巾不正好跟血的颜色一样吗?”

户谷没想到对方会从这里开始。“不,我不这样认为,印泥就是印泥。”

“是这样吗?我呀,一看见红色的东西就会想到血,因为我经常会在犯罪现场看到惨不忍睹的场面。”

“您是因为工作关系,可能自然会联想到,但我完全没感觉。”

“可是,医生不也要给流血的患者治疗吗?”

“有时确实需要。”

“不管看到什么,只要看惯了也都会有免疫力的吧?”

“不是,我是以内科为主的医生,用不着像外科医生那样经常见到血。”

“哦?”警部好像接不上话,陷入了沉默。他从抽屉里拿出香烟盒,“怎么样,来一支?”他打开盖子,香烟整齐地摆放着。“抽惯烟的人要是一晚上不抽,很难受吧?来,不用客气,抽一根吧。”警部自己先拿了一根。

如果户谷现在再矫情客套,反倒会让对方瞧不起,而且自己也确实想抽支烟。户谷拿了一支,警部划了根火柴,给他点上。

两个人吐出的青烟和太阳光线交织在了一起。户谷连抽了两三支,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刚才,你虽然说自己不怎么看外科的病,但也见过肺病患者咳血吧?”警部像是在和他闲聊。

“这倒是见过。”

“会吐很多血吧?”

“如果是很严重的情况,有时会咳出半洗脸盆那么多。”

“如果是胃出血状况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你是指吐血吗?也会吐很多。可是,警部先生,即使这样,我也不会把印泥的颜色看成是血的颜色啊!”

“也是,印泥的颜色过于鲜艳。这样一说,咳出的血和吐出的血颜色好像不一样吧?”

“当然不一样了。咳血是因为肺部血管破裂,所以颜色是鲜红的;而吐出的血会有一点暗红。”

“是吗?”警部眯着眼,那表情和平家蟹一模一样,“那在掐死和勒死的情况下,从被害人口中流出的血又是什么颜色的呢?”这轻描淡写一问,让户谷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

“这方面您应该更清楚吧?您不是经常去现场吗?”户谷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

“嗯,那也是鲜红的血呢。可是,不像用刀割断动脉的情况下那般鲜红,有点浑浊。”

“那是因为混入了其他的分泌物。”

“你见过吗?”

“没有。”

“不会吧,见过吧?肯定见过!”

“没有!”

“啊,对了,如果是晚上,就看不清楚了。”

“你说晚上,晚上怎么啦?”户谷听到这些,脚尖都僵住了。

“哦,我是说,如果是晚上,应该看不清血的颜色。”

“那当然,除非有街灯。”

“街灯吗?原来如此,那里没有街灯啊。”

户谷想,糟了,自己又说了多余的话。警部正匍匍前进,伺机寻找攻击的机会。

“你有车吧?”他突然改变了询问的方向。

“啊?有啊。”

“自己会开吧?”

“是的。”

“有开车去过没有街灯的昏暗地方吗?”

“没怎么去过,东京市内再怎么偏僻的地方,也都会有街灯。”户谷想,必须要沉着应战。

“在深夜开车出去兜过风吧?”

“也不是没有过,但通常都是在市中心地区。”

“去藤岛千濑家时也是这样?”

“是的。”

“去过郊外吗?打算散散心什么的,去过吗?”

“很少有那种时候。”

“很少,也就是说有过,是吗?”

“只有几次。”

“哦?都去哪里了?”

户谷犹豫起来,应该说哪里呢?如果说去了甲州街道,那里离寺岛丰的案发现场很近,应该尽量避开那里,这一瞬间的思考让他没办法顺畅地回答问题。干脆回答说川越街道好了,反正川越林中发现的尸体又不是寺岛丰,这件事警部自己也很清楚。但这样一说,又可能被刨根揭底地追问一番,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怎么样啊?”见户谷迟迟没有回答,警部催促起来。

“这就多了。”

“很多是指哪些地方?”

“郊外,但都是各个不同的地方。”

“那就想到哪个说哪个。”

“去过青梅街道,一直开到冰川附近,也去过中仙道到熊谷附近,其他还有千叶、多摩川附近等地。”

“应该还有吧?从你的住所出发往西走,也很方便啊。”

“……嗯,还去过川越街道。”户谷说完,偷瞄了一眼警部,警部听到川越街道时,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中仙道、青梅、川越、千叶、多摩川……还有吧?”警部罗列着。

“能想起来的就这些了。”

“你家离甲州街道也很近啊,没去过那里吗?”

如果说没去过,就是在撒谎,户谷又装作一副终于想起来的样子说:“对对,还有甲州街道。”

“沿着甲州街道往哪里开?”

“去府中那一带玩过。”

“是吧,你怎么可能没去过甲州街道呢……那是白天去的还是晚上去的?”

“白天。”

“可你刚才一直说的都是晚上去郊外兜风的事啊?”

“那是其他那些地方。甲州街道是白天去的。”

“甲州街道有几条岔路是通向比较偏僻的地方,南边是农田,北边是山丘,应该有通往山上的路吧?”

“可能有吧。”

“你开车去过那条小路吗?”

一股寒气从脚尖开始袭向户谷的全身,然而,他拼命压制住,不让它表现在自己的脸上。“没有。我没事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是吗?不,你应该去过吧?”

“没去过。”

“你晚上开车去过那条路。那边的路很狭窄,也没有街灯,当然也没有其他车经过,路的两边都是杂树林,往里开两百米左右,汽车就无法前进了……”警部闭上眼睛,像独白一样继续道,“因为没办法前进,你只好在那里下车,附近杂草丛生。那里有一个小山坡,沿着只能容纳一个人走的小路向上山上走,又是一片茂密的杂树林,长着榉树、抱树、栎树或橡树等武藏野特有树木。走进树林,又出现一个斜坡,上面长着一片茂密的灌木……”警部还是闭着眼睛,完全不理会户谷想说什么,像念台词一样不停叙述,“沿着灌木茂密的斜坡走下去,就到了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上面被杂草和灌木覆盖着。谁都不会去那种地方,也许附近的农民会偶尔经过,但一到晚上,连当地人也不会靠近那里。”

这一定是寺岛丰告诉他的,除此以外,没人能这么准确地说出那里的地形,这不是警部故弄玄虚就能说出来的事情。

“真是一个适合行凶的场所啊!”

警部终于睁开了眼睛,那锐利的眼神仿佛是寺岛丰附在了他的身上。可是,这种事情在现实中绝不可能发生。警部盯着户谷的双眼,对户谷瞳孔的颜色、眼神变化、睫毛的颜动丝毫都不放过,突然,警部的眼里放出凌厉的光芒。

“户谷,你晚上去过那里吧?怎么样,我描述得对不对?”

“我哪知道?”户谷还在装糊涂,“我从没去过那里。”

“真的没去过吗?”

“没有。”

“之前你说八月二十七日的晚上去藤岛千濑那里了吧?”那是针对川越女尸案问询户谷的时候提到的。

“是这样。”

“那天之后,你有没有给你的汽车换过轮胎?”

“嗯?”户谷愣了一下,警部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有两辆汽车吧?那晚你外出开的是车牌号为4568那一辆,我现在问的是,八月二十七日之后,你有没有给那辆汽车换过轮胎?”

“没有换过。”户谷用力咽了下口水,他偷看了一眼警部的表情,好像户谷的回答正中他下怀一样,他正得意地点着头。

“果然是这样……轮胎还很新呢。”他嘟囔了一句后,突然提高嗓门,“可是,户谷。”警部弯下腰去,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两块白色的石膏,户谷瞪大了眼睛,两块都是轮胎的胎痕石膏模型。

“这块石膏上的胎痕是你4568那辆车的,是从你停放在车库里的车子上取到的,印迹很清楚呢。瞧,轮胎这个地方还有个裂痕,这是个特征啊。”警部拿着另一块石膏,像是教授指给学生看标本一样指给户谷看,“这个胎痕印得不是很清楚,形状有点模糊,可是,这个和刚才那个的纹路是一样的,你仔细对比一下。”

户谷的视线一片模糊。

“看,虽然这个的纹路很浅,也能隐约看出这个裂痕吧?和刚才那个完全一样。也就是说,两块石膏模型的纹路来自同一个轮胎,怎么样,你也看得出来吧?”

户谷凝神看着,但视线的焦点开始摇晃起来。

“怎么样?不是一样的吗?”

“……我觉得是。”

“承认啦?一样吧?”

“一样的。”

“可是,这块石膏就像我刚才说的,是从停在你车库里的车子上取得的,而这个印迹比较浅的是从我说的那条小路,也就是甲州街道通往山林的那条路上采集的。”

警部的话好像石头一样砸在户谷的头上。

“自从你开车离开后,那条路上积满落叶,加上又下过雨,拿到这个还真是费了不少工夫。不过,人真的不能做坏事啊,因为那地方很少有人经过,车胎的痕迹并没有被破坏。你看,就是这里,非常完整地保留着。”

户谷浑身冒汗。

“你在撒谎,对吧?你的汽车除了你没人开过,你去过那里吧?”

户谷没有回答。

“怎么样,没法回答了吧?”

户谷紧闭着嘴。

“哦……缄默权是吧?”警部不慌不忙地开始抽第二支烟。这一次他没有逼户谷回答,“好吧,缄默权是正当的权利,那我们就往下说吧。我刚才说的那个斜坡,下面长满了灌木丛,里面正好有一个空隙,从坡上面往下看,正好呈现一个三角形。看,这里有张照片。”

警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户谷把寺岛丰的尸体从上面抛下去的时候,尸体正好卡到了那个空隙之间,只露出来一双脚。“当然,这个是在白天拍摄的,可能跟你在夜间看到的感觉有所不同,但是你应该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吧?”

“……”

“呦,这又是在行使缄默权,是吧?那再给你看一张照片。”警部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埋着寺岛丰的“尸体”的地方,照片拍得很清楚,只有那里没有长草,土色很新。

“你应该在这里挖过寺岛丰的尸体,而且是在深夜,对吧?开着同一辆汽车来的。对了,这么一说,你的轮胎在那里来回过很多次啊!如果你只去过一回,也许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你去了现场至少三次,当然会把胎痕留下来啦!”警部看着户谷铁青的脸补充道,“第一次是你和寺岛一起去的,你在车里把她掐死,然后把尸体运到了这张照片里的地方;第二次是来看现场的情况;第三次是来到这张照片上的位置挖尸体,然后逃走。”

户谷的指尖颤抖了起来,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拼命握紧拳头,却依然止不住地颤抖。已经不需要怀疑,很明显,寺岛丰活着回来了,并把一切都告诉了警部。可是,她肯定隐瞒了自己通过注射杀害横武辰子的事实,户谷的脑子混乱极了,如果她想对户谷进行报复,那她应该在苏醒后就立刻跑到警察那去报案才对,而且,如果她受到了下见沢的教唆,寺岛应该会害怕自己的罪行暴露,而不会轻易听从。

“警部先生,”户谷不禁大喊,“寺岛丰是杀人凶手!是她用注射的方式杀害了横武辰子。那个女人是杀人犯!”他恨不得上前揪住警部,拼命地喊着,“那种女人说的话能相信吗?与其逮捕我,还不如去逮捕那个女人呢。”

“我们当然知道。”警部笑着说,“那个女人早就被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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