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回到华庭的时候, 已经快十一点了, 季维洗完澡就睡在了床上。

陆慎行关了灯, 却没有立刻睡下,而是拿出了手机。

打开微博。

搜到之前看到的那个微博帐号,立马弹出来了好几条微博。

【陆哥哥的小迷弟】我真的好喜欢陆慎行啊

【陆哥哥的小迷弟】转《成王》访谈视频

……

【陆哥哥的小迷弟】我伴侣今天没有亲我, 是进入七年之痒了吗,可我们结婚才98天

【陆哥哥的小迷弟】我好喜欢我伴侣

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陆慎行划着屏幕的手停住了。

他的嘴角弧度慢慢、慢慢地往上, 最终呈现出上扬的状态。

笑得狭长的眼眸也眯了起来, 下庭随之收短,原本锋芒毕露的五官敛去了冷漠,甚至显得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孩子气。

他这才放下手机, 在睡着的季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了句。

“我也是。”

庆幸你也是。

无比地,庆幸。

季维早上醒来时,陆慎行已经出门了。

很普通的一天。

温暖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 把床上的被子晒得暖烘烘的,黄伯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 他闻到了青菜瘦肉粥的味道。

他走下床打开手机。

他爱豆发了条微信。

【陆慎行】去柏林参加开幕式, 得明天回来

【季维】好

电影节一共持续两周的时间,除了主竞赛单元,在此期间,也会放映新生代导演与演员的片子。

虽然柏林电影节不像奥斯卡需要投入大规模资金宣传造势,可或多或少也会考虑到片子的知名度, 有条件的情况下都会进行宣传。

这次柏林影帝的角逐竞争激烈,他不想给他爱豆太大压力,因此只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加油”。

忽然,他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备注是……徐声。

他不知道是不是恶作剧,徐声不是已经被拘|留审问了吗?

心头涌现上的强烈不安感让他没有通过徐声的好友请求,而是关掉了手机,准备走出卧室。

手刚刚扶上门把手的那一刻——

手机又震了。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或者说,你在害怕,害怕我说出事实,可你确实病了,和我一样的病,也和你外公叶朗一样的病

他外公?

季维一怔,叶知女士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很少提到他外公,因为他外公在叶知女士五岁的时候就抛弃了她,三十多年不知所踪。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他回拨了电话,迟疑地问:“你知道我外公?”

“当然知道,央美的老师们都知道。”徐声笑了一下。

“叶朗是从偏远地方考上来的穷学生,那时候我老师刚刚当上央美的讲师,不仅照顾他衣食住行,还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了他。”

季维抿唇听着。

徐声的老师应该是林逸秋。

他从没听过叶知女士提起以前的事。

“可他是个疯子!”徐声的语气骤然变得急促,遍布着难藏的厌恶,他也没想掩饰。

“他拿着刀走上讲台,当着所有人的面划伤了我老师的手,人也不正常了,抛妻弃子活得疯疯癫癫,心里只有他的画。”

季维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外公是我外公,我是我。”

他说得异常笃定。

“真的吗?”徐声不置可否,“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不那么认为吧,不然他为什么会去拜访华南最知名的心理教授,他也觉得,你是有病的吧?”

季维呼吸一滞,有种无形的压力压在了他的胸腔上,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指尖也捏得发白,但声音仍是镇定的:“是谁?”他爸爸吗。

“陆慎行。”

徐声的回答干脆利落。

“可惜你没加我微信,我手上有他和那位教授的照片,你也可以去问他,我想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应该不至于说谎。”他叹了口气,忽然说了句,“差不多到时间了。”

到什么时间?

一直到挂断电话,季维都是不安的。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他登上微博。

一条视频上了热搜。

视频是很老的视频了,画面十分昏暗,只能看清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皮肤很白,他的瞳孔空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画板,开始画油画。

随着他一笔一笔地画,渐渐辨认出画的是一个夸张扭曲的女人。

女人的头和腿融合到了一起,身体被浓烈的色块分割,表情却在开心地笑,血红的嘴巴占据了一半的脸,看起来极为诡异。

而那个孩童却浑然不觉,一笔一笔认真地画着。

底下有不少被吓到的评论。

【没有感情的磕糖机器】卧槽大早上的,给我推这种视频??!妈的傻逼新浪

【= =】这视频真的假的啊,画画的不像个活人,看得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123木头人】这小孩儿怎么有点眼熟

【糖醋鱼】小声逼逼,神似季维

【蝉时雨】你他妈别瞎说,哪里像了,这小孩儿这么吓人,看着就不像个正常人

看着就不像个正常人……

这句话仿佛生了根一般,在季维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地循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反应。

他的脸色开始发白,显现出病态的白,额头上渗出了汗。

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一直机械地看着底下的评论,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那些被刻意掩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像得到了宣泄般,破开层层压抑的封锁,终于报复性地涌现。

他小时候学的是油画,不是国画。

那时他家住在遥远的边城,与俄罗斯接壤,那里冬天很冷,不像燕城的冬天从来不会下雪。

从小他跟着叶知女士看画展,他妈妈喜欢,他也喜欢,那些抽象主义的画作像是记在他脑子里,画出来的东西与其他小朋友的涂鸦截然不同。

上幼儿园的他很渴望上小学,因为可以背着书包去学校,还可以在书包里装爸爸亲手做的小甜点。

可渐渐地,就不那么渴望了。

一开始是美术课上的悄悄议论,他本能地感觉到和同学们的距离,再后来当他的课本被人撕掉,他默背下了所有课文,同学们看他的目光更奇怪了。

不敢和他说话。

不敢接过他手里的小甜点。

他变得沉默了很多,本能地觉得难过,直到发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虽然没有人,荒草遮天蔽日地生长,无声又寒冷,可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也习惯了。

即便听到被说是怪物,他也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他想,大家害怕也没什么错。

他外公有病。

他也有病。

自己大概真的是……怪物吧。

季维握紧手,缓缓地推开衣柜,钻了进去。

推上柜门,世界忽然安静了,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季维很有安全感。

他垂头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了很小的一团,像是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小怪物想笨拙地把自己藏进人群。

可还是,失败了。

假期学校里没什么人,甜品店也没什么生意,梁恒有些发愁地拿起手机,看到一条微博热搜时停住了。

——诡异男童画画

像是买的热搜。

因为谈论度比起其他热搜并不大,可事情在十点的时候发生了转变,有人爆料那个男童是季维,全网哗然。

【月亮草】季维是不是心理有点问题,看着挺吓人的

【陆维是真的】???我问过我美院的同学了,他的画只是艺术风格比较前卫而已,这和心理健不健康有什么关系

【芒果冰】+1,和画质也有关系吧,那么模糊的画质拍啥都吓人

【可乐不甜不要钱】粉丝这是在控评?我看爆料那个号说他同学都不敢和他接触的,外公还是个疯子,赶紧劝去治疗才是正事,要是上综艺伤了其他嘉宾就不好了

爆料者是有备而来的,就连他们同学也不知道季维的外公是个疯子,只知道她的妈妈在当地的福利院长大,在大人们的口中比季维更孤僻。

说不定视频就是那位爆料者发的。

梁恒一边想,一边暗自心惊。

正在他思考的时候,甜品店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职业装打扮的女人礼貌地向他问好:“您好,是梁恒梁先生吧?”

“需要订蛋糕吗?”

女人摇摇头:“我是燕城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想做一期人物访谈,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我吗?”

梁恒惊讶地张大嘴,他甜品店的生意并不算好,怎么电视台还会来采访他?

“不是,是季维。”

女人客气地说道:“我们电视台对他过去的经历很感兴趣,想做一期专访,了解到您是他的小学同学,因此想邀请您上节目。”

“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梁恒不禁问。

“他们都在边城,太远了,当然如果您不参加我们只能邀请他们了。”女人解释道。

梁恒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季维的样子,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而央视大楼里,杜若松等人也被叫到了会议室,导演皱眉说道:“为了保证节目能顺利进行,访谈名单需要重新调,我们不能邀请一个心理状况不稳定的嘉宾,这也是为了他好。”

在场的都知道说的是谁,导演说的确实有道理,在进行深度访谈的时候会出现许多意料不到的状况,嘉宾的心态当然是越稳定越好。

“那邀请谁?”

副导犯了难,能代替季维的人选他一时半会还想不到。

有人建议道:“顾淮衣怎么样?热度不错,古筝也弹得好。”

“那就他吧。”

临到关头,突然换人,导演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了,迅速敲定了人选。

而当网上沸沸扬扬的时候,应关霄陪着陆慎行刚下飞机,在北京飞往德国的转机。

《食日》作为这次电影节的开幕影片,被不少人视为陆慎行即将二封影帝的信号,国内不少媒体人已经写起了稿子,他心里有了不少底。

他准备登机前,收到了助理的电话。

陆慎行停下脚步,还没见过应关霄这么严肃的样子:“怎么了?”

“维维出事了。”

应关霄深呼吸了一口气后说道:“我已经让公司那边撤热搜删帖了,不过还是慢了一步,现在网上都议论开了。”

“议论什么?”

陆慎行的神情变得冰冷,声线也不带任何温度,显得格外冷漠疏离

“你就别听了。”应关霄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国内的事有我,你信我的话就上飞机,其他事交给我,诺梅尔很期待和你的会晤。”

柏林电影节的评选方式被誉为“精英评审”,由专业人员组成评审团进行评审,诺梅尔作为评审团主席,意见至关重要。

欧洲三大条件很苛刻,要求参与评选的影片没有参与过其他国际电影节,因此想拿三大只有这一次机会,况且如果连开幕也不去,无疑会被视为傲慢。

陆慎行虽然曝光少,每年的公关费却花出去不少。

可要是这次没去柏林开幕。

他都能想到媒体会怎么说,不敢名着说,肯定会暗里拐弯抹角

“不是不信你。”

陆慎行平静地开口。

他和应关霄合作多年,两人从籍籍无名到声名鹊起,都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可那个人是季维。”

他垂下眸。

陆慎行回到华庭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黄伯一见到他立马接下围裙,围了上来,一看就在门边等他很久了。

“维维今天早饭和午饭都没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他几个朋友和小孟也来看了,愣是没说一句话。”

“维维怎么了呀?”

黄伯平时不上网,用的手机还是黑莓的翻盖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着急得不得了。

陆慎行闭了闭眼,睁开后克制地说了句:“他没事。”

“只是不爱说话。”

像是在说服黄伯。

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陆慎行走近房间,打开门。

卧室里空无一人。

只听到细小的呼吸声从柜子里传来。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的心脏骤然一抽,一股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流淌。

他走过去,推开衣柜。

少年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蜷缩着身体,头埋在膝盖里,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听不到。

也看不到。

哪怕听到声响后也没有抬头,仍然固执地抱着膝盖,只是背脊极其细微地颤了颤。

看上去小小的一团,弥漫着异常脆弱的气质,像是漂亮的瓷器一碰就会碎掉。

“我回来了,晚了点。”

怕吓到季维,陆慎行的嗓音低到发哑。

季维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

他的维维又缩回了他的壳子里,缩得比以往还要深,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或许是不想受伤害,所以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任何人触摸,安安静静地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离起来,藏在黑暗的角落。

不知道站了多久。

男人模样晦暗,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季维,眼里流淌着隐忍的情绪,缓缓地开口:“如果你想待在自己的世界,我陪你。”

“如果你想从你的世界走出来看看。”

他静静地俯下身,向季维伸出了手:“我也陪你。”

他不觉得有绝对的好与不好,比起世人眼里的正常,他更在意季维是否开心,愿意把选择权交到季维手里。

而不是替他做出决定。

无论什么样,都是神明赐他的独一无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很久了。

久到他的腿已经半麻了。

少年仍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是一个蘑菇长在了湿哒哒的青苔上,异常安静。

可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少年握住了他的手。

——犹如跨越万尺天堑。

他第一次听到少年叫了声:“哥哥。”

轻轻地。

作者有话要说:

陆陆愿意静静等待

维维愿意因为他

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

大概就是写这本文的初衷

#嗯……等着维维在床上叫哥哥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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